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3/713】煙雨浮生
?是《千里不留行》的文章解禁,過年了發(fā)一波。另一篇明天發(fā)ww,祝大家食用愉快。
?是去年寫的文章。提前ooc預警??!
?祝大家新年快樂????,第四季復播,希望6713的香香糧食能夠越來越多????
?。?)
江湖傳聞,那位名震天下的首席刺客柒死了。
那是站在整個玄武江湖頂端的少年,除了死人無人見過他的真容。然而這樣一個強者,卻還是死在了幾大門派的合力圍剿之下。
也有傳聞說,下令殺死首席刺客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的天子。
同年十月,江湖第一俠客,梅花大俠遇刺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江湖。刺殺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兩個親生女兒。
父女反目的消息瞬間成了整個江湖最勁爆的八卦,有知曉內(nèi)情的人說,是因為梅花大俠寵妾滅妻,害得一家主母死不瞑目,兩個女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聯(lián)手刺殺父親。然而學藝不精,不僅沒成功,還被梅花大俠重創(chuàng)后斷絕關(guān)系趕出了梅花山莊。
這個消息一出來,有人便坐不住了,那梅花大俠年輕時便是星眉劍目的美男子,娶的妻子更是貌美如花,女兒們也都模樣俊俏。江湖中人人都說若是能一親梅花家女兒芳澤,那便是死也無憾,如今這兩女流落在外,實在是下手的好時機。
然而很快,他們就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兩個姑娘一個被朱雀門的門主青鳳收入麾下做了親傳弟子,一個則拜入了飛鳥門。
朱雀門門主生得十分俊美,平日里卻極少露面,不少想窺得青鳳的真容的人無一例外都成了死人,據(jù)說他的實力能與那位首席少年打個平手,若不是年長那少年幾歲,只怕如今他才是這江湖第一人。
而飛鳥門雖不及玄武,朱雀兩大門派,卻也是玄武七大門派之一,門主黑鳥的武功高強,性格怪異,招惹了飛鳥門的人結(jié)局都異常凄慘。
很快,江湖上又出現(xiàn)了一位女刺客,招招致命且毫不留情,一個代號“青梅”響徹江湖。
有人猜測,首席隕落后玄武派的地位遠不及當年,現(xiàn)下又人才輩出,這門派之首的位置,怕是要變天啊。不過猜測歸猜測,玄武依舊好好的佇立在七大門派之首的位置。
隨著時間的推移,江湖上關(guān)于暗影刺客和梅花大俠的消息都慢慢地淡了,人們相信了那位首席的隕落,也接受了梅花山莊的丑聞。
人們依舊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江湖也重新歸于平靜。
(1)
小雞鎮(zhèn)上這兩年新開了一個小飯館,只有一個老板兩個伙計。老板是一個矮胖的男人,姓雞名大保,是兩年前在小鎮(zhèn)落戶的商人。這位老板雖說脾氣不大好,心卻極善,那兩個伙計都是被他撿回來的。
小一些的是老板的侄兒,叫雞小飛,父母早亡,在外流浪的時候被大保帶回家一起生活。小娃娃臉蛋圓圓,說話奶聲奶氣,給小飯館拉來不少母愛泛濫的顧客。
而大一些的伙計叫伍六七,是雞大保幾年前在海上經(jīng)商時從撈上來的。聽雞大保說,撈上來時人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他本想著把人直接丟回去省得惹晦氣,卻沒想到小飛非要救他。
大保看著那人身上頗為華麗的衣服和手里那把他從未見過的長刀,想著或許是什么有錢人家的少爺也說不定,于是咬咬牙自掏腰包給他治病,沒想到人是醒了,卻對前塵往事一問三不知。無奈之下,大保只能把人留下替自己打工還債。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伍六七。
這伍六七雖然失憶了,卻能燒得一手好菜,特別是一手牛雜做得可謂是出神入化,很快成為了那條商船上的大廚,也讓大保做了這個下船開飯館的決定。
小鎮(zhèn)人不多,飯館生意也不算紅火。不過好在有伍六七這個“大廚”,飯館還是有著不少忠實顧客。大保做著逍遙老板,每天數(shù)著銀子,樂得自在。
這樣的生活比在海上到處走商要安穩(wěn)得多,至少不用擔心什么時候就被突如其來的海浪淹沒,或是被窮兇極惡的海匪給拋尸大海。
不過小鎮(zhèn)里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安穩(wěn),危險和意外總會埋伏在人們想不到的地方,就比如此時此刻,路過一條小巷的伍六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碰上匪徒搶劫這種事。
被搶的是個戴著面具的女子,那姑娘看起來武功并不弱,只是不知因何受了重傷。腰間和腿上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看得人觸目驚心。伍六七暗罵自己不該為了抄近路而選了這條偏僻小道。他咽了口唾沫想離開,可轉(zhuǎn)過身卻被那個彪形大漢堵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來了就別走了,乖乖把銀子交出來。”
伍六七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又看了看大漢腰間的砍刀。一滴冷汗緩緩從伍六七的額頭流下,此時此刻此景此地,他該說些什么才能保命?
彪形大漢們已然掄起腰間的砍刀,朝著伍六七大步?jīng)_了過來??粗情W著寒光的刀鋒,伍六七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句話。
嗚呼哀哉,吾命休矣。
“叮!”
還未待他想好,大漢的刀子便擦著伍六七的臉頰砍在了他身后的墻壁上,刀刃上的寒意讓他臉頰上的汗毛根根聳立,伍六七看了一眼那只差一點點就和自己腦袋來了個親密接觸的刀子,兩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大爺,我是真沒錢啊?!?/p>
“真是晦氣,搶個娘們沒有銀子,搶個慫貨還沒銀子。干脆把你們都賣去花樓好了!我看這小娘子身段還不錯,肯定是花樓里的搶手貨!”
伍六七始終緊盯著那大漢,見他說得唾沫橫飛,眼睛恨不得貼在那姑娘的身上,他皺皺眉頭突然出手,穩(wěn)準狠地戳在他的眼珠上。
大漢的慘叫聲響徹小巷,伍六七抬腳就跑,可為時已晚。那大漢已經(jīng)一把抓住他的腳踝,眼看那砂鍋般的拳頭就要落下,大漢的身子卻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緊接著猛地歪倒向一旁。
轟的一聲,大漢倒在地上沒了動靜,鮮血從他身下流出,很顯然已經(jīng)魂歸西天。伍六七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大漢的尸體,確認那大漢不會再蹦起來后,長舒了一口氣。他抬頭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卻看見剛剛那弱不禁風的姑娘正用大漢的衣服擦著短刀上的血漬。她抬眸看了一眼伍六七,盡管戴著面具,伍六七仍清晰地感覺到了她警惕的目光。
“他的目標是我,你不該插手。”
姑娘開了口,聲音清冷之余還帶著一絲稚嫩,伍六七剛想開口,卻看見姑娘的身子晃了晃,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伍六七連忙蹲下來探她的鼻息——人還活著,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伍六七看著地上的少女,一咬牙將她背起來,加快腳步趕回了飯館。
“所以這就是你去了整整一下午卻一點菜都沒買回來的原因?”
雞大保說著狠狠瞪了伍六七一眼,他覺得自己的商業(yè)頭腦這小子沒學到半分,往回撿人的壞習慣卻學了個十成十。
“女孩子被欺負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啊,更何況還是個靚女?!?/p>
伍六七說著心虛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
“而且飯館現(xiàn)在缺人嘛,我們幫她療傷,說不準她就能留下來幫幫忙什么的。”
伍六七的聲音在雞大保凌厲的目光下越來越小,最后只聽雞大保重重嘆了口氣,半是心疼半是無奈地擺了擺手。
“算啦,你自己去找神醫(yī)?!?/p>
一起生活了這么久,雞大保還是選擇相信這個臭小子的眼光。只是那女孩明顯不是個善茬……不管了,要是她真的不識好歹,他雞氏霸王的名號可也不是白來的。
想到這里,看著伍六七歡歡喜喜跑去找神醫(yī)的背影,雞大保又揚聲補了一句。
“神醫(yī)的診費就從你這個月的銀子里扣!”
那背影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仿佛聽見伍六七心底的哀嚎,雞大保滴血的內(nèi)心也總算好受了些許。
總不能他一個人虧銀子。
送走神醫(yī)時已是半夜,伍六七打了一盆熱水,擰了熱毛巾準備給昏迷的少女擦一擦臉頰。
借著昏暗的燭火,他一點點擦去她臉頰上的血痕。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伍六七忽然覺得自己臉頰熱得厲害。一定是蠟燭的問題,他這么想著,伸手將蠟燭放得遠一些。
燭火忽明忽暗,他守在少女身旁靜靜地等著她醒來。神醫(yī)的藥起了作用,少女不再蹙眉,表情也平穩(wěn)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許久沒有這么安穩(wěn)地休息過,那少女直到第二日天明也未曾醒來。伍六七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時才被大保罵去做飯。
這一天伍六七始終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大保罵他被美女勾了魂。伍六七撓了撓頭發(fā),只是笑,卻也不反駁。直到傍晚,伍六七才得了空過去,他坐在她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
夕陽余暉下,伍六七擰了熱毛巾去幫她擦臉。卻看到她又蹙起了眉頭。他猜她大概是做了什么噩夢。
看著她不安的模樣,伍六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落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為她撫去眉頭的不安。
?。?)
梅花十三又夢到了梅花山莊,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母親就死在那場大雪里。而她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天,外面也下著雪。
“不中用的東西,死了也就死了!”
“父親,她是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啊!”
夢里姐姐聲嘶力竭的吶喊似乎還在耳邊回響,可回應她們的卻只有父親清脆的巴掌。十一姐的臉頰紅了一大片,她們看著父親毫無留戀的背影,第一次明白,所謂父親,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將她們拋棄的存在。
又或許,這普天之下,只有梅花大俠是這樣的人,這樣的父親。
后面的夢境變得零零碎碎,她總是隱約聽見一個男人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什么。那聲音低沉,卻又帶著別樣的溫柔。這讓她破碎的夢境變得安心??珊芸?,她又夢見了追殺她的刺客,那些人穿著玄武派的衣服,凌厲的殺氣像是一場要將她揉碎的風暴。
那些人的身影和父親的背影交替閃現(xiàn),化作無數(shù)雙手拉扯著她向下墜去,梅花十三在這夢魘間掙扎著,直到一道光忽然沖破了夢魘,那束光溫暖而安穩(wěn),將她拉出那夢魘,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伍六七并不知道梅花十三的夢境,他擰了熱毛巾正準備幫她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然而手抬到半路,視線卻突然天旋地轉(zhuǎn)。
回過神來時,他看到少女正騎在他身上俯視著自己,長長的辮子落在伍六七身旁,發(fā)尾那把鋒利的短刃被她握在手里,正抵在伍六七的脖子上。
良辰美景,佳人在上。
如果沒有那把閃著寒光的短刃,這一幕伍六七一定會記上一輩子。
“我為何在這?”
“那個……你受了傷,暈倒在巷子里……”
梅花十三聞言蹙眉,殘余的夢魘仍在她的腦中跳動,她壓下那些惱人的疼痛打量著伍六七,終于在最后找到了關(guān)于他的記憶。
“是我唐突了,抱歉。”
她收回利刃,但眼里的冷冽卻完全沒有消減半分。兩人四目相對,伍六七發(fā)覺少女有著一雙祖母綠的眼睛,他曾在寶石鋪子里見過那種顏色的寶石,那樣深邃清澈的綠,像是要將人的靈魂都拉入其中。
但這雙眼睛卻遠比寶石還要好看,那里有著寶石不會擁有的靈魂。
“阿七!你不干活又跑這里做什么……”
雞大保的出現(xiàn)讓場面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尷尬,他看了看被壓的伍六七,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少女。搓了搓手擠出了一個笑臉。
“靚女你既然醒了,我們要不先談談治療費的事情?”
伍六七對著大保恨不得把眼睛瞪出眼眶,現(xiàn)在是談錢的時候嗎?大保朝他翻了個白眼,那意思很明確——現(xiàn)在就是談錢的時候。
果然,梅花十三聞言動作一頓,她從伍六七身上翻身跳下,輕巧地落在雞大保面前。
“多少錢?”
她說著就朝著腰間摸了過去,然而動作只做了一半就停了下來。她是逃出來的,一路躲著玄武的追殺,身上早已身無分文。
雞大保一眼看穿了少女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板起了臉。伍六七對他這副模樣再熟悉不過,當年他忽悠自己為他打工的時候,正是這幅表情。
“咳咳,我看靚女你呢也是被人追殺,銀子你肯定是沒有啦。但我們阿七的銀子也不能白出,所以——”雞大保拉長聲音,舉起了兩根手指。
“靚女你可以拿你身上的刀子做抵債?!?/p>
“絕無可能。”
梅花十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第一個提議,雞大保聞言笑容更甚。他又搓了搓手,那動作像極了哄騙少女的無良奸商。
“那就只有這樣了,靚女你來我們這個小飯館里打工抵債。我們這里包吃包住,還有阿七這個勞動力,靚女你來這里絕對不虧喔。”
梅花十三沒有回答,雞大保也不急,依舊維持著那副笑瞇瞇地模樣等著她考慮。伍六七幾次想插話,都被雞大保狠狠瞪了回去。雞大保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要是飯館里能有這樣能打又漂亮的員工,安全和客源就都有了保障。一舉多得,他何樂而不為呢。
再說了,看那兩人剛剛難舍難分的模樣,他沒準還能促成一段姻緣。想到這里,雞大保得意洋洋地對伍六七擠了擠眼睛。不過很可惜,伍六七解碼失敗,回復了雞大保一個茫然的眼神。
雞大保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雞大保和伍六七擠眉弄眼的模樣一點不落地落在梅花十三眼里。強行離開這里對她而言不費吹灰之力??墒请x開這里之后,她還能逃去哪?
玄武是皇室的武器,這是整個江湖里公開的秘密,其他門派斷然不會收留她,而她更不能把禍水引回師門。
這樣想來,似乎沒有比這個小店更好的選擇了。
而且……
目光落在伍六七的身上,她想起了夢里的那個聲音。梅花十三的直覺告訴她,她可以信任眼前這兩個看起來相當不靠譜的男人。
“好,我答應你。什么時候開始上工?!?/p>
梅花十三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眼神交流,雞大保笑成了一朵花,當下拍著胸脯表示明天就可以上工。梅花十三看著雞大保作賊似的笑容,忍不住懷疑起自己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靚女,我叫伍六七,還不知道靚女你叫什么呢。”
梅花十三聞言一怔。
她的名字?她早已習慣自己的代號,似乎有很久都不曾說出過自己的姓名了。
見她不語,伍六七便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打著哈哈說就叫她靚女也好。不等他說完,梅花十三便打斷了他的話。
“梅花十三,我叫梅花十三?!?/p>
似乎怕他記不住一般,梅花十三又將自己的名字念了一遍。她垂著眼眸,伍六七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于是他輕笑一聲,回應道。
“好,那以后我就叫你梅小姐。”
看著他眼底明朗的笑意,她姓梅花不姓梅這句話,梅花十三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她點了點頭,然后看著伍六七步伐輕快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重新躺回床上,伍六七默念著那少女的名字,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她那雙祖母綠的雙眼。心跳忽然快了幾拍,伍六七翻了個身強迫自己快些入眠。
清晨,當雞鳴響徹整個飯館時,伍六七艱難地翻了個身頂著黑眼圈爬起來,打了個哈欠去井邊洗漱。他走到大堂時才發(fā)現(xiàn)大門已經(jīng)被打開,少女正倚在門前梳著辮子,她不時抬眸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群。晨光落在她身上,伍六七不禁一陣失神。
若世間真有仙子,大約也就是如此了。
梅花十三聞音朝他看去,四目相對的那一瞬,伍六七連忙收回了目光。
客人們陸續(xù)進門,伍六七連忙跑去營業(yè),大保罵他又不知發(fā)什么呆。一切似乎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生活里多了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少女。
(3)
“呦阿七,今天怎么就你和保老板,梅花小姐呢?”
“梅小姐去買東西啦,客官要吃些什么?”
“老規(guī)矩,一份干炒牛河?!?/p>
客人說著朝著后廚的方向左看右看,一雙眼睛恨不得黏在后廚里。伍六七端起茶壺倒?jié)M水,笑呵呵地將滾燙的茶水放在對方面前。
“別看了,梅小姐真不在,客人喝水?!?/p>
看著對方心不在焉地拿起滾燙的茶水就往嘴里灌,伍六七趕緊三兩步跑到后廚里去看好戲。
“伍六七!這水是要燙死誰??!”
“活該?!?/p>
伍六七嘀咕著,眼里卻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熟練地起鍋燒油,下牛雜時伍六七還不忘在鍋里多加了一些他的“特制”調(diào)料。
“你這樣做,當心對方來訛你?!?/p>
梅花十三悄無聲息地站在伍六七身后,聽著那客人的咆哮,她的表情有些無奈。
“他不敢的,鎮(zhèn)子里誰不知道這家伙是個色批!天天過來就點最便宜的菜,還想占梅小姐的便宜!看我搞不死他?!?/p>
伍六七越說越氣,揮手又加了一大勺調(diào)料。梅花十三看著那份紅得嚇人的干炒牛河,毫不懷疑一口下去那人絕對會立刻歸西。她嘆了口氣,不顧伍六七的阻攔,接過那盤干炒牛河過去給對方上菜。
見梅花十三過來,那人不嚎也不鬧了,梅花十三倒也不急著離開,就站在那里看著對方一口一接著一口把伍六七的加料美食吃了個干干凈凈,還貼心地為對方續(xù)上一杯熱水。眼看著那白凈的臉蛋紅成豬肝色,在梅花十三的注視下,那人終于撐不住,結(jié)了賬后匆匆逃離。
柜臺里的雞大保對此已經(jīng)見怪不怪,在梅花十三工作的兩個月里,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她的美貌替小酒館打響了名號,也同樣吸引來一群別有用心的登徒子,用大保的話說,這群家伙能點一杯水就坐上一整天。只為了和靚女搭上一句話。
雞大保干脆抓住機會趁機推出套餐活動,讓梅花十三去送餐。排隊的人絡(luò)繹不絕,大保賺了個盆滿缽滿。
當然,也不是沒有意外,在梅花十三第三次折斷了咸豬手客人的手指頭后,大保不得不含淚結(jié)束了這個活動。
不過總得來說,雖然這位新招來的靚女性子冷淡,而且不知何時就會動手,但帶來的收益遠遠大于虧損。僅憑這一點,雞大保就覺得自己的經(jīng)商頭腦無與倫比。梅花十三對此不做評價,只是冷冷地丟出一句,若是在她的師門,雞大保這樣的人絕對會死得非常慘。
“靚女還是太年輕,賺錢才是真道理?!?/p>
說這句話時,雞大保正含情脈脈地清點著柜臺里的銀子。伍六七和梅花十三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收好最后一把椅子準備閉店。
梅花十三坐在床上擦拭著自己的短刀,盡管已經(jīng)許久不曾做過任務,但她仍保留著睡前整理武器的習慣。這是她被師父帶回門派后學會的第一件事。
做刺客,要永遠保持警惕。
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睡夢中被人殺死。她將短刀放在枕邊,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眠。她還是會想起被追殺的事情,不知道師父會不會被她牽連。不過犯了那樣嚴重的錯誤,即使她僥幸逃回師門,師父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處決自己。
梅花十三翻了個身,她清楚那個時候她犯了一個對刺客而言致命的錯誤,她不該沖動,更不該暴露自己。
如今這天地間,已經(jīng)沒有她的容身處了。
心頭涌上一陣煩躁,梅花十三實在睡不著,便披上外套拿起短刀去外面的院子里透透氣。小鎮(zhèn)靠著山林,夜間的空氣格外清新,院落里只有聲聲蟬叫蛙鳴,偶有夜風吹過,好不愜意。這樣舒適的夜,梅花十三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了。兒時,她對夜的記憶多是母親的啜泣,后來她入了師門,黑夜便和殺戮連在了一起。到了現(xiàn)在,她竟有些不習慣這樣安穩(wěn)的夜了。身后傳來木門的嘎吱聲,她警惕地回首看去,卻看到一臉困意的伍六七。
“梅小姐還沒睡嗎?”
“嗯?!?/p>
兩人相顧無言,伍六七只得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梅小姐的傷勢怎么樣了?”
“好了很多,但內(nèi)傷還需要靜養(yǎng)?!?/p>
簡言意概地回答,很有梅花十三的特色。
“梅小姐出來透氣還拿著武器?”
伍六七說著指了指她手上的短刀,梅花十三拿起短刀,一臉認真地回答。
“防身?!?/p>
伍六七無語,論武力,恐怕整個小鎮(zhèn)里都沒有她的對手。那些登徒子有的連雞大保都敵不過,又怎么可能從梅花十三這里占到便宜?見伍六七不語,梅花十三只得又耐著性子解釋道。
“是防別的刺客,我……”
梅花十三說到這里忽然止住了話頭,她的身份他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她留在這里對伍六七他們已然是一種牽連,她不能再將他們扯到自己那已經(jīng)混亂不堪的命運里去。于是她停頓了一下,生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不會在這里呆很久,等到債務還完,我就會離開?!?/p>
“梅小姐要去哪?”
“不知道,天大地大,總有歸途?!?/p>
梅花十三說著自嘲地笑了笑,她哪里還能有歸途,刺客的歸途,大概只有死亡。
“這間飯館里的每一個人對我而言都很重要。所以梅小姐完全不用擔心,就算發(fā)生了什么,我和大保也會把他們趕走的?!?/p>
伍六七說著意有所指地對她眨了眨眼,梅花十三看著他,夜色里少年笑容淡淡,卻透著安心。
刺客的直覺讓梅花十三在伍六七的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伍六七似乎知道些什么,卻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對于他,梅花十三的態(tài)度總是有些復雜。和雞大保那種視財如命的性子不同,伍六七和這座小鎮(zhèn)的所有人都相處得和樂融融,上到買菜的阿婆,下到鄰家少女,似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同他有著交集。但梅花十三卻總感覺伍六七在這里的交集虛無得很,似乎只要吹上一陣風,他就會從這里消失不見。
“那你只會去送死?!?/p>
“不拼盡全力試一試,又怎么會知道不可以呢?”
靜謐的夜里,伍六七的聲音分外清晰。就像是一顆小小的炸彈在梅花十三的心底轟然炸響。曾有一個人同她說過一樣的話語,她早已記不清那人的臉,可這句話卻被她鐫刻在骨血里,支撐著她度過無數(shù)個難熬的夜。
但很快她便冷靜下來,暗笑自己糊涂,伍六七怎么可能會認得那人,那人已經(jīng)死去多年,尸骨都不知沉在哪處深海里,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巧合。
“梅小姐不要想那么多啦,你也不是無處可去,這間飯館也會一直歡迎你,我和大保也會等著你。畢竟沒了你,飯館生意都不好了喔?!?/p>
伍六七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著,梅花十三看著他眼底的堅定,心里久違涌起一陣暖意。記憶里除了母親,似乎再沒有第二個人這樣堅定地告訴她,無論何時,自己都會等著她回來。
一陣夜風吹過,只穿著單衣的伍六七被凍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夜深露重,伍大廚要是凍壞了,明天飯館該營不了業(yè)了?!?/p>
梅花十三脫下外衣遞給他,伍六七接過外衣,卻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
“話本里都是男子給女子遞衣服,梅小姐你這樣我很沒面子的。”
“那就快回去睡覺吧。”
“那梅小姐也快快回去。”
“好。”
重新躺回床上,梅花十三仍回想著伍六七說過的話。似乎從遇到他開始,她的人生發(fā)生了好多奇妙的變化。困意上涌,梅花十三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直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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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飯館工作的第五個月,梅花十三似乎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每日早起開門,幫忙營業(yè),招待客人,收拾餐館。小鎮(zhèn)里的人們也漸漸習慣了梅花十三的存在,來占便宜的登徒子越來越少,擔心梅花十三終身大事的阿婆卻越來越多。賣菜阿婆拉著梅花十三的手,感慨這么俊的姑娘沒有夫君實在是可惜。梅花十三笑笑,柔聲告訴阿婆自己沒有心上人,也無心成親。雞大保對梅花十三面對阿婆時這樣溫和的性子感到震驚。梅花十三卻冷下臉告訴雞大保,他和阿婆還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偶爾住在隔壁的少女可樂會過來蹭飯,她倒是常常調(diào)侃伍六七,說常常是梅花姐姐一出現(xiàn),阿七的眼睛就完全從后廚掉了出來。伍六七一聽就急著去堵可樂的嘴,梅花十三倒也不惱,就靠在門口看著伍六七和可樂你追我趕,小姑娘最后躲在梅花十三身后對伍六七做鬼臉。雞大保見狀立刻在一旁大喊不要弄壞了他的碗盤桌椅,每一個價錢都貴得很。
其實梅花十三欠雞大保的銀子早已還清,但三人卻都默契地沒有提起離開的事情。這樣的生活讓她開始漸漸忘記自己是一個刺客,她脫下全部偽裝,就像這個小鎮(zhèn)里最普通的居民那樣過著最普通的生活。
傍晚時分關(guān)了店,伍六七將晚飯端上了餐桌,今日小店營業(yè)不錯,今晚的餐桌上也多了不少肉菜。
“梅小姐,大保說今晚有煙花看,一會我們吃完飯一起去看煙花如何?”
“事先說好啊,買東西的錢我可不管!除了小飛!”
“大保你偏心!”
“小飛多大你多大,還好意思和小孩子搶東西?”
看著伍六七和雞大保斗嘴,梅花十三和小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她夾起一塊肉放在小飛的飯碗里,瞧著小飛悶頭吃飯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fā)。
小飛扭頭看向梅花十三,大大的眼睛里滿是孩童才會有的單純,他笨拙地夾起肉菜放進梅花十三的碗里,奶聲奶氣地說著梅花姐姐一起吃。
“靚女,小飛很喜歡你喔,他可從來不會給別人分肉?!?/p>
雞大保酸溜溜地說著,又故意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小飛的碗里。于是很快戰(zhàn)火又演變成了大保和小飛的叔侄斗嘴。
梅花十三看著這一桌子的人,忽然想起了母親,母親曾說她所期盼的其實正是這樣普通平淡的生活。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圍坐在一起。這樣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愿望,對于現(xiàn)在的梅花十三而言,卻好像唾手可得。
“梅小姐怎么不吃了?飯菜不好吃?”
“不是,只是吃飽了。”
她說著拿起碗筷徑直去了后院,身后大保和小飛的笑鬧的聲音仍在持續(xù)。梅花十三打了水,將碗筷浸入冰冷的井水里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下去,可是她刺客的身份就像是一把高懸在她頭頂?shù)呢笆住2恢螘r那把匕首就會落下,將她安逸的生活斬斷。
她將洗干凈的碗筷放回廚房,出來時看到伍六七正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自己。
伍六七的確是在等她,剛剛他就看出梅花十三的興致不高。見她離開,他便也匆匆追了出來。
月色下,梅花十三看起來和往常一樣,但伍六七還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稍縱即逝的悲傷。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許是剛剛浸了涼水的緣故,她的指尖還泛著紅。
他呵出熱氣,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指尖,溫暖的溫度點點侵蝕著梅花十三的指尖。梅花十三的手指沒有想象中的纖細柔軟,指尖帶著薄薄的繭,那是常年習武之人才會有的痕跡。
關(guān)于梅花十三的身份他們都早有猜測,畢竟她的演技實在算不得高明。
“走吧,我們?nèi)タ礋熁??!?/p>
伍六七拉著她走向集市,梅花十三看著周圍來往的行人不禁有些出神,自打母親去世后,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這種熱鬧的地方。
人群忽然一陣騷亂,她再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伍六七不知道去了何處,梅花十三沒由來地一陣慌亂,她躋身在人流之中尋找他的身影,可是人海茫茫,她看不到半點他的蹤影。
街上有小孩子舉著糖葫蘆追逐打鬧,其中一個狠狠撞在了梅花十三身上。小孩手中的糖葫蘆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塵。梅花十三扶起那個目光失落的孩子,突然想到了兒時的自己。
“都說了不要在這里打鬧了,喏?!?/p>
一根嶄新的糖葫蘆被遞過來,小孩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接過糖葫蘆連連道謝。
梅花十三順著糖葫蘆的方向看去,伍六七對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說自己一直就在這里。梅花十三松了一口氣,但一股無名的惱怒隨即竄了上來。
伍六七看著小孩子拿著糖葫蘆離開,又像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根糖葫蘆,梅花十三冷冷地看了一眼,沒有接。
“你既然喜歡買東西,又何必拉著我出來看什么煙花。”
梅花十三幾乎是下意識說出了這句話。她自己都覺得驚訝,這埋怨的話竟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梅小姐生氣了?”
伍六七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表情,梅花十三的確生氣,但不是氣他,更多的是氣自己。她剛剛有一瞬間以為伍六七就那樣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xiàn)。那一瞬間慌亂,悲傷以及各種她完全不知曉的情緒淹沒了她。而當伍六七再度出現(xiàn),她冷靜下來后,卻覺得后怕。
她似乎已經(jīng)丟失了作為刺客該有的冷靜,在剛剛那個時候,只要她冷靜下來回頭看看,或許就會看到在買東西的伍六七。可是她沒有,那種陌生的情緒讓她慌亂,更讓她氣憤。
梅花十三深知自己是個刺客,可在這座小鎮(zhèn)生活的幾個月里,她已然融入了這樣的生活,她不是刺客青梅,而是普通的少女梅花十三。
她就像被撕裂成兩個人,一個是冷酷決斷的刺客,一個是有著普通人生的少女。
自己和自己的戰(zhàn)爭讓她痛苦,而這種痛苦讓她憤怒。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掌,那只手溫熱而有力。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牢牢地握著她,似乎在告訴她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松開她的手。
紛紛亂亂的情緒在這一刻歸于平靜,她任由伍六七握著自己,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剛剛的事情,是我不對??墒敲沸〗?,糖葫蘆再不吃就真的壞了?!?/p>
他說著將糖葫蘆遞給她,那語氣似在哄孩子一般。
梅花十三只覺得耳朵熱得要命,她扭頭拿過那根糖葫蘆。咬了一口,滿嘴的山楂香。
酸甜的味道碾壓過她的味蕾,好吃得梅花十三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驚呼,梅花十三抬頭,看到一顆顆煙花升上夜空,然后綻放。萬千煙火在天空中盛放,照亮了這個小鎮(zhèn)的每一處角落。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煙花在夜空里綻放,映在梅花十三綠色的眼眸中,變成一朵綠色的花。漫天的煙花因她而變得美麗,那一刻天地間萬物寂靜,唯有她和那一朵盛放的煙花格外清晰。
多年以后,伍六七仍然堅信這是他看過的最美的一場煙花。
伍六七深吸了一口氣,他湊到梅花十三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有一個禮物想送給梅小姐?!?/p>
煙花轟轟聲中,他的聲音格外清晰。溫熱的氣息灼燒著梅花十三的耳廓,她感覺那就像一道火焰,溫柔地侵蝕著她的身體。
他不知放了什么在梅花十三的手里。那東西冰冰涼涼,像是某樣珠翠。
她低頭,看到一枚黑玫瑰發(fā)簪正靜靜地躺在她手心上。
“剛剛看到阿婆在賣,就覺得一定會很適合梅小姐?!?/p>
她看著那枚發(fā)簪,黑玫瑰的做工并不算精細,甚至還有幾處瑕疵。但梅花十三卻很喜歡,她將發(fā)簪戴在頭上,簪子上除了玫瑰也沒有別的裝飾,素凈的裝飾卻很襯梅花十三。
“謝謝,很好看?!?/p>
“沒什么啦,梅小姐在這里工作那么久,大保也不給你發(fā)工錢。這個就當我......我們送給梅小姐的禮物了。”
他們相視而笑,一陣酥麻的暖意蔓延在梅花十三的心底。眼前的少年笑容明朗,修長的手指輕輕握著她的手。
可她不覺得厭惡,只覺得安穩(wěn)。
回去時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大保和小飛,大保正教育小飛不可以那么貪吃,手里卻拎了一堆小飛愛吃的零嘴。看到他們,大保臉色一板問他們又跑去哪里,害得他一頓好找。
伍六七故作委屈地說他們吃飯?zhí)?,他只能帶著梅小姐先走。于是雞大保扯著伍六七的耳朵開始愛的教育,梅花十三牽著小飛遠遠走在后面看熱鬧,小飛還不時給她投喂幾塊小零食。
再抬起頭時,她看到了伍六七的背影。
夜色浸染下,伍六七的背影和那個記憶中的身影悄然重疊。梅花十三愣了一下,手里的糕點沒有拿住掉在了地上。小飛不明所以地看著梅花十三,她回過神來,輕輕拍了拍小飛的頭,拿了一塊新的糕點遞給他。
梅花十三垂眸暗笑,自己越來越糊涂,他怎么會像他呢。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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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梅花十三最近總是夢見許多過去的事情。
夢里她還是梅花山莊的十三小姐,母親也還在世。父親雖不喜歡她們,但該有的關(guān)心也從未減少過。
她的生活平淡安穩(wěn),她的人生也本該如此。
仔細想想,她人生的轉(zhuǎn)折似乎都出現(xiàn)在那一天。
那天母親帶著她們?nèi)ス鋸R會,回來時被埋伏已久的歹徒襲擊。父親一己之力擊殺了為首的匪徒,可她卻被匪徒劫走做了人質(zhì)。
匪徒們挾持著她一路朝著山坳里去,飛馳的馬匹似乎要將她的五臟六腑都顛出去一般。匪徒們停在一處河水邊,有人捏住梅花十三的臉頰。粗聲粗氣地說干脆把這丫頭賣去花樓,想來還能賺一大筆銀子。
梅花十三恐懼地掙扎著,可小小的她又怎么會是那群匪徒的對手。她四下張望,渴望有人能回來救她。
不知是不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在她被綁起來丟到馬背上時,她看到一個身影擋住了匪徒的去路。
那是一個少年,兜帽遮住了他的臉,梅花十三只能勉強看到他下巴的輪廓。
少年看著他們,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讓開?!?/p>
夢境到這里便戛然而止,梅花十三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直到外面嘈雜的聲音傳來,她才發(fā)覺自己竟睡過了頭。
對于一向守時的梅花十三來說,睡過頭是很罕見的事情。她揉了揉因夢境退卻而隱隱作痛的額頭,匆匆翻身起來去洗漱。
梳頭發(fā)時她瞥見了枕旁的玫瑰簪子,她拿起那根發(fā)簪將它戴在頭上,發(fā)簪上的玫瑰在她發(fā)間綻放,梅花十三想起那晚的煙火,臉頰不自覺地隱隱發(fā)熱。
外面的聲音再度熱鬧起來,她匆匆趕了出去。發(fā)現(xiàn)飯館里的客人比往日要多上許多。梅花十三端著碗盤穿梭在其中,忽然,一桌人閑聊的話題引起了她的注意。
“聽說了嗎?七大門派的門主前些日子會面了。”
“聽說了,據(jù)說是玄武下令要追殺那個女刺客青梅!”
“有小道消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就在這個鎮(zhèn)上?!?/p>
“不會吧,那家伙怎么可能在我們這種小地方?”
“大隱隱于市,誰知道呢。”
“不用擔心,七大門派派了人來找。你忘了,當年那位首席刺客不也是這么被除掉的?一個女人,更費不了什么力氣。”
梅花十三離得不近,只隱約聽見了七大門派和女刺客??删褪沁@幾個字,狠狠地敲在了她的心頭。
女刺客。
七大門派。
她的蹤跡被發(fā)現(xiàn)了?她本以為隱匿在這里半年時間,玄武已經(jīng)放棄了追殺??磥硭€是低估了玄武刺客的難纏程度。
“喂,你在發(fā)什么呆呢?會不會招待客人??!”
客人不滿的聲音將梅花十三拉回了現(xiàn)實,她淡淡地說了句抱歉,對方卻依舊不依不饒要她誠心道歉。
“幾位客人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呢,我們這里招牌菜有很多喔?,F(xiàn)在買套餐還送小菜?!?/p>
伍六七忽然出現(xiàn)幫她解了圍,他不著痕跡地將她擋在自己身后,笑瞇瞇地安撫客人。
梅花十三心亂如麻,她將東西放在一旁,低頭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從枕頭下摸出自己的短刀,自己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把它們戴在身上了?再度將它們握在手里,梅花十三竟有了種陌生的感覺。
抽出短刀,梅花十三凝視著刀光中的自己。她似乎已經(jīng)將自己刺客的身份遺忘了太久。以至于忽視了玄武的追殺,很快就會有刺客追來,到那時,她會牽連整個小鎮(zhèn)?! ?/p>
兒時的回憶和被追殺時的記憶在梅花十三的腦海里交替閃現(xiàn)。她將頭埋入掌心,思緒亂成一鍋粥,她甚至連伍六七什么時候進來的房間都不知道。
一只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梅花十三一驚,抬起頭正看到伍六七擔憂的雙眸。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伍六七順勢坐在她旁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這么靜靜坐著,外面偶爾會有幾聲吆喝聲傳來,然后又很快歸于平靜。
“他們說的那個人,是我?!?/p>
“我知道?!?/p>
伍六七的聲音很輕,沒有半點驚慌。
“從帶梅小姐回來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梅小姐是刺客?!?/p>
“你不怕我嗎?”
她抬頭看著伍六七,伍六七的眼睛是她見過的最特別的,別人面對她時,只有恐懼以及怨恨,唯獨他,眼里除了暖意與一腔赤誠,似乎再無其他。
“不怕,梅小姐這樣無雙的靚女,我怎么會怕。他們?yōu)楹我獨⒛???/p>
“因為我殺了一個人。可我不后悔,因為他害死了我的舊識?!?/p>
“舊識?”
伍六七有些不爽,他看得出梅花十三在提到那位舊識時的在意,這讓他心里不自覺飄蕩起點點醋意。
“他曾救過我?!?/p>
梅花十三的聲音很輕很輕,她垂下眼眸任憑回憶將自己帶回過去,她甚至還有些驚訝,驚訝自己對那段回憶還是那么清晰。
那日在河邊,少年用一把長刀殺死了所有的匪徒。
梅花十三看著那些匪徒的身體在她面前分崩離析,卻沒有一點恐懼。她呆呆地看著那少年,他的攻擊極快,似乎只是從那些匪徒身邊走過,那些人就自己倒了下去。
鮮血染紅了河灘,卻沒有一滴飛濺在他的身上。
少年將梅花十三從馬背上抱下來,解開她身上的繩子,梅花十三緊緊抓著少年的衣服,他的容貌被兜帽擋著她看不清晰,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和父親身上的味道不一樣。少年身上帶著汗水的味道,鮮血的味道,還有一種她從未聞到過的味道,那是一種炙熱的味道,帶著少年人才有的活力。
梅花十三不討厭他的氣味,她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少年有些無奈,卻沒有松開手。
“謝謝你救我?!?/p>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只是路過?!?/p>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梅花十三從未聽過的口音。
“你的功夫好厲害。一個人能打得過那么多匪徒?!?/p>
“那是殺人的技巧?!?/p>
梅花十三被他抱著,緊張的情緒平復下來后,困意便止不住地涌了上來,她抱著他的脖子打了個哈欠,抓著他的手卻是握得更緊了一些。
“你不怕?”
“不怕,你比那些人要好?!?/p>
少年聞言低低地笑了,他沒再說話,只是抱著她慢慢地走。一路上她問了他許多問題,有些問題他會回答,有些則不會。一問一答間,梅花十三還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一個刺客,一個想要站在世界頂端的刺客。他告訴梅花十三,刺客只會殺人不會救人,而他殺那些匪徒,也僅僅是因為他們擋了他的路,并非為了救她。
“可你還是救了我,大哥哥是一個好人?!?/p>
說這句話時梅花十三已經(jīng)半瞇著眼,她抓著他的衣服不讓自己掉下去,少年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他側(cè)過頭去看她,夜色沉沉,梅花十三只看清了一雙墨色雙眸。
“殺人的時候,你不怕嗎?”
“不怕?!?/p>
少年沒再說話,梅花十三晃了晃有些發(fā)昏的頭,繼續(xù)問他。
“如果你打不過對方怎么辦?”
“沒有我打不過的人,如果有,那我也會拼盡全力打敗他?!?/p>
梅花十三哧哧地笑,她打了個哈欠,喃喃地嘟囔道。
“你打不過人家的。”
“不拼盡全力試一試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那是梅花十三入睡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她伏在少年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她已經(jīng)躺在了家中的床上。
母親哭紅了眼睛,說是在山莊門前發(fā)現(xiàn)的她,梅花十三想找到那少年,可山莊里人來人往,她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梅花十三有些失落,她還沒來得及問問他的名字,還沒來得及同他好好道個別。
父親說那大概是個路過的刺客,她運氣好才沒殺了她。說話時,父親看著她的目光里依舊冷漠無比。
直到許久以后她才明白,父親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對他而言,女孩子實在是沒什么關(guān)心的必要。他有十三個女兒,可他只需要一個兒子。
所以沒過多久,父親就迎了小妾入府,母親和父親大吵了一架后病得愈發(fā)嚴重,沒過幾年便病逝在府中。
再后來,她和姐姐最終決定聯(lián)手刺殺父親,其實她們并不想真的傷害父親,只是想讓他回頭看看,他的人生里不只有兒子,還有她們這些女兒。
她們知道這是一場必定會輸?shù)拇虤?,可梅花十三不愿意放棄。她想著那少年對她說過的話。拼盡全力放手一搏。
結(jié)果自然是輸?shù)靡粩⊥康?,她和姐姐被父親趕出了山莊。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她遇見了師父,于是隱藏起姓名成為了刺客。
一切似乎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的話給了她反抗的勇氣,推著她走上了和他一樣的道路。
“后來我才知道,他真的如他所說成為了首席刺客。可那時,他已經(jīng)被七大門派圍剿墜崖,生死不明。”
梅花十三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場圍剿是她心頭的一道疤,師父曾告訴她,想要成為強者,感情就是最無用的東西??杉幢闳绱?,在她聽到那人被圍剿跌入懸崖的那一刻,心頭仍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塊下去。
即便時間已然過去了這么久,但再次聽到他的消息,她的心仍然血淋淋的痛。
其實她從未看清過他的臉,或許他亦未把她記在心里過。
可那痛是不會騙人的,更不會在過去那么久后依然折磨著她。不然她也不會在那個時候一時沖動沖了出去。
“是你……”
伍六七喃喃地開口,梅花十三疑惑地看著他。不知為何,她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
“什么?”
她疑惑地發(fā)問,伍六七卻搖了搖頭,外面雞大保聲嘶力竭地喊著伍六七的名字叫他快去做飯,伍六七應了一聲,起身時,他忽然伸出手緊緊抱住了梅花十三。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梅小姐?!?/p>
他在她的耳邊低聲說完便放開手匆匆跑了出去,梅花十三看著他的背影,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這一天直到深夜,梅花十三都沒有離開房間。直到店門緊閉,她才悄悄打開門去了院子。
如果那些刺客已經(jīng)出現(xiàn),她就必須離開這里。她不能牽連到他們。
她摸了摸頭上的玫瑰簪子忍不住苦笑,其實她看得出伍六七的心思。若她不是刺客,或許她愿意試一試同他一處的生活。
自己來到這里的第一天選擇留下來,原本只是為了找一處掩護,養(yǎng)好傷后就離開。
可在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jīng)]法離開這個小鎮(zhèn)。熱心的阿婆,嘴上不饒人卻依舊仗義的雞大保,可愛的小飛,可樂……
還有伍六七。
她在院子里站了許久,一陣夜風吹過,梅花十三這才呵出一口冷氣回了房間。
身后房門吱呀呀地關(guān)上,梅花十三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蠟燭不知何時被熄滅了。她轉(zhuǎn)身去點燈,突然,一陣殺氣直奔她的命門襲來。
梅花十三閃身躲過,她暗道不妙,自己的短刀睡前放在里枕頭旁邊。此刻她兩手空空,形勢很不利。
思考間又是一道寒光閃過,梅花十三側(cè)身躲過,寒光擦破了她的脖頸,顧不得傷口,梅花十三立馬撲向自己的短刀,可卻摸了個空。
心瞬間涼了下去,短刀消失說明是對方搶了過去。沒了武器,她現(xiàn)在處于絕對劣勢。幾乎是瞬間,一陣殺氣撲面而來,梅花十三重重地撞在墻上,胸腔一陣劇痛,下一秒,兩道寒光穩(wěn)穩(wěn)地刺在她的腳下。梅花十三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短刀。
“作為一個刺客,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冰冷而熟悉的聲音響起,燭火跳躍著點亮了房間,也照亮了面前的人。梅花十三震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月光下的銀發(fā)男人如同鬼魅,半張臉上戴著面具,青色的鳳眸微瞇,那俊美無雙的容顏下,卻是無人捉摸得到的算計。
梅花十三熟知那人的身份,面前那人正是她的師父,朱雀門的門主——青鳳。
(6)
“師父!”
梅花十三垂首跪在男人身前,她知道師父的出現(xiàn),意味著她已經(jīng)徹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你還記得入門時我同你說過什么?”
“感情是刺客的大忌,違抗師令,斬立決。”
青鳳冷冷地掃了一眼梅花十三,繼續(xù)冷聲問道。
“我給你的命令是什么?”
“收集皇室情報,不可擅動?!?/p>
“那你為何殺人!”
青鳳的語氣里明顯帶了怒意,梅花十三沉默不語。那次任務其實并不難,甚至不需要她去殺人。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就在她要撤離時,她聽見了一個皇室中人和別人的對話。
“……你擔心什么,當年就連那位首席刺客,我們不也是說除就除了?”
“不過那位首席當年不也是皇室很看重的一個苗子么?怎么上頭一定要他死?”
“還能為什么?他太鋒利了,上面用著不安心?;始胰瞬皇巧底?,一眼就看得出來那小子根本不是誰能隨意掌控的料。”
那人說著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了,小小年紀就成了首席刺客,日后發(fā)展下去,只怕也是個人物?!?/p>
“人物又如何,最后還不是被一個女人捅了一刀掉下了懸崖?”
“首席刺客也禁不住美人關(guān),說真的,我們都沒想過那女人能成功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要我說,首席刺客也不過如此。女人,哈哈哈死在一個女人手里!”
刺耳的笑聲斬斷了梅花十三最后一絲理智,她知道他最后成為了首席刺客,也知道他最后的結(jié)果。?
可她從未想過,他的死會是皇室和玄武的陰謀。
還是如此齷齪不堪的陰謀。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那兩個人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梅花十三看著手上還在滴血的刀,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
一人臨死前晃動了警戒的鈴鐺,她殺了皇室的人,搞砸了任務??擅坊ㄊ⒉缓蠡冢羰窃賮硪淮?,她依然會選擇動手。
“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p>
此刻她跪在青鳳面前,心情卻已經(jīng)平靜下來。既然她注定逃不掉,被師父殺死,也算還清她虧欠師父的一切了。
青鳳看著面前的徒兒,這個他一手發(fā)掘的好苗子。他一直都很相信她會成為幫他除掉絆腳石的最佳利器,而現(xiàn)在,正是她要發(fā)揮作用的時候。
他拿起梅花十三的武器,將短刀們收入刀鞘。
“我要你完成一個任務。殺死那個叫伍六七的男人。你的事情我既往不咎?!?/p>
青鳳頓了頓,語氣驟然冷了下來。
“如今皇室和玄武都要殺你,對朱雀門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奉上你的人頭。再過幾日這里就會有別的刺客過來,到時候死的人只會更多?!?/p>
“可是師父,伍六七只是一個普通人,殺了他對師父并沒有什么好處?!?/p>
梅花十三急急地解釋,青鳳沉默了一瞬,淡淡地說道。
“執(zhí)行任務,不問對錯,不問緣由。他是或不是,都要死?!?/p>
青鳳說著,伸手拿起那兩把短刀遞給梅花十三。梅花十三接過那兩把短刀,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會在舉刀時微微顫抖。
伍六七的武功甚至都不是普通刺客的對手,師父為何一定要他的性命?
再抬頭時,房間里已經(jīng)空空蕩蕩,沒有半點人影,唯有心口處的悶痛和手中那兩把短刀提醒著她,剛剛的一切不是夢境。
對于這一天,梅花十三并非沒有準備,她刺客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會有一處歸途。但即便如此,她仍妄想過留在這里。
“靚女,我剛剛聽見你這邊有聲音,你還好嗎?”
雞大保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梅花十三握緊短刀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我沒事,只是碰倒了東西?!?/p>
大保應了一聲后,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梅花十三看著他的背影,拔出短刀,又將短刀收回刀鞘,抬眸時,那雙綠眸恢復了冷漠。
她握著短刀走到伍六七的內(nèi)室,輕輕推開門,他還在里面酣眠。梅花十三凝視著伍六七不算雅觀的睡姿,拔出短刀,對準了伍六七的心臟。
刀鋒跟著她的手在顫抖,只需要她用力刺下,那把刀便會結(jié)束伍六七的生命。她可以安穩(wěn)地回到師門復命繼續(xù)做刺客,重復之前的人生。她也可以收回手,逃離這里,很快刺客們會殺來這個小鎮(zhèn),但這和她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該如何抉擇,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梅花十三看著伍六七,睡著的伍六七看起來似乎有那么幾分很像他。她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龐,伍六七皺了皺眉頭,卻沒有醒。
她再一次舉起短刀,然后狠狠地刺了過去。
鮮血四濺。
……
梅花十三抽出短刀,窗外的刺客應聲倒地。
她長嘆一聲,將短刀收回刀鞘。伍六七翻了個身,依舊熟睡著。
她看著他,忽而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她舍不得離開這個小鎮(zhèn),舍不得離開這個飯館,更舍不得離開他。
梅花十三知道,她對那個少年更多的是執(zhí)念,而對伍六七,卻是另一種情感。師父說,刺客的感情是大忌。從前梅花十三不懂,只覺得一旦做了刺客,感情也就是不會存在的東西。畢竟沒有人會傻到自投羅網(wǎng)。
直到她遇見伍六七,這個帶給她莫名熟悉感的少年,他的溫暖讓她安心。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為何師父會告訴她,感情是刺客的大忌。
感情會讓一個刺客變得柔軟,它會讓刺客在一處扎下根,然后在一處地方生長??纱炭蛡冏⒍ㄊ枪律韥砣サ母∑?。他們身上的血債腐蝕著他們的靈魂,無法停留,也無法前進。
梅花十三將那枚黑玫瑰簪子放在了桌子上,簪子下,是她留給伍六七的告別信。
那兩種選擇她都不會選,梅花十三知道她犯下的錯,只有自己才能彌補。
半年的時光好似一場美夢,大夢一場,如今該醒了。
踏出小鎮(zhèn)的那一刻,梅花十三將面具扣在了臉上。她又成為了刺客青梅,但這一次,她的刀將不再為了殺人而揮。
走了約摸一天一夜,第一個刺客出現(xiàn)的時候梅花十三并不意外,同對方交戰(zhàn)時,她發(fā)現(xiàn)對方是飛鳥門的弟子。
她側(cè)身躲過對方迎面刺來的劍鋒,轉(zhuǎn)身時突然出手打落了對方的面具。
面具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容顏,梅花十三也沒想到,姐妹重逢,會是在這種情況。
“我的好妹妹,原來你躲在這兒啊,難怪玄武那些人都找不到你?!?/p>
“你怎么會在這兒?”
梅花十三收回短刀,在被青鳳帶走后,她和姐姐梅花十一的聯(lián)絡(luò)就愈發(fā)地少了。偶爾也會傳些書信聊幾句師門中的事情,但這也隨著時間流逝,頻率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后幾乎是斷了聯(lián)絡(luò),卻未曾想過再見面會是這種情況。
“當然是領(lǐng)了追殺令?!?/p>
梅花十一笑盈盈地看著梅花十三,將武器收了起來。
“妹妹你還不知道吧,你的追殺令現(xiàn)在不重要了。七大門派得到了消息,當年的那位首席刺客還活著,就藏在這個小鎮(zhèn)里?,F(xiàn)在呀,估計七大門派的人都在往這里趕呢。”
梅花十一咯咯笑著,輕快地后退了幾步,滿意地欣賞著梅花十三眼底的震驚。
“那位首席大人也是命大,如今不知道躲在哪里呢。今天我就不跟著湊熱鬧了,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玄武的人依舊盯著你呢。祝你好運吧,妹妹?!?/p>
話音剛落,梅花十一足尖輕點,幾下便消失在樹叢之中。
梅花十一的話像是一道重錘,梅花十三終于知道,為何玄武找到了自己的藏身處卻不急著殺自己,原來是發(fā)現(xiàn)了比自己要重要得多的人??善叽箝T派是何時發(fā)現(xiàn)了他的蹤跡?若是之前,師父不會只字不提。難道是在她被追殺的時候?
可那真的是他么?他還活著?是了,他畢竟是首席刺客。那樣強悍的實力即使被圍剿,應該也為自己找好了后路。
如果他就在那座小鎮(zhèn),他們或許曾無數(shù)次擦肩而過。可現(xiàn)在梅花十三在意的卻不是這些了,她轉(zhuǎn)身沖回小鎮(zhèn),七大門派的人都來尋他,整個小鎮(zhèn)的人都有可能被誤傷。
路上,梅花十三遇見了玄武的刺客,幾場戰(zhàn)斗過后,梅花十三發(fā)現(xiàn)路上的刺客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她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前方已經(jīng)開始了一場廝殺。
她有些不安,空氣中血腥味越來越濃郁,她加快了腳步,腦海里滿是伍六七的身影,那個笨蛋會不會出事?他們有沒有逃出去?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殺氣。梅花十三回身打落幾枚暗器,發(fā)現(xiàn)是玄武派來的刺客。對方人數(shù)眾多,梅花十三在解決掉幾人后有些力不從心,她靠著大樹喘息,先前的傷還未徹底痊愈,她根本不是這么多人的對手。
一把刀劃開她的衣服刺破了她的胳膊。梅花十三悶哼一聲,回身抬腳狠狠踹在了對方的肚子上,同時短刀下刺結(jié)束了那人的性命。
幾乎是同時,一支箭擦著梅花十三的脖子射在地上,她踉蹌后退,刺客們乘勝追擊,梅花十三很快敗下陣來,只能死死地握住刀支撐著。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身影躍入刺客們的包圍圈中,刀光炸起,刺客們哀嚎著倒下。
“梅小姐,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很危險的喔?!?/p>
伍六七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在梅花十三驚愕的目光下,他拿出那枚黑玫瑰簪子戴在她的頭上?!?/p>
他手里握著一把刀,刀身破破爛爛的,可刀鋒卻閃著鋒利的寒光。有人很快認出了那把刀,指著伍六七顫聲喊道。
“首席刺客!他是首席刺客!”
伍六七沒有應答,他忽然回身出刀。幾乎是同時,梅花十三手腕輕旋狠狠刺向了伍六七的方向。
噗!
兩人身后的刺客齊齊倒下,他們抬眸對視,伍六七伸出手將梅花十三抱在了懷里。梅花十三聽著他的心跳,只覺得自己仍在夢里。
伍六七舉起千刃和那些刺客遙遙相對,他緊緊護著梅花十三,用她從未聽過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著。
“去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
伍六七在成為伍六七前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柒。
他是戰(zhàn)爭遺孤,在死人堆里長大,后來遇見了玄武門的門主,被他領(lǐng)回去做了玄武門的刺客。
柒深知生命的脆弱,因此對于生死向來也不會在意。他只想朝著強者的目標前進,正如門主告訴他的,他會成為最強的人。
那日路過河邊,他看到那群匪徒劫著一個小孩。他本無意相救,可當他看到馬背上的女孩,她的目光讓他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
于是柒暗暗嘆息,解開了繩子抱起女孩。
這實在不像他會做的事。
那女孩抱著他,柔軟的身子緊緊攀附著他的身子。他本以為遇見這樣的事情,女孩會哭個不停,可她沒有哭,甚至不時問他一些問題。
她問的問題很幼稚,比如他的功夫是如何學的,他怕不怕殺人。突然她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認真地告訴他。
“我覺得,大哥哥是個好人?!?/p>
柒聞言一怔,他是個好人?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個好人。
“如果你打不過對方怎么辦?”
女孩伏在他的肩頭昏昏欲睡,卻依舊扒著他的衣服問他問題。柒覺得這小孩倒是有點意思,于是真的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沒有我打不過的人,如果有,那我也會拼盡全力打敗他。”
小孩哧哧地笑,嘟囔著說她不信。柒挑了挑眉毛。
“不拼盡全力試一試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這一次,懷里的小孩久久沒有回應,柒轉(zhuǎn)頭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沉沉睡了過去。
到底還是孩子,柒輕輕嘆了口氣,他撥開她臉頰上的頭發(fā),借著月光,他終于看清了她的模樣,是個模樣精致的小孩,日后若是平安長大,大概會是傾國傾城的容貌。
他看著她衣服上的梅花紋樣,那是梅花家族才會繡的紋樣,除了主家的小姐少爺別人是不許穿的。
原來,她是梅花家的小姐。
柒向來不理江湖事,但對那梅花大俠的劍神之名也是有所耳聞,聽得多了,自然也知曉那位大俠是出了名的重男輕女。
在那樣的家族里長大的小姐……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孩,想來她的人生恐怕也不能一帆風順啊。
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人生第一次,柒的內(nèi)心沒由來的浮現(xiàn)出一陣柔軟。他又想起她說的那句他是個好人。柒后來問了她為什么,小姑娘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說因為他保護了她。
柒苦澀地笑,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從未想過保護她。
他是殺人的刺客,他的手也只會殺人。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梅花山莊的大門前,沒有他想象中的熱鬧,也沒有人張羅著尋找被劫走的小姐。看來梅花家對于女兒,真的沒有半點在乎。
跳進院子里,柒隱約聽見一個女人低聲哭泣,一邊哭一邊喊著“十三”。他猜測那女人是她的母親,于是柒將熟睡的女孩放在院子門口,故意發(fā)出聲響將人引過來。
他站在屋頂,看著女人抱著梅花十三泣不成聲的模樣,不知為何竟也跟著高興。
柒再沒見過那女孩,梅花山莊的小姐和玄武門的刺客,柒比誰都明白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再后來,他成了玄武的首席刺客,也成了幫皇室除去絆腳石的刀。玄武幫皇室除去目標,皇室?guī)托潇柟探械牡匚弧?/p>
柒只覺得可笑,人人羨慕江湖,卻不知江湖深處,藏著更黑暗的世界。
偶爾他還是會想起那個小姑娘,只是她的容貌在時間的洪流下變得支離破碎。柒還記得她說自己是個好人,可隨著他殺的人越來越多,那句話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不是個好人,他是殺人的刀,是災星。
可那句已經(jīng)模糊不堪的話像是一顆種子,開始無聲無息地隨著時間生根發(fā)芽。
柒的確成了強者,他站在整個江湖的頂端,俯瞰著所有人??墒遣恢獮楹?,他只覺得心頭空落落的。
加入玄武門是為了成為最強,而如今他成了最強,又該如何呢?
繼續(xù)做皇家的刀,見證著江湖的黑暗?
柒不是傻子,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明白,皇帝看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犀利。他知道,自己掌握了太多皇家的不堪,任務完成得越多,他就越危險。
只是他沒想到,皇家會賜給他一個女人。柒再三推脫,可那女人還是送到了他住的地方。
女人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柒淡淡應了一聲,便離開了房間。
柒站在院子里,只覺得惡心。他明白皇家人想除掉他,送來的女人,大概也只是來監(jiān)視他的存在。
回去時他發(fā)現(xiàn)女人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她說自己是被迫來監(jiān)視首席大人,他們扣押了她的父母兄弟逼她,她沒有辦法。
柒對女人的坦誠有些錯愕,女人仰起臉哭得愈發(fā)凄楚,她說,她不求首席大人待她如何,只求他不要趕她離開。
最終女人還是留在了他的府邸里,柒依舊每天執(zhí)行任務,只是再沒回過府邸。他的府邸里沒有下人,但那女人自己應該也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作為一個刺客,他對于武器的直覺遠高于別人,哪怕是一個女人別有用心的眼淚。
一次執(zhí)行任務時,柒聽到了梅花大俠娶了小妾的消息,那女孩的容貌忽然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想,她的生活不知會不會也跟著發(fā)生變化。
他躺在屋頂上看著下面的人來人往,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很羨慕那些普通人的生活。
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
那一瞬間,一個計劃在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柒驚訝于這個計劃的瘋狂,可他很快釋然,皇室的人叫他災星,災星和瘋狂,似乎也沒什么不合適的。
第二日,他終于回了府邸,那女人果然還在那里,穿著來時那身素白的衣裳,臉上卻沒見半點憔悴,正如同柒想得那樣,女人其實將自己照顧得很好。他告訴女人,從今日開始他要回府邸來住,女人的眼里閃過一絲激動,眼眶卻又蓄起了淚。
女人和他住在一處,有人調(diào)侃那女人實在好福氣,竟能跟了首席大人。女人聞言嬌笑,臉上恰到好處地浮上一團紅霞。柒卻沒有說話,那女人是一把皇室送來麻痹自己的刀,但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fā)現(xiàn)這把刀并沒有皇室想得那么衷心。
他在府邸外依舊照常出任務,兢兢業(yè)業(yè)地為皇室除去一個又一個絆腳石,皇帝看起來很滿意他的敬業(yè),但柒卻知道,他為皇帝殺的人越多,便越危險。
幾日后,皇帝召見他,告訴他,閻羅之地有一把魔刀,得之可得天下。他讓柒把它取回來。
閻羅之地,重重危機。只有去路而無歸途,柒知道,皇帝是想讓自己死在這條路上。
臨行前夜,朱雀門門主突然登門拜訪,銀發(fā)男人給了他一張地圖,柒不解地問他為何要幫自己,男人鳳眸微挑,只說他想看看那把魔刀的真容。
靠著那張地圖,柒取回了魔刀,皇帝看著他奉上的魔刀久久不語,過了許久他大笑著讓柒起來,然后將魔刀賜給他做武器。
玄武門的人羨慕他得皇家重用,但柒自己清楚,皇室已經(jīng)在策劃如何殺他了。
果然,沒過多久,那女人哭著找他,求他去救救自己的家人 她愿以命相報。柒看著女人,伸手擦掉她臉頰上的眼淚。
不知為何,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女孩,不知她如今過得怎樣,有沒有過得好一些。
女人訝異于他突然的溫柔,她又露出那柔弱的笑容,作勢往他身上倒去。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露出了她的手上握著的淬了毒的發(fā)簪。
柒沒有殺她,他倒了一杯清茶遞給女人,昏暗的房間里,他第一次正眼打量面前的女人?;适液軙慈?,女人有著任何男人都會為之動容的容貌,也有著不輸任何男人的野心。那份野心是柒最后的希望。他將發(fā)簪插進女人栗色的頭發(fā)里,同她說了一個瘋狂的故事。
女人看著他,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柒拿起面前的茶杯輕輕碰了碰她的茶杯,清脆的碰撞聲回蕩在屋內(nèi)。
柒清楚,女人會答應他的交易。
第二天夜里,他應允了女人的要求,帶著她闖入了天牢,一路上他都握著女人的手腕,手下的皮膚冰冷,像是蓄勢待發(fā)的毒蛇。
果然,天牢里沒有女人的家人,只有蓄勢待發(fā)的七大門派,皇帝以擅闖天牢的罪名治他死罪,七大門派里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一時間,他成了眾矢之的。
他帶著女人逃亡,一路逃到了斷崖,回身時他看到女人抽出了匕首,這一次女人沒有流淚,她目光冷冷地看著柒,毫不猶豫地刺穿了他的心口。
柒求的,是名正言順的消失,而她所求的,始終都是是未來的名與權(quán)。這是一場雙贏的交易,她沒有理由不答應。
只是柒沒有告訴女人,她是皇室送來的工具,他死了,她最后也會被處理掉。
因果循環(huán),他們其實都一樣。
他向后仰去,決絕地跳下斷崖。失血和墜落感讓他昏昏欲睡,很快冰冷的海水吞沒了一切。
下落時他想起了那個女孩,如果他是個普通人,會不會在某一天,某個街道里,再見她一面?
最后一刻那女人的手偏移了幾分。他這才得以活下來,在生死線上徘徊了幾天后,他被雞大保撈上了船。迎來了新生。
雞大保問他名字,他想了想,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告訴自己,那些記憶已經(jīng)和過去的自己一同死在了斷崖上。于是他得到了一個新的名字伍六七,還有新的人生。
……
“原來是你……”
梅花十三怔怔地看著他手中的那把長刀,那個少年的身影在這一刻和伍六七完美重疊,透過伍六七那雙琥珀般的眼眸,她在最深處看到了那個兒時的少年。
“我不是故意瞞著梅小姐的,我也是那天聽你說完,才認出來你就是那個女孩……”
伍六七有些無措,這一點他沒有說謊。數(shù)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女孩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堅韌的女刺客。所以初見時他只是覺得那女孩有些眼熟,一時間完全沒有把梅花十三和那個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后來隨著慢慢接觸,他才意識到梅花十三也許就是當年的女孩。
那一天梅花十三告訴他那段過去,他才終于確認,梅花十三就是那個他心念了許久的女孩。
伍六七也曾想過,她為何會做了刺客,又為何會被玄武追殺。他想了許多原因,卻從未想到他自己,也是原因之一。
他們的人生,從相見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要糾纏在一起。
對于梅花十三,伍六七的感情始終很復雜,第一眼見她時他只覺得熟悉??呻S著慢慢同她接觸,伍六七發(fā)覺自己對她的感情就越柔軟。他想要看到她的笑,想要保護她,即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再一次把自己拉回刺客那個泥潭里也無所謂。
在小鎮(zhèn)和海上的那幾年,伍六七明白了什么叫做保護。他想保護大保,小飛,想要保護這個小鎮(zhèn),也想要保護梅花十三。
哪怕再一次墜入深淵。
(8)
伍六七喘著粗氣將千刃插在地上,梅花十三靠著大樹閉著眼睛喘息。旁邊的樹林里倒了無數(shù)刺客的尸體。
身后就是昔日的小鎮(zhèn),伍六七和梅花十三對視了一眼,他伸出手,梅花十三毫不猶豫地握住。
那些刺客的目標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將一同背負彼此的罪。
是劫,也是幸運。
伍六七在離開這里前,找到了大保讓他帶著小飛先離開。大保起先還不肯走,他扯著伍六七的領(lǐng)子,唾沫橫飛地罵他。
“少廢話,從我把你撈上來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這個靚仔是我的人。就算是玄武的刺客,要殺你也得先過了我雞家霸王這一關(guān)!”
大保說著狠狠給了伍六七一拳,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伍六七,果然,這家伙沒學會他半點聰明,就連找的靚女也和他一樣傻。
可最終雞大保還是帶著小飛走了,因為伍六七讓大保相信他,他一定能活著帶梅小姐離開這里。
雞大保聞言,想到了那一晚去找伍六七的銀發(fā)男人,他們說了什么大保不得而知。但商人的直覺告訴他,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交易。
于是他選擇相信伍六七,臨走前雞大保重重拍了拍伍六七的肩膀,無數(shù)話語涌到嘴邊,最后只說出了一句話。
“千萬別死啊?!?/p>
伍六七看著大保的背影,想起當年在商船上時,大保對自己說的那句,從今天開始,這里就是他的家。
所以現(xiàn)在,他要保護他們的家。
大門被人推開,一個大漢拎著砍刀直接沖進了飯館。他瞥見里面的伍六七,直接掄起砍刀沖了上去。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砍刀嵌入一旁的墻壁微微顫動,而大漢則是直勾勾地倒在地上。他喉嚨上刺著一枚梅花鏢,鮮血正從他喉嚨里汩汩涌出。大漢掙扎了幾下,很快便斷了氣。
梅花十三從暗處走出來,這一次她沒有戴面具,因為此刻她是刺客青梅,亦是梅花十三。她目光冷冷地掃過地上的尸體,然后抬眸看向門外。
又一個刺客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到一處坐下,倒了一杯清茶,坐在座位上自斟自酌。
梅花十三見到此人瞳孔縮了縮。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父青鳳。
青鳳挑了最角落的椅子坐下,他瞥了一眼梅花十三便移開了目光。不知是不是錯覺,梅花十三似乎聽見青鳳在嘆息。
又有刺客闖了進來,只是不等他開口,便倒在了門前。他看著面前的少年,發(fā)出了臨死前不甘的嗬嗬聲。
少年轉(zhuǎn)過身去甩掉刀上的血漬,他穿著一襲紫衣,手里握著那把屠戮了整個七大門派的魔刀千刃。
他將頭發(fā)隨意扎在腦后,一雙琥珀般的眼眸掃過滿堂客人。少年徑直走到梅花十三身邊站定,同她一起和滿堂的刺客遙遙對峙。
“首席大人倒是好興致,只是不知這許久不見,大人的武功還剩下幾成?”
紅發(fā)女子嬌滴滴的開口,正是幽冥派的掌門曼珠沙華。她輕輕嘬了一口茶,下一瞬卻突然出手,幾枚彼岸花狀的暗器直奔伍六七的門面而去。
伍六七躲過曼珠沙華的攻擊,他和梅花十三對視一眼,兩人將后背交給彼此。刺客們不再猶豫,紛紛拿起武器沖向了兩人。
魔刀千刃再現(xiàn),霎時間無數(shù)刺客血濺當場。伍六七看著這場景皺了皺眉,許久不曾殺人,如今再看,的確是有幾分不適。
梅花十三的身影穿梭在刺客之間,她手中的短刀悄無聲息地劃過那些刺客的脖頸。不等他們呼喊出聲,便已經(jīng)被一刀封喉。
越來越多的刺客涌入這間小小的飯館,伍六七咬牙拼殺,他清楚曼珠沙華說得不無道理,自己已經(jīng)有太多年沒有拿起這把刀,如今的他武功和當年早已是天差地別。
更不用說他和梅花十三身上還帶著上一場戰(zhàn)斗的舊傷。
梅花十三的胳膊上多了一道猙獰的血痕,她咬牙撕下衣服來包扎,刺客們卻緊追不舍。她瞥了一眼角落,青鳳依舊坐在那里,似乎他只是一個看客。
青短和千刃交錯,伍六七嘶吼著殺死最后一個沖上來的刺客。
伍六七明顯感覺到自己雙手已經(jīng)抖得快要握不住千刃,他仰起頭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涌進他的胸腔,掀起陣陣刺痛。這些疼痛讓伍六七沒有昏死過去,勉強支撐著搖晃的身軀,擋在梅花十三身前。
梅花十三的臉色蒼白如紙,那根黑玫瑰發(fā)簪早已經(jīng)被打落在地,被人踩進泥土里,她的頭發(fā)散落下來,被鮮血黏附在臉頰上。這一刻的梅花十三看起來像是地獄里的厲鬼,武器青短承受不住高強度地攻擊碎了一地。如今的她已經(jīng)力竭,幾乎沒了反抗之力??伤琅f靠在伍六七身上,試圖為他攔下隨時出現(xiàn)的攻擊。
他們互相扶持著,已經(jīng)不知是誰在護著誰了。
兩人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可戰(zhàn)斗卻遠沒有結(jié)束。角落里,曼珠沙華放下茶杯,拿起暗器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準備親手結(jié)果他們,可不等她出手,一把長刀攔住了她。
刀的主人,正是青鳳。
青鳳不知和曼珠沙華說了什么,曼珠沙華雖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但還是離開去了外面。
一時間,這里只剩下了他們?nèi)?。青鳳邁過那些尸體慢慢走到他們面前,他握著腰間的雙刀,俯視著狼狽不堪的兩人。
“梅花十三,入門第一天我便同你說過,感情,是刺客的第一大忌。違者,斬立決?!?/p>
青鳳表情淡然,似乎只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梅花十三沒有說話,她艱難地握緊了伍六七的手,他的手已然顫抖得不成樣子,但他看向青鳳的目光里依然毫無退意。
“你們不后悔?”
青鳳的聲音仿佛最后的宣判,伍六七和梅花十三一起舉起千刃,給了青鳳答案。
青鳳不再說話,他閉上眼睛輕嘆一聲,雙刀出鞘。
利刃刺穿皮肉的聲響回蕩在小館里,落了一地的鮮血宣告了這場戰(zhàn)斗的終結(jié)。
青鳳擦掉刀鋒上的血漬,他從血泊中撿起魔刀千刃,轉(zhuǎn)身踏著滿地的鮮血和尸體離開了那如同地獄般的小店。
門口的烏鴉發(fā)出悲鳴,似乎在向整個天下宣告,從此江湖再無首席,亦無刺客青梅。
?。?)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大雪,大保飯館悄無聲息地關(guān)了門。飯館老板帶著小侄兒消失在了大雪中,再沒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p>
小雞鎮(zhèn)的生活仍在繼續(xù),那間飯館被人盤了下來做了說書館,吸引了不少人來這座小鎮(zhèn)聽關(guān)于那位首席刺客的傳說。
屬于首席的傳聞又一次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人們又一次感嘆著首席的隕落。說書人們歌頌著少年首席和刺客梅花十三至死不渝的愛情。江湖中人卻更關(guān)心如今的門派地位。
首席刺客死后,朱雀門憑借著門主青鳳的實力一躍成為江湖第一門派。玄武門有心反抗,但卻幾次敗在青鳳強悍的實力之上。
七大門派徹底大洗牌,皇室也開始尋找更強大的靠山。只是不知皇室和那朱雀門門主又達成了什么交易,竟再無人追問和那首席刺客的有關(guān)的所有事。
又是一年冬天,梅花大俠被擊敗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江湖。
打敗梅花大俠的是一男一女,說是兩人只用了三招,便徹底打敗了梅花大俠。
有人說那對男女武功實在了得。還有人說,那男人看著像是曾經(jīng)的首席刺客,但很快便被反駁說首席刺客早就被朱雀門門主親手誅殺,怎么可能還是他。
江湖中事瞬息萬變,人們很快又把目光放在了別的事情上,沒人在乎丟了劍神稱號的梅花大俠,也沒人在乎已經(jīng)死了多年的少年首席以及刺客青梅。
時間一年年過去,江湖依舊是那個江湖。
又是一年的春天,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里開張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掌柜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來有點兇,他身旁是個半大小孩,聽老板說是他撿回家的侄兒。
而客棧還有兩個副掌柜,那是一對夫妻,丈夫不算帥氣,妻子卻是一副傾國傾城的好容貌。兩人看起來恩愛有加,丈夫偶爾被妻子訓斥也完全不氣惱,反而笑嘻嘻地湊過去請罪。有人注意到那夫妻二人身上有些疤痕,丈夫也不隱瞞,笑著直說兩人曾闖過江湖,如今只想找個地方安穩(wěn)度過余生。
客棧來往的客人不多,卻也不冷清。那丈夫為人十分風趣,常常將客人們逗得哈哈大笑。這時候老板就會出來訓斥他,叫他快去給客人做飯。
到了夜深人靜時,客棧關(guān)了門熄了燈。老板帶著侄兒早早酣眠,丈夫也摸進被窩,摟過妻子溫熱的身子。
“怎么決定選了這?”
“這個地方安靜,適合梅小姐?!?/p>
丈夫說著,摟緊了妻子。一雙手也開始蠢蠢欲動。
“…別鬧,癢?!?/p>
妻子拍掉男人不安分的手,佯裝生氣,男人見狀立馬舉手投降,老老實實地摟著自家妻子。妻子的手指輕輕撫過丈夫胸前那幾道疤痕,語氣里也帶了幾分心疼。
“當年的計劃實在是太冒險,縱然師父避開了要害,可就差一點……”
“大保不是找來了神醫(yī)么,我們現(xiàn)在都沒事了。你師父和我們所求的不同,既然如此,我們又何不成人之美?”
丈夫說著,將懷里的妻子抱得愈發(fā)緊了些。
“更何況比起過去那些事情,我還是更愿意和梅小姐共度良宵?!?/p>
“伍六七你做什么?喏……”
一夜春宵。
深夜醒來時,梅花十三仍在他懷里沉沉睡著,伍六七看著她的睡顏,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額頭。
懷里的梅花十三忽然輕輕嗯了一聲,大約是做了什么美夢,她的唇角舒展,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伍六七伸手輕輕點了點那笑容,他又想起他們久別重逢的那個晚上,那時她做了噩夢,他幫她舒展眉頭。
不知此刻,他的妻子是做了什么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