破天(四十三) 揚威 作者:姽姒

四十三??? ??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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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fēng)猛烈的吹過。
裴穆文定定的瞅著展昭,后者腰背挺直的立在那里猶如一桿標(biāo)槍。
自己寒玉功的陰損,他知道的是一清二楚。不由對展昭現(xiàn)在這樣倔強的挺立,心里略略一嘆,原先犀利的詞語,突然就不想說出來。
還真是死硬!裴穆文突地微微一笑,手上一晃收起霜秋刃,回過頭望著歐陽春,說道:“不知歐陽大當(dāng)家的叫我聽什么隱衷?”
裴穆文此言一出,皆出眾人意料,就連展昭也是呆上一呆。眼見裴穆文勝券在握,以他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作風(fēng)必是要趁勝追擊,沒有想到他蹦出這么一句近似服軟的話來。
還是智化反應(yīng)極快,一見眾人臉上那憤憤然的表情,心知這是裴穆文以退為進的計策,對裴穆文實在惱怒。正想說話,卻從人群里走出位道姑,青衫峨冠面若桃花,手執(zhí)一柄黑棕拂塵,先向四周一拱手,但見她娥眉高挑,一雙漣漣秋波的美目,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展昭說道:“商倩不才,愿向南俠討教一二。”
頓時嘩笑聲四起。這商倩出道不久,卻得個“瀲滟仙人”的稱號。不是她武功高強,而是因為她獨善采陽。可能是對自己容貌相當(dāng)滿意,商倩從來也不掩飾對男人外貌的挑剔。加上她滋味獨特,貌美和善,雖是采陽可是也能做到賓主盡歡,因此走江湖的男人們對這個女人似乎也不太反感,所以,商倩得了個這樣的綽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現(xiàn)在,她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明眼人就已經(jīng)知道,她對于展昭有了濃厚興趣。眼見在裴穆文手中吃了暗虧的展昭,加上傾賢莊的瓢把子歐陽春的臉面,稍微正直點的也不太愿意撿這個便宜。如今這位以香艷聞名江湖的商倩出馬,倒是稱了人心。不致傷了展昭,面上過意不去,也能以商倩折一下展南俠無人能比的聲名威望和強勁的風(fēng)頭。
贏了不光彩,輸了很丟人。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這種心態(tài)讓眾人輕松多了,嘻嘻哈哈的立在一邊看熱鬧。
歐陽春盛怒在心,就要制止,卻被裴穆文一把扯住,“歐陽,你既然想讓大家聽聽隱衷,沒有什么誠意可是不行的!”
商倩不等展昭答話,佛塵一抖,軟柔的黑棕色的細(xì)毛,猛然張立,猶如根根長針,向展昭擊來。
展昭沒有接招,虛身一晃,讓開鋒芒。驟的從商倩頭頂掠過,落在身后。商倩手中的佛塵猶如長蛇,從肋下斜穿過來,佛塵頭上的細(xì)毛迎著風(fēng)似馬鬃一樣四散開來。等展昭斜步跨上,商倩手腕一抖,在那叢棕黑色的毛頭,驟然飛出幾道烏光。
展昭微微一笑,揚手未出鞘的巨闕,尤似長鯨吸水,兜手就將那幾道烏光統(tǒng)統(tǒng)連吸帶卷的打下。
見此,商倩嘴角掛上一絲詭異的微笑。果然,其中一枚烏光,在劍鞘觸及之時,突然炸裂開來,飛出一小片粉紅煙霧。在細(xì)雨微微,江風(fēng)呼嘯的岸頭,也不飛散,反而形成一個倒斗笠狀,向展昭罩去。
展昭絲毫不慌張,倒似料著商倩有這么一手,斜劍上舉,袍袖張開,原地一個旋風(fēng)舞,就將那陣煙霧圈攏在袖服之間。未等變化,江面上忽起一陣怪風(fēng),雨絲驟然加密,眾人不曾防備,雨絲打在臉上,皆紛紛閉眼。就在交睫一瞬,商倩櫻口一張,一道黑氣直奔展昭面門。
萋風(fēng)淫雨中,展昭眼睛不曾閉上,商倩的舉動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商倩笑面如花,也不怕展昭的那雙清亮眼睛將自己舉動看得真真。意滿志足,勝券在握,伸出一條淡紅的丁香舌頭,挑逗的舔著自己的唇角,看著那團黑氣將展昭牢牢圍住。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商倩還未將她的笑容完全展開,但見展昭胸前現(xiàn)出一道白光,一聲清越鳳鳴,淡青色的巨闕出鞘半尺,和著白光一舉擊破黑氣,竟然余勢未了,直沖著商倩而來。
商倩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局面,自己殺手锏不僅對展昭毫無作用,展昭還能反手還擊。震驚之余,一呆的時間那道白光已經(jīng)來到眼前,沒有時間躲避,商倩只能狼狽的趴下,不顧地上泥濘,連打幾個滾,才將將避開鋒芒。既便如此,銳利的劍氣依然劃破了商倩脖頸,留下一條寸許長的血線。
眾人耳邊只聽得一聲清脆劍鳴,等睜開眼時,商倩已是渾身泥濘,鬢發(fā)散落,手捂著脖頸,花容慘淡的立在那里。
瀲滟仙人成了一個裹泥土地。
這場景有點滑稽卻不太好笑。眾人皆被商倩眼中那怨毒的煞氣驚到了。
“好,好個展昭!”商倩咬牙切齒的說道,又恨恨的瞪著展昭胸前方才現(xiàn)出白光的地方,稍稍停頓,一跺腳憤憤離去。竟也沒有和任何人打個招呼。
“諸位,請聽我一句,可好?”智化一旁說道。
裴穆文剛想點頭,卻見身后轉(zhuǎn)出一個人來,麻袍廣袖,赤著雙腳,一雙眼睛白中泛黃竟然一點黑瞳也沒有。
“不才盲劍方山客,領(lǐng)教展大人高招。”
“不敢。”展昭說道,隨后制止智化,慢慢的環(huán)視四周,雖然不知原由,可也知道,眾人皆因自己而來。情知今天的局面絕難善了,可膽怯怕事,躲在朋友身后,這種事情展昭還真做不出來?!罢拐巡徊?,讓各位英雄如此看重。今日展某一劍接戰(zhàn),非是高看自己,而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還望諸位海涵!”說罷,稽首看向方山客,又道:“承蒙尊下青眼,展某不敢托大,特有一請?!?/p>
不等眾人說話,展昭回身利索的撕掉智化長袍下襟,然后將這方柔軟的蘇錦,系上遮擋住眼睛。接著巨闕出鞘,展昭挺立如山,緩聲道:“展某不敢輕看諸位英雄,自縛雙目,愿與兄臺一戰(zhàn)!”
眾人皆啞,面面相覷。
都被展昭犀利的言語,以及這種大膽到將蔑視一點不含糊表達(dá)出來的舉動刺到了。原來這位看上去溫和青年也有如此尖刻的言辭??墒?,展昭慢慢說來,被噎著的人們卻找不出他的半點不是。
他說一劍迎戰(zhàn),非是托大,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說不敢看輕盲劍,因此把眼蒙上,一絲一毫不占便宜。
眾人有苦自知。指責(zé)展昭太傲慢,擺明了盲劍不如南俠。如果不說,展昭勝出,他們再沒臉跳出加以為難。
有心人便看將向裴穆文,想著這位雄霸一方的人物應(yīng)該有所不滿,也許會說上幾句。沒有想到裴穆文臉上平靜的很,半點沒有異議,嘴角竟然少許放松了些。
展昭和方山客打了個照面,各自出招。
方山客人雖然囂張,可是招數(shù)老道穩(wěn)重,心態(tài)的冷靜與沉著,與展昭不相上下。
兩人一過招,有見識的便暗自感嘆,如若不是展昭太過托大,想要勝過方山客還是有可能的。
方山客自幼眼盲,隨一代劍宗大師周峰學(xué)劍,近三十出師亮劍,便技驚四座。周峰年輕時號稱快劍手,師承清鎮(zhèn)道家瘋劍雬云子。沒有想到他收的這個關(guān)門弟子,不僅眼盲竟然用的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佛門慢劍,這樣眾人不得不對周峰深不可測的劍術(shù)造詣嘆為觀止。
快劍走巧,慢劍說工。方山客與展昭皆是名家弟子,手上的一招一式一點都不含糊。起手劍訣,上撩下檔,左刺右推,雙劍交映,兩人戰(zhàn)了個旗鼓相當(dāng)。
不說方山客在盲劍上侵淫數(shù)十年光景,沒有想到展昭對盲劍的領(lǐng)悟竟然也不弱于對手。隨著兩人越戰(zhàn)越炙,劍式越來越刁鉆,漸漸脫離眾人熟知的盲劍范疇。按理說,盲人用劍講究的是穩(wěn),雙足踏地絕少離開。可是,這二位你進我退,你起我伏,身形轉(zhuǎn)動飛快。方山客麻衣廣袖攻的呼呼生風(fēng),展昭紅衣卓然,守得身輕似燕。場上劍光閃閃寒氣逼人,眾人也逐漸看清兩人差距。
方山客雖然劍法大開大合,劍意密致不絕,可是后招留手卻陰辣狠毒。反觀展昭,劍法輕靈,不因遮擋住雙目而有絲毫滯怠,洋洋灑灑行云流水,端的雍容大氣,出擊回手都留有三分余地。
玄衣客生性疏狂,江湖上獨來獨往慣了。朋友少自然此時希望展昭全身而退的人也就少??v然覺得方山客狠辣,遠(yuǎn)不如展昭淳厚,更不如展昭在劍道上的大氣與悟性,已然落了下乘??墒歉星樯线€是傾向周峰這邊。
于是,喝偏彩的就漸漸多了。
這個多少影響到了展昭。展昭從動手開始,便知自己孟浪,明擺這個舉動是太過蔑視對手。因此對方山客咄咄逼人以及小動作都很忍讓?,F(xiàn)在周圍嘈雜聲音大了起來,影響到了聽力,招數(shù)銜接之間就失卻了分寸。而方山客是自幼眼盲,聲音的影響不似展昭那么大,當(dāng)下感到展昭劍式漸露疲態(tài),心下一喜,久攻不下的急躁終在此時一漏端詳。此消彼長,展昭被方山客一劍逼退,于是在眾人齊聲喝彩中,方山客一劍橫入,孤軍犯險,直取中宮。長劍首先挑開了展昭肩頭的衣袍,一線血痕頓時浸透重衣。但還未等眾人松口氣,就見展昭好整以暇的將劍放在方山客的咽喉下。舉手瀟灑,倒像是方山客自己撞上來一般。
喝彩之聲生生逼停在喉頭,這個感覺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四周一片寂靜。
方山客只覺咽喉之處一束寒栗,猶如九天寒冰,牢牢的銜制住自己要害,知道自己落敗了。艱難的扯動唇角,囁喏說道:“我輸了,足下高明,我方山客輸?shù)男姆诜?!?/p>
“多謝承讓!”如果不是方山客求勝心切,草率冒進,自己也不可能一招制敵。因此這話展昭說的及其婉轉(zhuǎn)柔和。
方山客黯然站立片刻,沒有聽到自己人說什么,孤零零的立于場中,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退去。
“應(yīng)存,”裴穆文見此,溫言叫著方山客的字,“你回來,我們讓展大人先行裹傷!”
聽聞此話之意,竟是還未曾完。歐陽春忍著怒氣大步走進場中,看也不看裴穆文,揚聲說道:“若諸位不服,還有疑問,盡管問我歐陽春好了!”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撲通,轉(zhuǎn)頭看去,卻是方山客摔倒在地。原來他失魂落魄之下,不能顧及腳下,被微凸的一個土塊絆倒。
歐陽春幾步踏上,展昭也飛身上前,更有方山客的好友,紛紛撲過來。只見方山客掙扎的爬起,揚起一張淚痕斑然的臉頰,大喊道:“都不要過來!”
歐陽春離得最近,見此心里有些不忍,遂柔聲道:“那個誰,我只想……”
“滾!”方山客喘著粗氣,極力站起。不等站穩(wěn),一個人影從人群后驟然顯現(xiàn),搶在人前落在方山客面前。一個大巴掌將剛剛立身的方山客又扇坐在地上,怒喝道:“敗了就敗了,哪能誰都是常勝的將軍。一個大老爺們,輸了就做這種婆娘之態(tài),也不怕墜了你師父的名頭!”
眾人定睛看去,一個瘦小老兒,頭上幾縷稀疏白發(fā),長長兩道黑白相間的壽星眉搭在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眸之上,渾身上下整齊利索,正是人稱何老頭的怪俠何臻。
他讓人將方山客扶回去,這才轉(zhuǎn)身對著歐陽春說道:“歐陽俠,這事誰也做不得主,誰也說不了誰。這也是苦主要個說法要個公平。我們江湖走的就是個義字,這事你出頭是不對的。我看還是要請展南俠給大家伙說個一二有個交代。”
展昭一稽首,問道:“不知前輩要在下如何交代?”
何老頭看著展昭呵呵一笑,說道:“這樣,咱們爺倆在比試比試,無論輸贏,都可坐下好好談,娃娃你說可好?”
說白了還是要比,展昭連勝兩場,無論是找面子,還是挫展昭威風(fēng),這場比試展昭是斷斷不可推諉的。何老頭舉重若輕的先將歐陽春撇開,又拿話將死展昭,卻絲毫不提自己是和周峰同輩與玄衣客齊名的武林名宿。
智化怒極反笑,“前輩您可真是好打算?。 ?/p>
何老頭不以為意,笑道:“怎么著也得讓大家氣順不是?”
讓大家氣順,就拿展昭出氣?這是什么邏輯,歐陽春皺著眉頭,“何前輩,此事另有周折原委,豈是一兩句話……”
“好!”展昭干拔應(yīng)脆的答應(yīng),進到場中,躬身長拜,“晚輩斗膽,向前輩請教。”
“娃娃,”何老頭仍然一臉笑容,“莫怪小老兒倚老賣老了。”
展昭不敢含糊,長劍在手,平平舉起,肩頭上的傷已讓智化裹上傷藥,麻酥酥不甚疼痛。
何老頭見狀,大笑道:“好娃娃,不愧是孟若虛的徒弟,連他起劍的樣子也學(xué)了個十成十!”說罷揉身上前,一雙肉掌化成兩枚拳頭,流星般的向展昭打去。
展昭見勢,側(cè)身反擋,劍身橫掃。巨闕霎時舞起漫天劍影,十步一霎中的第一十三式“雪綻紅梅”,此招留手八招二十四式變化,化古詩“二十四橋明月夜”詩意為劍意,前招青山隱隱水迢迢,后招秋盡江南草未凋,借腰背發(fā)力,劍尖微挑,反彈力極強。
何老頭微微一咦,略感驚詫,沒有想到展昭竟然是一副要硬接他金剛?cè)募軇荨kS即變招,拳到眼前,虛晃一招,五指張開換成少林龍爪功,抓向展昭胸前。展昭一抖腕,巨闕像是突變?nèi)彳洶愕膹牟豢伤甲h的角度,翻卷上來,在身體周圍形成一圈燦爛的光帶。
何老頭大叫一聲,翻身躲開,連連叫道:“過癮過癮!”一矮身鉆向空中,在不矜持,將力量放開七八分,與展昭站做一團。
轉(zhuǎn)眼近百個回合。
何老頭打得興起,“再來接接這招!”那老頭說著,雙掌平平的推過來。大巧無功,此招平淡出奇,一招齊出沒有后著,但是功力強勁,上下三路齊齊封死,意圖就是逼著展昭和他拼內(nèi)力。
原來何老頭夸下大口,說是三招就擒下展昭。不曾想,打了近百個回合,展昭竟然有攻有守不漏敗像。何老頭玩心即去,好勝心就起,對展昭這個人充滿好奇。有心試試展昭的極限在哪里。于是,變換了招數(shù),一掌抵上,存心要看看展昭內(nèi)力如何。
展昭識得厲害,哪里敢硬碰硬。且不說,何老頭近一甲子的內(nèi)力修為,就是師傅玄衣客孟若虛來到也怕占不到半點便宜。還有,就是再這樣比試下去,不知到哪里是個頭。
當(dāng)下,展昭一咬牙,巨闕順在傷臂之后,另一手掌也平平推出。見此情景,無論敵友都為展昭捏了一把汗。
大家都屏住呼吸看著這驚險一幕。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展昭的手掌將要抵住何老頭的手掌時,驟然變招,化掌并指。讓過何老頭的掌力,不顧自己前胸門戶打開,急點何老頭手臂上的曲池穴?!巴?!”何老頭沒有料到展昭行此險招,竟是不顧自己的性命,嚇了一跳之后也變招急速,橫掌擋住展昭的手指,“娃娃……”剛要說話,不曾料到展昭一直縮在身后的傷臂,松開巨闕,驟然伸出,閃電般的在何老頭胸前停下。
展昭停掌不前,掌下是何老頭呯呯作響的心臟。這下高低分明,亦是何老頭敗了!
何老頭一張臉變幻了數(shù)下,嘻嘻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你這娃娃有意思,真有意思!”
展昭一臉誠摯,絲毫沒有勝利后的得意之色,“晚輩多有得罪。仗著前輩對晚輩的愛護之心,狡勝一盤,還請前輩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