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敵眾，不顧生死，是一種什么樣的瘋狂？

楊寧君與其生母楊含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都是世人眼中的瘋子。

“若是新約能夠就此締結，這青玉流也不枉他這一生。”楊寧君握著劍，支持著半跪的身體，而踏雪的手上，青玉流的琴身最后一根弦也徹底崩壞。

他的母親曾帶著這青玉流打敗了多少守約者，最后一朝敗北，青玉流被送回長歌門。

他在幼時聽過母親多少次對青玉流的思念與無奈，那是刻在骨中的琴思。

后來，他代替她從長歌門拿到了青玉流。而今這琴到底還是為新約的締結走完了他這一生，承載著前生未完的使命，至死方休。

這是一場宿命的結束，亦是一聲遲暮了二十五載的哀鳴。

“楊寧君，你聯合曲染秋公然與舊規(guī)叫板，其心當誅！”李殘陽的長槍指向了楊寧君。

楊寧君抬頭看著他，滿目不屑，這個私生子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其心當誅？好啊?！?/p>

楊寧君的臉上帶著一種狠戾，握住了李殘陽的槍尖，往胸口送去，楊寧君的胸口當即傷上加傷，鮮血直流。因為本體受傷嚴重，踏雪被強制召回。獨留楊寧君與李殘陽僵持著，楊寧君的臉色很難看，神情卻很淡漠，那是一種從他年幼時就留下的殘忍。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試試??！我不怕死，但是你、你們，敢殺我嗎？就算我?guī)土饲厩铮乙彩峭聵堑臉侵?，只要我一死，江湖便又是動蕩二十年。就憑你，也配妄想望月樓主的位置，我給你，你敢坐嗎！”

李殘陽看到楊寧君的狠戾，一時之間慌了，他松開了手上的長槍。

“李殘陽，你的心還不夠狠，所以你永遠都無法超越我。心狠之人，對他人狠，對自己更要狠。你舍不得自己，注定一輩子是我的手下敗將?！睏顚幘龑⒛情L槍甩開，雖是再次單膝而跪，卻沒有人敢小看這個人。

“瘋子，楊寧君你果然是個瘋子！”李殘陽的語調中帶著一種恐懼感，連連后退。

“楊寧君，你處心積慮幫他又怎么樣，他是摘星閣的小公子，是你的死對頭！陽兒才是你的親弟弟！”李瀧澤護著李殘陽，帶著他特有的傲慢開口，好似與楊寧君說一句話便是恩賜。

楊寧君撐著劍站了起來，帶著血印，一步一步地往燕景嵐的位置走去，分不清那是誰的血，“我沒有弟弟，早在你派人將我和母親一并賣到花樓的時候，我就沒有親人了。這世間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會對自己的妻兒動手?！?/p>

“燕景嵐，我好累，我想回家?！睏顚幘酉铝藙?，倒了下去，在燕景嵐的懷里，楊寧君的聲音很小，卻又分外清晰，“我想摘星閣里常開不敗的花樹，想夏夏屋前的竹林，想你給我做的秋千，想吃你做的桂花糕，我想……阿嵐，我想你再哄哄我?！?/p>

望月樓主楊寧君看似風光無限，可到頭來他最想回的地方還是年少之時，那個一切安好的摘星閣，他窮極一生也無法追回的時光。

“‘雛鷹總會有展翅的那一天，而我要做的，就是護著他們直到擁有搏擊長空的力量。’阿嵐，我替你護著他們，若是我此次真的挺不過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楊寧君！”燕景嵐瞪大了眼睛，看著懷里暈厥過去的楊寧君，身上被一種極寒的恐懼籠罩，“你醒醒，你不是想回摘星閣嗎？我?guī)慊厝?，我不怨你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不要嚇我……”

可惜，楊寧君已經陷入暈厥，再也聽不到了。

燕景嵐還在不停的呼喚，其他人的眼中也充滿了不忍之色。

只有葉傾落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說，我知道他出事了你們很傷心，但是你們能不能先帶他去治療？人還沒死呢，你們這么干嚎，他就能好了？君不見，多少古人死于搶救不及時?！?/p>

燕景嵐恍若大夢初醒地抱著楊寧君就近往房間跑，“叫大夫來！”

“唉，這落后的時代醫(yī)療水平?！比~傾落覺得自己這種被迫被時代拖后腿的新新人類可太難了。

楊寧君的情況并不是很好，精神領域的傷害讓他陷入昏睡，為今之計，只有更加強大的向導為他梳理精神領域的暴亂，加上他的求生欲，方有機會。

萬幸的是，曲染秋迅速趕來，靈為楊寧君提供了治療，緩和了情況。

楊寧君醒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了新規(guī)誕生的鐘聲，他抱起已然全部損壞的青玉流往門口走去。

他聽著鐘聲，看著頭上翻飛的景象，再也承受不住跪在地上。這個歷經二十五年苦難，瀕死也不肯流淚的人，終于發(fā)出了幼獸喪母的哭聲。

“寧君哥哥……”曲染秋走到楊寧君身邊。

楊寧君揚起頭，臉上還帶著淚痕，他問曲染秋，“結束了，是嗎？”

“結束了?！鼻厩锕蜃谒磉?，“噩夢結束了，哨兵與向導新的征程開始了?！?/p>

楊寧君眼眶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一場二十五年的陰霾，終于散了。這二十五的噩夢，總算迎來了夢醒的鐘聲。

“我要帶她回家?！睏顚幘玖似饋?，他的身子還很虛，卻帶著一種決絕，他走了幾步后，突然回頭，對著曲染秋行了一個極其鄭重的文人禮，“謝謝?！?/p>

那一刻，燕景嵐看著楊寧君的背影，恍若又回到那一年，他送楊寧君去長歌門的那一天，小小的楊寧君懷里還抱著他送的琴，逐漸與眼前的人重疊。

“我的母親是這個世上最勇敢的人，她擁有蔑視規(guī)則的勇氣，雖敗猶榮。她一生太苦，活得不公?？墒俏蚁?，總有一天，后世的人提起她的時候，不是說她膽大妄為，報應不爽，而是稱頌贊揚。在這污濁的世界里，總要有個人把光一代又一代地傳遞下去?！?/p>

時間過得太久，昔日花樓已然物非舊物，人非故人。

楊寧君找不到楊含煙的尸骨，或許當年花樓之時，早已拋尸荒野。他只能帶著她生前最喜愛而今已然傷痕累累的青玉流回了長歌門，將青玉流連帶著長歌門的衣冠一同埋葬在君子墓。

楊故里問過他，不讓她入內門嗎？

楊寧君笑笑，他找不到她的尸骨，生前瘋魔一世，死后若是能夠魂歸故里，帶著她最喜歡的衣裳和青玉流走，也算得上，如愿以償。

ps：楊含煙沒死，我留了她一條咕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