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秀姑

　　太原布商田疄，容貌秀美，善于吟詩。自小父母雙亡，兄弟也都去世，只剩下孤身一人。二十歲了仍然孤單一人，落魄潦倒，親戚們大多看不起他。他覺得在家鄉(xiāng)不順心，就賣光了田地房屋，共得一百兩銀子，進(jìn)京做生意。半年下來，本利幾乎相等，就想回家娶妻。攜帶行裝趕著毛驢，將出廣寧門，正經(jīng)過菜市口時，恰遇秋天處決犯人，在菜市口設(shè)刑場，阻住道口無法前進(jìn)。田疄本就年輕愛湊熱鬧，就擠在人叢中伸長頭頸踮起腳看殺人。過了好久，覺得腰間忽然變輕，用手一摸，纏在腰里的銀子全丟了，原來已被扒手偷去。他一下子張口結(jié)舌，手足無措。幸好還剩下一條驢，牽入市場，并鞍轡一起賣了五兩銀子。于是回家娶妻的念頭一下子打消。他獨(dú)自坐在客棧里，翻來覆去沒辦法。忽然想起他的姑媽嫁到衛(wèi)輝，何不前去投靠？于是就背起包袱上路了。

　　將到順德，天已黃昏。四面環(huán)顧，空曠的原野上一個人也沒有。一正想趕路前進(jìn)，看見林中燈光閃閃爍爍，從北向南而來，心里才稍稍安定，急忙快步向燈光趕去。近前一看，是一個年幼的小丫環(huán)，手提一盞白色的葵花燈，引著一個女郎。那女郎穿著綠衣紅裙，是個十八九歲的絕色美女。田疄緊跟著她倆走，相距只有一二尺路。少女回頭看到他，催促丫環(huán)快走，田疄也不落后一步。少女邊走邊回頭，好像又慌張又害怕。隨行了一里多地，少女擦著汗喘著氣，停下腳步對婢女說：“先停停，讓那個腳快的人先走。沒事老跟著，成什么樣子？”那聲音好像微風(fēng)吹響簫管一般，婉轉(zhuǎn)清脆。田疄聽了，魂不守舍。他向前走到路側(cè)，作了個揖說：“小人迷了路，不知向何處去，打算跟著姑娘借住一夜，未知肯借我一席之地嗎？”少女用袖子遮住臉，側(cè)過身去輕輕笑起來，對丫環(huán)小聲說：“有這樣莽撞的人！”婢女也吃吃地笑個不停。好久，少女才忍住笑回答道：“家里有母親作主，我百事不問。暫且到我家去，試著替你稟告母親，去留聽母親作決定吧，田疄答應(yīng)了，就又跟著她們一起走。

　　走了又有一里多，才到她家。只見門庭整潔，是個富家模樣。婢女敲門，一個老婦人出來開門，嘮叨著埋怨少女為什么回來得這樣晚。少女說：“被阿婻纏住了，不讓我脫身。如不是丫頭假托娘的意思，差點(diǎn)不能回來。路上又遇到一個迷路人，再三要求借宿，說個不停。不曉得今天出門，沖了什么兇神，叫人煩惱了一整天?！崩蠇D人道：“什么樣的迷路人，擅敢向人女兒家借宿？假若遇著老婦我，定當(dāng)打掉他兩個卵蛋，問他還敢如此輕佻對人嗎！”少女咬著袖子直笑，回頭看著田疄說：“聽到?jīng)]有？和你想的不一樣，不如趁早往別處去，不要被我母親臭罵一頓?！碧锂灙q豫著想離開。老婦人叫住了他，舉起蠟燭仔細(xì)照著看道：“山西人脖子細(xì)，牙齒黃，這是水土造成的。我看小伙子臉白發(fā)濃，腳大腿長，很像山西人。小伙子莫非是山西人？”田疄說：“是的。”老婦人說：“那么是同鄉(xiāng)了。在我這小屋里給你安排張床又有何難，暫時委屈一夜，怎好拒絕你呢？”連忙引進(jìn)屋，擺酒款待。

　　老婦人問他：“你姓什么？”田疄回答說：“姓田?！崩蠇D人說：“老婦娘家也姓田。你也是太原籍嗎？”田疄說：“是的?！庇謫枺骸疤硕夹仗锏牟忌淌悄阋蛔宓膯幔俊碧锂炃飞碚f：“這是小人的祖父?！崩蠇D人驚訝道：“他是老婦的父親。你父親叫什么名字？”回答道：“終畝?！崩蠇D人大驚，起身握住田疄的手，仔細(xì)看他的臉，說：“你真是田十二的兒子嗎？老婦人離家時，十二弟才十三歲，還未提親。音訊阻斷，已將近四十年了。想不到侄兒已如此大了。老婦是你父親的同胞姐妹，你的姑姑呀。你雖然是后來生的。難道沒聽說你有個三姑媽，嫁給衛(wèi)輝楊家做媳婦的嗎？”田疄聽到此話，不禁悲喜交集，上前跪拜在老婦人膝下道：“侄兒本來是要去衛(wèi)輝投奔姑媽的，不想在這里巧遇?！崩蠇D人拉他起來，邊流淚邊說：“老婦移居這里已十二年了。不是老天賜緣，怎能相遇得這樣巧？你父母都安好嗎？”田疄也流淚道：“侄兒七八歲時，父母都已去世了。兩個哥哥也在一年中間相繼病故。家景敗落，只剩下侄兒獨(dú)自一人至今。”老婦人長嘆感傷了好久，又問：“孩兒今年幾歲了？”田答道：“二十歲?！崩蠇D人對少女說：“這是你表兄了?！鄙倥谑菍μ镄卸Y，田疄也回了禮。老婦人道：“姑媽沒有兒子，只生了你妹妹一個，取名秀姑。嬌寵慣了，什么事都不關(guān)心。年紀(jì)十八了還如此嬌憨頑皮。你姑夫死后，家中再沒有男子。幸虧侄兒來，足可為我支撐門庭了。留心為你妹妹找上一個好人家，那么我的心事也就算完成了?！碧锂炚f：“表妹如此美麗聰明，不愁不嫁個世家大族?！毖粤T，把眼睛瞟著少女，少女羞紅了兩頰，默默地低頭玩弄自己的衣帶。老婦人道：“侄兒娶親了嗎？”田疄答道：“還未定親?！崩蠇D人道：“有姑媽在，侄兒不必?fù)?dān)心沒有好媳婦。侄兒原先作什么生意？”田疄說：“原先在京城做小買賣，賺了一筆錢，不想被人偷了，如今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心想姑媽是骨肉至親，必定不把侄兒當(dāng)外人，因此不遠(yuǎn)千里來投奔?！崩蠇D人嘆息道：“我們家世代經(jīng)商，從來沒有坐吃山空的。到侄兒這一代不幸遭此橫禍，致使先人的家業(yè)中斷，很愧對祖宗。過幾天我會湊些積蓄，侄兒仍做布商，勝似游手好閑過日子。侄兒好好想想，諒來不會認(rèn)為老婦的話是不著邊際的瞎說吧?！碧锂灩Ь吹卮饝?yīng)了。

　　到三更天，田疄辭謝說不能再喝酒了，姑媽才叫婢女收拾器具，就在廳堂的東廂房下榻。侍候田疄的，就是先前提燈的婢女，年紀(jì)大約十六七歲，十分聰明調(diào)皮。問她名字，說：“我叫秋羅?！碧锂灡惴Q呼她為秋姐。于是問她道：“先前在路上提燈的，不就是你嗎？”秋羅說：“是的?！庇謫枺骸爱?dāng)時要到哪里去，深夜還要冒風(fēng)露趕路？”秋羅說：“親戚往來罷了，郎君何必知道呢?！边^了一會兒，她給鋪設(shè)了被褥，放下窗簾，剪亮蠟燈，做事很勤快。又過了好久，還靠在茶幾上不離開。田疄說：“秋姐辛苦了，這里沒事，你可以進(jìn)里屋去了?！鼻锪_說：“上房還有春羅姐，我奉了主母命，專門侍候東廂房?！碧锂炚f：“雖然這樣，但夜已深了，我也想睡了，秋姐也該稍稍休息?！鼻锪_才含笑抬步，正要挑門簾，又停步回頭說：“假如有什么需要，請告訴我。”說罷，再看了他一眼才離去，那樣子好像很喜歡很留戀他，田疄心里不覺為之搖蕩。

　　第二天，老婦人把鑰匙交給田疄，說道：“老婦還有未了結(jié)的事，早就想到彰德去?？峙码x開后，一家全是纖弱女子，受人欺辱，所以遲遲拖到如今。如今我可以離開了，侄兒諸事都可擔(dān)當(dāng)，不用我多囑咐了。只要耐心等半個多月，老婦就可回來?！碧锂炚f：“姑媽年紀(jì)大了，彰德路遠(yuǎn)，恐怕一個人去不容易?！崩蠇D人說：“侄兒不要為老婦擔(dān)心，快去多準(zhǔn)備些干糧，我明天早上出發(fā)?！碧锂炗醚劬粗砻茫倥m不開口，但臉色很安然。心想姑媽離開后，可以逐漸相互接觸了，就也不再勸阻。

　　第二天早晨，老婦人駕車上路，只有一個仆婦跟從。少女送母親離開，叫春羅、秋羅趕快關(guān)門。對田疄說：“娘去了遠(yuǎn)地，家中更沒大人了。內(nèi)堂之內(nèi)，由我主管；內(nèi)堂之外，表兄當(dāng)家。希望表兄不能不謹(jǐn)慎，辜負(fù)了老人的囑托?！碧锂灥溃骸爸慌峦迪愕捻n壽【韓壽偷香，比喻男女私通 】在內(nèi)室，自己防備不嚴(yán)啊?！鄙倥傺b沒聽見，收了笑容進(jìn)了內(nèi)屋。田疄知道她可以打動，等回房后，神魂都出了竅。正遐想間，恰巧秋羅送茶來到。田疄打開小箱子，拿出一條縐紗紅手帕送給她。秋羅推辭不要，田疄抓住她的手臂硬塞進(jìn)她的衣袖里。秋羅笑道：“郎君不要惡作劇，強(qiáng)用賄賂來收買人。用一只豬蹄做供品就想祈求十分好收成，用蚯蚓就想釣巨鰲，為什么拿出的東西這么少，卻想得到更多？”田疄笑道：“東西雖小，情意卻很厚。你不是不懂風(fēng)情的，為什么故意裝胡涂，叫人不安。”說著，突然抱住秋羅。秋羅輕聲呻吟，做出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說：“從沒見這樣‘柔弱’的郎君，靦腆得如同女孩，為何做事卻如此魯莽霸道。”田疄道：“霸道是以力服人，你可以投降了?！本桶亚锪_按在床上戲弄。秋羅本在含苞欲放的年齡，和田疄根本對不上勁。田疄還未盡興，忽見一人挑門簾進(jìn)來。驚慌中一看，是春羅。春羅站在門檻外，點(diǎn)著頭斜眼看他，又笑著轉(zhuǎn)向秋羅，用手指刮著臉頰，嘴里還唧唧地作出羞人的樣子。田疄又羞又悔，無地自容。好一會兒，春羅才進(jìn)房，笑道：“秋妹子，小姐叫你呢。”秋羅慢慢理好衣衫頭發(fā)，和春羅一起去了。田疄傻坐著，不敢出聲，只是側(cè)耳聽著動靜。

　　過了一頓飯工夫，田疄聽到腳步聲，不覺心頭如小鹿亂撞，人走進(jìn)來，一看卻是秋羅。秋羅故意做出生氣樣子道：“差點(diǎn)害死人了！我外了，你豈能安心獨(dú)自活下去？”看你此刻嚇得面白如紙，兩眼如斗敗的公雞。霸道之人，應(yīng)該是勇氣沖天，恐怕不是這樣的吧?！碧锂炚f：“不要再嘲笑我了，請問春羅泄露消息了嗎？”秋羅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扔在桌上說：“若是不泄漏，這東西為何會來？快看，小姐等你回話呢?！碧锂灢恢鞘裁礀|西，心里很慌，手顫顫地拆開一看，是一幅錦箋。上面寫著幾行小楷，字體秀媚，像是娟秀工整的“美人簪花體”。一讀，是一首絕句：“

春云一朵趁風(fēng)來，有意無心罨碧苔。

既有閑情能作雨，如何舒卷上陽臺?！?/span>

　　田疄再三玩味詩意，知道小姐對他有愛慕之意，驚喜若狂。對秋羅說嚴(yán)這確是小姐寫給我看的嗎？”秋羅說：“話越說越奇了。不是小姐誰能作這詩？”田疄道：“那請你稍等，我?guī)衔业暮驮娙?。”就吮筆磨墨，搜盡枯腸，勉力成了一首。以原韻和道：“

春云一朵趁風(fēng)來，故意氤氳罨碧苔。

白日有情先作雨，夜間打點(diǎn)上陽臺。”

　　田疄把詩交給秋羅，并以實(shí)情相告，懇求秋羅從中幫助，定有厚報(bào)。秋羅說：“你自己一貧如洗，身上的布衫黑得像皂羅袍，尚且不能換一件，還妄說報(bào)答人。事到緊急關(guān)頭，不過仗著胯下的東西，對人做丑態(tài)罷了。”田疄正想調(diào)戲秋羅，秋羅已笑著脫身離開。離開后就沒再來，茶飯也不送來了。于是田疄懷疑之心又生，坐立不安。漸漸到了初更時分，秋羅才來，仍然送來一張?jiān)姽{。田疄點(diǎn)燭展開一讀，還是一首步原韻的詩，寫道：“

坐待秋風(fēng)出岫來，東墻月已上莓苔，

娘家兄妹休回避，例有溫嶠玉鏡臺。”

　　秋羅又告訴田疄說：“小姐致意郎君，可以即刻進(jìn)去了?！碧锂灤笙策^望，洗澡刷牙，好好整理了一番，隨秋羅入內(nèi)。才進(jìn)院門，就看見少女倚欄等待，于是上前握住秀姑玉手，十分欣喜。擺下酒席，二人面對面喝酒，各自訴說傾心愛慕的情懷。從此田疄便留住在閨房中寸步不離。少女生性好動，喜歡吟詩，而吟的詩又多屬幽怨一類的。田疄勸她要有所節(jié)制，怕怨詩會招來不吉利的事。少女雖然認(rèn)為他說得很對，但仍不住地吟詠。

　　一天晚上，二人正對坐著談笑，忽聽得春羅高聲在窗外說：“主母回來了。”兩人驚呆了，還沒下床，老婦人已進(jìn)了房。一見這情況，很生氣，說：“男女授受不親，怎能促膝而坐？”田疄非常害怕，跪在地上，甘愿受責(zé)。老婦人瞪眼看著女兒，少女淚流兩頰，羞愧但并不害怕。老婦人冷笑著說：“留親戚住宿，竟成了請小偷進(jìn)門。我因?yàn)槟闶亲约杭依锏闹蹲樱铱雌饋硎侵液窭蠈?shí)，并非輕佻浮薄的人，所以才放心地托付家事，毫不疑心地出門去。想不到骨肉至親，才半月之久，為什么這樣任性胡鬧，像禽獸般做出這等丑事來？如今被稱為少年老成的人，還可以讓人相信嗎？只是事情已經(jīng)大錯，就是吃了你的肉也沒有用。如今我和你約定，領(lǐng)取我的本錢二千兩，到山東去販賣貨物。你應(yīng)該像你的父親、大伯那樣有志氣，不要坐享安樂。假如能獲得三倍利潤，就可把秀姑嫁給你做妻子。否則，就不用來見我了。”田疄連叩響頭，額頭都起了疙瘩。

　　過了幾天，姑母拿出一只金斗，一只玉瓶，交給田疄說：“把這些拿去賣了，好價(jià)錢可以賣得二千兩銀子。明天該離開了，途中假如遇見相識的人，只說是祖上留下的，不要吐露實(shí)情。”田疄連聲答應(yīng)。回房整理行裝，而心頭對少女的深深思戀，就像黃連一樣苦。夜晚二更天，秋羅引少女偷偷出了內(nèi)宅，二人互相擁抱著抽泣流淚。秋羅在旁邊也抽泣，更添二人的悲哀。少女脫下臂上的紫金鐲贈給他，又用詩來送別：“

愁對空庭月影斜，涔涔別淚恨無涯。

他時相訪應(yīng)如夢，認(rèn)取棠梨一樹花。”

　　田疄卷好詩稿，藏在懷里，回贈給她一枚白玉指環(huán)，并且和其韻作了一詩，同她告別：“

話別匆匆月已斜，無端分手向天涯。

癡情不比浮梁客，珍重東風(fēng)撼落花?！?/span>

　　少女見詩，淚下如雨。還沒來得及再說話，春羅慌張地來報(bào)告說：“主母已經(jīng)起身梳洗，將要送田郎上路?！鄙倥瘋荒茏灾疲卸Y送別道：“走吧，要努力！平時你要多吃一點(diǎn)，自己保重自己。假如富貴了，不要忘記我?！闭f完，痛哭起來。兩個婢女扶著少女離去。雞叫了兩遍，老婦人出來，在廳堂上餞行，告誡田疄說：“姑媽以后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有這一個女兒。你既然已經(jīng)玷污了她，按理她也不能另外嫁人了，你努力去做吧。俗語說‘三個蛋出兩只雞’。你兄弟四個，只有你在了，誰道還能再孵蛋嗎？舉目無親，如今已把所有家產(chǎn)全交給你了，一來免得盜賊動壞念頭，二來能讓你繼承祖輩的事業(yè)。他日回來，假如忘記此地，只要在附近村子問一下衛(wèi)輝楊家的宅第，應(yīng)該沒有不知道的?！碧锂炐⌒牡赜浵铝?，勉強(qiáng)喝了幾杯酒，便再三跪拜流淚告別。老婦人也掩面嗚嗚哭泣。少女隱身在屏風(fēng)后，對著田疄?zāi)鳒I。田疄也不敢再請求與少女相見，背起包袱出門，心里恍恍惚惚，不知該往哪里去，一步一回頭。大約走了半里路，只見殘淡的月光如霧一般朦朧，高高的樹影像小山，野草迷離如煙，姑媽家的門庭已再也見不到了。

　　田疄一路來到齊魯?shù)亟?，賣掉了金斗玉瓶，置辦貨物做起生意來。從夏到秋，獲利達(dá)三倍之多。他暗喜有成績可向姑母復(fù)命，與表妹好合之期可待。就把他的資產(chǎn)全部換成黃金，輕裝騎了一頭健驢，星夜趕回。等到了舊處，只見草木茂盛，風(fēng)景依稀相識。但是宅第門庭再也找不到了?；貞浌脣屌R別囑咐的話，急忙去村里詢問。都說：“這里只有衛(wèi)輝楊家墳，埋葬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沒聽說有衛(wèi)輝楊家宅第。”田疄非常驚訝，重新到那地方，果然有兩個墳墳前各樹了一塊石碑，一半已沒在土中，拂落泥土擦干凈一讀，一塊題“河南衛(wèi)輝府楊門田氏之墓”，一塊題“衛(wèi)輝府楊氏女秀姑之墓”。墓園有棠梨樹，花已半謝。樹后數(shù)步，又有小墳四五個，知道是秋羅等人埋葬的地方。田疄癡癡地站了好久，槌著胸大哭。才知道遇見的就是自己的姑媽和表妹的鬼魂。他不肯辜負(fù)姑媽之恩、表妹之情，就租屋住在村中，招集了百余工人，營造墓道，種植松柏，筑起墓園圍墻。又想象當(dāng)時的模樣，照樣建了一處宅第。買了童仆婢女，就居住在那里，做墓的主祭人。他終身不娶，只納了一個小妾生了兒子，來繼承田氏后嗣。每逢節(jié)日，一定要豐厚地祭奠并痛哭一番。

　　恩茂先家有數(shù)頃田，隸屬順德，不時前去收租，曾與田疄交往?？此_實(shí)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儒雅少年，一個隱居的君子。茂先住在他們家，故也得憑吊少女的墳。他們唱和的詩作，都抄錄下來給親近的人看，我因此也能看到。茂先有詩贈田疄，十分溫柔敦厚，深得詩人的意趣。全收在他自己的詩稿中，這里就不記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