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標：黃泉

明日香感覺到臉下冰冷的堅硬巖石，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四周都被黑暗和無底的寂靜包圍。

呼吸困難，手臂一用力，被寒氣束縛的肌肉就猛地一顫。強忍疼痛支起上身，肋骨膨脹，潮濕的空氣流入肺部。

明日香用昏昏沉沉的頭腦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還記得自己好像被紅光籠罩，差點撞到白鷺冢的封石。

記憶就此中斷。

等眼睛適應黑暗后，可以隱約看到垂直立于兩側(cè)的陡峭玄武巖巖石，消失在漆黑遙遠的頭頂。

巧合的是，這里正是四年前為復活弓子的中島朱實跌落的地方。

明日香這才明白，自己和弓子一樣都被紅光引入了白鷺冢內(nèi)部。

冰冷的空氣撫摸著明日香的脖頸，他打了個寒戰(zhàn)，突然感到一種失落與無助，仿佛全身的精氣都被巖盤吸空。

悔恨，憤怒，每次讓他挺過危機的振作感都消失了，內(nèi)心只剩空虛與無奈。藏在空洞心中的，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禮子的側(cè)臉，與其一同復蘇的還有從未體驗過的肉體饑渴。

嘴唇吻在臉頰上的觸感，明日香的皮膚在哭泣，在渴望著觸手可及的，柔軟的肉體。

明日香把烙在視網(wǎng)膜上的弓子涂掉，熱切地想要抱緊禮子。

（為什么丟下禮子來這種地方......）

對弓子的堅定感情突然崩塌了，盤旋在其下方的某種放縱的情感，以超乎想象的強度迸發(fā)出來。

想象著和禮子交歡時的情景，強烈的自我厭惡讓他的喉嚨痙攣，苦澀的液體從空空的胃袋里翻涌而出。

明日香趴在巖石上，一遍遍地吐出胃液。

胃液灼燒著口腔的黏膜，憐憫的淚水混著口水，把下巴弄得黏糊糊的。

（禮子，對不起。）

第一次直面內(nèi)心深淵的明日香，哭著，吐著。

明日香的內(nèi)心并不脆弱。

也許正因為變得強大，才難以自制。

強大的人有兩種。

在集體中默默無聞，但只要陷入孤立無援的情境，就會發(fā)揮出超強意志的人。

孤身一人時無精打采，但在得到自己應該守護的東西時，就會發(fā)揮出超出平時數(shù)倍力量的人。

毫無疑問，明日香屬于后者。

在十圣高校時，即使逃學也能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是因為一種保護差生好友的氣概。

被惡魔與治安警察追趕時，也能始終保持強勢，是因為值得守護的禮子就在身邊。

對白鷺弓子的感情和“守護”多少有些不同。

禮子是激發(fā)明日香力量的，不可或缺的關(guān)鍵人物，而他卻毫不知情地拋棄了這一關(guān)鍵。

對禮子的欲望，或許是出于想把應該守護的東西留在身邊的本能。

“禮子！”

不由自主喊出的聲音回蕩在巖盤上，變成無機質(zhì)的回音震動著耳膜，明日香的耳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要堅強啊，弓子。）

那是巴托里家的中島亡靈所說的話。

想到中島，被壓垮的的內(nèi)心就燃起一團火苗。

（那個人應該比我還要痛苦好幾倍，我可不能輸給他，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明日香拼命煽動心中即將熄滅的火苗，努力站起身。

就在這時，傳來“啪”的一聲潮濕聲響。

靜下心來側(cè)耳傾聽，地下水滴落的聲音有規(guī)律地微微傳來。豎起耳朵，往聲音的方向爬去，發(fā)現(xiàn)崖壁上有一條開了口的地道。

那是由天然石灰?guī)r洞穴改造而成的墓道，頂上垂下無數(shù)鐘乳石，地上林立著獠牙一樣的石筍。

明日香手扶墻壁向內(nèi)張望，巖石上的苔蘚滑溜溜的，讓他急忙縮回了手。

不是地上常見的苔蘚。

那是一種類似珊瑚的淡粉色生物，有著腔腸動物般蓬松的葉子。

明日香不知道的是，四年前的中島朱實進入這個洞穴時，墓道上還涂著具有退魔效果的硫化汞，除了擔任警衛(wèi)的黃泉丑女以外，那里就是個沒有任何生物的死亡世界。

但是現(xiàn)在，欲將此地作為黃泉通道的魔族把硫化汞刮掉了，路上都長著從黃泉滲入的苔蘚，茂密的地方還長了小蟲子，黃泉的異變甚至改變了白鷺冢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明日香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入墓道。

沿著墻壁在光滑的石灰?guī)r上走了一會兒，就踩到一個蓋著苔蘚的白色塊狀物摔倒了。

朝白塊踢了一腳，撞到墻面上濺起碎片，干巴巴的滾了幾圈，兩個陰暗的眼窩直瞪著明日香。

從異常寬闊的額頭上伸出的角，還有參差不齊的尖牙來看，一定是魔族的頭骨。

仔細看去，明日香摔倒的地方到前方的暗處，都散落著幾具長有苔蘚的魔族骨骼。其中有一具上半身融在巖石的頂部，腳和尾巴像鐘乳石一樣垂下的骨骼，大概是在轉(zhuǎn)移過程中死掉的。

不知是無法忍受瀕死的痛苦還是精神錯亂，兩具魔物的骨骼相互咬著對方的身體，尸骨滾落在地。

但大多數(shù)尸體都沒有外傷。

明日香敏銳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突然發(fā)現(xiàn)洞穴內(nèi)的苔蘚開始膨脹。粉色的菌絲脹得好像產(chǎn)卵前的珊瑚，表面積也越來越大，很快蓋住墓道的地板，纏住了明日香的腳踝。

陰冷的氣溫慢慢上升，像火一般搖曳。

明日香感到呼吸困難，不由得撓了撓喉嚨，有種暈船的感覺，頭嗡嗡的疼，不管怎么呼吸都喘不上氣。

黃泉之國繁殖的苔蘚，具有通過調(diào)節(jié)呼吸量來捕捉獵物的特性。也就是說，在感到獵物接近時會擴大體表面積，大量消耗氧氣，同時排出一氧化碳來制造缺氧的環(huán)境。

明日香大口喘著氣，忍不住跪下來想爬回原處，手掌下的苔蘚也動了起來。

苔蘚刺進手背的痛感，讓明日香猜出了惡魔的死因。

“不妙啊...這種地方?！?/p>

明日香嘟囔著，用念動波把苔蘚和巖盤打飛后，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

胸口就像著了火，視野變得又窄又暗。

不斷繁殖的苔蘚，正用尖銳的根部刺進他的胸口吸血，壓抑的絕望漸漸籠罩了他的心。

（難道我就這么不堪一擊嗎？）

就在明日香逐漸陷入昏迷深淵之時，清涼的微風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朦朧的意識微微睜開眼睛，全身就像過電一樣。

一位穿著舊款十圣高校制服的青年站在明日香眼前俯視著他，眼神里潛藏著強烈的感情。

那個人應該就是中島朱實。

原本麻木的五感在沖擊之下變得異常清晰。

不知是幻覺還是亡靈，朱實的身體像全息投影那樣呈半透明形態(tài)，身后的巖盤清晰可見。

朱實沉默著，用悲傷的眼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明日香。那種與其說責備，倒不如說是鄙視的目光，深深刺痛了明日香的心。

“你為什么...”

朱實對喘息的明日香嘴唇微顫，想說些什么。

盡管他半透明的嘴唇發(fā)不出聲音，但它還是清楚的傳達到明日香的腦中。

“就你這個樣子，能救弓子嗎？”

“我也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朱實冷冷地俯視辯解的明日香，轉(zhuǎn)身離去。

“請等一下！”

明日香在熱情的驅(qū)使下伸出麻木的手腳，身體微微向前移動，身上被壓碎的苔蘚散發(fā)出一股異臭。

苔蘚沒有放過獵物，繼續(xù)增殖吸取氧氣，明日香的肺里發(fā)出一陣悲鳴，但他并沒有停下腳步。

朱實漸行漸遠的腳踝，成了他眼中唯一可以看到的東西。

嚴重缺氧的頭腦像鉛一樣沉，全身沾滿苔蘚的粘液，明日香繼續(xù)追趕著朱實的腳步拼命爬行。

不知爬了多久，聽覺麻痹的耳中突然傳來自己的呼吸和朱實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