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 失去了一個姐姐的實感
“嗶嗶?!笔謾C在兜里顫動了一下。
非常自然地,瀧把手機拿了出來。他臉上一臉茫然的表情很快消退了,因為他沒時間茫然。
經(jīng)過先前三葉的一對一教學(xué)與剛剛的自主復(fù)習(xí)(或者說作業(yè),因為他沒能將三葉問的問題回答完全,而三葉又得去服裝店打工了),他開始真切地思考起來:自己究竟適不適合神官這種集古文、運營、社交、傳統(tǒng)文化理解,甚至文化遺產(chǎn)保護于一體,總之跟他目前擅長的科目八竿子打不著的職業(yè)?
這是個大問題,還需要權(quán)衡很多其他的東西,所幸,這個問題他有的是時間。
至于現(xiàn)在,奧寺前輩已經(jīng)快到了,就先這樣吧,他得趕緊出發(fā)了。
這行程也是有趣。走路估摸著要走個十分鐘,進站之后先坐兩站路的銀座線再換乘坐一站路的丸之內(nèi)線……最開始走到家門口的外苑前站那段路占去了總行程的一半時長,等地鐵又占去了剩下行程時長的一半。
說到底,東京的公交不是沒有,但是在市中心的規(guī)模太小、實用性不高。如果不是恰好在公交站看見,還不如走路呢。
說來,前輩很快就可以體驗到以公交為主的出行方式了,對她應(yīng)該也挺新鮮的——瀧一邊張望著窗外,一邊與其他幾個下車的人——晚高峰還有至少一個小時——一起,往穩(wěn)穩(wěn)停住的電車車門處走去。出站的時候電閘不知怎么的,連續(xù)刷了幾次卡都顯示報錯,最后還是換了一臺電閘才成功過閘。
車站的外面靠墻的一角,就是穿著厚厚的外套、長褲與一看就知道很保暖的靴子,全神貫注地刷著手機的奧寺前輩了。相比起平時,她今天頭上還多了一頂貝雷帽,顯得很有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而且瀧仿佛確實看到過類似的女畫家形象。
他本想悄悄靠近,但神奇的第六感還是讓前輩在他成功之前抬起了頭。
“哦,小瀧來啦~”她微笑著對著瀧揮了揮手?!叭~她還是沒來嗎?”
“看到了信息才想起來與前輩有約,還是遲到了,很抱歉?!币驗榈拇_遲到了兩分鐘,瀧十分干脆地鞠了一躬?!爸劣谌~,她在那家她兼職的服裝店,不過我們可以去那里看她?!?/p>
“給她添麻煩就不必了。”奧寺?lián)u了搖頭,“說來,你和三葉,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瀧努力想了想,但并沒能找出些明顯的不同:“還是之前那樣。每天嘻嘻哈哈地住在一起,學(xué)習(xí)時長比起前輩差遠了。哦,對了,最近三葉開啟那個把我培訓(xùn)成神官的計劃了……”
“學(xué)習(xí)不太順利?”奧寺根據(jù)瀧的語氣猜測著。
“前輩你怎么知道?難道說又是三葉……”
“不是不是,你家三葉可沒跟我說過這個,根據(jù)你的表現(xiàn)猜的。小瀧,仍然是個很好猜的人哦。”奧寺被他的反應(yīng)逗笑了。“先走吧?邊走邊聊?!?/p>
成年人間的相處方式與小孩子們的確是大不相同,比如說,朋友間約出來玩的方式,可以只是一邊閑逛一邊聊天。
“所以,你現(xiàn)在又感覺未來不太明朗了?”聽完瀧的描述之后,奧寺如此問道。
“對,本來感覺挺明顯的,但還是低估了這件事情的難度。還有就是覺得學(xué)過的知識完全用不上,有點挫敗?,F(xiàn)在就不太確定是留在東京打拼,還是去接手神社好了?!睘{從外套內(nèi)部的口袋里抽出了他的保溫杯,往嘴里狠狠灌了兩口,然后——居然嗆著了,溫水從嘴角溢出,浸濕了衣角。
在前輩略顯擔(dān)憂的目光與“沒事吧”的關(guān)心下,瀧最大的感受就是窘迫,最好可以原地消失。不過周圍幾乎沒有其他也在這片公園里的人,他自然也沒有消失的機會。
“有關(guān)你剛才所說的話啊,我倒是覺得,小瀧你現(xiàn)在所做的就挺好,應(yīng)該保持這樣的兩手準備?!痹谒謴?fù)正常后,前輩也正色起來。似乎是注意到了瀧想知道為什么,她進一步解釋著:“如果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選擇,就把能做的都做到最好,這樣以后閱歷深一些了再來選,也不會面臨已經(jīng)無路可選的尷尬情形?!?/p>
“類似的話我爸也講?!睘{若有所思。
嚴格的說,這個年紀還想延遲做出選擇,相當(dāng)于給自己已有的壓力加碼。小學(xué)、中學(xué)的時候不知道未來想做什么,問題不大,因為那個時候仍然是通識教育。到了知識愈發(fā)專業(yè)化的大學(xué),這一招就相當(dāng)炸裂了。
“選擇畢竟得靠你自己……哇,快看,那條街好像在舉行什么活動,很熱鬧的樣子!小瀧,我們要不要去湊一下熱鬧?”
瀧一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在心里腹誹著。
前輩,你這樣一副小女孩見到心愛洋娃娃的做派,人設(shè)崩了呀……
你可是要畢業(yè)了的說……
不過,倒不如說他一直知道前輩的這層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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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不容易排到座位了,真不容易?!眾W寺毫不客氣地盤腿坐上了榻榻米,當(dāng)然實際上應(yīng)該正坐,但她可受不了那樣子坐著。應(yīng)該說,大多數(shù)人都不行。
其實她本想預(yù)定的,但這里不支持預(yù)定;卡著開門的點來到餐館門口,但門口的隊伍太長、店又太小,座位全都占滿,剛好把原先排著的二十多個人送進去,兩人成了第一組排隊等候的人。
這逆天的運氣也意味著,需要等里面這些人里面,速度最快的那組從點餐到吃完出來才行,而這可不是快餐店,而是家牛排店!
于是兩人便為了這晚來的幾分鐘,多等了近半個小時……
似乎因為這個原因,平時吃的沒那么多的奧寺,點的不僅是包含一整個西餐流程的、整整囊括了九道菜的一個套餐,還特地要了大號的。穿著和服的服務(wù)員倒是見怪不怪,但瀧看著是有點發(fā)毛的,雖然跟那接近兩萬日元的價格也有關(guān)系。
不,考慮到前輩買的套餐是拿神戶牛做的,再考慮到用餐環(huán)境、服務(wù)員態(tài)度,這價格還算公道。
瀧其實理解前輩,他估計前輩是單純想在進入社會之前,最后大手大腳一把,用以告別自己的學(xué)生生涯……不對呀,她離真正意義上的畢業(yè)還有一整周呢?他本人也還沒完全放假。
在點了一份普通的牛排套餐之后,瀧委婉地表達出了好奇。之所以點普通的,是因為他其實沒有三葉那么注重這些,或者說,掏翻上幾倍的價錢去吃那點增值,在他看來是不值得的。
“沒啦?!眾W寺的回答十分簡潔,“雖然還有一周,但小瀧就是最后一個我想見見的人了,本來小葉也是,但剛好沒趕上就算了?!?/p>
其實,她雖然條件很不錯,但并不代表著有什么能夠深交的朋友;交往過程中,也總是顧慮重重。除去一起讀了四年大學(xué)的閨蜜,瀧確實是她為數(shù)不多可以放心交朋友的,三葉更是。
“‘小葉’?前輩對三葉的稱呼,怎么突然感覺比我稱呼她的還親密?!睘{半開著玩笑。
“前輩對后輩的稱呼嘛?!?/p>
瀧點了點頭,腦袋卻四處亂轉(zhuǎn)著,目標是所有端著餐盤的服務(wù)員——說實話,他有點餓了,況且價值相當(dāng)于他三個小時的兼職工資的牛排套餐,他倒也挺好奇的。
其實普通牛肉的話這個價格有點虛高,這很明顯也有氛圍、服務(wù)什么的因素在里面;除此之外,這個定價策略大概有助于客人購買黑毛和牛版本的套餐,甚至神戶牛。
他的等待并沒有花去多久,前輩前菜就端了上來。這些套餐大概是生怕下一道菜端上來的時候,前面的菜還沒吃完、碗盤占空間,突出一個“少食多餐”的感覺。
總之,他先前多慮了,前輩吃完這些東西絕對不會有障礙。
至于他,嗯,繼續(xù)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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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么,雖然牛排份量這么小,我點了也是普通款式,它的味道卻能帶給人一種超值的感受。嗯,柔嫩多汁、香氣十足,烹飪手法應(yīng)該比咱店里的那幾個大廚還要高超。”在以相對專業(yè)的手法切開牛排,并插起一小塊放進嘴里之后,瀧的評價是這樣的。其實他的味蕾挺敏感,要是再好一點,去當(dāng)美食評論家也不是不能活。
“嗯,這家店是專精牛排的嘛。這就是美食的魅力吧?”奧寺以類似的方式切著她套餐里的主菜——一塊澆了黑椒汁的、六成熟的神戶牛排。雖然外表看起來與瀧的差不多,但她手上的那塊肉質(zhì)很明顯還要松軟很多,切起來也就格外自然——更何況她還循著牛肉的紋理。“不過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呢?!?/p>
“那可真是太榮幸了。真可惜三葉沒來,回頭用拍來的照片羨慕死她,哈哈。”
“我估計小葉她會先吐槽完這里的牛排連巴掌大小都沒有,然后再央求你陪她再來一次?!?/p>
兩人隔著桌子,相視而笑。
最后還是奧寺率先結(jié)束了這種無聲的笑容:“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們有一個敗筆。”
“什么敗筆?”
“給牛排套餐配米飯?!眾W寺篤定道?;蛟S是常年受到自家餐廳影響,牛排應(yīng)該與土豆泥而不是米飯一起吃這件事,在她腦子里可謂是根深蒂固了。
“……”
瀧沉默了一陣?!跋惹翱吹竭@個組合的時候沒反應(yīng)過來,前輩這句話提醒了我。”
“說出來聽聽?”
“其實,豪華版的炒飯不只海鮮炒飯一種?!?/p>
“……?”
“我有一個想法,先把切丁之后的牛排煎一煎,再加入一些輔料翻炒。具體是什么可以回去研究一下……還有就是如何更好地發(fā)揮出牛排的核心優(yōu)勢……”幾乎只用了一瞬間,瀧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構(gòu)想之中。
“……嗯……”并不會烹飪的奧寺保持著切割牛排的姿勢,不知如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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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有緣再見。”并排站在并不擁擠但也沒有空位的大江戶線上,感受著地鐵逐漸減速,奧寺對著身邊這位后輩擺了擺手——即將到來的下一站這位后輩需要換乘銀座線回家,而她,還得繼續(xù)坐下去。
為此其實她已經(jīng)繞了遠路、需要多轉(zhuǎn)一次車。
即使如此,這次為了道別的見面也即將結(jié)束。在那之后,她會搬到千葉去;在那之前,她早已辭去了言葉之庭的兼職。
按照正常的日本社會關(guān)系,即使像這樣斷去了聯(lián)系,每年的新年前夕都還是會互寄年賀狀,瀧本人也有收到過一些小學(xué)同學(xué)的年賀狀,甚至有些還會簡單介紹自己新的一年怎么樣了,甚甚甚至有些會附上照片;但是,再次真正意義上的來往,可能性卻是極低了,就像這些收到的明信片瀧幾乎不讀。今年份的因為搬家,他的那些年賀狀還是去拜訪和彥時順便拿到的,并且拿到了也沒讀。
所以,瀧的心情其實是有些沉重的。
“前輩,介意我一直將你送回家嗎?”
“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家里有人等你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同樣,小葉會希望你能回去等著她的。”奧寺的聲音很溫柔,但也鄭重其事。
“……那么就失陪了?!?/p>
播報員報站名的聲音恰巧結(jié)束,隨后,地鐵的大門朝著瀧敞開了。
他有些木然地走下了車,隔著緩緩關(guān)上的車門與前輩揮手道別,伴隨著地鐵離站的電機聲的,還有悅耳的音樂聲,這是列車離站的慣例。
轉(zhuǎn)乘完銀座線、在并不晴朗的夜空下朝家走去的時候,他才終于有了些實感。
失去了一個姐姐的實感。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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