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重的夢境，像枷鎖壓在我的身上。

「……要記住……白羽……」

「……會有人……為了小識……」

「……在儀式上……掉進(jìn)海里去……」

之前經(jīng)歷過的場景，再一次降臨到我的面前。

漆黑的天空下，海上狂風(fēng)大作。

一個人的身體，正在海水當(dāng)中緩緩下沉。

水溫很冷，凍僵了他的四肢。

混亂的海流中，無論怎么掙扎，都沒法浮上去。

只能看著自己，落入深淵當(dāng)中。

但這一次，我在醒來之前，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似曾相識，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誒？你醒了嗎，白羽？」

「……嗚」

我勉強(qiáng)抬起頭來。

眼前出現(xiàn)的，是野美希關(guān)心的面容。

「在這么嘈雜的地方，都能睡得著覺……」

「白羽，你有點(diǎn)本事嘛」

「……這里？」

我環(huán)顧四周。

自己身處的，是神社的境內(nèi)。

但往昔安寧無比的地方，現(xiàn)在卻人山人海。

到處都是席地而坐的人群，或緊張，或激動地交談著。

少年團(tuán)和青年團(tuán)的成員四處走動，維持著人群的秩序。

我們所坐的地方在神社的邊緣。

身后就是密集的柏樹叢，像靠墊一樣。

剛才的我，應(yīng)該就是靠在上面睡著的吧。

想到這，夢境里的內(nèi)容再一次閃進(jìn)我的腦海當(dāng)中。

「……！」

我立刻站起身來，向神社外面走去。

「白羽？你要去哪兒？」

見到我這副樣子，野美希也跟了過來。

「要去找……羽依里同學(xué)……」

「找他干什么……他不是和小識在一起的嗎？」

「讓他……不要接近大?！?/span>

「你都在說些什么??？誰會在這種時候……」

「醫(yī)生在哪？」

在嘈雜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一個聲音頓時吸引了我們兩個的注意。

因?yàn)?，它是藍(lán)喊出來的。

而她現(xiàn)在，正從神社門口走過來。

蒼走在她的身邊，看上去十分焦急。

而被她們在中間架著的，是披頭散發(fā)的……

「小識？！」

我們快步走到她們前方。

「怎么回事，小識？」

野美希率先問道。

她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也沒有看到我們一樣。

只是被藍(lán)和蒼帶著，一味向前走。

「白羽……」

野美希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看我。

「你看她的腳……」

我向下看去。

小識的那雙木屐，不知失落在了什么地方。

原本雪白的短襪，此刻已滿是灰垢和污跡。

雖然我不了解具體的情況，但可以猜到，

……一定發(fā)生了，很嚴(yán)重的事。

跟隨著她們的腳步，我們來到了神社的角落。

醫(yī)務(wù)室在那里設(shè)了幾個位置。

藍(lán)把小識安頓在位置上，蒼走近我們身邊，低聲向我們解釋著她的狀況。

「我們是在神社門口，發(fā)現(xiàn)被人帶回山上的小識的」

「當(dāng)時的她，就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失魂落魄的，跟她說什么都沒有反應(yīng)」

「跟在她身邊的羽依里，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還沒來得及向那個把她帶上山的團(tuán)員問清前因后果，他就被叫去維持別的地方的秩序了」

「如果可以的話，你們試著和小識聊一聊吧」

「最好能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站起身，走向識的方向。

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光采，呆滯地看著前方的空間。

精心設(shè)計(jì)過的巫女服，現(xiàn)在也弄的有點(diǎn)臟了。

我坐在了她的身邊。

「小識……」

我猶豫了一下，然后問出了那個，現(xiàn)在最要緊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羽依里同學(xué)……」

「……」

聽到他的名字，識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從她的眼睛中，我讀出了答案。

「……」

我無力地垂下肩膀。

識站起身。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

「小識！」

當(dāng)她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藍(lán)連忙沖過去扶住了她。

在藍(lán)的懷中，識不斷地顫抖著，像是發(fā)寒熱癥的病人。

而后，她才艱難地張開嘴，說出了真相：

「羽依里君，他為了救小堀田……」

「……開著船，到海上去了……」

……她抖得一個字都說不清了。

「這個家伙……」

藍(lán)一邊抱著識，一邊咬著牙說道。

「……蒼」

「怎么了，姐姐？」

「幫我照顧一下小識」

「我去告訴鎮(zhèn)公所的人這件事」

「怎么處理，讓他們來定奪吧」

「野美希，跟我一起去」

「好的」

說著，藍(lán)站起身來，把懷中的識交給了蒼，隨后便和野美?？觳阶唛_了。

「……不要害怕啊，小識」

「說不定這場海嘯，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夸張……」

「他們現(xiàn)在，也許正在返航了呢……」

蒼一邊用手梳理著她的頭發(fā)，一邊竭力安慰著她。

「……」

識還在不停地發(fā)著抖。

「……還是你來吧，白羽」

蒼把手輕輕放在識的肩膀上，而后有些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

「……嗯?！?/span>

我答應(yīng)著她，讓小識靠到自己的身上。

輕輕拍著她單薄的身體，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她吐出的氣息才顯得有些均勻。

「我去看看姐姐她們處理得怎么樣了」

蒼向我們打了聲招呼，而后也走開了。

「……姐姐」

我突然聽見懷里的小識開了口。

「為什么……是他？」

她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我不由得低下頭去。

那雙蔚藍(lán)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

在這一刻，一切都仿佛停止了。

周圍的人群，嘈雜的聲響，海嘯，都消失了。

我只聽見從她口中吐出的那些詞句。

「他們?nèi)绻胍獛ё呶?，這對我來說沒有關(guān)系」

「要是我的服務(wù)還不夠，直接讓我回到那個地方就好了」

「不管還要待上多久都行」

「一百五十年」

「一千年」

「還是直到?jīng)]有一個孩子在孤獨(dú)中無聲無息地死去，直到我們腳下的土地不再被淚水浸透為止」

「我都不在意」

「可他們?yōu)槭裁匆獛ё哂鹨览铮俊?/span>

「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除了讓我痛苦之外，帶走他還有什么用處？」

「……為什么不能直接讓我回去，卻要用這種方式讓我受到懲罰？」

「為什么啊，白羽？」

「為什么？」

我完全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了。

靠在我身上的，似乎已經(jīng)不是我熟知的那個小識。

從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些不屬于這里的痕跡。

……一些只有時間，才能造成的痕跡。

我沒有說話，而是再一次摟住了她。

「……」

她微微顫抖著，抓住了我的肩膀。

周遭的世界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島上的大人們似乎正在商議著什么，很快就要付諸行動了。

「……羽依里同學(xué)」

我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一定要回來啊」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不完全是為了小識。

但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感覺……

我自己也不明白。

……

?

……

光芒。

無數(shù)的小小光芒，充斥著我的視野。

它們的身形，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海底。

當(dāng)它們一個接一個，靠近我的眼前時，

我才從朦朧的光線當(dāng)中，分辨出它們的形狀。

是七影蝶。

揮動著纖薄的翅膀，拍打著沉重冰冷的海水。

它們竭盡全力地，飛向我的身體。

當(dāng)七影蝶小小的身軀，和我相觸的時候……

「啪」

隨著一陣輕顫，它飛快地消散，融解在了海中。

而它的位置，很快便被接踵而來的七影蝶填滿。

前赴后繼的它們，不斷碰觸著我的身體。

而我下沉的趨勢，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放緩。

到最后，停了下來。

背后的無數(shù)七影蝶，像一只托舉著我的大手。

試圖幫助我，離開深邃寒冷的海底。

「……」

我感覺得到，它們并不是真正的七影蝶。

說它們是某種殘影，更為恰當(dāng)。

正因如此，它們才比一般的七影蝶更加脆弱。

之前我從未聽說過，七影蝶還有這種狀態(tài)。

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此刻正在我的身邊發(fā)生。

是神明的護(hù)佑嗎？

我的腦中，倏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但很快，隨著越來越多的七影蝶接觸到我，

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緩緩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無邊無際的藍(lán)色天地當(dāng)中，有一個紅色的小小身影。

從她舉起的手中，我們展開雙翅，高高飛翔。

去追尋，被我們遺失在過去的，那個夏天。

「……」

我明白了一切。

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并不是什么神跡。

那是人的力量。

是識在那時間的狹縫里所停留的無盡歲月當(dāng)中，

引導(dǎo)過的千千萬萬個人，齊心協(xié)力所造就的奇跡。

這不計(jì)其數(shù)的七影蝶，不惜分出自己的一部分，

將它們送到這個不安寧的夜晚，送進(jìn)咆哮著的波濤當(dāng)中，

用它們的全力，將我的身軀托出冰冷無情的大海，

只為讓我和那個女孩，能夠再一次相見。

身邊的海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得溫暖起來。

我的四肢逐漸松動。

而后，我再一次嘗試揮動手臂，

讓自己的身體，開始在海中緩緩上升。

「……」

我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

雙手伸向頭頂，用力分開水體，把自己的身體擠進(jìn)去。

腿腳先收縮，然后用力朝下蹬。

而七影蝶們，仍然在不惜一切地用自己的身體幫助著我。

只不過，隨著我離水面的距離越來越近，

它們的數(shù)量，也飛快地減少。

眼角看到的光芒，也愈發(fā)顯得黯淡。

而當(dāng)最后一只虛弱到幾乎透明的七影蝶，消失在我的身邊時，

我才接收到了，它們想傳達(dá)給我的，最后一句話：

「活下去」

……

「噗啊——」

我把頭伸出海面，深吸了一口帶著水霧的空氣。

同時，拼盡全力地四處張望，尋找任何一點(diǎn)能夠指引我的光明。

剛才的巨浪，讓整個海岸邊的電力供給都停止了。

那艘載著堀田小妹妹的船，也不知道漂去了什么地方。

就連天上的星星，此刻也被層層烏云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周圍的大片黑暗中，根本分不清陸地和海面。

直到一絲突如其來的光亮照進(jìn)我的視野。

「那是……」

一個猝不及防的浪頭從身后襲來。

我連忙閉氣，潛進(jìn)水中，然后再度艱難地浮上來。

然后，我看見了那絲光亮從黑暗中出現(xiàn)，再消失的整個過程。

「……燈塔嗎」

這是我想到的唯一一個可能性。

無盡黑暗中，倏忽亮起又熄滅的燈光。

除了為船只指引方向的燈塔，就沒有其他東西能夠勝任了吧。

像是回應(yīng)我的想法一樣，它又一次從黑暗中亮起。

我的腦海里，迅速浮現(xiàn)出一張鳥白島的地形圖。

「海岸是在，那個方向」

根據(jù)燈塔的方位，我迅速轉(zhuǎn)過身去。

朝著推斷出是港口的那片黑暗，竭力向前。

海上的浪，仍然翻騰得十分劇烈。

被一個又一個浪頭時而拋起，時而甩下的我，前進(jìn)得尤為艱難。

甚至，都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在前進(jìn)。

只是趴在水面上，劃動水體的動作，比較節(jié)省體力罷了。

在從又一個海浪當(dāng)中，落下來的時候，

我伸出的手，突然拍上了一個尖銳的物體。

「——！」

比起掌心的疼痛，我更先意識到的是有了可以攀援的東西。

于是，像揮舞著登山鎬一樣，我把另一只手也用力搭了上去。

從粗糙的手感來看，這應(yīng)該是一塊礁石。

而后，我把自己的身體也拉到近沿，試著摸索它的外形。

「這……」

我的手掌，感受到了一個光滑的東西。

是之前用來系船的鐵環(huán)。

緊接著，是尼龍材質(zhì)的安全繩。

混沌的海流，竟然又一次把我送回了這塊礁石的旁邊。

我的心中，荒謬地產(chǎn)生了一些安穩(wěn)的感覺。

放棄一切多余的想法，

我把繩子繞在手臂上，盡全力一拉，

爬上了它頂端的平臺。

而后，我又把自己的整個身子都翻了上去，

把安全繩緊緊捆在腰間。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后，我便伸開四肢，躺在礁石上面，任由洶涌的海浪拍打著我。

在這暫時取得安穩(wěn)的一刻，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沖動。

而我也沒有任何壓制它的想法。

于是，在這片沸騰的海洋中，在這猶如一葉孤舟的礁石上，

我逐漸不能自己地笑了起來，很快便瘋狂地放聲大笑。

即使浪花把咸味的海水嗆進(jìn)我的嘴里，我仍然無法抑制自己的笑聲。

在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告訴我說，你已經(jīng)徹底喪失理智了。

也許的確是這樣吧。

畢竟，除了瘋子，什么樣的人會愿意在海嘯來臨的時候，

一個人開船闖進(jìn)大海當(dāng)中去呢？

就這樣，在不斷灑在身上的海浪下，我斷斷續(xù)續(xù)地笑著，

沒有任何原因和動機(jī)，僅僅是因?yàn)樽约哼€有這個權(quán)利。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邊巨大的波濤聲逐漸放慢了頻率。

之前迅疾的大風(fēng)，也減少了它肆虐的范圍，轉(zhuǎn)到別處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勉力撐起身子，向四周看去。

「嘩……」

海面上仍然波濤滾滾，但幅度對行船已經(jīng)沒有太大威脅。

透過層層黑夜，我在遠(yuǎn)處看到了被甩下去時沒來得及關(guān)掉的那盞大燈。

我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對安全帶的質(zhì)量，我還是有著相當(dāng)?shù)男判摹?/span>

雖然受了不少驚嚇，但小堀田她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

這樣想著，我回頭看向港口。

那里出現(xiàn)了不少圓錐形的光束，想必是手電筒。

光束停停走走，不斷晃動著。

很快，兩盞大燈出現(xiàn)在了海面上。

而它離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海浪的聲音中隱約傳來發(fā)動機(jī)的聲響。

我把雙手伸向腰間，勉力解開安全繩，又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半蹲在礁石上。

而后，我慢慢站起身，一邊脫掉襯衫揮舞，一邊用盡力氣喊道：

「我在這兒！」

頃刻間，燈光照到了我的臉上。

我本能地用手臂擋住刺眼的光線。

當(dāng)我放下手的時候，船已經(jīng)開到了跟前。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船上的人。

駕船的是小鳩老伯，以及四天王當(dāng)中的另外兩位，堀田老伯和青龍。

在沉默中，他們上下打量著我。

「……快上來，小子」

「好」

我翻身跳進(jìn)船艙的空位。

「鷹原，救到我孫女了嗎？」

「咳……那邊」

我一邊咳著嗽，一邊指向之前看到的船燈。

之前泡在水里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被風(fēng)一吹，有點(diǎn)冷了。

「青龍，給這小子拿塊毯子」

「來，鷹原」

「……謝謝」

我道著謝，從那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伯手中接過了一塊安全毯。

裹上它，的確好了不少。

很快，我們就開到了良一那艘船旁邊。

「美月！」

堀田老伯立刻跳了過去。

「她怎么樣，朱雀？」

青龍老伯在我身后喊道。

「她沒事！」

聽到堀田老伯激動的聲音，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船還能用嗎？」

「我試試……」

堀田老伯重新擰動鑰匙，發(fā)動機(jī)的轟鳴再度響徹在耳邊。

「好著呢」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

隨著鳴瀨老爺子一聲令下，兩艘船同時發(fā)動起來。

轉(zhuǎn)過一個圈，朝著港口的方向，家的方向前進(jìn)。

「還冷不冷，小子？」

「來，喝點(diǎn)這個」

小鳩老伯從旁邊的儲物箱里拿出一個弧形的金屬瓶子。

我擰開瓶蓋聞了聞，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這是……」

「先喝了再說」

我頓了頓，而后猛灌了一口。

燒酒的刺激味道，頓時充斥在我的口腔當(dāng)中。

把它咽下去的過程，就像是一根從喉嚨燒過食道的導(dǎo)火索。

但我沒有被嗆到。

咽下這一口之后，我又喝了一點(diǎn)。

嘴里的灼燒感，稍微習(xí)慣了些。

「……多謝您了」

我擦了擦嘴，把它放回去。

「我決定了」

這時，小鳩老伯突然宣布道。

「決定啥??？」

「以后我玄武的位置，就交給鷹原來接替」

「嗯？你這老家伙，在想什么呢」

青龍老伯拉長了聲音，聽上去對此很不滿意。

「你有意見不成，青龍？」

「當(dāng)然」

「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這么隨便地就決定了」

「你可別忘記，姬巫女大人也算是我的外孫女啊」

「她的配偶除了我的稱號，難道還有更合適的選擇嗎？」

「哼，那不是臨時的嗎」

「再怎么說，你也得考慮一下當(dāng)事人自己的意見吧」

「你怎么想，鷹原？」

「……咱們以后再討論這個問題如何……」

這不是緩和場面的托詞。

不知是燒酒的作用，還是之前在浪里被甩了太久，我的頭暈乎乎的，根本無法思考。

現(xiàn)在就做出決定，肯定是不恰當(dāng)?shù)摹?/span>

兩位老伯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

「鷹原，你這小子……」

緊接著，從小鳩老伯那古板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微笑。

而青龍老伯則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背。

「海嘯這種事，我當(dāng)年也經(jīng)歷過」

「只不過，是躲在漁船的艙室里，還是在遠(yuǎn)?！?/span>

「像你這種，明知有海嘯，還開著小艇往里面沖……」

「真是，都想不出怎么形容」

「看來我們這些人，真的是老了啊」

很快，兩艘船都回到了碼頭。

我裹著毯子，步履緩慢地重新踏上了陸地。

堀田老伯的懷中，抱著已經(jīng)昏過去的小堀田。

而前來迎接我們的，是好幾個打著手電的青年團(tuán)團(tuán)員。

「小子和堀田家的孫女都沒事」

小鳩老伯對他們解釋道。

「船也還能用，不過最好還是檢查一下」

「……真是太好了」

青年團(tuán)團(tuán)長吁了一口氣。

「美月！」

之前在碼頭上碰到的那個男人沖到堀田老伯跟前。

眼前的這一幕，離我很近，卻感覺又異常遙遠(yuǎn)。

我在人群中來回搜索著。

很快，便看到了原以為自己永遠(yuǎn)都見不到的，那個身影。

我朝著她，一步接一步地走去。

「……」

旁邊的人為我讓出一條道。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我歸來的事實(shí)。

我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輕輕撫摸著，她小小的臉頰。

「羽依里……」

識的眼睛當(dāng)中，流轉(zhuǎn)著無以言表的光彩。

但很快，她便抓住了我的手。

把它放在電筒的光下，看著上面被礁石割開的傷口。

「……你在流血」

她抬起頭來，瞬間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堅(jiān)毅的樣子。

「跟我走吧，羽依里君」

識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

像那天晚上，被她帶去神社時那樣，

我沒有做任何反抗，任憑她帶著我向前走去。

在燒酒的作用下，周圍的一切都感覺很不真切。

意識再度恢復(fù)時，我已經(jīng)坐在一個臨時搭好的棚子當(dāng)中。

醫(yī)生察看著我左手上的傷口，拿出一瓶紅色的藥水。

「可能會有些疼，鷹原先生」

「請您務(wù)必忍耐一下」

我麻木地看著他先用清水沖洗掉手上的血跡，然后用鑷子夾起一塊棉花，蘸滿了藥水。

緊接著，當(dāng)它接觸到傷口的那一刻……

「唔——！」

鉆心徹骨的疼痛，從手掌一路劈進(jìn)我的脊椎骨。

甚至都疼得叫不出聲來。

我的眼中，一瞬間溢滿了淚水。

「……羽依里君」

坐在我身旁的識，異常擔(dān)憂地看著我。

「……沒關(guān)系的」

我咬緊牙關(guān)，沖她擠出一個顫抖的笑容。

「這點(diǎn)小傷，根本不足——」

醫(yī)生又抹了一遍藥水。

這一次，我差點(diǎn)昏了過去。

恍惚中，我把額頭靠在了識的肩上。

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忍住想要大聲抽泣的感覺。

這個過程，之后又重復(fù)了幾次。

到最后，我連對疼痛做出反應(yīng)的力氣都沒有了。

縫完線后，醫(yī)生拿出繃帶，把我的手掌綁了一圈又一圈。

右手的傷口要小得多，消毒的過程也好受了不少。

但最后，我的兩只手仍然都裹上了繃帶。

「鷹原先生，記住三天換一次藥」

「并且，傷口絕對不能沾水」

「如果有感染的情況，不要耽擱，立即去找醫(yī)生」

「……謝謝您的叮囑」

我艱難地站起身來。

手撐在桌子上時，又一陣疼痛襲擊了我。

「……注意一點(diǎn)啊，羽依里」

扶著我的識有些心疼地說道。

「……咱們走吧，識」

「回家去……」

在那之后，我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tài)。

識牽著我的手指，在深夜的鳥白島上走著。

路上比往常要熱鬧，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人。

只不過，當(dāng)看到我們走過來的時候，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似乎有人在對我們說著什么，但我實(shí)在是聽不清了。

到最后，我們一起走進(jìn)了加藤家。

鏡子阿姨在客廳里等待著我們。

「羽依里！」

見我們進(jìn)來，她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著我。

「……你做的事情，我聽說了」

此刻的她，收起了往常的微笑，用嚴(yán)肅的態(tài)度看著我。

「雖然很勇敢，但是實(shí)在是太危險(xiǎn)了」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姐姐她，會有多么傷心嗎」

「……對不起，鏡子阿姨」

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解釋的余地，于是乖乖聽著她的訓(xùn)斥。

「您如果非要責(zé)怪的話，就責(zé)怪我吧」

識擋在我的身前，面對著她。

「因?yàn)槭俏腋嬖V羽依里，堀田小妹妹在海上的」

「也是我，沒能攔住他跑到船那里去……」

「所以，這應(yīng)當(dāng)也有一份我的責(zé)任」

「……」

鏡子阿姨審視著我們兩個人。

「……以后真的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羽依里」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不少。

「今天晚上，還是快點(diǎn)去休息吧」

「洗澡水已經(jīng)燒好了」

「在海水里泡過，不洗干凈可不行啊」

「可是……」

我舉起自己被繃帶包著的雙手。

「啊，你受傷了嗎……」

鏡子阿姨顯得有些為難。

「那樣的話，的確有點(diǎn)……」

「……我來，幫羽依里君洗吧」

識突然說道。

「……誒？」

「……識？」

對她的提議，我們都有些驚訝。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啊」

她這樣說著，有些局促地看著我。

「主要是因?yàn)榻裉焱砩?，神社那邊還滯留了不少游客」

「因此我，只能希望可以在這里借宿一晚……」

「順便幫羽依里君洗個澡，也沒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嗎……」

鏡子阿姨似乎信服了她的解釋。

「既然如此，加藤家歡迎您的到來」

「正好還有一個房間是空的，我去收拾一下」

「兩位的話，就準(zhǔn)備進(jìn)浴室吧」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客廳外面。

只剩下我和識，站在原地。

「……」

我們對視了一眼。

……怎么感覺之前喝的酒，又有點(diǎn)上頭了呢。

「……咱們走吧，羽依里君」

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識對我說道。

「……好」

除了同意，我也不可能有別的態(tài)度。

于是，我們一起向著加藤家的澡堂走去。

「……」

站在外面，我們又有點(diǎn)手足無措了。

「……你先進(jìn)去脫衣服吧，羽依里君」

識想了想，提出一個辦法。

「然后，放滿浴缸里的水，坐在里面」

「但是，記得不要讓手碰到水……」

「待會我再進(jìn)來，幫羽依里君，洗澡……」

「……那就麻煩你了」

識提出的這個方案，其實(shí)很周全。

把不方便的因素，降到了最低。

不過，為什么我會感到有些遺憾呢……

「……啊」

躺進(jìn)水池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長嘆。

被冰冷的海流折騰了那么久之后，這一池溫暖的熱水簡直和天堂一樣舒服。

要不是識待會還要進(jìn)來，我興許直接就會在里面睡著了。

「好了嗎，羽依里君？」

浴室門外傳來識的聲音。

「……可以」

「那我就準(zhǔn)備進(jìn)來了……」

?

隨著浴室的門被向右推開，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因?yàn)槌霈F(xiàn)在面前的，是身上只裹了一條浴巾的識。

雖然露出度比泳裝還低，但在這霧氣繚繞的浴室當(dāng)中，實(shí)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

「識為什么，把衣服脫了啊……」

「……待會，我不是也要洗澡嗎」

「先把頭靠在這里吧，羽依里君」

「……好的」

我順從地轉(zhuǎn)過身，把后腦勺放在浴缸邊緣。

然后，看著識用花灑沖洗我的頭發(fā)。

「哧……」

腦袋被揉來揉去，有些暈乎乎的。

我的發(fā)型還算比較好打理的那種。

過了一小段時間，頭發(fā)就洗好了。

「行了，羽依里君」

她俯視著我，臉有些紅。

「……現(xiàn)在，坐到浴盆邊上吧」

「我來給你擦背……」

「……」

我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緩緩從浴盆里站起來。

「……！」

識連忙回過頭去。

「干嘛要站那么直啊——」

「——對不起！」

我連忙坐下來，背對著她。

「……」

我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水聲。

然后，一條熱乎乎的毛巾便搭到了我的背上。

「感覺還好嗎，羽依里君？」

「……很舒服」

這是真心話。

識的手雖然不大，但卻十分有力。

毛巾在背上擦過的感覺，讓人酥酥麻麻的。

感覺身上的疲勞，被她全部洗掉了。

「要沖水了哦」

「嘩……」

伴隨著一陣水聲，熱水緩緩從我的肩頭流下。

「哦……」

我不由自主地向下滑進(jìn)浴缸。

再度浸在溫暖的熱水里，那滋味比剛泡進(jìn)去時還要來得更妙。

「……差不多，洗完了呢」

「接下來的話，就繼續(xù)泡吧」

「想泡多久就泡多久哦」

「我就先到外面……」

「……識也可以，一起來洗啊」

「……！」

識本能地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羽依里，你……」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竭力向她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只要我閉上眼睛，不是什么都看不見嗎」

「那樣的話，識現(xiàn)在也可以洗澡，用不著等我了」

「……」

她看上去有些扭捏。

「……絕對不能把眼睛睜開哦，羽依里君？」

「我保證」

說著，我便緊緊閉上了眼睛。

「……」

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不由得開始想象，識正在慢慢解開自己的浴巾。

然后，拿起了旁邊的花灑……

「嘩……」

水流從她的頭頂上流過，不斷向下流淌。

從臉頰，到脖頸，再到肩胛骨，然后是……

「……你有在偷看嗎，羽依里君？」

「絕對沒有！」

我立刻用力緊閉著眼，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

水聲繼續(xù)響徹在狹小的浴室里。

過了極為短暫，而又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我洗好了，羽依里君」

「再見……」

花灑被關(guān)掉了。

而后，聽見的是浴室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

到這時，我才睜開眼睛。

面前的浴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了識的蹤跡。

「……」

雖然浴缸里的熱水尚留有不少余溫，我也失去了繼續(xù)泡下去的興致。

因此，沒過多久，我也從里面走了出來。

「……晚安，羽依里君」

「……晚安，識」

在通往臥室的走廊上，我們相互道別。

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真是累人啊……」

我這樣想著，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雖然一波三折，但這漫長的一天，總算還是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

身體上的疲勞很快把我拖入了睡眠當(dāng)中。

這一次，沒有任何夢境來打擾。

直到……

「哐當(dāng)——」

「哐當(dāng)——」

窗戶在滑軌里被砸動的聲音，讓我猛地驚醒。

我睜開眼睛，繃緊全身，等待著又一波襲擊的來臨。

「哐當(dāng)——」

「哐當(dāng)——」

過了一會，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狂風(fēng)拍打窗玻璃的聲音。

「……風(fēng)這么大的嗎」

我想著，爬到窗邊，察看窗外的情況。

即使隔著窗戶，也仍然能聽見呼嘯的尖銳風(fēng)聲。

山上的樹林像海浪一樣翻騰著，被刮掉的枝葉四下紛飛。

而我們的窗戶雖然已經(jīng)關(guān)死，但仍然被風(fēng)大力拍擊著，在窗框里不斷作響。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房間里響徹，讓人根本無法入眠。

這興許是那些什么都沒得到的神明，在宣泄自己的怒氣吧。

「……」

我回到床上，平躺下來，看著眼前的天花板。

傾聽著種種聲響，默默等待著一切歸于平靜。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我聽見了在這個時間，有些不和諧的聲音。

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

「……咚……咚」

我靜靜地感覺著它的位置。

小小的腳步聲，從遠(yuǎn)處慢慢走近。

在我的房門口，徘徊不前。

而后，才停了下來。

「……」

接下來，我臥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縫。

完全不能過人，只能從外向內(nèi)窺視。

我躺在原地，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但她似乎不想更進(jìn)一步，只是一直守候在門外。

于是，我輕聲呼喚起她的名字。

「識？」

「有什么事嗎？」

「……！」

腳步聲飛快地從門口跑開。

而后，是另一扇臥室的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

我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

走出了自己的臥室，來到走廊上，

最后在識的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

「噠，噠，噠」

我輕輕敲了敲她的房門。

「……羽依里」

從房門里，傳來她的聲音。

這里的推拉門很薄，只是一層夾板而已。

除了風(fēng)，什么都擋不住。

「能請你，先不要進(jìn)來嗎……」

「就這樣，和我說說話……」

「只要是識的想法」

「都可以的」

我坐了下來，把背靠在門板上。

即使隔著門，我仍然感受到了她的溫度。

想必那一邊的她，也是同樣的動作吧。

「羽依里君……」

沉默了一會，她才緩緩開口。

外面的狂風(fēng)，一刻不停地敲打著我們的窗欞。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真是對不起呢」

「竟然讓羽依里，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xiǎn)，去海嘯里救人……」

「只差一點(diǎn)，就……」

「……干嘛道歉啊，識」

我安慰著她。

「要是當(dāng)時你沒有發(fā)覺御神舟里的哭聲」

「小堀田她，不就真的被海嘯帶走了嗎」

「而且，識也是為了我，才來到這個時代的吧？」

「有什么事情，也都是我引起的才對」

「再說了，大家現(xiàn)在都平平安安的」

「應(yīng)該為此高興才是啊」

「……」

對我的話，她不置可否。

「羽依里」

「你還記得一百五十年之前的，那場大海嘯嗎」

「怎么可能忘記啊」

正是因?yàn)樗?，識才第一次來到我們這個時代。

并且，在那個夏天和我相遇。

「到現(xiàn)在，我才想明白」

「扮成海盜鬼姬，把島民嚇到山上什么的……」

「……其實(shí)是個很蠢的方案吧？」

「……？」

我一時弄不清她說這話的用意。

「有那么多簡單直接的方法，都被我忽略了」

「比方說，以紀(jì)念神主大人的名義，在那天晚上舉行祭典」

「邀請所有的島民，一起到神社里去」

「用姬巫女的身份親自上門，他們不可能對我置之不理」

「那樣的話，不就順理成章地躲過海嘯了嗎？」

「可我卻偏偏只想到那種既復(fù)雜又困難的辦法，還猶豫了那么長的時間」

「到最后，仍然讓自己死在了大海里……」

「……真是，太愚蠢了」

「……識」

她像是沒聽見我的呼喚一樣，繼續(xù)說了下去。

「這一次的危機(jī)，也是這樣」

「如果不是因?yàn)槲业牡絹?，根本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羽依里君，還主動代替我去海嘯里送死……」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完全不等我的回答，她的囈語越來越快。

「還不僅如此」

「我其實(shí)，是個很自私的人吧」

「明明知道自己會在夏鳥儀式上遭遇危機(jī)，卻還是忍不住要來親近羽依里」

「明明知道羽依里不會放任我一個人沖進(jìn)海中，卻還是說出了那種話，逼得羽依里君不得不去救人」

「……明明沒有我的存在，羽依里君也能好好度過這個夏天」

「現(xiàn)在有了我，卻讓羽依里君受到了危害性命的威脅」

「我對羽依里而言，是不是一個麻煩的累贅呢？」

「我來到這里的決定，是不是也和之前一樣，是一件沖動的蠢事呢？」

「要是羽依里君根本不認(rèn)識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的話……」

「……是不是對羽依里而言，才是更好的選擇呢？」

「是不是……」

這不是識。

我無比肯定這個事實(shí)。

這不是我所認(rèn)識的神山識。

我了解的那個她，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語。

于是我站起身來，把手放在門上。

然后，一字一頓地說道：

「把門打開，識」

「……羽依里」

「我不會做什么事情的」

「只是想陪伴在你的身邊而已」

「對不起，羽依里君……」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數(shù)到三，然后就進(jìn)來」

「如果識不愿意，就說停吧」

「一」

沉默。

「二」

窸窸窣窣的聲音。

「三」

「……進(jìn)來吧」

我拉開識的房門。

臥室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

我抬頭看去，窗子仍然關(guān)得死死的。

于是，我環(huán)顧四周。

在角落當(dāng)中，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縮在墻角，抱著雙腿，把臉深深埋在膝蓋之間的女孩。

我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來。

「……」

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也沒有動作。

我伸出右手，緩緩摸著她的頭。

柔順的發(fā)絲，手感讓人平靜。

就這樣，過了好一段時間。

她突然動了起來。

「……！」

「識……」

反應(yīng)過來時，她已經(jīng)把我撲倒在地，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身體。

然后，她把臉?biāo)浪揽吭谖业男乜冢?/span>

一邊難以抑制地發(fā)抖，一邊拼盡全力地壓制自己的哭聲。

但很快，那決堤的眼淚，就再也擋不住了。

「對不起……羽依里……」

「對不起……」

「我……真的……很害怕……」

「真的……」

我把那只尚且能用的手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拍打著，

嘗試用她曾經(jīng)慰藉我的方式，給她以安慰。

「我知道，我今天做的事情，實(shí)在太危險(xiǎn)了」

「以后，我絕對不會再讓識擔(dān)心的」

「也不會再一次拋下識不管」

「所以，不用害怕了」

我低下頭，對她耳語道。

她抽噎了好一會兒。

而后，才斷斷續(xù)續(xù)地，一邊吸氣，一邊說了下去。

?

「我害怕的……不只是……這些東西……」

「是……」

「是什么呢」

我輕輕地問著她。

「我害怕的……我害怕的……」

「嗚咳……」

她被自己的淚水嗆到了，不斷地喘著氣。

我盡力安慰著她，用手指自上而下地?fù)崮χ谋臣埂?/span>

「唔……嗯……」

她艱難地把眼淚咽了下去，才能比較連貫地說出一段話來。

「我害怕的……是……」

「是我們……」

「好不容易……才走到的這個夏天……」

「到頭來……」

「卻會毀在……我自己的手上啊……」

「嗚啊……」

「羽依里君……羽依里君！」

她又一次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到這時，就連窗外呼嘯肆虐的狂風(fēng)，都已經(jīng)蓋不掉她放聲哭泣的嗚咽。

懷中的識哭成這樣，看上去像是一個孩子。

不對，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吧。

十四歲的她，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獨(dú)自來到一個無親無故的陌生時代。

為了再次回到那個和我相見的夏天，走過了漫長而艱苦的道路，見證了無數(shù)的離別和悲傷。

最后，在她剛剛將自己的目標(biāo)握在手中時，卻又被人劈手奪走，幾乎看著它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所經(jīng)歷的這些事情，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呢？

想到這，我不自覺地用力摟緊了她。

任由她哭泣著，不知已忍耐了多久的淚水。

好像是要把這一路上的苦楚，全部都釋放出來。

過了不知多久。

「……羽依里」

「……嗚」

懷抱中的哭聲，方才漸漸平息。

我撫摸著她的頭，低聲說著：

「識想知道，我是怎么從海嘯里面回來的嗎」

「……怎么……回來的……」

她抬起頭，眼中仍然滿是淚花。

「是因?yàn)樽R的努力和貢獻(xiàn)」

「才把我，救出來的哦」

「因?yàn)椤?？?/span>

我把在海底發(fā)生的一切，慢慢地講述給她聽。

識一邊聽著，一邊怔怔地看著我。

「……真的嗎，羽依里君？」

「當(dāng)然是真的啦」

「……」

「沒想到，大家……」

她停止了哭泣，眼神低垂下去。

「識做過的事情，都很有意義」

「我也從來沒有后悔過，能夠和識相遇」

「所以，識還為什么要責(zé)怪自己呢」

「并且，島上的大家，不是都很重視識的存在嗎」

「以后就算再傷心，也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好不好？」

「……」

她又把頭埋進(jìn)了我的胸口。

「對不起……」

「好啦，不要道歉了」

我輕輕抬起她的臉，替她擦掉眼淚。

「……羽依里」

這時的她，似乎還是不大開心。

「剛才，我是不是，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啊……」

「那樣的識，不是也很可愛嗎」

看著她，我再次笑了笑。

「……」

「……不要走」

在我的懷中，她低聲囁嚅著。

「識不是常說，我是惡鬼嗎」

「既然我這只惡鬼已經(jīng)抓住了你，又怎么會輕易放開呢」

「姬巫女大人，以后就安心做我的鬼姬吧」

「噗哧……」

她破涕為笑，身子也放松下來。

我揉了揉識的腦袋。

「好了，快點(diǎn)睡覺吧」

「再不上床，天都要亮了呢」

「……嗯」

「……晚安，羽依里君」

在那之后，我們躺回了旁邊的鋪蓋上。

已經(jīng)哭累了的識，很快就抱著我睡著了。

我把薄薄的被子，朝下面拉了拉。

在已經(jīng)睡熟的識的發(fā)絲上，印上一個輕輕的吻。

「晚安，識」

我躺回枕頭上，閉上眼睛。

在這個陌生的房間里，我們相擁而眠。

即使是窗外的狂風(fēng)，此時也變成了陪襯。

讓我們拼盡全力才得到的這一刻，顯得更加安寧。

隨著太陽逐漸升起，風(fēng)也終于停止下來。

新的一天，又要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