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線(九)
文/王宗仁
? ? ? ?“在工地過封齋節(jié),特別而有意義?;刈宓苄謧儼岩粋€月的節(jié)期濃縮到一天之中度過。馬珍帶著回族兄弟來到工地一旁的山頂上,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作了虔誠的禮拜和禱告。
? ? ? ?之后,按照慕生忠的安排,大家走進溫泉泡了一個熱熱乎乎、清清爽爽的澡。慕生忠躺在溫泉水里,覺得整個雨天就是浴室,躲在云層中的太陽就是噴頭。真的好爽!”
? ? ? ?他無聲,馬也無聲。
? ? ? ?還不能稱為路的路壓著嗓子承受馬蹄的任意敲打,路也無聲。他有馬不騎,默然地緊靠著馬尾巴走。問題是,誰也沒能從他的沉默里聽清他此刻的心音。他需要先凝固,再奔騰嗎?
? ? ? ?他,慕生忠。
? ? ? ?站住。他望著前方,有一頂帳篷悄然難防地出現(xiàn)于山坡下。草綠色軍用帳篷。那是先遣隊建立的霍霍西里站。
? ? ? ?“走。進站,住下!”他果斷地說。
? ? ? ?“不是要趕往穆蘭烏倫河嗎?”通信員提醒他。出發(fā)前確實沒有在霍霍西里停留的打算。
? ? ? ?“進站,住一夜!”口氣還是那么果斷。誰說沒打算停留?我只是說過目的地是穆蘭烏倫河,可沒說中途就不歇腳的話。
? ? ? ?通信員一個手勢,馬便很順從地朝通往那帳篷的方向拐去。
? ? ? ?仍然沒有路,一切都顯得異樣陌生。馬走得很艱難,逆風(fēng),飛沙,四蹄總是踏不穩(wěn)當(dāng)。慕生忠心疼馬,走在前面給馬開道。修路人是不是注定要走在沒有路的地方?
? ? ? ?慕生忠在去穆蘭烏倫河的途中,確實要在必經(jīng)之處霍霍西里這頂帳篷里留宿一夜。說必經(jīng)是因為這兒有修路的工程隊,雖然就是最讓他放心的馬珍帶領(lǐng)的那支隊伍,又轉(zhuǎn)戰(zhàn)到了這里,但他還是不能繞過去。馬珍不可能沒話對他講,他也很想見見他。當(dāng)然,霍霍西里美麗動心的自然風(fēng)光也會留住他的目光和腳步。他說過炮火里征戰(zhàn)幾十年,錯過了多少良辰美景。不是沒有動心思,而是動了心思也是空空一場。今天,乘落腳霍霍西里歇息的機會,順便欣賞一番這里旖旎的風(fēng)光。
? ? ? ?修路大軍的氣勢正是霍霍西里涌動生命的潮海。一些生命在誕生,另一些生命因誕生而要離去。這樣的時刻,慕生忠不能離開這個空間而招搖于生死之外。
? ? ? ?霍霍西里是名副其實的神奇。
? ? ? ?今天的可可西里,那時在地圖上標的是霍霍西里,這四個字的旁邊還畫著一個特別明顯的村鎮(zhèn)符號。實際情況是,在修青藏公路的人們未到之前,這兒既無村更談不上有鎮(zhèn)。這個村鎮(zhèn)符號是名不符實地代表著一片茫茫無邊際的荒野。許是久待荒原的人向往炊煙,向往人畜雜嚷的和聲,才異想天開地畫了這么個符號。用多少年后慕生忠回顧往事時的話說,那是我們在設(shè)計一個村鎮(zhèn),先是村,后變成一個鎮(zhèn)。如果連設(shè)計村鎮(zhèn)的勇氣都沒有,創(chuàng)造生活從何談起?
? ? ? ?慕生忠一行在廣袤的霍霍西里前行,嘚嘚嘚的馬蹄聲仿佛敲在遙遠天邊某個地方的石崖上,反彈回來,脆脆地響著。與慕生忠同行的是兩個年輕娃娃,他們的名字叫牙耀明和馬路力。這兩人比修路大軍先一步闖高原建立霍霍西里站,他倆立了汗馬功勞。慕生忠抬高嗓門叫著兩個年輕人的名字說:“馬路力,牙耀明,你倆是霍霍西里站的創(chuàng)始人,日后公路修通了,這兒變成繁華的小鎮(zhèn),你倆就一個當(dāng)鎮(zhèn)長一個當(dāng)書記吧!那時可別忘了好好招待咱們這些修路的弟兄們!”小馬說:“會的,不過那還不知是牛年馬年的事呢!”
? ? ? ?霍霍西里歷來被人稱作無人區(qū)的蠻荒野地,寂靜得好像是地球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天和人挨得很近,頭發(fā)梢擦著白云,天幕猶如一個偌大的帽子扣在腦袋上,隨時要塌下來把他們整個地埋掉。時不時有一些來路不明的雨點落下來,淋濕了他們的衣服。慕生忠談笑不止,說這個世界如果還有人,那就是我們這些修路人了。他還說,你們是不是有這樣的感覺,腳和腿再也不是長在自個身上了,好像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些人的腳帶著我們走路!馬上有人接上去說,政委,真的,我的腳不是我的腳了!大家聽了哈哈大笑。他們就是這樣惶惑、猶豫地走在霍霍西里。稍遠處的山岡也像奔跑的馬追趕著他們。
? ? ? ?大地靜悄悄,死寂。靜得連太陽灑到地面的聲音都聽得到。為什么沒有一聲鳥叫呢?寂靜是可怕的躁動。如果真有鳥叫,這寂靜就會被啄破,也就找到了寂靜的本身。
? ? ? ?突然,牙耀明又驚又喜地喊道:“快來看,野牦牛!”
? ? ? ?所有的目光被他這聲驚呼牽了過去。遠處的草灘上有五六頭牛,有的扎著頭吃草,有的仰天吼叫,還有的臥著甩尾。離他們很遠,離天邊很近。
? ? ? ?慕生忠分辨事物的能力在什么時候都是大家公認的。他反問一句:“你們睜大眼窩再看看,不要把舅當(dāng)了外甥,是野牦牛嗎?”
? ? ? ?牙耀明馬上糾正了自己剛才的誤斷:“不對,好像是家牦牛,有人放牧?!?br>
? ? ? ?馬路力也看出了門道,說:“牛背上還騎著人,兩個人。要是野牦牛,誰找死呀,敢騎?”
慕生忠說:“那是打獵的人。霍霍西里是‘肉庫’,除非傻瓜才不眼饞它美味可口的肉呢!”
? ? ? ?總是不安分的熱血青年牙耀明從來不按捺自己的激動,他沒聽慕生忠的招呼跑上了一個丘包,手卷喇叭筒扯長嗓子喊道:
? ? ? ? “阿嚕(藏語喂的意思)!”
? ? ? ?糟啦,這一喊那兩個騎在牦牛背上的人打了一個長長的口哨,牦牛撂開蹄子就朝山溝奔跑。
? ? ? ?慕生忠說:“我們在高原上修路,不管刮風(fēng)下雪,或是白天黑夜,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我們自己這些熟悉的面孔。當(dāng)然我們永遠都不會膩煩自己和自己的同志,甚至有一日如果看不到其中的一個,我們就會覺得這個社會一下子缺失了一大塊。真的,大家會有這樣的感覺?!蹦缴艺f到這兒,望了望還在往遠處逃跑的那兩個騎牦牛的人,說,“我們畢竟是在為這個社會干一件大事情,我們需要結(jié)識更多的人,人多了我們的熱情我們的力量才會更好更多地發(fā)揮出來。今天,我們好不容易遇上了兩個牧民,應(yīng)該讓他們知道這條路快修起來了,讓他們明白修這樣一條路有許多他們想象不到的困難。還不趕快留住他們做個伴。我們是為他們修路的,我們也需要他們和我們?yōu)樾蘼芬黄鹱鲂┦虑?”
? ? ? ?牙耀明和馬路力緊追不放過。一個跑在前面,一個隨后緊跟。沒想到這么一追誤會更大了,兩個牧民把馱在牦牛背上的東西掀掉不要了,拼命地跑。
? ? ? ?慕生忠喊住了那兩個挨刀子的愣娃:“笨蛋,死鴨子也會讓你們追得飛了。把手里的家伙放下,有一個人上去就行了。告訴對方,我們是修路的解放軍!”
? ? ? ?馬路力單身空手上前,用不太熟練的藏語喊道:“我們是修公路的,藏漢是一家人!”
? ? ? ?馬路力反復(fù)喊著這樣的話,慕生忠生氣地說:“你的腦子就一根筋,不能說別的話讓他們聽聽?!?br>
? ? ? ?馬路力這才開竅似的說了些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為藏族同胞謀幸福之類的話。兩個獵人放慢了腳步,其中一個人停下。接著另一個也停下了。他們都背著杈子槍,果然是獵人。最先停下的那個獵人揚著雙手朝馬路力走來,雙方相會,保持著三五步的距離。
? ? ? ?慕生忠這時也走了過來。
? ? ? ?對話。牙耀明很不流利的藏話只能使雙方對于對方的談話明白個大概意思。
? ? ? ?兩個藏胞牧人開始不相信他們遇到的是解放軍?;艋粑骼镫m然屬于無人區(qū),但是惡人壞人攔路搶劫的事也時有發(fā)生。馬路力再三解釋后,對方固拗的認識似乎才有所改變。一個獵人用手指著自己的下巴伸手向馬路力索要什么。慕生忠看得出對方有了一點松動,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讓牙耀明探問究竟。牙耀明終于弄清楚了,那是向他們要毛主席相片,意思是說:“毛主席下顎上有痣?!?br>
? ? ? ?慕生忠提醒牙耀明,你們不是帶有日記本嗎,本本的第一頁就是毛主席相片,撕下來送給他們。
? ? ? ?這一溫暖的動作,一下子拉近了雙方的距離。慕生忠豎起拇指給對方。
? ? ? ?牙耀明和馬路力各自撕下自己日記本上的毛主席像遞了上去。兩個牧民趕緊在皮衣上擦干凈雙手,接過了毛主席相片,貼在前額上。他們指指自己的胸膛,又指指慕生忠們的胸膛,再把兩個拳頭緊緊地握在一起,意思是說,咱們原來是一家人,剛才誤會了。
? ? ? ?雪化了,冰消了,他們和我們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終于到達。
? ? ? ?慕生忠?guī)е鴥蓚€藏族獵人回霍霍西里站。他對牧民說,你們已經(jīng)出來好些日子了吧,野天野地的很辛苦。今天我們的站里可以作為你們的家,歇口氣,吃頓飯。兩個牧民很是感動,讓慕生忠騎上牦牛趕路。慕生忠忙擺擺手說,我可不行,牦牛見我騎它肯定會尥蹄子的,弄不好還會被牦牛騎上。我享受不了那種待遇,還是坐“11號”吧。這個,咱行。他說著拍拍自己的兩條腿,牧民明白了,大笑。
? ? ? ?兩個牧民在霍霍西里站暫住,慕生忠和他們愉快地交談起來。藏族翻譯在場。
? ? ? ?兩位不速之客是300里外青海省曲麻萊縣的牧民,為求生計,他們千辛萬苦跋涉到霍霍西里狩獵。這里豐盈的野生動物資源,每天都會讓他們能有百十斤的新鮮收獲,等到足夠五頭牦牛馱載的野生動物肉到手后,他們才返回家鄉(xiāng)。一般的獵戶一年只能出門一次來霍霍西里狩獵,只有那些身體強悍的獵人一年能跑兩次。他們的腿跑瘦了,臉曬黑了,脖子餓長了。為了一家老少的生活,所有的苦澀都心甘情愿地咽得下去。
? ? ? ?慕生忠聽得心兒酸痛,他問:“來這兒打獵的牧民多嗎?”
? ? ? ?一位獵人答:“很少。只要日子湊合著能往前掀著過,沒人愿意丈量這么長的路受罪?!?br>
? ? ? ?稍停,那人又說,“我們聽說內(nèi)地的人被苦日子逼得沒有出路時就走西口。曲麻萊的藏家人也是被逼到霍霍西里來的,有的人走一回霍霍西里把命都搭上了!”
? ? ? ?“搭命?為什么?”
? ? ? ?原來在很早的年代,霍霍西里曾經(jīng)零零散散地留住過一些過路的藏族和蒙古族牧民,他們多是靠打獵過日子,也捎帶著放牧。打獵就那么容易嗎?放牧也不會輕松。心里裝滿憂傷的流浪人是最脆弱的,也許在一場風(fēng)雪中永遠倒下,也許被一群野狼吞噬。想象不到的災(zāi)難還有呢。這些游蕩不定的牧民清清楚楚記得霍霍西里上空烏云翻滾的那一天,來了國民黨馬步芳的隊伍。從此,這個原本就不安寧的荒原變得更躁亂了。官家兵攔路搶劫,藏家與蒙家打冤家,各家內(nèi)部之間也互相械斗。那些懷里揣著亂世譜的官家兵不就圖個渾水摸魚嗎?他們今日站在這一家?guī)椭鴼妨硪患?,明日又合伙另一家搶殺這一家。老百姓受蹂躪。官家兵勒索錢財打死牧人從不問罪。他們敲掉你的門牙,還說是你的腦袋沒長好,要你去修理腦殼。就這個世道這么折騰了幾年,原本稀稀落落的不多人家死的死,逃的逃,霍霍西里變成了無人區(qū)。今日,你在這里想見個人,比見一頭野牦牛還難呀!
? ? ? ?慕生忠聽得認真,入神。他的兩只眼睛一直望著兩個牧民身后的那座山下,給人的感覺是他要望穿那里并不太多的一片黑暗,讓他們身邊的天漸漸亮起來。他對牧民說:
? ? ? ?“現(xiàn)在解放了,霍霍西里的天亮了,欺侮牧民的馬步芳的隊伍再也回不來了。眼下,解放軍正帶著民工修青藏公路,牧民過安寧日子的年景很快就到來了。你們安心放牧,打獵,霍霍西里是老百姓自己的天地?!?br>
? ? ? ?兩位牧民給慕生忠獻上了哈達。這條從家里帶來的哈達一直藏在他們藏袍內(nèi)的口袋里,遇不上可親可敬的人他們寧愿再帶回家鄉(xiāng)。那是永遠也不會輕易露面的藏家最珍重的禮物。
? ? ? ?牧民在霍霍西里站住了三天,每天都用他們的獵物為修路人改善生活。這是大家的日子過得最有滋有味的三天。四天頭上,牧民就提出要回家,說是家中老少等著他們打獵掙錢糊口呢。慕生忠說:“是呀,誰能不想家呢,何況家中的妻室兒女還等米下鍋。記住和我們相處的這些日子吧,說不定公路修好了,我會到曲麻萊走一趟,那時你可不要見了我們頭一擰不認這個患過難的修路朋友!”那牧民忙說:“看首長說的,只要首長不嫌牧民窮,我們會爭著輪著請你們到家里做客。”
? ? ? ?慕生忠送走兩個牧民,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端起酒壺正要喝時,門里走進來馬珍,他撞了一鼻子酒味。
? ? ? ?“政委,一個人喝悶酒有啥味道,我陪你來了!”
? ? ? ?“算你馬珍沒有福氣,酒壺里剩下的酒就夠抿一口了,有我在就沒你的份了。你說吧,是你喝還是我干掉它!”
? ? ? ?說著,他根本不等馬珍回話,就端起酒壺一仰脖子,倒進了嘴里。
? ? ? ?馬珍笑笑說:“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奪政委的酒呀。這樣吧,前面有兩戶游牧的牧民,我設(shè)法給你弄點青稞酒來。”
? ? ? ?慕生忠不接這話茬,卻說:“馬珍,你今個兒急急慌慌地跑來找我,不會就是來給我弄青稞酒的吧!快快說,是修路遇到了什么困難吧!”
? ? ? ?馬珍說:“哪里,只要困難困不死我馬珍,只要我的腿那根筋還能邁動,我的嘴還能說話,就不會給政委撂挑子,也不會在你面前訴苦。是這樣的,我另外有一件事來給政委匯報。本來不想麻煩你了,自己做主解決得了。后來思來想去,還是要請示一下你為好?!?br>
? ? ? ?慕生忠說:“你這個馬珍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拐彎抹角地耍嘴皮子了。瞧你這個啰啰唆唆的熊樣子,還不趕快說說,到底有什么事!”
? ? ? ? 原來,從這天開始是伊斯蘭教的封齋期,按回族不可更改的風(fēng)俗,封齋期一個月內(nèi)白晝不能進食。馬珍的工程隊里有百分之七十多的人是回族,封齋期白晝不吃飯,天啦,怎么干活?這么大的事情理所當(dāng)然要給政委匯報。
? ? ? ?講完這個情況后,馬珍說:“修路與封齋節(jié)撞了車,從大道理上講,誰個大誰個小,我們心里清楚??墒?,具體處理起來,還有難度。所以,特地來向政委請示……”
? ? ? ?慕生忠打斷馬珍的話,說:“姓馬的,你聽著,修路的回族兄弟主要集中在你的隊里,你自己不想辦法反而來向我老漢討要辦法。現(xiàn)在我就是先要聽聽你的想法?!?br>
? ? ? ?馬珍故作為難地說:“我如果有辦法,就不來找你匯報了!”
? ? ? ?慕生忠說:“馬珍,你少來這一套。如果馬珍辦事沒有想法就不是馬珍了,快把你的打算說出來!這回破個例,我聽你的?!?br>
? ? ? ?誰都會佩服慕生忠對部屬了如指掌的熟知。馬珍笑了笑,這才一五一十地講出了實話:“好,首長算是把我摸透了。我們是先斬后奏,現(xiàn)在就給您匯報我們對如何度過封齋節(jié)的打算。我們隊里幾個頭頭已經(jīng)和全體回族弟兄商量過了,大家一致的認識是,一個月的封齋期如果白晝不進食,勢必會影響施工。平時可以這樣過節(jié),眼下萬萬不可取。所以,我們最后商量的結(jié)果是,今年的封齋節(jié)就破個常規(guī),不必要一個月禁食。修好青藏公路是頭等大事,用實際行動修路,就是熱愛我們的伊斯蘭教?!?br>
? ? ? ?慕生忠接上去說:“公路要修,還要快修。過封齋節(jié)的習(xí)慣也要遵守,而且一定要遵守!在這一點上,不能顧及這一面而舍掉另一面。我看這樣吧,咱們放三天假,事不離三嘛,也算個吉祥數(shù)字。這樣既讓大家過了自己的節(jié)日,又沒有更多的影響施工,這也是兩全其美的事!”
? ? ? ?馬珍說:“我代表全體回族弟兄感謝政委的關(guān)心。但是,不過封齋節(jié)這是我們回族弟兄們的一致意見,怕是不好改變了?!?br>
? ? ? ?慕生忠說:“什么不好改變了,你回去做做大家的工作嘛,他們會同意的?!?/p>
? ? ? ?馬珍拗不過慕生忠,只好返回隊里傳達政委的意見。這一回算慕生忠錯估了形勢,絕大多數(shù)回族同志還是堅持要用修路的實際行動過節(jié)。慕生忠看到難以改變大家的既定安排了,就果斷地提議,舉行一次禮拜,作為封齋節(jié)的儀式。大家很痛快地同意了,人人拍手稱好。
? ? ? ?那一天,慕生忠再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特地批準給回族民工放假一天。他說,我們把一個月的事放在一天做完,這是為了修公路,為了給西藏人民送去黨中央的關(guān)懷。我向各位弟兄們鞠躬作揖了!
? ? ? ?之后,由馬珍帶著大家來到工地一旁的山頂上,按照伊斯蘭教的規(guī)矩,面向西南作了虔誠的禮拜和禱告。
? ? ? ?幾個修路隊的其他民族的同志提出,為了祝賀回族佳節(jié),他們加班加點,把回族弟兄們的誤工補上。修路總隊這一天為施工隊的回族同志送去了一頭牛,讓他們過一個豐盛的節(jié)日。沒想到的是,回族同志宰了牛做好了飯菜,卻不愿單獨吃,一定要全隊所有同志一起吃。兄弟民族的同志再三推辭也無濟于事,最后只好共進晚餐。他們感激萬分地說,我們也跟著回族同志過了一次難忘的節(jié)日,今天吃的是民族團結(jié)飯!
? ? ? ?舉行完禮拜儀式從山頂下來,馬珍就興致勃勃地帶著弟兄們回到工地干活。走在半路上被慕生忠攔住了:
? ? ? ?“馬珍,你想干什么去?”
? ? ? ?“到工地修路呀!”
? ? ? ?“簡直是亂彈琴!不是說好放一天假嗎?別胡來,說休息一天就是一天,不要加班。我可是說話算數(shù)!”
? ? ? ?“政委,儀式已經(jīng)舉行完了,弟兄們都很滿意,情緒很高。閑待在帳篷里怪難受的,心又慌手又癢,閑不住!”
? ? ? ?“誰讓你們閑待著?我早就安排好了,到溫泉去洗澡。讓同志們好好泡個溫泉澡,痛快痛快!”
? ? ? ?馬珍聽了一笑,不以為然地說:“洗什么澡,整天泥頭土臉的,洗了還不馬上又變成了泥猴!”
? ? ? ?慕生忠打斷了他的話:“胡說!洗得干干凈凈的才能把活干好?!?br>
? ? ? ?離工地不遠的山里,有一處溫泉,日夜不息地冒著騰騰熱氣。那熱氣像一雙雙柔軟多情的手臂,捧著從地心深處采來的熱烈的微笑,噴涌而出。
? ? ? ?回族同志們帶上臉盆,提著洗漱袋,一個個像快樂的小鹿,顛跑著來到溫泉邊。這里真是冰雪世界里的另一個天地。人還未靠近泉水,溫和濕潤的風(fēng)就撲面而來。蹲在軟軟、柔柔、暖暖的水里,你才會感覺到或者看到,水并不是從一個泉眼冒出來,而是許多細細的石縫間都在往外涌著水。水周圍長著一片片青綠色的草茸,還有一些赭石色的碎花在水波之上的微風(fēng)中搖曳著。誰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高原上還會有這么一個美麗溫柔的地方。同志們鉆進溫泉里,久久地泡著,閉上眼睛盡情地泡,仿佛整個身體與水融為一體,渾身舒爽,滿心幸福!
? ? ? ?大家洗完澡回到霍霍西里站,一個個顯得新頭凈臉,眉清目秀,好像換了一個人。馬珍對慕生忠說:“今天這個封齋節(jié)過得太有意思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br>
? ? ? ?慕生忠含笑而答:“最有意義的事你還沒有進行呢,等著吧!”
? ? ? ?馬珍不解,問:“按你的指示,該做的事都做了,做禮拜,洗溫泉澡,還有什么事沒做?”
? ? ? ?慕生忠說:“溫泉里最熱的水可以把雞蛋煮熟,你試驗過了嗎?”
? ? ? ?馬珍傻笑:“還煮雞蛋呢,已經(jīng)快半年了連雞蛋皮都沒見到!”
? ? ? ?慕生忠不吭聲了,若有所思。他很后悔,不該提這個話頭。其實他也一樣,有半年沒吃雞蛋了,干嗎偏提這事,是饞的了吧!
? ? ? ?許久,慕生忠起身。他甩了一聲馬鞭,偌大個霍霍西里瞬間便縮成一個馬鞍。之后,他只身出門,朝溫泉走去。他也該泡泡溫泉了。
? ? ? ?他鉆進了溫泉,這些天來,高原上的風(fēng)把他渾身的肉吹得又酸又癢又痛。此刻,溫泉水一泡他感到酥酥的舒爽。
? ? ? ?天,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小雨,還夾帶著雪粒。他躺在溫泉水里,覺得整個雨天就是浴室,這么大的浴室。躲在云層中的太陽就是噴頭。太陽雨,淋浴。真好!洗著洗著,他竟然自己編詞唱起了陜北信天游——
? ? ? ?清冽冽的泉水藍格茵茵的天,
? ? ? ?我慕生忠泡澡在雪山下面……
摘自《共和國青海記憶叢書》之《青藏線》
青海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