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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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往座椅上一癱，瞧著司馬光宗，冷不丁問：“那筆修繕的費用，到底是花正坤貪的，還是你那個得意門生杜忠良貪的？舅父有沒有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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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宗死死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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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猛然從椅子里彈起，高聲問：“舅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既然這筆錢落在你手里，事情也已過去三年，為何要讓表兄重新翻出來，還把屎盆子扣給花正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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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宗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清風(fēng)不知道這些事，他只是氣不過，以為抓到把柄，就擅自做主拿了花正坤。等老臣知道后，事情已經(jīng)鬧大，本來花家毫無勢力，欺負也就欺負了，實在沒想到潤王會站出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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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聽得腦殼疼，眨了眨眼讓自己保持冷靜，以免控制不住對一個老人動粗，他道：“以前花家是好欺負，可現(xiàn)在有了小七。小七和三哥關(guān)系好，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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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宗冷汗涔涔直下：“殿下，如今可怎么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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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果斷道：“壯士斷腕，工部讓出去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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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彼抉R光宗連連點頭，但仍有不甘：“那清風(fēng)被花無謝打成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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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俯身看著司馬光宗，語重心長道：“舅父啊，別怪本宮沒提醒你，趁著還有能力，再生一個吧。這回生之前先去廟里拜拜，別再整個表兄這樣的，蠢得連本宮都得跟著少活幾年?！?/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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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與花無謝正在吃早飯，離元帝的旨意便到了花府，貪墨案由潤王徹查，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花無謝擾亂大理寺秩序，罰俸一月，給大理寺少卿做診療費，并訓(xùn)誡以后要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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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人終于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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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后，花滿天陪花夫人前往大理寺探視花正坤，面容雖有些憔悴，但得知案件由潤王接手后，嘆了口氣，便也沒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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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從那天傅紅雪莫名提醒他多添衣物，便覺不對勁，入獄后日思夜想，終于明白，他謹小慎微二十年，從不沾染朝廷爭斗，這次怕是避無可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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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傅成勛來大理寺問訊，花正坤不敢隱瞞，將修繕南郊行宮一事、事無巨細、全部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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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夏季，全國大澇，原本用來修繕行宮的花梨木等其他木材全部被水泡發(fā)，根本無法使用。但工期所限，花正坤沒辦法，便生了用松木代替，在外表鑲貼的做法，并將此法上報工部尚書杜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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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忠良同意，不僅如此，還授意花正坤依照外部鑲貼的法子，修繕行宮的屋頂、窗欞、地磚、及室內(nèi)其他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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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定然用不了那么多銀子，預(yù)算大大縮減?；ㄕな侨鐚嵣蠄?，拿到手的費用，也與上報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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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你上報的預(yù)算是三萬兩？耗費也是三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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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神情里閃過一絲惶恐，想到傅紅雪囑咐他，要如實交代，便道：“當(dāng)時預(yù)算的準確數(shù)是三萬一千二百五十六兩七文，但微臣預(yù)算報了五萬一千二百五十六兩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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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哦？你故意多報了兩萬兩？”

——這花正坤倒是坦誠，雖然他其實早已查到了這份預(yù)算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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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那一年全國大雨，黃河沿岸決堤，災(zāi)情緊急，再向上申請撥款來不及，而且、而且……中樞官僚層層盤剝，款項到了地方，往往剩不了多少。所以，微臣便借著這次修繕行宮，多要了兩萬兩，派人連夜送至華縣，穩(wěn)固堤壩，救濟災(zāi)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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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花正坤久久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頭，冷汗沿著鬢角滑落，雖然他并未貪墨，那兩萬兩是用來救災(zāi)，但私自挪用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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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你上報了五萬一千二百五十六兩七文，到手是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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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是。因為修繕的是皇家行宮，所以到手屬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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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神情幽淡地瞧著花正坤，他對花家談不上好感，一向是戒備居多，卻也不愿去招惹，若不是傅紅雪嫁給花無謝，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正眼去瞧花家，不過，他也確實沒想到，花正坤身在工部，竟能忍住一點油水都不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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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如他所言，重新喜歡上了花無謝？還是小七根本沒失憶，還記著這個小時候的玩伴？但不管怎樣，花無謝都讓人討厭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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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后，傅成勛道：“那就是有人私吞了八萬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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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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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本王也不能只聽你一人之言，待核實后，再做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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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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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傅成勛坐鎮(zhèn)大理寺，諸位官員來來往往查閱卷宗，仔細比對搜證，甚至連三年前花正坤用來做測算的手稿都重新找出，一一核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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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元帝此次借潤王之手，警示貪腐，一時間朝野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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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黃昏，花正坤身穿著兩件襖子，在大理寺卿的陪同下走進花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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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墨案終于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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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尚書杜忠良對自己篡改花正坤上報預(yù)算款項、中飽私囊一事供認不諱。潤王查抄杜家，搜出錢款無數(shù)。甚至還搜出了二十五年前，杜忠良嫁禍連玉貪墨的那尊巨大金佛，順手為前工部尚書連玉翻案，不過連玉及親眷在被流放后客死他鄉(xiāng)，他的妹妹連嬪也在被打入冷宮后身死，連家四散離落多年，早已無人在世，此案自然也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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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家人像連家那樣被流放，杜忠良自縊身亡，留下血書求開天恩，放過杜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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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看到花正坤憔悴的模樣，連老祖宗都沒忍住，心疼地紅了眼眶?；o謝心中更滿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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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花正坤保持著沉穩(wěn)的氣度，恭送大理寺卿離開，便來安慰家人，剛說兩句，還沒來得及梳洗更衣，傅成勛便帶著圣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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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急忙帶領(lǐng)家人，跪地領(lǐng)旨，一屋子人呼呼啦啦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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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宣讀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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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侍郎花正坤，清正廉潔，心系百姓，乃國之棟梁，可堪大用，升任工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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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微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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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上前攙扶花正坤起身，態(tài)度親和地提醒道：“以后工部的事都由花尚書掌管，凡利國利民之事，直接申請撥款即可，切記不可再私自挪用款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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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抹了把冷汗，連忙答應(yīng)道：“微臣明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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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塵埃落定，花正坤于大理寺的牢獄中驚險刺激地轉(zhuǎn)了一圈，由工部二把手升任一把手，官階由正三品升正二品，實現(xiàn)了多年來的第一次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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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辦完，傅成勛神色一緩，露出個笑容朝角落看去，就見傅紅雪在花無謝的攙扶下站起身，也正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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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招招手：“小七，過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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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人見此，便自動讓開一些，讓傅紅雪走上前，唯有花無謝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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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家里的飯菜味道不錯，三哥既來了，不如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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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好，你我也許久沒有踏踏實實坐下來吃頓飯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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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人：“………………”

——對尋常人家來說，當(dāng)朝熾手可熱的潤王殿下來家里吃飯，自然天降驚喜，值得巴結(jié)炫耀，但花家低調(diào)二十年，一向更喜歡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又不過，這次花正坤出事、升職，傅成勛包攬全局、今日還親自來頒布圣旨，不管花家樂意與否，已經(jīng)是明晃晃地站在潤王這條船上了，也不多這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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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的花正坤，便朝花夫人道：“夫人，快吩咐廚房去準備些好菜?！?/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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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卻牽起傅紅雪的手，道：“你帶我去園子里逛逛?！?/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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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謝心底有些糾結(jié)，照理他應(yīng)該跟在傅紅雪身邊，負責(zé)招呼潤王，盡好作為夫君的職責(zé)。但他又很想去他爹面前跪一跪，主動認錯，否則等熱鬧褪去，他肯定得挨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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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已瞧著花無謝，道：“你不是找父親有事談嗎？不用跟著，飯菜備好后來找我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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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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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想去傅紅雪的院子瞧瞧，二人便朝暗香苑走去，遠遠便看見一片梅花，氤氳連綿，在暮雪中清艷而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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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感嘆：“你是真喜歡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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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眼神柔和起來：“我很喜歡雪中冷梅的香氣?！?/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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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勛：“還真是巧。你喜歡這香氣，信引也是這味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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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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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花正坤終于脫身進屋，正要把身上厚重的襖子脫下來，一回頭，就見花無謝像個幽靈似的跟進來，不由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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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花正坤開口，花無謝噗通跪下，主動道：“爹，對不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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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

——這小兔崽子，不等他去算賬，自己來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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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謝見花正坤不似往常那樣大發(fā)雷霆，便試探道：“爹，你是受了牢獄之苦，但也升職了，這次，咱能不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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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在牢里早想了八百遍，這事就是七殿下搞的，但花無謝這一跪，他便明了，這老二也有分參與。他壓抑著怒火，凝眉問：“你早知道結(jié)果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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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謝含糊道：“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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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坤又問：“你們還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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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謝想了想，道：“……我先保密?！?/span>

——說出來，可能會嚇到他的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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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賣關(guān)子！”花正坤火氣再也壓不住，直沖頭頂，抬手就想打花無謝，花無謝立即跳起來，躲開：“爹，你不能打我，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