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本百鬼夜行其一——木魅，寄宿于樹木當(dāng)中。若是砍倒了有此妖靈居住的樹木，將會引發(fā)災(zāi)禍。

爺爺這么跟幸子叮囑。

那哪些樹上住著木魅呢？幸子問。

忘了忘了，也許已經(jīng)不存在了。爺爺摸了摸幸子的頭，可如果小幸子看到哪棵樹上住著木魅，可要告訴人們吶。

幸子覺得爺爺講的故事挺有趣的。

還有其他故事嗎？幸子纏著爺爺。

有有有，爺爺?shù)墓适露嘀?。爺爺給幸子講起了百鬼夜行的其他故事。

中學(xué)二年級時，幸子的爺爺去世了。葬禮通夜當(dāng)晚，幸子一直守在爺爺旁，目視前方，眼神空洞。媽媽走過來抱緊幸子，幸子去休息會吧，這里有媽媽在呢。幸子掙了掙，媽媽松開了手，幸子伸出一只手推了推媽媽，沒有推動，索性就把手扔在了媽媽身上，依舊一句話不說，怔怔地望著前方。

幸子把爺爺給她講的故事的回憶了個遍。

幸子心情不好時就會來到后山上，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小鎮(zhèn)，屋子密密麻麻地錯落著，天空就在頭頂，有望不盡的藍(lán)。風(fēng)吹過，撐起幸子半長的袖，樹葉沙沙響，碎石子嘰嘰喳喳的，她喜歡這些雜碎的聲音。后山上樹很多，她倚靠著一棵樹坐下，樹很壯實(shí)，有一種安全感。旁邊不少樹被砍掉了，留下不少樹樁，上面一圈又一圈的年輪仿若未干的血痕，她仿佛看到了一堆尸體。估計不久后這后山就會變得光禿禿的吧，樹的墳?zāi)?，對，后山是樹的墳?zāi)梗缓笮℃?zhèn)會被那些煙囪噴出的黑煙所籠罩，所吞噬，所有人都會被淹死在這黑霧里，樹樁都是這些人們的墓碑！要逃出去，逃出這里！她這么想著。

幸子孤零零地待了很久，以前她還是有個伙伴一起待在這的，叫做吉川，一個小個子的男生，是她的同學(xué)。她坐在樹的這邊，吉川就坐在樹的那頭，背靠背一樣。

2

幸子回到學(xué)校時，所有人看到她都往旁邊躲。

誠野把貴志，俊介拉到樓道口，說，我們最近還是別惹這妖女好，畢竟連她爺爺都……俊介哼了一聲，怎么，難道你怕了嗎？誠野瞪大了眼，說，我會怕她？算了，你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貴志晃了晃頭，先行離開了。

這一個月都沒有人靠近幸子，爺爺?shù)乃澜o她帶來了短暫的安寧。

在波穗死前，幸子還沒有被叫做妖女，最多是被叫做丑女。幸子是所有男生嘲諷的對象，在男生們開玩笑或是吵嘴時，幸子這兩個字是被認(rèn)為是最惡心的臟話，你是幸子老公吧。幸子是你老婆！

幸子當(dāng)做沒有聽到他們的講話。

波穗當(dāng)時是主動和幸子搭話的。大家都覺得波穗太完美了，人長得好看，還這么善良。下課時，波穗問幸子，要不要一起去吃便當(dāng)呀？誠野在一旁笑波穗，看著幸子那張臉，你吃得下去？波穗有點(diǎn)氣，怎么吃不下？看著你才吃不下哩。說完波穗就拉著幸子往外走。誠野有點(diǎn)惱。

波穗拉著幸子到天臺并排坐下，風(fēng)咕嚕咕嚕的，有點(diǎn)涼。我心情不好時就會來這里坐著，看看這，看看那的，波穗自顧自地說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波穗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嗎？幸子問。

嗯。啊——波穗做了一個張嘴的動作。

誒？幸子有點(diǎn)不解。

波穗指了指自己的嘴，啊——

幸子張開了嘴。波穗一下子就把一塊飯團(tuán)塞進(jìn)了幸子嘴里。

嘻嘻。波穗偷偷笑了笑。

幸子眼角滲了點(diǎn)淚，也許是飯團(tuán)太好吃的緣故。她望著這里的天空，覺得有點(diǎn)窄，她在小鎮(zhèn)上看到的天空都很窄，只有后山上的天空是寬廣的，波穗很善良，但幸子總感覺波穗和她想象中的朋友不一樣。

3

吉川是班上個子最小的男生。

誠野對吉川喊，吉川，去給我們買幾個面包來。誠野的話語是命令式的。噢，噢。吉川答應(yīng)了，但還在原地扭捏著。怎么，還不快去。誠野推了吉川一把。那個，買面包的錢……吉川的聲音很小。你難道還怕我們不給你錢嗎，俊介湊近吉川的耳朵說，你買回來了我們不就給你錢了嗎，快，去——俊介最后突然尖叫了一聲。尖叫聲像根針刺進(jìn)了吉川耳朵里，吉川趕忙捂著耳朵跑了出去。

買面包的人很多，吉川這小個子擠了半天都擠不進(jìn)去。買回來時已經(jīng)過了很久。貴志一把奪過了吉川手里的面包，誠野踹了吉川一腳，抱怨了句，真慢。吉川摔倒在了地上，問，錢，錢呢？誠野又想動手了，說，還想要錢？俊介攔住了誠野，俯下身子拍了拍吉川，說，你回來得太晚了，錢我們都先給幸子了，你問她要去吧。

吉川顫顫巍巍地來到幸子面前，這是吉川和幸子的第一次交談，誠野說他們把我的錢給你了，讓你還給我。幸子搖了搖頭，說，沒有，他們沒有給我錢，他們是騙你的，他們不會還你錢了，你死心吧。吉川失落地回到誠野他們面前，說，幸子沒有拿你們的錢，你們快把錢還給我。誠野捏了捏手中拳頭，按響了其中的幾個關(guān)節(jié)，說，怎么會有這么蠢的人，來，跟我來，我們給你錢。吉川被他們推進(jìn)了廁所里。

誠野一拳揮到了吉川的臉上，問，這錢夠不夠，不夠？那就再來點(diǎn)，緊接著他又一拳朝吉川的另一邊臉掄了過去。誠野朝俊介喊，俊介，你的錢呢，不給來點(diǎn)？吉川苦吟著，別，別。俊介活絡(luò)了活絡(luò)了手腳說，來了來了，說完俊介一腳踢了出去。貴志默默地看著他們，良久，貴志提起不省人事的吉川，一拳朝吉川的肚子沖了過去，啪！吉川倒在了坑上，貴志踩下吉川的頭，摁下了沖水鍵，刷——刷——刷——吉川仿佛墜入了河里，水流湍急。誠野笑道，還是貴志錢多，還幫他洗了個臉。

4

放學(xué)后，同學(xué)都快走光時，吉川就一個人坐在樓梯上，看著最后一批同學(xué)離去的背影。最后，吉川再拍拍屁股，準(zhǔn)備離開。此時幸子突然坐到吉川旁邊，驚了吉川一下。你最近是不是被誠野他們欺負(fù)了，幸子問。

?。繘]有……吉川扭頭看向另一邊。

幸子剛好看清了吉川臉上的傷，說，跟我來吧。

幸子帶著吉川來到了后山上。累了，他們就靠著一棵樹坐下。幸子問，你知道木魅嗎。吉川呆了一下，說，??？不知道。幸子強(qiáng)調(diào)，百鬼夜行的木魅啊！吉川說，百鬼夜行我只知道天狗，酒吞童子，哦，對了，我還知道滑頭鬼。

幸子扶了扶了額頭說，看到這些樹沒，其中一棵樹里面住著木魅，把它砍倒的話，木魅的力量會把整個小鎮(zhèn)毀掉，到時候誠野，俊介他們通通都會死掉，那時我們逃走就行了。吉川看著幸子眉飛色舞，神采奕奕的樣子，有點(diǎn)于心不忍，可他還是搖了搖頭，說，假的，都是假的，那些都是故事罷了。幸子有點(diǎn)著急，說，你不信？我來過這里很多次了，木魅它就在那里盯著我，一直在盯著我！就在這堆樹中間，但我不知道是那棵樹。幸子指著那光禿了許多的后山說，你給我等著瞧好了，很快這些樹就會被通通砍光，住著木魅的那棵樹一定會倒下，到時候小鎮(zhèn)的末日來臨時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夕陽的余暉把整個小鎮(zhèn)、后山都涂得郁郁寡歡的，吉川他覺得幸子瘋了，但他還沒有瘋。

5

波穗要和很多人來往，很忙，但有空就會和幸子聊上幾句。幸子對這并不在意。有時候她會和吉川一起坐在樓梯口，吉川想自己一個人坐著，但又趕不跑她。有時候她會拉著吉川往后山上跑，常常把吉川累得癱在地上。

幸子有波穗保護(hù)著，沒什么人理她，但吉川還是一樣被人欺負(fù)，不僅僅是誠野他們會打他。同學(xué)把手搭吉川的肩膀上，問吉川，你最近是不是和幸子好上了呀，幸子是你女朋友嗎？吉川趕忙拒絕說，沒，才不是呢。同學(xué)說，還不是？我都看到你們?nèi)ズ笊缴献瞿欠N事了。另一個同學(xué)問，哪種事呀？那位貌似知情甚深的同學(xué)邪魅一笑，說，還能是哪種事？一男一女那種事唄。哈哈哈哈，大家都大聲笑了起來。其中一個人插了一嘴，幸子那么丑你都下得了手，厲害啊，吉川。吉川一直在嘀咕著，不是，不是。笑聲淹沒了吉川的聲音。

越來越多人開始嘲笑吉川，使喚吉川，吉川，去給我?guī)€面包！

吉川不來學(xué)校了。幸子去看望他時只看到了緊閉的房間門。吉川抱著雙腿蜷縮在房間的角落，一張被子把吉川完美地包進(jìn)了黑暗里，密不透風(fēng)。任憑幸子在門外怎么大喊，回應(yīng)她的只有死一樣的沉寂。

6

波穗死了，從學(xué)校天臺掉了下去。像一滴不小心滴在白紙上的紅墨水。調(diào)查顯示，應(yīng)該是失足。血跡很深，擦了三天都沒有擦干凈。幸子仿佛能看到波穗一地的碎肉。有一天幸子在學(xué)校走著走著，踩到了一塊相當(dāng)硌腳的石子，她還以為是波穗的眼睛。

靠近幸子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俊介指著幸子說，妖女，你這個妖女！吉川瘋了，波穗死了，都是你這個妖女害的?？〗槎冻鲂易赢嫷陌俟硪剐袌D，看看這妖女的妖怪伙伴，這就是證據(jù)！幸子沖上去喊道，快把我的畫還給我?？〗橛昧Π研易拥漠嫸妓撼闪藘砂?，一揮手，畫灑滿了一地，有個女生看到畫上惡心的妖怪，當(dāng)場吐了起來。

妖女！把波穗還給我們！幸子的桌上被這樣血紅的字跡鋪滿，都是你害死了波穗！妖女！妖女！幸子知道，這個班上的惡，流到她身上了。

有時候，她會在垃圾桶上看到她的書包，或者看到垃圾在她抽屜里。下課后，她也會發(fā)現(xiàn)她的鞋子不翼而飛。

7

幸子的爺爺死后，她就更常到后山去了。爺爺死后別人對她的騷擾變少了，仿佛她是用爺爺?shù)乃罁Q來這短暫的安寧，一種深深的罪惡感在侵蝕著她。

這天幸子一如既往來到后山上，每來一次，樹樁就多出好多個，她摸著樁上的年輪，快了，幸子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幸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背后多了個人，她回過頭來時看到一條已經(jīng)脫下來的褲子，抬起頭，她大驚：貴志！

貴志一下子就把幸子的頭摁到了樹上，整個人死死地壓在幸子身上。幸子拼命掙扎叫喊。貴志從他內(nèi)褲里掏出了他的那根家伙，說，沒用的，現(xiàn)在這個時候就只有你會來這里。

幸子感覺有一根東西捅進(jìn)了她的身體。

貴志笑著說，可憋死我了。

是什么呢？幸子想。

貴志舔了舔嘴唇說，丑是丑了點(diǎn)，但他們懂什么，丑才更有感覺，丑才更爽。

是樹枝，對，是樹枝。幸子想到了。幸子在后山不小心摔倒了，被一根樹枝插到了。

一根樹枝在幸子身體里面瘋狂抽插。

幸子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是夜晚了，她看到她靠著的那棵樹里面發(fā)著綠光。

樹怎么會發(fā)光呢？幸子頭有點(diǎn)暈。

樹回答，樹當(dāng)然不會發(fā)光。

樹還會說話？

樹當(dāng)然不會說話，笨蛋。

幸子想了想說，對了，你是木魅。

笨蛋巫女，你終于看到我了，你真是千百年來最笨的巫女。

我是巫女？幸子很驚訝。

是的，只有巫女才能看到我，和我說話。

幸子很累，頭迷迷糊糊的。

木魅說，我累了，就算我被砍倒，我也會讓我的力量自然消散。你天天來這祈禱的事情并不會發(fā)生。

幸子有點(diǎn)急了，但她很虛弱，不知道該怎么辦。

來吧，小幸子，和我簽訂契約吧，你會住進(jìn)這棵樹里，得到我所有的力量。

我可以殺掉貴志他們嗎？

在你被砍倒后你想殺誰都可以。

你會怎么樣？

我會消散掉。

8

可觀測木魅的巫女一脈中，極少數(shù)人能力可激活。激活了能力的巫女會告知當(dāng)?shù)厝四男淠居心诀燃乃?，讓其代代相傳，阻止他人砍伐?/p>

就在剛剛，上一位木魅如愿死去，新一位木魅誕生，由世上最后一位巫女轉(zhuǎn)生而成，為史上力量最為強(qiáng)大的木魅。

9

課上，老師慷慨激昂地講著人類破壞環(huán)境的可惡行徑，呼吁大家保護(hù)環(huán)境，愛護(hù)地球。就連一向把老師當(dāng)成猴子的誠野他們，都聽得熱血沸騰。

此時，小鎮(zhèn)上的人們也紛紛意識到對于后山的開采有點(diǎn)過度了，開始禁止采伐，把后山的綠化保護(hù)起來。

周末。誠野和同學(xué)到后山玩，累了，就找了個樹蔭地坐下。這棵樹特別大，一葉纏著一葉，撐起了一片天。樹下十分陰涼，誠野躺了下來，伸了伸懶腰，真舒服啊。

天空，萬里無云，陽光明媚，蒸得小鎮(zhèn)是那么的生機(jī)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