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不記得，天是什么時(shí)候黑下來的。

? ? 當(dāng)我從酒吧里走出來的時(shí)候，街道早就燈火通明，分不清晝夜。也只有這時(shí)候，這座城市的人才真正的活著，他們嘶吼，他們尖叫，他們沉淪在這座城市為他們塑造的紙醉金迷中無法自拔。

? ? 銅臭味。

? ? 勾兌了各種香水也無法驅(qū)散的生理性的氣味。

? ? 夾雜低微的嘶鳴。

? ? 喘息聲。

? ? 齷齪的聲音。

? ? 陌生的手攀上身體，試圖勾勒出某種輪廓。

? ? 嗅覺突然失靈，堵塞鼻腔的盡是難以忍受的氣味。

? ? 焚燒著身體，焚燒著意識。

? ? 流動在血液里的燥熱，卻在意識動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 ?“狼爹?！?/p>

? ?“你騙我?！?/p>

? ? 從頭頂腳下的冷水把欲望扼殺在搖籃，我推開快要壓在身體上陌生的面孔，接近動物的本能也遏制在心底。

? ? 他走了。

? ? 當(dāng)著我的面離開。

? ? 我甚至不敢攔下他，眼睜睜看著他從我的面前消失。

? ? 我在期待什么。

? ?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期待他能留下來嗎。

? ? 只有腳步聲。

? ? 只留下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

? ? 他甚至沒再回頭看我一眼，沒入人群中消失了。

?? ?我聽見車輛的鳴笛聲，人群熙攘著從身邊走過，無數(shù)的對話、竊竊私語，在耳邊熙攘、徘徊。不得寧靜。

? ? 街道的燈紅酒綠中，倒映著形影單只的我。

? ? 一切又回到熟悉的模樣。

? ?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佝僂著前行，他像一滴水，落入沒有邊際的海洋，我試圖尋找他留下的痕跡，卻輕易被名為人群的湍流推向海岸，漸行漸遠(yuǎn)。

? ? 我不斷安慰自己，他只是生氣了，他總會回來的。

? ? 回到我身邊。

? ? 他還愿意回來嗎。

? ? 他還愿意接受我嗎。

?

? ? 把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

? ?“我回來了?！?/p>

? ? 我推開門，按開走廊的燈。

? ? 燈芯跳了幾下，亮起微弱的光。

? ?“我回來了?！?/p>

? ? 我重復(fù)了一遍，還是沒人回應(yīng)。

? ? 我走進(jìn)客廳，桌子上放著熱了幾天的飯菜，泡茶葉的杯子敞著口，里面的茶水早已失去溫度。

? ?“小啟？”

? ? 我喊他的名字。

? ? 沒有回應(yīng)。

? ? 我走到他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 ? 里面沒有聲音。

? ?“還沒回來嗎?！?/p>

? ? 平日里緊鎖的房門，很輕易就被我推開了。

? ? 我悄悄地邁出一只腳，盡量不發(fā)出聲音。

? ? 他很討厭別人擅闖他的房間，上高中那會兒，搬來這里的時(shí)候，他才決定和我分開房間，說他也不小了，應(yīng)該有自己的隱私。

? ? 也是，原來住在舊貨市場的時(shí)候天天擠著睡，現(xiàn)在能擺脫當(dāng)初的環(huán)境，這么想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 ? 有些失落。

? ? 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驚到，回過神，我已經(jīng)完全踏入房間。

? ? 窗臺的簾子拉得很緊，沒留一絲縫隙。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房間里都是漆黑一片。他的床很干凈，被褥整齊疊在床頭，床單上也沒留下褶皺。

? ? 我坐在床上，正對著電腦桌和柜子。

? ? 當(dāng)初帶他去買電腦桌的時(shí)候，他嫌電腦桌占位置，硬拉著我去木匠店里定了款更便宜的柜桌，把桌子上面的空間做成方格柜的樣式，留他放書本和畫紙。

? ? 他很喜歡畫畫，甚至，畫紙摞了厚厚幾層，到后來連放書的位置都沒剩下。每張紙的正反面，都畫滿了各種涂鴉，其中一張畫被他裱了起來，放在相片旁邊。

? ? 那張畫里是我。

? ? 我想起來，過去帶他去公園里散步，他看到大頭貼的機(jī)器，總會高興地圍著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 ?“等以后我學(xué)會畫畫，就可以把狼爹畫出來了?！?/p>

? ? 他看著我，笑著。

? ? 我覺得他很傻，只是一張大頭貼，花不了多少錢，何必這么麻煩呢。小孩子嘛，總會說出異想天開的話，也許過不久就會放棄吧。

? ?“狼爹?！?/p>

? ? 某天，他叫住我，給我看了那副畫。

? ? 畫里的我穿著正裝，筆直地看著前方。我很驚訝，并不是他畫的不好，可畫面中的灰狼既沒像平時(shí)一樣佝僂身軀，也流露出疲倦的神情。

? ? 我笑著問他，是不是把我畫的太好了一點(diǎn)。

? ? 他很認(rèn)真地說，并不是這樣，他一直看著我，觀察著我，注視著我，他說，我可以過得很好，我可以不用這么勞累，我可以像畫中的灰狼一樣，不必拘束于瑣事活著。

? ?“·····”

? ? 太傻了。

? ? 真是個(gè)傻瓜。

? ? 我喃喃道，不知道在說他，還是在說我自己。

? ? 我起身，瞥了一眼畫框，準(zhǔn)備離開房間。

? ? 畫框的一角，用工整的字跡寫著：彌補(bǔ)遺憾。

?

? ? 九點(diǎn)整。

? ? 流動攤販成排堵在市中心的街道，等待路過的生意上門，可惜迎來的是一輛又一輛出租車蛞躁的鳴笛聲。

? ? 我站在淋浴下，熱水沖走了身上的灰塵，也帶走了那一絲難以察覺的、刺鼻的氣味。身體變得很沉，可能是毛發(fā)沾上水珠，變得濕漉漉的緣故。

? ? 用吹風(fēng)機(jī)吹干了毛發(fā)，機(jī)器的熱風(fēng)讓我有種暈眩的感覺，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那頭臉上有道長疤的灰狼，我對著他說：“喂?！?/p>

? ? 沒有回應(yīng)。

? ? 小啟從初中畢業(yè)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另一個(gè)自己。

? ? 他突然消失了，帶著他莫名其妙的賭約一起，好像過去幾年發(fā)生的事都是我的幻覺。

? ? 一場清醒的夢，夢醒了，我回到正常的生活。

? ?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 ? 我把手放在鏡子碎裂的紋理處，輕輕地?fù)崦押邸?/p>

? ? 手指被碎渣子劃爛，溢出了血。

? ??真是，都過去這么久了，我也沒想到換個(gè)鏡子。

? ? 我披著浴巾，走出浴室。

? ? 陽臺的門沒關(guān)，風(fēng)從門縫里涌進(jìn)來，激的我一陣哆嗦。

? ? 我躺在床上，裹緊被子，大腦放空。

? ? 睡不著。

? ? 平時(shí)這個(gè)時(shí)間，客廳的燈還亮著，我一邊處理手機(jī)上的訂單，一邊等著小啟從房間出來。

? ? 他總是抱著枕頭，悄悄站在門口，卻不知道我每次都能看到他身后晃動的尾巴，直到我喊他：“小啟，別在門口站著了?！?/p>

? ? 他推開門，耳朵垂在兩側(cè)，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 ? 我會掀開被子，露出身旁的空位，告訴他：“已經(jīng)捂熱了，快進(jìn)來吧?！?/p>

? ? 單人床的好處，就是地方小，兩個(gè)人睡的時(shí)候，怎么都會擠到一起。

? ? 他知道到我有裸睡的習(xí)慣，每次睡覺都挨著墻邊，一定要我伸手抱住他，才能老實(shí)下來。

? ?“狼爹？”

? ? 我故意發(fā)出很大的鼾聲，搭在他腰間的手也摟得更緊。他不說話了，過了有好一會，才放棄掙扎的想法，把頭靠在我胸口，輕聲說：“辛苦了，晚安。”

? ?“晚安。”

? ? 我睜開眼，笑著回應(yīng)道。

? ? 身邊很空曠。

? ? 我翻來覆去，也沒睡著的想法。

? ? 九點(diǎn)半。

? ? 我?guī)缀鹾苌僭诩遥B下班也是十點(diǎn)之后，每次回來時(shí)，他都窩在沙發(fā)拐角，身上披著我的舊衣服。那件漏毛的，從舊貨市場就一直在穿的羽絨服。我曾問過他，這件衣服已經(jīng)不能繼續(xù)穿了，為什么還要留著呢。

? ? 他笑了笑，告訴我：“因?yàn)槔堑膊簧岬脕G，不是嗎?！?/p>

? ? 我無法反駁。

? ? 這件羽絨服上的每一塊補(bǔ)丁，都是他親手縫補(bǔ)的。哪怕它的絨毛已經(jīng)漏了大半。哪怕它連基本的保暖都無法做到，只要看著這件衣服，我就會回想起幾年前，那個(gè)寒冷的冬天，圍坐在火爐旁的我們，互相支撐的那段日子。

? ? 我走到客廳，坐在屬于他的那塊沙發(fā)的角落，意識逐漸疲倦。

? ? 莫名的安心感，是因?yàn)檫@里還殘留著屬于他的氣味嗎。

? ? 我努力的，想讓自己沉浸在這股氣味中，好像有某部分從身體中剝離，變得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