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11:萬般皆由命
“姐姐……生病了嗎?” 彼岸鮮紅的瞳眸瞥了一眼森川,森川點點頭示意他可以接著往下說。于是他捧起自己的茶杯潤潤嗓子。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森川醫(yī)生也好,真晝也罷,都還沒有出生。陪伴神的除了那幾位分靈以外,神之子和人之子一共加起來也不到二十個。” “彼岸醫(yī)生是我們這活的最久的神之子,他比分靈大人們就晚出生那么一點,至今應(yīng)該有將近兩百歲了?!鄙ń忉尩?。 兩百歲?這個數(shù)字大得令人吃驚。難道這個世界已經(jīng)存在了兩百年以上了嗎?不,其實那種仿佛世界與自己是在同一時間誕生的感覺只是錯覺而已?,F(xiàn)實應(yīng)該是極星剛被排出胎內(nèi)、認(rèn)識世界沒多久,而不是世界剛形成沒多久才對。怪不得彼岸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青年,不如說是老者。 彼岸的神情變得有些嚴(yán)肅,“然后,就開始流行’疫病’了?!?“疫???”這是極星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見與這個世界的外觀——醫(yī)院相符的詞語。有疾病才有醫(yī)生和醫(yī)院,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扇缃竦乃勊?,雖然披著醫(yī)院的外殼,卻與疾病無關(guān)。原來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也出現(xiàn)過真正的疾病嗎? “是的,原因不明,但應(yīng)該與神的陰暗面有關(guān)的疫病。最開始是人偶接二連三地死亡,然后是人之子和神之子。得了這種疾病的患者一開始的癥狀是手腳發(fā)黑,然后會逐漸變得遲鈍,無法站立、進(jìn)食和說話,最后只能躺著。” 極星盯著自己手中半個豆沙包,漆黑的豆沙餡露在外邊,她突然感到?jīng)]有胃口。 “病到最后,患者的身體會開始崩潰。” “崩潰?”極星難以置信地望著彼岸。后者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當(dāng)時的狀況,垂下眼簾,臉上顯出的悲傷宛如落葉飄零到水面上引起的層層漣漪:“是的。很難相信,人的身體就像豆腐渣一樣……哦對了,你還沒見過豆腐。”他攤開手,在手心里變出一小團白色的塊狀物。極星碰了碰那小小的白塊,發(fā)現(xiàn)它意外地柔軟,輕輕一戳就裂開成幾塊、原有的形狀也崩塌了。 “當(dāng)時人的身體也像這樣?!北税兜氖忠晃?,碎掉的豆腐便消失不見了,“變成黑色,然后像這樣散成一塊又一塊,最終整個人成為一堆黑色的灰。到那一步就回天乏術(shù)了,神也救不回來?!?“姐姐得了這樣的病嗎?” 極星回想起姐姐記憶中的身影,潔白的皮膚,修長的手腳,澄澈明亮的眼眸。她試著想像那些都被不講道理的黑色污染侵蝕,如同腐爛的花瓣片片凋零的樣子。那仿佛是把她心頭的肉也一片片剝離一樣疼痛,就好像被侵蝕的是她自己。她們正是如此血脈相連的姐妹,因此姐姐的痛就是她的痛,姐姐的病也是她的病。她想著,噙在眼里的淚水隨著眨眼的動作從眼眶中滾落。 彼岸見狀,遞了一條手帕過來給極星擦眼淚。手帕也是淺灰色的,也有一股植物清苦的香味。手帕的一角繡著一朵花瓣重疊如絲的鮮紅花朵,只有花冠和花莖,沒有一片葉子。 “當(dāng)時飛鳥的主治醫(yī)是我?!北税墩f道,“她是個堅強的孩子,總是能笑著鼓勵其他人,對生活中任何一點美好的小事都充滿留戀。” 極星點點頭,她知道姐姐本就是這樣。干凈而美好,懷揣著世間一切可與溫暖和溫柔相連之物。 可越是這樣,即將迎來的結(jié)果就越是令她難過和絕望。是啊,彼岸至今為止都沒有說這種疾病有什么治愈的方法,自己還能期待怎樣的奇跡發(fā)生呢?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么姐姐應(yīng)該已經(jīng)消散了。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自己還會有和姐姐在那個原初世界沉眠的記憶?為何自己作為她的雙生姐妹,卻記不得兩百年前發(fā)生的事? 極星并非沒有感覺悲傷,只是這種悲傷和疑問混雜在一起,宛如一把擱在心頭的刀。那把刀的刀口很鈍不足以切開皮肉,卻也帶來了沉重的痛苦和折磨。她一邊忍耐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對真相忐忑不安的恐懼,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后來呢?” 可彼岸望著她,沒有給出那個殘酷的答案,只是緩緩說道:“我……也不清楚?!?“什么?” “抱歉,我是真的不清楚?!北税堆酆敢?,“但是,我知道神大人最后其實是找到了治愈這種疾病的方法的?!?森川問:“那是什么方法?”聽他的語氣,好像對這段歷史并不知情。 “那就是……重置世界?!北税墩f。 “重置?”極星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重置。”彼岸的神情鄭重,不像在撒謊,“極星小妹,不管你信不信,曾經(jīng)的世界并不是醫(yī)院。曾經(jīng)這里是一片大花園,有森林,花草,還有天空和大地。神在花園中心有自己的城堡,世界中也有春夏秋冬四季,有各種各樣的天氣。” 極星試著在腦海中描繪彼岸描述的風(fēng)景,卻因為想象力匱乏而沒能做到。實際上光是想象著頭頂?shù)奶旎ò逑?,讓真正的風(fēng)霜雨雪進(jìn)入這個世界她都做不到。這讓她感到氣餒,她注定無法看見姐姐眼中的風(fēng)景。 “但是,疫病來了。神為了消除疫病,把一切都重新融入了自己體內(nèi)。然后一切從零開始,新的世界才就此誕生,那就是現(xiàn)在的醫(yī)院?!?“因為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疫病,所以創(chuàng)造了醫(yī)院嗎?”森川提問。 “或許吧?!北税赌眠^一個豆沙包、掰成兩半,咬了一口其中一半,“我的記憶只持續(xù)到與神大人融合之前。我感覺我好像睡了很久,再次醒來的時候,我還是我。但不幸的是,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意思是曾經(jīng)世界上還有別人,但是都沒活下來?” “本身疫病已經(jīng)帶走了我們絕大多數(shù)的同胞。新世界重置后,我發(fā)現(xiàn)多了許多我不認(rèn)識的人。和我記憶中一樣的,目前我只知道三位分靈大人?!?極星感到悵然若失,唯一與姐姐相關(guān)的線索又?jǐn)嗔耍霸趺磿@樣?……” 彼岸安慰她:“別灰心?;蛟S你姐姐也被完整地保留到了新世界,但你只是還不知道她在哪里?!?極星點了點頭。她心里大概形成了一個推測,或許自己與姐姐在原初世界的記憶剛好是在舊世界被重置、新世界還未形成的短暫時空夾縫間發(fā)生的。那時候的姐姐還是姐姐,證明姐姐被完整帶到新世界的可能性很大。這么想著,她覺得放心多了。 ? ? 極星在彼岸的房間里待了一天,彼岸教她下五子棋,是一種己方顏色的棋子連成五個一條線就能贏的游戲。三個人就這樣慢悠悠地一邊吃點心喝茶一邊聊天下棋,不知不覺就打發(fā)了時間。 傍晚時分,森川和極星不得不與彼岸告別了。彼岸給極星用紙袋裝好了幾個豆沙包,起身送他們出去:“下次再來玩哦?!?極星抱著還能感覺到豆沙包溫度的紙袋,拉開了病房的門。一片陰影突然從頭頂一閃而過,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她頭頂飛過去了。 極星抬頭一看,卻被懸停在半空中的東西嚇得尖叫一聲,手里的紙袋也掉到了地上。 剛才從頭頂飛過去的大概是某種生物,因為那個東西的輪廓十分曖昧,她也無法確定。那簡直不是能用語言來描述的存在,如果一定要描述,應(yīng)該是某種生物組織的團塊。粉紅色的表皮上隱隱可見類似筋膜的深紅紋路,不規(guī)則的表面凹凹凸凸,團塊正中央的地方則坐鎮(zhèn)著一只獨眼。那只獨眼睜大著,里面濕潤的眼球時不時轉(zhuǎn)動一下。 在這個生物的背后有一雙小小的翅膀,像是某種鳥類的身體部分,有著細(xì)密的白色羽毛。在它的身體下方懸掛著一個紙袋,卻沒有見到爪子一樣的東西,看不出它是用的什么方法把紙袋和自己的身體固定在一起的。 正在收拾整理藥柜的彼岸聽到極星的尖叫回過頭,原本的驚訝在目擊到那只不明生物的時候變?yōu)榱巳坏目嘈?,“此岸,你又嚇到別人了?!?“我有什么辦法?身為神之子的你沒有給我選一個不那么嚇人的外貌罷了?!?不知是不是極星聽錯了,從那只飛行生物的體內(nèi)傳來了人的聲音,而且聽上去與彼岸極其相似。飛行生物拍打著翅膀,飛到房間角落歇下了。 “這是此岸,是我的搭檔?!北税督忉尩溃捌綍r它會幫我送一些藥材給病人,抱歉,嚇到你了?!?“這……這是什么動物?”極星驚魂未定地問。 彼岸聳聳肩,笑了笑,“誰知道呢?”這個人在意外的地方居然如此心大。 “那……那它是神之子嗎?” “可以這么說,因為它是我的一部分,是從我身上剝離出去的。就像神剝離分靈一樣?!?“我可不想承認(rèn)自己是這個懶漢的一部分?!北环Q作此岸的飛行生物像擺手一樣擺了擺自己的翅膀。彼岸把手頭一個豆沙包扔給它,此岸則向前一撲撲到了那個點心,把它壓在身體下面,然后傳來咀嚼的聲音,這應(yīng)該就是它的進(jìn)食方式吧。 極星瞥了一眼森川,他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畢竟在這個世界里的確偶爾會出現(xiàn)這種令人驚訝的異常被當(dāng)做習(xí)以為常地發(fā)生的日常的情況,此岸應(yīng)該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送走了女孩和醫(yī)生后沒等多久,中醫(yī)館里就出現(xiàn)了新的來客。來人好像已經(jīng)和醫(yī)館的主人很相熟了,徑直走到榻榻米上坐下,把手里的抹茶味點心放在他面前。 彼岸頭也不抬,依舊繼續(xù)著藥材的分揀工作,“來了?這么晚才來也只有你了?!?“你告訴她舊世界的事了?”柴田真晝自顧自地拆開了那盒點心吃起來,是抹茶味的可露麗,外皮烤得焦香酥脆,內(nèi)里溫軟甜蜜。 彼岸隨手給他沏了杯茶,“我想這是我的義務(wù)……活下來的人的義務(wù)?!?“把你記得的事情講給更多人,包括那些死者的事,然后讓更多人記住歷史,是嗎?” 彼岸沒有回答,把一筐揀好的藥材放在旁邊的榻榻米上。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窗戶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把自己的藥材放到陽光下曬干。 “說到飛鳥那孩子。”凝視著那筐藥材,彼岸突然說道,“她還在的時候也經(jīng)常念那兩句詩?!?柴田瞇起金色琉璃般好看的眼瞳,仿佛在明知故問,“哪兩句?” 彼岸看向柴田,口中念道,“自恨枝無葉,莫怨太陽偏?!?而柴田靜靜地補上后句:“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