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寂靜的黑暗中蘇醒，而這是一次痛苦的醒來。而正常來說阿斯塔特軍團的超人類通常是能快速的清醒，在一瞬間就完全恢復全部意識。但這一次有所不同。這次與其說是從沉睡中蘇醒，不如說是他的意識從昏迷的深處被挖掘出來。

沒有別的選擇，他仰面躺著，看著頭頂閃爍的微弱燈光，聽著自己兩顆心臟的跳動。一個緩慢而有規(guī)律，另一個則只有每十秒鐘左右才跳動一次，這顆心臟的腔室正盡可能的維持運作。在雙心跳動的節(jié)奏之下，他的盔甲發(fā)出的聲音則是一個活躍的鼓點，正以低功率運作發(fā)出低鳴。

當他試圖發(fā)聲時，語調變得拖沓，因長久未使用而粗厚。

?“他們正在轟擊主防線，”他對上方閃爍的照明球說?！澳悴荒芰粼谶@里。”

?他并非有意說出這句話。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么說這些，也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然后一個他不認識的聲音說出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名字。他看不到是誰在說話。他仍然無法做出轉頭的動作。他試圖把自己的情況說出來，告訴說話的人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話到嘴邊時卻說出了不同的話。

?“敵人靠近外線。炮兵。如果我們的城防槍能開火，那么他們的也能。我們都擁有遠射程武器。還有你為什么在這？你不是士兵?！?/p>

另一個聲音傳來，一如剛才的平靜。這一次它傳達的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有趣，”它說道，伴隨著揚聲器的噼啪聲，語音變得微弱。不過依然能辨別出人聲。 ‘殘存的記憶。也許是假死休眠之前的最后一句話。”

“他們正在轟擊主防線，”他再次說道。說出這句話讓他感到惡心。就像有人將手指伸進他的喉嚨，推動肌肉發(fā)出錯誤的聲音。他想大喊，讓自己的喉嚨從這些古怪的話語中解脫出來……但他又怕自己只會徒勞的呼喊出那句話：他們正在轟擊主防線。你不能留在這里。

“聽我說，”另一個聲音繼續(xù)說道?！澳愦_實聽見我說話了，是嗎？”

是的，他試圖回答。是的，我聽到了。

?“他們正在轟擊主防線，”他又再次說出這句話。

?“真的有嗎？”那個聲音回答?！氨M管你在復蘇前的喃喃自語很有趣，但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我必須將你從被感染的休眠倉中解救出來?，F(xiàn)在……握拳。你能做到嗎？”

他握了握拳頭。至少，他認為自己這樣做了。

?“很好，”那個聲音繼續(xù)說道。“很好?，F(xiàn)在再睜開你的眼睛?！?/p>

他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眼睛是閉上的。他開始睜開——眼皮帶著某種粘液，他的眼睛看到的東西都模糊不清。他想說出來，但又失敗了。

?“他們正在轟了——”

?“神圣的火星啊，給我閉嘴，”那個聲音嘆了口氣。然后，咕噥著，“也許他們關于腦損傷的理論是對的。”

?這時不同的聲音也加入了進來，喃喃自語中帶有同樣的關切?！拔覀儽仨殠蛶退?，”其中一位說道。

?“隨你便，”第一個聲音回答道?！奥男心愕穆氊??！?/p>

?“吾主？”這個新的聲音要溫和得多?！笕?，我是莎菲亞（Shafia）。我在您身邊。我們都在您身邊。大人，您能為我睜開眼睛嗎？”

他又睜開了眼睛。一個模糊的人影俯在他身上，難以看清他的五官。隨即有噴水聲；他的臉上感到一陣濕冷的刺痛感；一塊布在他眼睛邊緣的拖拽。

這些起到了些作用。隨著人影移開，他頭頂?shù)奶旎ò遄兊们逦饋?。但看到的一切沒有帶來任何線索，因為他所看到的毫無意義。

“怎么回事，”他說，“金屬怎么會腐爛成這樣？”

?沒有一個聲音選擇回答這個問題。他聽到幾個人在昏暗中在他周圍移動，聽到他們拖著腳步的腳步聲和仿生義肢的氣動嗚鳴聲。他聽到陌生人的呼吸聲，他們的呼吸緩慢而平靜，卻不知為何又十分粗重。他認出了這些聲音。這是他的仆從移動，呼吸的聲音。

?“主人，您能坐起來嗎？”

?他站起身來，盔甲關節(jié)咆哮著，就在這時，疼痛開始了，他后腦勺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灼燒感。疼痛，他能應付。但頭暈和惡心就有點不受歡迎了。惡心的癥狀對他來說是罕見的。阿斯塔特本被設計成能夠超越這些致命的缺陷。

他慢慢地移動，用精致的仿生義肢的流暢運作將自己抬起來。隨著不適的消退，他觀察著自己的雙手，看到了拋光金屬的手掌和手指，感受到它們嗡嗡作響，如同精制的絲綢般順滑。他的兩條手臂和一條腿都由仿生義肢所替代——但這些不是軍團在戰(zhàn)爭中制成的粗糙和功能性替代品，而是美麗的、手工打造的仿生形狀和神經(jīng)感應，就像人類的四肢一樣。它們在他身上并不覺得虛假。它們感覺就像他的手，他的手臂，他的腿。它們讓他覺得很自然。

“你知道，我本可以把它們裹在皮膚下，”第一個聲音在看不到的地方說道?！斑@將是一項藝術成就，用人造肌體覆蓋你的仿生義肢。在某種程度上，這相當誘人。不過現(xiàn)在可沒有時間做這種事了?！?/p>

澤豐放下了他銀色的手?；瘜W試劑通過盔甲上的插孔刺入他的胸部和大腿，靜脈注射的液體來自一個扣在手術板側面的鋼罐?，F(xiàn)在他坐了起來，他感到力量在恢復，思路也隨之清晰起來。不過，他的思維依然緩慢。他的大腦正在不情愿的回歸。

他周圍的房間不知被什么感染了，不是銹蝕和自然破壞所腐蝕，而是膿腫變形了。這座金屬房間內部的血管在隆起，丑陋的腫脹。許多地方在流淌著某種黑液，它們流動的方式不像是油，而聞起來更像染病的血。

他是在一間醫(yī)護病里。一個絕對稱不上空曠的地方，周邊幾乎全是尸體。身穿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制服的男男女女靜靜地躺在嬰兒床和手術臺上。從他們腹部脹起的樣子來看，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死了好幾天了，但從他們身上覆蓋著的灰塵，就好像他們已經(jīng)躺了幾個月一樣。

天花板和鐵支撐梁被腐蝕撕裂。它們看起來已經(jīng)腐爛了，這種破壞的不可能是生物性質造成的。墻壁旁排列著靜止艙，有的敞開而空曠，有的則能看出里面的阿斯塔特戰(zhàn)士的沉睡形狀，他們都處于假死狀態(tài)。幾個還帶有能量的艙室，在染血的墊子上散發(fā)出微弱的藍光。

他恢復的嗅覺開始聞到真正的氣味并襲擊了他。數(shù)百人死亡的氣味隨著他們的有機分解而散出。這讓他后腦勺的疼痛再次爆發(fā)。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他問道。

?“它還在發(fā)生，”第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好像在所有問題中，這個問題最讓人無奈。“你該向歐姆尼賽亞祈禱，我在為時已晚之前找到了你?！?/p>

他環(huán)顧四周，視線繼續(xù)清晰。他的手術板被幾個拯救他的人環(huán)繞——其中一些是人類，一些是機仆。后者下巴松弛，眼睛呆滯。他們穿著骯臟的連身衣，衣衫襤褸，頭上傷痕累累，紋身上刻著監(jiān)禁密碼。它們每個都帶有懲戒性質的仿生簡陋裝置：手臂被金屬爪或笨重的重型爆矢槍取代；脊椎被肌肉電纜穿過；劃傷的紅色鏡片取代了眼睛盯著外界。其中一個垂著下巴流著口水，對自己重復著同樣的低語，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著一個無意義的音節(jié)。其他則靜靜地站著，也不是很安靜，他們的呼吸就像被殘酷而簡單的控制植入物在強迫從身體上進出。

而那些人類。他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們。莎菲亞，忠誠的莎菲亞，披著軍團紅披肩；身穿僧袍的厄里斯忒斯染上了同樣熟悉的深紅色；而沈凱，看起來和他的父母一樣疲憊，黑色的眼睛瞇了起來，被一個凸起的兜帽遮住了。

“我們感到無比喜悅能得以再次見到您，大人，”厄里斯忒斯說道。

澤豐注意到，他們看起來并沒有十分喜悅。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很害怕。

“很高興見到你們三個?！本驮诓痪们埃@句話還是一個謊言，說出來只是出于禮貌——或者更有可能根本不會說。當他作為大遠征的一員被放逐到泰拉時，他的軍械庫奴仆的出現(xiàn)只會提醒他再也不能戰(zhàn)斗了。他是殘廢的連長，殘疾的天使。保養(yǎng)軍械的仆人對他還有什么用？

蘭德的天賦改變了這一切。首先，讓他在網(wǎng)道中得以戰(zhàn)斗的特設手術；然后是更密集的增強，使他恢復了昔日的力量。

澤豐打量著他的仆人和隨行的機仆。兩個仆人站在他的兩邊——一個管理著插入他的盔甲插座的化學物質，另一個死死盯著手持式掃描儀，笨拙地握在他戴著手套的手中。他暫時無視了那些機仆，看著正在使用的化學品罐，看著它金屬一側的符文標記。

所有這一切——化學藥物的生效——重新編織了他記憶中磨損的邊緣。他以前見過這種場景。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們?yōu)槭裁催@樣做？”他問道。

在這個問題之后出現(xiàn)了停頓。他的仆從們沒有回答，但第一個聲音再次回答了，聽起來很受困擾。

?“他們正在讓你從阿斯塔特的停滯狀態(tài)中重新激活。用必要的化學清洗劑來清除假死過程中積累的毒素。這不是很明顯嗎，哪怕你現(xiàn)在腦袋不清醒也該看得明白?！?/p>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澤豐說道?！拔抑肋@個過程。但為什么是他們做？為什么是機仆，為什么不是軍團藥劑師？

“因為你們軍團的大部分藥劑師都死了。應該說大部分人都死了。”

?語氣中的某種東西在他的腦海中蔓延，點燃了更多的回憶。他看到一張臉，一張蒼老的臉，帶有不屑一顧的表情，還有厭惡。

是的?，F(xiàn)在，最后的迷霧正在消散。一個名字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你在哪里，阿坎？我看不見你?！?/p>

一個廉價的、沙啞的反重力系統(tǒng)的嗡鳴聲在他上方響起。一個伺服顱骨低垂著，顫抖著缺乏優(yōu)雅，拋光的顱骨在眼窩中植入了感覺針簇，它的下巴被一個凹陷的通訊揚聲器取代。

“記憶基礎似乎完好無損，”頭骨以噼啪作響的語氣指出。感應針尖端的紅光在閃爍?！爸辽倌氵€認識我，大概也認得這三個奴隸。”

“他們不是奴隸，”澤豐立刻說道。

“是的，他們就是，我們別為此爭論了。你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嗎？”

戰(zhàn)士感到一絲不適，他實際上不得不思考片刻。他也沒有對他的仆人之間掠過的擔憂的目光視而不見。

“澤豐，”他說道?！笆パ焓沟闹笓]官。崇高天軍（High Host）的領袖。我的兄弟們稱我為報喪者。”

那個聲音——阿坎·蘭德——發(fā)出了一聲令人討厭的笑聲。 “典型的阿斯塔特作風！你們的種族把整個銀河都點燃了還不夠，你們還得堅持自己這樣做是英雄，要配得上別人都覺得可笑的稱號?！?/p>

蘇醒的戰(zhàn)士對老人的態(tài)度并未發(fā)火，不知何故，這種無禮的感覺既熟悉又可忽略。

?“主人？” 這是莎菲亞在說話，他最重要的仆人?！澳苷酒饋韱幔俊?/p>

?澤豐吸了口氣，再次環(huán)視著這間枯萎的房間。 '還不行。不過，感覺正在回歸。我承認我不明白我在這里看到了什么。這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讓我來解釋吧，”阿坎蘭德以噼啪作響的語氣說道。伺服顱骨咔噠了幾下，一道藍光從顱骨的左眼中溢出。一個失真的全息投影出了一個穿著破爛長袍的瘦老頭，在血跡斑斑的地磚上踱步。即使在這質量較差的全息中，也能看出蘭德的疲憊，陷入了某種全新的疲憊。他的臉很憔悴，皮膚也很臟。他的一只指關節(jié)在顫抖著。

?“你看起來不錯，我的朋友，”澤豐輕聲撒謊道。

?“哦，閉嘴，”蘭德冷笑道?！爸劣谀愕奈恢?，你在拉扎維堡壘的地下醫(yī)療基地之一。屬于地下墓穴。這是他們存放你的地方，和不知道還有多少其他死者、傷者和假死者的地方。他們告訴我你要么死了，要么腦部嚴重受損——就你的超人類改造而言，這幾乎是一回事。關于此事的信息相互矛盾。我決定親自看看。你本應該儲存在巴布要塞。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你。”

澤豐不喜歡“存儲”這樣的形容，但現(xiàn)在不是討論它的時候。他舉手打斷放阿坎的無禮用詞，讓他說慢點，但火星人并沒有停下。隨著全息的移動，骷髏頭持續(xù)每半秒傳遞著蘭德的聲音。

?“地下層已經(jīng)被廢棄，地表層正在準備疏散。我在這里聚集了你的仆從，派了一個小隊下來找你。雖然有違一切理智，但我還是派來了他們。'

蘭德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道理。如果守軍撤離了拉扎維堡壘，就意味著敵人必須已經(jīng)……

“阿坎，”他對閃爍的全息說道?！K極之墻陷落了？真的嗎？”

?火星人帶著悲慘的笑容?！爸荒苷f它現(xiàn)在是千瘡百孔。戰(zhàn)帥的大軍正在肆意穿過內宮的各個區(qū)域?！?/p>

“主人，”厄里斯忒斯溫和地說道。澤豐可以看出他在努力掩飾自己的緊迫感?！澳€能站起來嗎？”

強迫自己站起來是一種考驗。他的臀部和膝蓋上的伺服系統(tǒng)在平穩(wěn)地運作，但他的力量要花上時間才能恢復。看到他的武器被扣在重力皮帶上綁在沈凱的背上，這讓他感到了一種近乎深沉的解脫。

當他站起身來時，某種饑餓之類的感覺涌上心頭，隨著意識和動作的恢復而蘇醒。它把他的舌頭變成了皮革。他感覺到這種饑餓在他干涸的血管里，仿佛他體內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渴求著潤滑劑。這是一種超越脫水的渴望。

我一定是失血過多了，他想。我被風干了。只剩一個外殼了。他們怎么看不到我的狀況？

但他們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因為就沒有什么可看的。他的三個仆人都靠近了他，檢查他的仿生設備，查看他的戰(zhàn)甲損傷，用裝甲涂劑涂抹密封裂縫。

澤豐從來沒有在戰(zhàn)斗之外感到過這種嗜血。而現(xiàn)在，這是一種壓迫，一種需要通過意志力來抵抗的內部敵人。在這里，在黑暗中，它涌入他的喉嚨并威脅要窒息他。奴仆們的心跳此刻出奇的可愛，形成了一種催眠、濕潤的打擊樂。

?“主人，”有人在說話。

“有趣，”另一個人在說話。 “真有趣?！?/p>

澤豐從張開的牙齒中呼吸，重新集中注意力。 “我需要你跟我解釋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他對阿坎蘭德說道。

全息影像搖了搖頭?！拔也粫敿氄f明自你受傷以來我們遭受的每一次損失。這段悲慘的名單等我說到一半的時候恐怕戰(zhàn)爭都打完了?！?/p>

“那就概括一下。我需要這些信息，阿坎?！?/p>

有一瞬間，澤豐確信蘭德的暴躁會勝出。謝天謝地，他錯了。

“你在戈爾貢防線受傷了。你的 sus-an腦膜迫使你進入阿斯塔特斯停滯狀態(tài)，這是對器官衰竭、顱骨破裂、出血的創(chuàng)傷反應……”

澤豐站的并不穩(wěn)，但他感覺很好，至少在他回想起讓他受傷時的情景時是這樣– 致盲的火光。仿佛在灼熱嘶吼的高溫。如隕石般的轟鳴。這一切——爆炸重傷了他。

“我記得了，”他說。 “我想起戈爾貢防線了?！?/p>

“嗯，之后的一切都變得非常糟糕。他們已經(jīng)涌入了內宮。除了宮廷環(huán)墻，幾乎所有東西都倒下了。 庫多尼亞堡壘（Cydonae Bastion）、梅魯（Meru）、冥府（Sheol）……都消失了。我們最后一次聽說 皮提亞（Pythia） 和 阿瓦?。ˋvalon ）堡壘時，它們也快要崩潰了。巴布堡壘和其他人仍然堅守，但每個人都被包圍，他們的部隊也被包圍了。七號原體被包圍在巴布堡壘，難以突圍。

七號。澤豐感到一陣惱怒，但此刻這種情緒卻十分微弱。它并沒有超越靜脈的饑餓感。 “你該稱呼他的名號，”圣血天使說道。“他是“羅格·多恩”。”

“我說的就是他，”蘭德沒有浪費時間繼續(xù)說道?！瞧咛栐w。正如我們所說，還有些尚未成為廢墟的堡壘正在被占領或廢棄。內宮的一切都在腐朽。或被感染?；蛘吒癄€?；蛘咦儺悺；蛘甙┳?。我們在盡可能快地后退，免得被侵蝕所覆蓋。你想象不到外面是什么樣子，澤豐?！?/p>

“主人，”厄里斯忒斯打斷了他的話，并沒有看向蘭德的全息體。 “我們必須檢查你的運動范圍。”

??澤豐點頭同意，他的注意力仍然在蘭德上，同時系統(tǒng)地收緊和放松他的肌肉，無論是生物的還是仿生的。他翻了翻肩膀，伸了伸胳膊。盔甲關節(jié)在發(fā)臭的黑暗中加速，肌腱噼啪作響。厄里斯忒斯，他的身體評估師，此刻全神貫注，觀察疼痛、僵硬，以及任何缺陷。

他的生化義肢的銀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盡管它們受到了損壞——它們在戈爾貢防線的巖石滑坡中遭受了劃痕和凹陷——但它們依然精美?；鹦侨擞H自設計了它們，以取代圣血天使失敗的仿生肢體。

現(xiàn)在他一切都想起來了，有好有壞。他們正在轟擊主防線。你為什么在這？你不是民兵。就在炮擊開始時，他遇到了一個平民。他保護了她。當建筑物倒塌時他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她……

“戈爾貢防線有一個平民，”他低聲說道。 “大炮……我試圖救她?！?/p>

“是嗎?！?蘭德聽起來毫無興趣。 “多么激動人心的故事啊?！?/p>

“她的名字叫塞里斯·岡恩。禁衛(wèi)軍的新記錄者之一。你知道她是否在爆炸中幸存下來嗎？”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順便說一句，你不用太客氣。如果不是因為幾個月前我用來修復你的腦干和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黑暗時代納米技術和手工仿生學的考古財富，你早就死了。誠然，它們的再生能力很粗糙——而且，嘿，合法性令人懷疑——但這足以防止你因劇烈的腦出血而大出血致死?！?/p>

'黑暗時代......？澤豐猶豫道。“你這樣隨口說出來了很不得了的東西啊?！?/p>

?“我想你的意思是說，“謝謝你，阿坎，你的傳奇般的慷慨再次得到了回報?！?/p>

澤豐吸了一口氣，帶著溫柔的目光看向投影?！拔艺f的就是我想的。”

“一如既往，澤豐，你令人討厭無趣的誠實是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也沒耐心搭理的。我只要說，救了你一命，我欠你的債就清了。此外，”他嗤之以鼻地補充道，“在我的任何工作中，所有部分都處在完全安全且可控中?！?/p>

“知道這一點令人欣慰，”澤豐回答道。 '大概吧。'

“行吧，行吧，就像我說的——不客氣。現(xiàn)在請起床離開那里?！?/p>

“一切似乎都正常，”厄里斯忒斯說道，仍在他周圍，監(jiān)督整個過程。他看著機仆們——在蘭德的指揮下——從澤豐的裝甲插槽中取出化學物質。

圣血天使的手指穿過他的長發(fā)，在腦后盤成一個結，不讓頭發(fā)擋在臉上。他小心翼翼地做著，意識到他的后腦勺一直在抽痛。他的雙手上沒有沾血。看來能至少說明沒有出血。

他現(xiàn)在可以想起一切了，戰(zhàn)爭的每一個小時，戰(zhàn)斗和后退的每一分鐘，戰(zhàn)斗和撤退……他有一種內疚的感覺，在這一瞬間，之前那種無知是幸福的。對于一個戰(zhàn)士來說，這是一個不恥的念頭，更不用說發(fā)生在巴爾的天使上了，但它確實存在。

“我的軍團怎么樣了？原體大人在哪”

?“我們不知道，大人，”莎菲亞道。 “沒有任何關于帝皇天使的可靠消息?！?/p>

“你們軍團的少數(shù)人還活著，”蘭德補充道，“但至于那個被你稱為父親的基因突變體，恐怕我不知道。”

仆從一家對這種不尊重感到緊張，當然阿坎蘭德則完全無視。

?“十二號原體在獵殺九號原體。我們只知道這些，而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還是因為十二號在天空中尖叫著九號的名字時，大地都在震動。 澤豐，你心愛的父親可能已經(jīng)死了，如果九號還有任何理智的話，它就是在躲避十二號。你最好別去多想了。”

就憑這些話，第九軍團的一些成員就會動手把他殺死，澤豐只是盯著老人全息的眼睛。

“你看起來很累，阿坎。”

“啊，”火星人嘆了口氣。 “你想象不到的?！?/p>

澤豐站起身，從仆人手中接過掃描儀，激活它，緩慢掃過他的身體。該模型只是一個粗略的戰(zhàn)場模式，但它還是能起到醫(yī)療檢查的作用。當他將它從頭頂掠過時，它立即發(fā)出警告音。閃爍的符文詳細說明了密封的顱骨骨折、潛在的顱神經(jīng)損傷和腦組織疤痕。再具體不過了，對于這種程度的準確來說，這臺掃描儀顯得十分簡單。瞥了一眼報告后厄里斯忒斯就告訴澤豐，他的評估仆從已經(jīng)進行了同樣的掃描，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他明白自己很幸運。他的傷勢會直接殺死一個人，但他經(jīng)過改造的身體已經(jīng)進入了他的同類在承受最嚴重傷害時的愈合睡眠中。隨著他的生命功能減慢，他植入的器官已經(jīng)獲得了在最嚴重的傷口中愈合、閉合和復原所需的時間。很可能，在他在沉眠的時候，一位藥劑師或醫(yī)師也在為他辛勤勞作。

然后還有蘭德的……植入的寶物……也發(fā)揮了作用。在他們?yōu)碾y性地進入網(wǎng)道后進行的那些補償性手術。

澤豐渾身一顫。他看了看一排排的停滯艙，只見這個房間里就有一百個。其中三十二個還處于密封且有人的狀態(tài)。

“這里還有其他軍團士兵處于靜止狀態(tài)。我不能這么離開他們。他們會在睡夢中被殺死。

全息影像看著他，好像他長出了角，然后發(fā)出怪話。 “戰(zhàn)爭是會死人的，澤豐。要提醒一個阿斯塔特這一點還真可悲。?”

?“我不能拋棄我的兄弟們?！?/p>

“不能？那你就準備和他們一起死吧。他們中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死了。他們存放在這里只是為了收割基因種子，而不是為了手術喚醒?！?/p>

“我不是瞎子，阿坎，我能看懂靜止倉的顯示。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活著。他們已經(jīng)通過了手術，他們能從假死中醒來。他們會活下來的?！?/p>

?“你明白你自己的軍團都已經(jīng)拋棄了這些不幸的人嗎？”

?“我的兄弟們永遠不會做這種事?！?/p>

?蘭德嘲笑著他的否認?！皯?zhàn)爭已經(jīng)變樣了，澤豐。你們每一個還在呼吸的同類都在塵土中，為祂的生命而戰(zhàn)。你認為忠誠派軍團還有足夠的戰(zhàn)士來做這樣的事情嗎？盲目地將擔架和輪床推過數(shù)公里的無人區(qū)？我把這些機仆和你的奴隸送入這些黑暗中，不是因為他們是執(zhí)行這項任務的最好人選。而是因為根本沒有其他人可以用了。所有其他人都在外面戰(zhàn)斗、死去、或者是干脆死透了。”

澤豐站在一個倉室前，看著里面沉眠的身影。他不認識這名戰(zhàn)士的臉，盡管艙上刻著他軍團的埃諾克符文，而且那個身影穿著圣血天使的盔甲。吞噬墻壁的腐化已經(jīng)開始作用于沉睡的阿斯塔特，使他的左側身體變黑，以超自然的酸液扭曲他。

?‘澤豐，夠了。沒有時間讓你多愁善感。如果你可以移動，你需要離開那里。光為了找到你我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機仆。腐蝕即將覆蓋你所在的區(qū)域?！?/p>

沈凱感覺時間到了，恭敬地背對著他的主人。在他背上的重力安全帶的肩帶中，安放著澤豐所擅長的工具：他的帶鞘動力劍、他的爆彈槍、他的手槍……即使是其中一件武器也是人類無法承受的負擔，但沈凱身上的減重安全帶減輕了負載到可承受的水平。

澤豐沒有馬上伸手去接過他們。 “莎菲亞？”他問向沈凱的母親。她本才是他的武器攜帶者。重力吊帶是她的，承載他的武器一向是她的榮幸。

莎菲亞勉強笑了笑?！撌菚r候了，大人。甚至早就到了。”

如今話說出來了，澤豐也確實注意到了。厄里斯提斯和莎菲亞都老了。幾年前，自從他們和他一起來到泰拉后，他幾乎沒有理會他的仆人，他們的眼角、稀疏的頭發(fā)以及其他十幾種被澤豐的同類本能地忽視的情況都顯示在年齡上。 .他們的兒子沈凱，也許，都快二十五歲了？甚至可能三十了。紅衣下露出刻苦訓練的肌肉。顯然，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澤豐本應該在五年前就提拔沈凱了。

?“謝謝你，沈凱，”他對他的新武器攜帶者說道。他緩緩拔出劍刃，將刀鞘留在了奴仆的背上。他騰出一只手，伸手去拿他的一把手槍。武器很干凈，修理過，保養(yǎng)得很好。一如他所預料。

?“可真感人啊，”蘭德說道?！暗埧禳c。你是那里唯一的活物，但不是唯一移動的東西?！?/p>

這不是一次迅速的逃跑。拉扎維堡壘的整體規(guī)模有一個城鎮(zhèn)那么大，其大部分都在地下，以精致的地下墓穴的形式存在。帝皇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從一個科技蠻人的軍閥女王手中奪取了它，而帝國做了帝國最擅長的事情：消滅之前擁有者的所有痕跡，并回收對他們自己有用的東西。數(shù)十公里的隧道和房間構成了堡壘的地下層。澤豐從來沒有來到過地下這么深的地方——至少在有意識的時候沒有——所以他跟著蘭德漂流的伺服頭骨穿過地下大廳。即便是澤豐向他們招手，機仆們也沒有跟上。

“讓他們死在這兒吧，”蘭德說道，他的投影圖像隨著距離扭曲和另一股靜電而搖擺不定?！麄儸F(xiàn)在沒用了。你跟著我就行?！?/p>

于是，澤豐帶領他的仆人穿過了顫抖的黑暗。厄里斯提斯沒有受過武器訓練，走路時裝出一副強裝鎮(zhèn)定的神氣，假裝沒聽到主人的談話。沈凱被他的負擔所拖累，似乎對蘭德的話不感興趣。只有莎菲亞表現(xiàn)出了聽到談話；她對火星人的話語不屑一顧地搖了搖頭。顯然，她對阿坎蘭德的評價不怎么樣。

“你到底在哪里？”澤豐一度問全息影像。

“在你上方，正準備離開拉扎維堡壘，”阿坎回答道，顯然有些心煩意亂。 “有一支車隊要前往帝國圣所，裝著所有還保持著一點點理智的人。但這不是你真正想問的，不是嗎？問題背后的問題是什么？”

他真的不想說出來。連問出來都覺得是叛逆。

?“我們是不是要輸?shù)暨@場戰(zhàn)爭了？”

阿坎蘭德笑了，笑得那么厲害，他的全息影像都在扭曲著閃爍。

沒過多久，澤豐就遇到了他一個死去的同胞。一個表親而不是兄弟：一個帝國之拳倒在走廊的墻上，他破裂的盔甲上長滿了涌動的苔蘚。

?“別碰它，”蘭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是他，”澤豐喃喃道。 '不是它。尊重些。這位戰(zhàn)士為帝國獻出了生命。”他看著這片肉質的苔蘚，它是如何隨著自己不均勻的心跳而跳動的。就在他凝視的時候，死去的星際戰(zhàn)士臉上結出的結痂腫塊逐漸膨脹并慢慢破裂，生出了一群笨拙、盲目的蜘蛛。那東西是人肉的顏色。它們無眼地戰(zhàn)斗，以愚蠢的仇恨互相盛宴，流著人的鮮血。

澤豐走近觀察。察覺到他的動作，幾只蜘蛛朝他豎起，張開它們的觸須和前腿以進行野蠻的挑戰(zhàn)，發(fā)出嘶嘶聲并吐出它們變色的內液。澤豐避開腸酸的噴射，頭也不回地離開。

投射阿坎影像的伺服骷髏在前方飄蕩，經(jīng)常停下來在廢棄堡壘的走廊和房間上進行掃描。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斗，越來越清楚的能看到是哪一方取得了勝利。未埋葬的死者隨處可見。制服顯示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為帝國軍人，但不是全部。許多人手無寸鐵，穿著破布和長袍。是朝圣者、平民、難民。

還有家人。

繞過一個拐角，圣血天使凝視著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里鋪滿了倒下的人。刀傷，鋸傷，出現(xiàn)在他們的肉體上，宣告著他們在最后時刻被割裂導致的死亡。有幾個人的身體已經(jīng)陷入金屬中，不知何故在墻壁和地板中腐爛。避開它們顯然是不可能的。

?“快點，”全息投影催促道，它在死者上方幾厘米處飄蕩，毫無在意。

澤豐從他們身上走過，無論他多么溫柔，他的盔甲的重量都將他們壓在他的腳下。他能聽到他的仆人在他身后蹣跚前行——這里對他們來說幾乎是一片漆黑；他們依靠手電筒勉強看路——但他不是凡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踩在哪里，踩在誰的身上。

“阿坎，這里有孩子?！?/p>

?“當然有，”蘭德說道，飄在前面。 '拉扎維堡壘地下是難民營。是帝國圣所外最后一個?！?/p>

“敵人是怎么下來的？”

?“他們就那么出現(xiàn)了?，F(xiàn)形，可能要這么形容?！?/p>

?“我聽不懂，”澤豐承認道。

伺服骷髏緩緩轉過一道弧線，投影出來的鬼魂投來了無情的目光。“那說明你運氣真好，”蘭德說道?！疀]有人真正知道自從終極之墻倒塌后發(fā)生了什么。一切都變糟了，澤豐。數(shù)以億計的人死亡。我們都在黑暗中。他們從軌道上轟炸了我們。他們把高原夷為平地。內宮大部分都是瓦礫荒地。堡壘之間的通信有幾個星期都不可靠，而且已經(jīng)有好幾天徹底中斷了?！?/p>

澤豐繼續(xù)前進。他回頭看了看其他人。他們正緊跟在他身后。

蘭德的伺服器嗡嗡作響，終于找到了想說的話題?！坝蛲猱愋纬霈F(xiàn)在荒地和最后的堡壘內。 歐姆尼賽亞的意志已無法再阻止他們。我們在庫多尼亞堡壘的最后時刻看到了……他們。在我們從那里跑到拉扎維之前。他們從死尸中爬出。從活人身上鉆出來。很快它也在這里的地下發(fā)生了。它們無處不在。機神之血啊，星球地殼不再穩(wěn)定，大氣被塵埃窒息。這個世界正在消亡。荷魯斯在奪取泰拉的同時在殺死它?！?/p>

對此沒有什么可評論的。 澤豐將一只手放在墻上以保持平衡，繼續(xù)前進，盡量不踩到倒下的人。許多尸體正處于某種不可能的、蒼白的融合過程中，它們死去的肉體與接觸的地方在結合。他看到遺骸與墻壁融為一體；彎曲的手指從金屬中伸出，半成形的面孔在鋼鐵中無聲地尖叫。

其中一位向他尋求幫助。

他轉身，看到一簇女人形狀的腫瘤，一堆腐爛的腫瘤粘在墻上。它以顫抖的溫柔碰觸他，仿佛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請幫幫我，”它又說道。

“別管它，”蘭德說道?！雎运羞@些東西。它們還以為自己仍然是人?！?/p>

?“別把我丟在這里，”那東西哀求道。在曾經(jīng)有一張嘴的地方，它那腫塊的腦袋上不斷地裂開，露出上百顆毛茸茸的牙齒。

“你是誰？”他問道，努力不表現(xiàn)出他的不安。

?“珍娜，”那東西說道，口氣像漱口的稀粥?！淠取ぞS納。請幫幫我。幫幫我的家人。不要把我們留在這里。'

它開始安靜下來，依舊掛在那里。流著血的腐爛。

澤豐在這個活體畸形中沒有看出任何人類的存在。他怕說出來只會讓它更加痛苦。

?“我?guī)筒涣四恪淠??！?/p>

雖然他可以。他感覺到手中手槍的重量。

它——她——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又厚又濕?！八麄冋谵Z擊主防線?！?/p>

?“繼續(xù)前進，”蘭德厲聲說道。“不要讓它進入你的腦海?！?/p>

?那個女人，那個東西，開始流動，她的形體溶解成一團泥漿，隨著它從墻上流下來，冒著蒸汽?！八麄冋谵Z擊主防線，”她融化的嘴里松動牙齒說道。 “圣吉列斯之子，我們透過鐵石、灰燼和塵土看到和聽到……我們知曉一切我們知曉一切我們知曉一切……”

澤豐扣動了扳機。珍娜·維納的遺骸以炙熱的圖案裝飾著墻壁，其性質與血液完全不同。血液不能溶解金屬。血液不像焦油那樣流動。

“我相信我現(xiàn)在對威脅泰拉的東西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對阿坎的全息投影說道。

?“我們不應該在這里耽擱，主人，”莎菲亞說道。

?“沒錯，確實，”蘭德說道。 “聽這些奴隸的。繼續(xù)前進?！?/p>

這一次，澤豐聽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