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莫特路附近的一間廉價出租屋里，老式電燈發(fā)出微弱的光，仿佛在提醒來人，這里的一切都太老了。應(yīng)該被直接收入博物館，或者說掃進垃圾堆。

???????一進門的儲物間里，堆滿了撿拾來的各色垃圾，有唐人街小食店給的紙板箱、使用過的一次性餐盒、粘著米飯粒的塑料袋、缺失了零件的變形金剛、掉漆的保溫水杯、用壞了的扳手、生銹的螺絲釘……這間屋子充滿了一股濃濃的發(fā)霉的味道。丹尼斯·劉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里，沙發(fā)有些凹陷，他只能不斷調(diào)整姿勢，好讓自己佝僂的背感覺舒服些。他的妻子簡·孫正躺在床上小睡。他們早上用買菜小拉車買回來的半制品烤鵝已經(jīng)被填滿餡料塞進了生銹的烤箱，現(xiàn)在正在烤箱里接受炙烤，發(fā)出一股濃烈的誘人味道。讓這間破破爛爛的小屋有了些生氣。臥室的床墊嘎吱響了一聲，丹尼斯不安地朝臥室望去，今天這個時間，他多希望妻子能夠多睡一會，哪怕睡到半夜三更也不要緊。

???????“親愛的，幾點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臥室傳來，丹尼斯慌慌張張地放下自己手中的報紙，這還是早上從垃圾箱附近撿到的，是最新的一沓。

???????“三點鐘，你只睡了一會，再接著睡吧，等我做好晚飯就叫你！”丹尼斯試圖阻止妻子從床上離開。

???????一個穿著深褐色睡衣的女人從臥室走了出來，她的身材纖瘦，臉色蒼白，看起來有些貧血。她的頭發(fā)被染成了黑色，發(fā)根處有些發(fā)白。她看起來大概五十歲左右，但實際上她已經(jīng)七十六歲，這是她到美國來的第四十個年頭。她干練的氣質(zhì)與這周圍的頹敗毫不搭調(diào)，她就像一顆明珠被淹沒在塵埃里。她曾在日記里寫道，她覺得自己就像落入海底的塵埃碎片，正在被海水沖刷，總有一天要變成粘稠的石油。丹尼斯看到她的筆記，覺得她又風趣又可愛。除了這些，他感到無能為力。

???????“今天是圣誕節(jié)，杰克會來的。我要打起精神來做一桌好菜。今天只有烤鵝怎么行？”簡的眼里閃爍著光芒，她提起了她的養(yǎng)子，一個墨西哥后裔，這是文件告訴她的，實際上他來自哪里，誰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把他放在醫(yī)院的臺階上就消失了。一個寒冷的早晨，當醫(yī)院的救護車司機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被凍得通紅，就像一個微小的雕像。

???????丹尼斯和簡本來是堅定的丁克，可他們卻在五十歲時決定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誰讓這是緣分呢？簡覺得自己和杰克非常有緣份。當然，在她和丈夫一起撫養(yǎng)杰克的時候，他們還在開小吃店，有一筆不錯的收入。雖然他們在移民前是律師，可那已經(jīng)過去了，不是嗎？

???????他們住在新澤西，和他們的杰克一起過著平淡的日子。他們學習美國人的做法，用零花錢教育杰克懂得感恩，如果他表現(xiàn)好，就會獲得零用錢，努力掃雪，2美元，清理樹枝，1美元……

???????好了好了，這些往事似乎背離了我們故事的主題。我們應(yīng)該接著講我們的圣誕節(jié)故事。丹尼斯和簡投資失敗后，搬到了這間廉價出租房里，他們不得不在飯店打工賺錢，他們非常期待能跟自己的兒子吃一頓圣誕節(jié)晚餐。

???????當然，這里的期待主要來自簡。

???????丹尼斯自告奮勇要穿越街區(qū)去布魯克林接杰克過來，簡興奮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拿出自己收藏的奶酪、熏咸肉、桃子罐頭……準備做滿滿一桌美味佳肴。她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有見過她的兒子了。他總是有各種理由，加班、約會、陪老板吃飯……不過，年輕人，很忙，不是嗎？

???????丹尼斯·劉佝僂著背穿梭在城市中，公交車今天非常繁忙，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撞倒。好不容易來到杰克的公寓，他一邊爬樓梯，一邊猶豫是敲門還是按響門鈴。他氣喘吁吁地來到杰克的門前，卻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鎖，虛掩著，門里傳來一股濃濃的酒氣……

???????杰克躺在地板上，周圍到處都是酒瓶，他正在油膩的地板上呼呼大睡。丹尼斯試圖叫醒他：“嘿，杰克，是我，是爸爸，我來接你回家過圣誕節(jié)，你的母親很想你！”

???????杰克哼哼了兩聲，又擺了擺手?！拔襾斫幽?，你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你母親很想你，她說她會做你喜歡的墨西哥菜?！钡つ崴够艔埖乜粗鵂€醉如泥的杰克，有些失望。

???????“我說了，別再提墨西哥，我是美國人，而且我不喜歡過圣誕節(jié)。我已經(jīng)成年，我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如果要我回去，我能得到什么？”杰克閉著眼，嘴里嘟噥道。

???????“聽著，如果你回去，去年你借我的3000美元，就一筆勾銷。怎么樣？”丹尼斯懇求道，“你知道，你母親一直很盼望你回去，她的癌癥一直在折磨她，你不能這么殘忍！杰克?！?/p>

???????“你們現(xiàn)在條件這么差嗎？難道不能再拿出3000美元來嗎？”杰克已經(jīng)從地上爬起來，正在看著自己的腳底板打飽嗝兒。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丹尼斯決定把自己的舊福特轎車“送”給他的兒子杰克，好讓他的兒子到家里去吃一頓圣誕節(jié)烤鵝大餐。

???????丹尼斯非常想罵罵咧咧，說些混賬話?？伤套×?，他不希望和自己白頭偕老的妻子，在人生最后的時光再有什么遺憾，比如一頓沒有客人的圣誕節(jié)大餐。

???????門鈴響了，簡穿著一身暗紅色旗袍，戴著自己媽媽送給自己一條幼金項鏈，出現(xiàn)在門口，顯得光彩奪目，如果你不看她傷痕累累的雙手，你絕對不會猜到她是一個唐人街飯店后廚里的洗碗女工。杰克的眼睛里閃爍著熱淚，和母親相擁，用流利的英語和母親交流著自己一年來的經(jīng)歷，當然大多數(shù)是編造的。丹尼斯?jié)M意地看著這對母子，一邊在廚房準備香檳，一瓶被珍藏了二十年的香檳，本來準備在杰克婚禮上享用的香檳。

???????香檳的氣泡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光澤，丹尼斯想起了遙遠家鄉(xiāng)的節(jié)日，熱鬧的煙火聲中，香氣撲鼻的團圓飯……

???????他揩了揩眼角的淚花，端著酒杯從狹小的廚房出來，準備喊簡和杰克吃飯。簡蒼白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美極了，就像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樣。

???????第二天一早，當簡提出想開車到新澤西去走走時，丹尼斯意外地拒絕了，他說要帶妻子沿著唐人街一直走到“小意大利”，到桑樹街去嘗一嘗辣香腸披薩。

???????“一起走走吧，簡，就像我們剛來美國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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