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一批批去往太空移民，只有地球水電站的工程師不舍得離開自己的事業(yè)，留了下來。多年后，人類移民的后代路過了這個“爺爺他們住的星系”……

本文收錄于未來局科幻選集《大國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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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民 | 科幻作家，科幻編劇。短篇小說代表作《地球倒影》《替囊》《后意識時代》等，長篇代表作《時間病人》?！逗笠庾R時代》被選為2020年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短篇小說?？苹脛”尽兑淮魏徒狻帆@中國科普科幻協(xié)會2021年“青年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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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燈人

全文約5900字，預計閱讀時間11分鐘

一

楊老頭其實不算老，才六十多，但自從去年冬天和他一塊兒入職的師兄去世后，他就成了水電站最老的人。

四十年來，他每天七點起床，七點二十分出門，走那條表面被磨得光滑發(fā)亮的水泥小路去上班。越靠近水電站所在的龍羊峽，路兩邊從山上滾落的碎石便越多。但他并無畏懼，他熟悉這座山谷的每一個棱角和風中的每一粒沙爍。他迎著太陽瞇縫起眼，檢視領地般掃視了一遍橫亙在峽谷之間的平直的大壩，和大壩下游綠色水面上盤旋的鳥群。鳥兒們的翅膀像跳躍的水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筆直的大壩與兩邊棱角分明的山體融為一體，堡壘般堅實可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座水電站將在半年后被水淹沒。

沉重的電梯發(fā)出機械特有的嗚鳴聲，將他帶到地下的監(jiān)控室。通常，他們會先開個早會，給操作人員派發(fā)任務票和操作票，然后便面對電腦上顏色復雜的圖表和一整面墻的監(jiān)控錄像坐上一整天。只要數(shù)值有一丁點兒不正常，就要派操作人員前往機組廠房排查。不過歸功于水電站整體的穩(wěn)定，他們經(jīng)常連續(xù)好幾個月什么事也沒有，這使得日常的監(jiān)控工作相當枯燥無聊。但楊老頭不敢有一絲怠慢，作為一個經(jīng)歷過事兒的老人，他知道懈怠意味著什么。平日里他還可以和其他同事們聊聊天，拉拉家常，看看年輕同事們的打鬧?？扇缃瘢@偌大的監(jiān)控室空空如也，唯一剩下的一名同事小吳正彎腰收拾東西。

楊老頭嘆了口氣，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調(diào)出觀測數(shù)據(jù)來瀏覽。

小吳扭過頭：“楊老，您還不走呀？”

“都走了，這些機器誰看著啊?！?/p>

“再不去縣里的臨時待機點，怕是要趕不上飛船嘍?！?/p>

“有什么可著急的，龍羊峽不是一點事都沒么，還能住人?！?/p>

“這可是第一趟人類星際移民的飛船吶，你就一點都不激動？”

楊老頭笑了笑，“確實是你們年輕人該激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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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洛莉?qū)㈩^抵在飛船的窗玻璃上，注視著外面無邊的黑暗，覺得自己快被虛空吞噬了。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飛行了135天，飛出了仙女星系37萬光年，卻一顆可供開采的小行星也沒發(fā)現(xiàn)。星際資源開采本來是個炙手可熱的行業(yè)，但隨著周圍的小行星逐漸開采殆盡，需要航行的距離越來越遠，成本也隨之提高，反倒成了一個苦差事。

“我們回去吧，這趟選的方向太失敗了。”洛莉說。

哥哥里克皺著眉，緊盯著搜索地圖，“不行，空手回去連燃料費都回不了本?！?/p>

“賺了錢又怎樣？”洛莉嘆了口氣，“現(xiàn)在經(jīng)濟越來越差，連個蘋果都買不到，沒勁?！?/p>

“等到通脹到連米都買不起，你就知道為什么要賺錢了?！?/p>

洛莉撇撇嘴，“至于么，那么悲觀。”

洛莉他們生活的星球，幾乎沒有重力，沒有風，沒有水流。漫天的沙塵漂浮于空氣之中，從指間、睫毛間、袖口各個縫隙侵入，又悄無聲息地溜走。當初祖輩移民時，選中它的唯一原因是大氣里有充足的氣態(tài)水分子。祖輩們建起棚屋，將外界的水分子分解成氫和氧，供棚屋內(nèi)的人們呼吸。棚屋越造越大，幾乎每座棚屋都等于一個城市。分解水分子的工作需要大量能源，這個星球無法產(chǎn)生任何水能或風能，礦物也算不上豐富，盡管高能轉(zhuǎn)化器的不斷升級已經(jīng)使燃料的使用率比先輩那會兒提高了150倍之多，能源缺口仍填不上。他們只能不斷從周圍的小行星挖掘可燃礦，來維持分解機的持續(xù)運作。

洛莉伸了一個懶腰，“這日子沒法過了啊，要是我們繼承了爺爺?shù)倪z產(chǎn)就好了。”

“都不在一個星球上了，爺爺就算沒在移民路上去世，那點房地產(chǎn)也早就不值錢了?！?/p>

“唉……聽我爸說，我們爺爺那輩根本不是這么過日子的。他們那時候遍地都是資源，風能水能太陽能，用都用不完，根本不用外出找資源累個半死?！?/p>

“那有什么用，還不是被水淹了?！崩锟诉^于冷靜的聲音顯得冷漠。

洛莉不做聲了，又盯著窗外發(fā)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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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三波移民飛船飛走的早上，楊老頭的兒子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他的妻子早逝，兒子自從去了省城做房地產(chǎn)生意，便忙得不可開交，再沒回來過這個單調(diào)陳舊的地方。兒子已有中年人的發(fā)福，胖了不少，一瞬間他竟沒認出來。

“爸?！眱鹤拥慕新曈袔追稚?。“他們說你不肯去市里的待機點?！?/p>

楊老頭低頭喝了一口熱粥，“我不急，我最后走就行，我還要留在這兒發(fā)電呢?！?/p>

“還發(fā)什么電，這地方馬上就要被水淹了！”

“能有啥事？一九八一年那么大洪水都沒事。”

“這可不是一場洪水那么簡單的事。東邊半個中國已經(jīng)被淹了！”

“噢。是嗎。”楊老頭點燃一根飯后煙，“我說最近怎么水電站的儲電量下去的這么慢，到現(xiàn)在都還有4343兆?！?/p>

兒子見他仍無動于衷，有些惱火起來，“您老真是越來越頑固了，這個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可守的！當初還非想讓我報水電專業(yè)替你接著守，要不是我硬著頭皮跑出去闖，哪有今天！”他激動地在空中揮動雙臂，價格不菲的西服敞開來，顯露出腰間閃閃發(fā)光的英文logo。

“到時候整個地球都被水全淹了，包括這個水電站！”

“噢，是嗎?！睏罾项^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煙。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么?。?！”

楊老頭不是不懂，他還沒老到老糊涂的地步。他也能理解年輕人的想法，他能理解一切蠢蠢欲動、迫不及待奔向新生活的人們?？晌í毸约簾o法放棄。

昨晚，他夢見龍羊峽整個站了起來。它龐大的水泥身軀與兩邊的山體錯開，兩旁碎石與泥沙不斷滾落，緩慢的轟隆聲回蕩在整個山谷。它站了起來，脫離山體，向他奔跑而來。一個水電站怎么會透出那么強的孤寂感，讓人難以置信?？稍谒劾?，就是這樣的。在他眼里，水電站就像一個依賴他的孩子，而他是必須要為它提供庇護的人。

可他無法向兒子解釋這些，他只是說：“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再待會兒?！?/p>

兒子焦躁地背過身在屋子里來回走動了幾趟，然后說，“好，那您先待著吧。反正到時候不走的人也會被強制清理帶走?！闭f完這話，兒子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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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飛船繼續(xù)飛往宇宙深處。路過銀河系時，洛莉才稍微來了點精神。她指著閃閃發(fā)亮的銀盤說，“這就是爺爺他們住的星系吧？”

“嗯。”

“這里能找到能源嗎？”

“應該不會，如果有的話，老一輩何必飛出銀河系這么遠，到仙女星系定居?！?/p>

“看那里，不是有一顆在發(fā)光的嗎？”洛莉指著銀盤中央一顆光芒耀眼的黃色球體說道。

“那是太陽，據(jù)說表面一直在燃燒，溫度極高，飛船或者人一上去，就會立馬被氣化。”

“唉，真沒用……”洛莉的話還沒說完，被一連串堅實的金屬撞擊聲打斷。船艙沉悶地顫抖了幾下，艙內(nèi)的警報器一陣亂響。

洛莉摔了一跤，靠在墻角說：“太倒霉了吧，居然遇到隕石雨！”

里克趕緊避開灑豆子般密集而下的隕石雨，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太陽的方向駛去。洛莉興奮起來，沒心沒肺地露出笑臉，“我們這是要去銀河系逛逛嗎？”

“沒辦法，只能往銀河系穿過了。”里克可沒洛莉那么傻乎乎的樂觀，“你快去檢查下飛船外殼，看有沒有損壞?！?/p>

“怎么又是我！”

洛莉不情愿地穿上宇航服，乘小型飛行器來到艙外。艙外檢查是例行公事，她卻始終不適應雙腳踩在虛空中的感覺。她在舊小說里看到“溺水”這個詞時，就想，這一定是用來形容艙外作業(yè)的。她圍繞著飛船轉(zhuǎn)了一圈，只見飛船尾部像灑水車灑水一般，撒出一道淺褐色的水花。那水花的質(zhì)感粘稠光滑，在黑色的真空里發(fā)著光，洛莉反應過來，那是燃油。飛船側面掛著的三個燃油罐全被打破了。那是他們?yōu)榛爻虦蕚涞娜剂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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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水電站一線機械維修組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楊老頭給自己派發(fā)了一張工作票，乘電梯下到機組房的深處。這個活對他不是問題，在他轉(zhuǎn)崗監(jiān)控前，做了十二年機械檢查維修的工作。機組的每個葉片，每根線圈，和線圈之間的縫隙，他都親手摸過，親手清洗過。

八一年大壩還未竣工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沖破了大壩的外殼。洪水夾雜著污泥，從破損處大把大把涌入了廠房，像狂暴而貪婪的巨蟒。廠房內(nèi)很快淪為一片沼澤，整個水電站停電，連盞燈也沒了。電梯停運，他們不得不爬九十多級的樓梯下去機組清理污泥，用手。他們從葉片之間掏出泥污，一捧一捧地裝進畚車，又爬九十多級樓梯上去運出去。每天來回十幾趟，直到每個機組的葉片縫隙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他實在無法相信，現(xiàn)在大壩的墻面堅實如山，技術也更先進了，一場洪水還制止不了？可是每個人都說洪水快來了，每個人都在跑。沒有人懂他，他去向別人說這些話，也只是被當成老頑固被嘲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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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視著四組轟鳴旋轉(zhuǎn)著的機組，仿佛凝視著自己的孩子。

你們，應該懂我的吧。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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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最后一波移民工作人員來敲門時，楊老頭正在龍羊峽半山腰一個人工挖出的山洞里。這個洞是早時為了方便物資轉(zhuǎn)運挖出來堆放材料的，視野卻出奇的好。從這里能夠看到寬闊的山谷全景，看到大壩上下來往的人，但因為背陰，很難被路過的人很難發(fā)現(xiàn)。楊老頭從很早以前就把它當成了秘密藏身之處，遇到心情煩悶的時候，就過來待一會兒。他從沒對人說起過這個地方，每回消失一陣子回來，只對別人說去散步了。

他看著工作人員從下面的馬路開車上來，一邊走向大壩一邊喊自己的名字，他沒有吱聲。傍晚時分，天邊出現(xiàn)玫紅色的晚霞時，這群人返回來，開車走了。楊老頭從洞里出來，悠哉地點一根煙，晃悠著回家去。這種悠哉，比他平日里更甚，是一種徹底的空蕩。他知道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這個水電站，只剩他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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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洛莉把燃油的情況告訴了里克，絕望在飛船內(nèi)蔓延開來。

“你去檢查下備用電池和能源系統(tǒng)吧。”里克說道，仍然保持著冷靜的面容。

飛船有兩套能源設備，一套是燃油，一套是電池，能源通道和高能轉(zhuǎn)化器都正常，可是備用電池的電量也只剩8%了，這點電量，他們甚至飛不出銀河系。

“這是我們的最后一趟路途了嗎……”洛莉禁不住嘴唇顫抖。

里克竟一改往日的嚴肅，嘴角微微上揚，“地球原住民的人類有一句話，叫做‘落葉歸根’?；蛟S死在這里也不錯吧?！?/p>

“你竟然笑了，在這個時候……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笑?！甭謇蛴X得不可思議，同時感到恐懼感消散了一些。

“想不想去看看地球？”里克說道。

“隨便吧，反正都要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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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開足馬力，用剩余的能量飛進太陽系，慢慢逼近那顆蔚藍色的星球。這顆叫做地球的古老星球，已經(jīng)完全被水包裹了，它周身反射著水光，如水晶球般晶瑩透亮。他們挨近地球的大氣層，順著它的赤道緩慢地飛行。洛莉看到水光下清晰的山脈，和一些細得夸張的樓房，其實它們只是比較高而已。

他們以為自己飛的是赤道，其實是地球的黃道面。飛船慢慢偏向北方，洛莉看見一處山脈里有一簇馨黃色的光亮，仿佛有一群簇擁在一起的星星，躺在水波下晃蕩著腿。

“有光?！甭謇蛑赶蚰且恍枪饬?，一瞬間指尖仿佛被溫暖包裹。

?他們就像森林中迷路的旅人看見火把，滿懷希望和熱切地向著光亮奔去。星星點點的光亮越來越大，忽閃忽閃的光芒溫暖著旅人疲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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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山邊的晚霞一點點隱去，最后一絲天光也消逝了，整個峽谷陷入黑暗，只剩了幾盞顧影自憐的老舊路燈，和楊老頭屋里透出的一窗燈光。這個夜晚安靜地出奇，仿佛可以聽見，草葉枯萎的聲音。

楊老頭走在清冷的水泥路上，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他的一生。他出生在青海西邊的一個偏僻村莊，不通水電，夜里都是點柴油燈。西北多干旱，莊稼總是吃不飽水。那時村里人為了打水要走十幾里山路，去到附近唯一一條河的上游挑水。兩桶水的重量使扁擔在肩膀上壓出深深的紅印子，到了晚上，紅印子毒蛇般鉆入骨頭，痛得他輾轉(zhuǎn)難眠。這記憶深刻的痛楚便是他報考水電專業(yè)的初衷吧。村里很少有一個大學生，他考上水電專業(yè)的那天，大半個村的人都來慶賀。他深愛的姑娘也答應了他的求愛，后來成了他的妻子。那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之后他一直守著這大壩，再也沒有過那般熱鬧的情境了。雖然他并不后悔，但也難免有寂寥的時刻。想到這里，他將僅有的幾盞路燈拆下來，又進入無人的屋子，一間一間拆出能用的燈泡。他攢到了幾百個燈泡，將他們用電線串在一起，固定在大壩的表面。

真希望它們能一直亮下去呀，楊老頭想。即使地球上再無人類，也能留下些人類的痕跡，為遙遠星際中航行的人們提供一絲溫暖。最好水電站也能一直運轉(zhuǎn)下去，這樣這個孩子就不用再在夢中向他哭訴孤獨了吧。

楊老頭拿出大壩的圖紙，細細考量起整個大壩被水淹沒后的情形。為了保持大壩內(nèi)的水壓低于外面，他在大壩背后畫了一個儲水庫，又畫了個雙重進水門；他計算著大壩各個面所能承受的壓強，思考如何使機組廠房的密封性達到最高……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時光，便是在嚴肅的水電工程的設計中度過的。作為地球上最后一個人類，他走的很安詳，不帶半點遺憾或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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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沒有邊際的水鋪滿整個星球，這里沒有飛船的可停泊之處。好在安全氣囊還能用，里克打開全部的安全氣囊，使飛船漂在水面上。近看光亮分散成一個個小的光源，每一個都有恒定的亮度和頻率，應該是人造光，它們覆蓋了一整面切面平整的水泥建筑，組成一個復雜的圖案。他們十分驚訝，驚訝于這光亮的美，更驚訝于它們是如何亮起來的，在這被拋棄的荒無人煙的星球上。

“一定有供能裝置。”里克說，“下水看看，說不定我們能補充到能源?！?/p>

他們把太空服當成潛水服，帶著氧氣罩潛入水下。

洛莉終于體會到了水。原來溺水和太空行走不一樣，水是有阻力的。她在大壩下面找到一扇小門，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她費勁地把門扒拉開，里面仍是充盈著水的世界，一些紙質(zhì)文件與木質(zhì)的桌椅漂浮于其中。墻上掛著的碩大的顯示屏被水泡得變了形，有幾個密封的數(shù)值顯示機器還亮著，一排小綠燈規(guī)律地閃爍著，似乎還在正常工作，儲電量一格顯示著：189.2萬千瓦。

洛莉認出了電量的單位字母，透過頭盔內(nèi)的麥大喊道：“我們有救了！”

此時里克正在大壩的背面。他看見六個兩米高的鐵門嚴絲合縫地貼在石砌的墻面上，每隔一分鐘打開一次，使水流進來?？紤]到地球上早已沒了人類，這扇自動進水門應該已經(jīng)自己運行了近百年。這進水門如何排污，如何避免雜物堵塞，如何不因關節(jié)生銹而遲鈍？里克難以想象，這里面做了何等精妙的技術處理。當他尋著洛莉的叫聲來到內(nèi)部監(jiān)控室，他明白過來，這是地球原住民造的一座水電站。

“水電站？”

“嗯?！崩锟苏f，“不過經(jīng)過了改造，變成了一個水下水電站?！?/p>

他們想下樓去到機組廠房，卻發(fā)現(xiàn)下去的電梯和樓梯通道完全被水泥封死了。

“這是對的?！崩锟苏f，“不密封上的話，里面的核心機械會被水泡壞?！?/p>

洛莉再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耙馑际钦f，里面的電能還能用？”

“應該行。”

洛莉大叫，“太走運啦！”

里克的眼睛里閃著光亮，“這是地球的先輩留給我們的祝福?！?/p>

他們找到一個輸電口，拉了一條長長的電線接到飛船上。電流汩汩地從水電站流向飛船，很快就充滿了電池。水電站的儲電量顯示158.1萬千瓦，他們只用掉了三十萬千瓦電，搭配飛船的高能轉(zhuǎn)化器，足夠飛回仙女星系了。

他們得救了，得救于那位他們并不相識的曾祖父當年守著水電站不肯離去的固執(zhí)。

飛船再次起飛。閃爍的燈光逐漸變遠變小。洛莉盯著星星般的光亮，不舍回頭。

“我總覺得，這些燈光的形狀像文字?！甭謇蛘f，“你認識嗎？”

里克搖搖頭，“應該是古地球文吧，你拿語言翻譯器試試?！?/p>

洛莉拿出翻譯器，對著燈光拍了一張照片，翻譯器很快顯示出那組亮光的含義：

“歡迎回家?！?/p>

（完）

編者按

蘇民的這篇《守燈人》采用雙線交替敘事，將祖孫兩代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念互相對比闡發(fā)。最后的結尾，通過未來人類外星移民的視角，回顧了地球上中國老一輩水電人對于電站的堅守，將“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情感成功抒發(fā)出來。文中楊老頭看似“固執(zhí)”，實則他的內(nèi)心精神極具崇高感與人文關懷，打動人心。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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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