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只有云知道

云1
寶寶自小由村里人拉扯大,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百家姓當中的任一姓氏都將是他的姓氏,等同于沒有姓氏,甚至就連年齡也由村干部給記著,一切都不用寶寶操心,人要是不操心,就長不快,也長不開,所以寶寶看上去傻傻的,懵懵懂懂的,村里人憐他疼他,有小孩子調侃他,叫他“傻根”,一來二去,喊的人多了,“傻根”就長他身上了,一個有名有姓的人誕生了。
傻根,傻里傻氣的傻,落葉歸根的根。
廣東佛山人陳識年少體弱而學拳健體,萬萬沒想到身上的拳法,竟成了日后賴以謀生之道。憑此拳法,陳識得廣州警察局教官賞識,曾獲派遣在海上護送往來南洋的貨船。南洋浪蕩十三年,陳識已然四十歲了,印象中母親曾對當年過四十歲生日的父親敬酒,母親說:“男人過了四十,要做有把握的事?!标愖R在海上呆不住了,該回家了,該有家了,有了家,不心慌。
萬物有靈,法天象地,有春夏秋冬的氣候,就有跟隨氣候春秋往返的候鳥,人跟候鳥毫無二致,體內一樣有大自然的布局,候鳥到了季節(jié)要遷徙,人到了年紀會思春會躁動,到了又一個年紀又會知止求安定。
大漠上,風吹著白云飄,傻根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飄蕩在白云外,就這么飄泊來漂泊去,五年了,傻根二十一歲了,長成為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了,這樣的小伙子,看見女子,開始有心思了。
傻根要回家了,傻根已經五年沒回家了。村里已經沒有他的家了,他該成個自己的家了,蓋房子,娶媳婦兒,一頭牛兩畝地,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么想著,坐在火車上的傻根開始傻笑起來。
雨1
就快到站了,乘客們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回家的感覺,似乎年味已然充滿了整個車廂。
歌里面唱:“有錢沒錢,回家過年?!?/p>
唱得總是好聽。然而,一分錢總還是能難倒英雄漢。所有也總有自詡為英雄的無名之輩鋌而走險。
比如,上個月打劫手機店的倆賊,剛出道的樣子,搶了一大包品牌手機,事后看新聞才知道,全都是模型機,還沒有打碎的玻璃值錢,倆笨賊,傻得可以。
再比如,此時此刻,戴了卡通狼面具的兩個搶劫犯,拿著真假莫辨的大口徑獵槍和亮光閃閃的斧子,突然就全副武裝地闖入了車廂當中,開搶。劫財之余,還不忘劫個色,摸腰揩油什么的。
劫犯看著被嚇傻的一眾乘客,為了提高效率,不忘友善地提醒:“各種卡,IC、IP、IQ卡,統統交出來,統統告訴我密碼……”這種友善的提醒,一下子暴露了一眾劫犯的IQ,也無怪乎業(yè)內大咖黎叔自問自答,“21世紀什么最貴?”“人才!”
那個胖胖的一臉油膩的劫犯傻笑著開始去摸女人的腰,剛摸上,卻又好似突然肌無力一樣停頓下來,同伙看他動作緩慢,不忘調侃:“呦,還摸上癮了還,說說,摸到什么寶貝了?”
“槍!”
一把警用手槍正在腦門上頂著,上一秒還在跟傻根一樣想著女人跟傻根一樣傻笑著的劫匪,腦海中的水蒸氣熱熱騰騰地升到了空氣中,然后在冷冰冰的槍口作用下冷凝成了積雨云,然后,汗如雨下。
云2
王麗和王薄應該也有史密斯夫婦那樣生死相依的相遇吧,一個為了另一個,讓人將雙手按在高臺上就要被切掉,一個為了另一個,被人在胸口用香煙燙滿傷疤。
肝膽相照,生死與共,而后,紅燭昏羅帳,你儂我儂。
天有不測風云。
那天的云,王麗是否早已料到。
做了詐騙劉大總裁寶馬車這一票后,二王一路向西,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西藏。
海拔4000米,王麗開始頭暈,惡心,嗜睡,精神變差,一開始只是想當然地以為高原反應了,便去醫(yī)院查看,王麗有著普通女人的直覺,她避開王薄,多檢查了身體的幾個項目,醫(yī)生告知,她懷孕了,不是高原反應,是妊娠反應。
這一方天地太干凈了,人們禮佛的樣子又是那樣的虔誠,王麗被觸動也被感動了,她是那個有心魔的人,傻根為她親手帶上了降魔杵,她在廟宇當中長久跪拜,深自懺悔。
所以要同王薄散伙,所以要洗手不干。因為,同樣是出于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她倆已被警察盯上了,被捕入獄是早晚的事情,而真要孩子出生在監(jiān)獄里嗎?真要孩子一出生下來就吃牢飯嗎?孩子是無辜的啊。
要么同王薄就此分道揚鑣,獨自一人隱姓埋名,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要么,就此打掉孩子,依然同王薄行走天涯,被捕入獄,也愿賭服輸。
直到遇見了傻根。這個冬天雪還沒有下下來的時候,傻根站在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王麗,想必他的心跳此刻一點也不溫柔,王麗看著這個喊她姐的人,他的衣服有些大了,看起來挺噶,他就這樣站在人群里,看上去,挺傻。
像王麗這種人不人鬼不鬼活著的,四海為家,等于是無家可歸,然而,有一個叫做傻根的人淳淳地喊她“姐姐”,有了姐弟的稱謂,就有了姐弟的名分,也就有了家人的紐帶,懷了孕的王麗該有多么渴望一個家,這個家,王薄給不了自己,傻根給了她。
雨2
一眼看過去,王薄是那種薄情的人。
一路看著伴侶王麗又是禮佛又是認弟弟又是改變行程又是要散伙鬧分手,他心里可勁兒窩著火,別看隱忍不發(fā),可也一點就著。
王薄就這么冷眼旁觀,因為冷眼,所以看穿。
這次一路向西,在沙漠里流連往返,他終于明白,除了風和被風吹來蕩去的云,除了沙和被沙塑造形狀的山丘,單調到不能再單調的沙漠何以如此令他覺得攝人心魄。沙漠的全部魅力就在固執(zhí),固執(zhí)地構筑沙丘,就算被沙暴摧毀,固執(zhí)地塑造海市蜃樓,哪怕被狂風打散,固執(zhí)地重復自己,一遍一遍,一年一年,這種固執(zhí),就是所謂的命運。
人在江湖,難逃避的,是命運。
此次西游,王薄更深刻地體察到了自己的命運,賊就是賊,以前是,以后也是。
所以他足夠冷靜,也足夠清醒,對于道上多方勢力覬覦傻根的錢包,他看得很清楚,他看不清楚的,是伴侶王麗的做派。
他罵王麗,拜那么一次佛,就他媽的這么走火入魔了。
直到他知道王麗懷了他的孩子。
捫心自問,他不是個好男人,也不是個好伴侶,甚至可以說是個混蛋。這是他的過去,血和肉一樣跟隨著他。但伴隨孩子而來的父親身份,是全新的,是沒有案底的,是清清白白的,來者可追。
于是,他給王麗發(fā)短信:“有我在,放心。”
自此后,這個世界的風雨,都將繞過王麗和孩子,向他一個人傾斜,大雨如注,傾盆而下。
云雨
據說,兩朵云在同一高度相遇,才能成雨。也許在我看來,傻根和戴著卡通狼面具的劫匪一樣傻里傻氣,也許在你看來,王麗和王薄這對江洋大盜突然轉性一路護送傻根難免也有些傻里傻氣。
也許我們都看錯了,因為站在下面的我們可能都沒有看出來,上方天空當中那是不同高度的兩片云,我們在底下看上去它們重合了,事實上卻永遠不會相遇。
能否相遇,只有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