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淅淅瀝瀝地落在窗戶上，空氣好似被這暗淡的天空綁架了，只剩下略帶陰冷的呼吸。維爾拉從床上坐起身來，看著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的窗外。她突然覺得心口壓抑的厲害，換上便服走出了房門。

雨下的并不大，維爾拉撐起一把黑傘，踩著皮靴走出營地。雨水沒有阻礙人們的生活，行人依舊來往不絕。小小的水塘倒映著人間百態(tài)，不是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水花。維爾拉的記憶中很少有雨，只有已經(jīng)久遠的童年時光，似乎曾在與歌德大夫一起采藥的時候遇到過幾次。她伸出手，接住那滴落的水珠。

是涼的。

不安感愈發(fā)強烈，她邁步走向城門。城門依舊緊閉著，駐屯兵團的士兵正在喝酒取暖，幾個孩童圍繞在他們身邊打鬧著。祥和，安寧，卻與維爾拉的心境截然相反。

她不知道那種不安來源于何處，是對于墻外世界的恐慌，還是對于遠去人們的擔憂，又或是，上蒼給了她這軟弱的人類開了一扇窺見未來慘狀的門，好讓她能在和真相驀然相遇的時候，盡快找尋回自己的理智？

維爾拉看著城門，毅然轉(zhuǎn)身。不管是什么，現(xiàn)在的胡思亂想都是沒用的。她要相信利威爾，相信法蘭和伊莎貝爾，相信那些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生入死又凱旋而歸的戰(zhàn)士們。她要回到分部，等待著明日凱旋鐘聲的敲響。

然而黃昏來到的時候，城門帶著低沉的訴說迎回了返程的人。那一刻，鐘樓里響起的，只能是惆悵的喪鐘。

回到今天上午，雖然墻內(nèi)只是小雨，但是墻外已是傾盆而下的瓢潑大雨。出于安全的考慮，基斯團長早就在艾爾文的提示下下達了收緊陣型的指令。然而狂風(fēng)驟雨裹挾走了綠色的煙霧彈，讓無數(shù)士兵迷失在了漫天的雨幕之中。

“保持警惕全速前進，弗雷，有看到任何指示嗎？”弗拉格扯著嗓子大喊，但是他的聲音在雨聲馬蹄聲的遮蓋下也只是依稀可辨罷了。

“報告分隊長！沒有看到任何指示！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走在最前方的弗雷回話道。明明只是一個馬身的距離，弗拉格也只能勉強分辨出他的背影。

“可惡，雨太大了，這樣下去迷路只是時間問題?！备ダ癜盗R道，“不，可能已經(jīng)迷路了，要盡快找到高度足夠的樹林避雨。”

所有事情就發(fā)生在一瞬間，大地突然開始顫抖，緊接著最前方的弗雷就失去了蹤影。弗拉格在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中勒緊韁繩示意身后士兵準備拿出武器掉頭，弗雷的頭顱就在這時落在了法蘭的馬蹄邊，幾乎在同時，一個趴在地上的巨人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野里，抓住了大喊著退后的弗拉格。

“弗拉格分隊長！”安塔利亞抽出雙刀，她的聲音變成了不甘的悲鳴，卻在下一秒變?yōu)閼K烈的驚呼，戛然而止在了身后出現(xiàn)的另一頭巨人手中。

“安塔利亞！不要！”伊莎貝爾高喊出聲，她和法蘭同時飛離馬背，向著那頭正要把安塔利亞放入口中的巨人襲去。而利威爾則是抽出雙刀，身影劃破雨幕直直刺入握著弗拉格的那頭奇行種的雙眼。

失去了視野的奇行種變得更加焦躁，利威爾躲過他胡亂揮動的手，砍下緊握著弗拉格的手指，救下大喊著快跑的弗拉格。

“嘁，吵死了，誰給你的自信我會聽你話的?！?/p>

又是一個躍起，利威爾以巨人的上臂作為軸心，在巨人視野恢復(fù)之前干脆利落地劃開了他地后頸。正當利威爾準備拿出手帕擦干手上的血跡時，一聲熟悉的尖叫聲傳來。緊接著，弗拉格就看到利威爾用比剛剛不知道快了幾倍的速度如一道黑色的光一般從他面前劃過。

那是一幅讓利威爾心寒的場景，伊莎貝爾和安塔利亞鮮血淋漓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法蘭則已在被巨人送入嘴中咬食，他腿上的鮮血挑動著利威爾的神經(jīng)。

向來面無表情的人突然暴起，用一種弗拉格難以理解的速度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巨人身上出現(xiàn)的大大小小的傷痕。巨人的下顎被殘忍卸下，法蘭也順勢落在了地上，被趕來的弗拉格接住放在一旁。

弗拉格看著法蘭血肉模糊的腿，感嘆還好利威爾速度夠快，雖然以后可能不能再做士兵了，但是順利的話應(yīng)該性命無憂。接著他轉(zhuǎn)身看向那個可以說是在向巨人施虐的人。巨人的手臂，腳踝都被毫不留情地砍斷，接著，巨大的頭顱也沒有抗住利威爾暴怒的攻擊，脫離了那個龐大的身軀。鋼刀在斷裂的最后一秒割下巨人的后頸，用大地的震顫宣告了對他的死刑執(zhí)行完畢。

“艾爾文是找了個什么樣的怪物啊?！备ダ襦?。

法蘭一只手搭上弗拉格的肩膀，另一只手從胸包里拿出止血藥和紗布，遞給弗拉格：“利威爾可是很強的哦，弗拉格大叔，不介意幫我上個藥吧，太疼了我自己下不去手?！?/p>

“都說了要叫分隊長?！备ダ竦恼Z氣沒有剛剛的憤怒，他接過止血藥，將粘稠的藥劑涂在法蘭的腿上，“維爾拉小姐做的嗎？”

“是啊，我們的維爾拉可是個天才醫(yī)生。”法蘭雙手撐地身子后仰，看向一邊收回刀往伊莎貝爾方向走去的利威爾，“她可是什么都能治。”

“那還真是靠得住啊。”弗拉格給法蘭綁上紗布，確實發(fā)現(xiàn)出血量有在緩慢減少，眼神里透露出驚異的光。這樣的效果，在墻外的戰(zhàn)場上能拯救很多很多人。

利威爾解決完巨人的時候伊莎貝爾已經(jīng)醒了，她艱難地撐起身子，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看東西也有一些模糊：“大哥，我好像摔到頭了?！币辽悹柣位巫约旱哪X袋，甚至想要用手去拍一拍，卻被利威爾出聲攔住：“要是不想腦子壞掉我建議你不要拍。”

伊莎貝爾聞言只得乖巧放下手，轉(zhuǎn)身去看邊上奄奄一息的安塔利亞。

安塔利亞的情況不太好，她臉色發(fā)白嘴唇更是毫無血色，伊莎貝爾趴在她胸口，聽著心跳聲微弱：“大哥！你看安塔利亞怎么了！”

利威爾在確認了伊莎貝爾身上的傷基本都是摔落在地的擦傷之后轉(zhuǎn)而和伊莎貝爾一同去確認安塔利亞的情況。

“應(yīng)該是巨人手掌用力擠壓造成的心臟衰弱，現(xiàn)在還不確定有沒有肋骨骨折不能做心肺復(fù)蘇，但是繼續(xù)這樣衰弱下去的話她就沒命了?！?/p>

“心肺復(fù)蘇？那是什么？”雨勢漸小，確認了周圍沒有別的巨人之后，弗拉格扶著法蘭來到了他們身邊。

利威爾解開自己的胸包拿出維爾拉給他的針劑，挽起安塔利亞的袖子開始在肘關(guān)節(jié)處尋找維爾拉告訴過他的那條青色的顯眼血管，伊莎貝爾則是充當了講解：“心肺復(fù)蘇是維爾拉發(fā)明的一種急救方式，說是可以在病人出現(xiàn)心臟停跳或者快要停跳的時候通過這個方式讓人活過來。但是我沒學(xué)會，只有法蘭和大哥會。”

弗拉格已經(jīng)不想再驚嘆了，他終于由衷覺得艾爾文是挖到寶了，不管是醫(yī)術(shù)卓絕的維爾拉還是戰(zhàn)力驚人的利威爾，他真正意識到了，這才是改革的羽翼最真實的樣子。

弗拉格的注意力又轉(zhuǎn)移到了利威爾手中的針劑上，他沒有阻攔，按照往常的行軍判斷，安塔利亞已經(jīng)沒救了。但是如果，這個針劑能帶來奇跡的話，試一試也無妨。

一針下去，安塔利亞面上沒有顯著的變化。伊莎貝爾趴在她的胸口，努力聽著她心臟的聲音。維爾拉說過，希莫金的作用時間是10分鐘，10分鐘過后，如果沒有效果的話可以再推一針。但是野外的20分鐘，可以決定整個班級的生死，所以她們只能寄希望于第一針。

沒有人說話，時間就這么一點點過去，弗拉格就這樣親眼看著那個呼吸微弱的少女面色慢慢帶上一絲紅潤，嘴唇也不復(fù)剛剛的慘白。弗拉格知道藥物生效了，但伊莎貝爾還在聽著，直到那個微弱的心跳聲逐漸強勁起來，少女嘴角溢出一絲疼痛的呻吟，她才起身向滿臉激動的弗拉格和法蘭宣布，安塔利亞活過來了。

利威爾面無表情地收好醫(yī)療包，他其實沒有救安塔利亞的必要，這個針劑很稀少，維爾拉是拿給他們?nèi)吮Ｃ?。但是這個女孩似乎和維爾拉關(guān)系還不錯，他不想回去的時候見到維爾拉落寞的表情。再者說，沒有一個人，應(yīng)該死在墻外，死在巨人的口中。

雨慢慢停了，艾爾文分隊不知為何來到了他們所處的地方。迎著利威爾探詢的目光，艾爾文解釋道：“壁外調(diào)查暫停，提前返回墻內(nèi)。”

“哈？為什么？”伊莎貝爾滿是疑問，她想看向艾爾文的方向，眼前卻只能看到依稀的輪廓。

奇怪，雨明明停了呀。

艾爾文此時也聽完了弗拉格簡單的匯報，他略帶驚異的目光掃過利威爾，掃過被士兵抬到板車上的安塔利亞，掃過腿上已經(jīng)不再有鮮血滲出的法蘭?；じ璧箩t(yī)術(shù)高超，沒想到維爾拉早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倒是利威爾那恐怖的戰(zhàn)力，只能說證實了艾爾文的猜想，他做出了要讓他們留在兵團的決心，緩緩開口。

“在你們的前面，左翼拉爾特分隊三班、六班，右翼弗拉格分隊二班，全員陣亡，無一生還。分隊長拉爾特，前鋒班長卡雷拉犧牲。”

“是嗎，二班，都死了嗎。估計是和我們遇到了同一只奇行種吧。拉爾特和卡雷拉也死了嗎?！备ダ竦募绨蚝孟褚幌伦泳娃抢讼聛恚柨聪蚰莻€不再說話只是扶著法蘭走向板車的人，緩緩開口。

“到底為什么要戰(zhàn)斗，為什么要壁外調(diào)查。安穩(wěn)生活在墻內(nèi)的話，這些人不就不會犧牲了嗎？”

利威爾的語調(diào)里壓抑著濃厚的悲傷和迷茫，雖然沒有看向他，但是艾爾文知道，這是他該回答的問題。他翻身下馬，走到利威爾面前。

“殺死他們的不是壁外調(diào)查，而是那些丑陋的巨人。”

“你想過嗎？為什么人類就只能生活在墻內(nèi)，為什么我們生來就被剝奪了自由。那是我們與生俱來就應(yīng)該擁有的東西，憑什么將生存的空間拱手送給這些沒有智力的生物，難道這樣我們就能獲得永世的安寧？”

“調(diào)查兵團前進的目標，永遠會是人類將要并且應(yīng)當去到的遠方，為了這個，我們不能后悔，后悔只會影響我們下一次戰(zhàn)斗的判斷。為了這個，我們?nèi)w調(diào)查兵，時刻準備著，為全人類奉獻自己的心臟。”

艾爾文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馬匹，在上馬前，他停頓了一下，側(cè)頭看向有些愣怔的利威爾，“利威爾，只要墻壁還在，壁外調(diào)查就不會停止，你，會跟上來的吧?！?/p>

利威爾看著前方那個被他稱為禿頭的金發(fā)男子的背影。從出生在地下街開始，他和維爾拉就失去了去往地面的自由，但是他們也從未放棄去到地面上的夢想。

是一樣的，他突然意識到，人類對自由的渴望，是一樣的，是永遠不會停歇的。而這個男人，似乎在看著什么他看不到的東西，帶著調(diào)查兵團，帶著整個人類，往那個幻想中的遠方前進著。

你說服我了艾爾文。利威爾在心里想到，眼中的迷惘一掃而空。既然這樣，那我就跟著你吧，就讓我看看，人類能走多遠。

“啊，那就如你所愿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