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與卿書(中)
(重要提示,本章依舊4000?后面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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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言伸手摘下眼鏡,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可能是真的老了吧,越來越愛哭了。
他邊想著,邊用另外一只手抹去淚水。
繼而,忍不住咳嗽起來。
守在病房外的周思元許從安聽到后,周思元便先一步抬手輕叩門,問道,“老師您需要我們進來嗎?”
半晌沈不言才止咳,將前面那幾張已經(jīng)用完的宣紙,按順序折起來放好。
才出聲道:“你們?nèi)グ盐业闹雇此幷襾怼!?/p>
門外的周思元,聞言想到自家老師吃的抑制頭疼的藥就會產(chǎn)生副作用。
本想勸他先休息,盡量不要依賴藥物。
許從安卻無聲眼神示意他,只好作罷。
隨后師兄弟兩人一個去倒水一個去找藥,準備好后才進去。
待他吃了藥,過了一會見他有些發(fā)白臉色稍緩。
這才放下心來,帶著藥瓶和杯子出去,還他一片清凈。
又過了一小會,沈不言感覺到頭疼有所減緩。
只是手還是沒什么力氣,但那信他一定要寫完。
他這么想著,重新執(zhí)筆蘸墨接著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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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晚上,我猜你看到我為你準備的雞蛋娃娃和屏風後,氣應是消了大半。
可當你打開門見到我後,我從你的臉上看到了委屈之色,下一瞬你便黑了臉。
我知道,我做的那些東西遠遠不夠。
你要的也只是一個態(tài)度。
我便去拉你的手腕,將你抱住,想給你足夠多的安全感。
我還記得你掙扎了好多次,不停地讓我放手,可我又怎麼捨得。
只能一遍又一遍向你道歉,待你漸漸被安撫,我才說出那句我不走了。
三年漫長的等待,於尚且年輕的你來說,已是極限。
我知道你害怕重逢又離別。
那時的我,已然經(jīng)歷過數(shù)次離別,失去了大半信心。
我心底的聲音卻還在說,我想留下來,陪你面對風雨。
我的話一落,你就好似溺水之人尋得浮木,終得歸屬。
平靜下來回抱我,得到你的回應,我心中一喜。
順勢提出想回南夢湖踏青,補過上巳節(jié)。
你聽後猛然退出我的懷抱,又驚又喜地望著我。
問我,怎麼突然有此一念。
我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反問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並未見你有抗拒之意,便含笑向你許諾,以後每個上巳節(jié)都陪你好好過。
那時的我也不懂自己,為何那般急切。
現(xiàn)在我才恍然大悟,我的潛意識像是早已看透了我們註定不能相守一生。
好在你還是答應了我,我們一起回南夢湖度過了一段快活日子。
我依然記得你我,還有倚華三人在玉蘭樹下掛牌許願的那日,我寫的是:我要改變陸鳶的命運,與她一直走下去。
可惜造化弄人,身不由己,我所求的終究是鏡花水月。
深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於是跑到玉蘭樹下,欲窺探你許的什麼願,亦想竭盡全力幫你實現(xiàn)。
卻意外看到來自江都的飛鴿傳書。
那日,我問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其實是好奇在你心中是否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顯然你的答案沒有讓我失望,我又問你在南夢湖的那幾日開不開心。
見你說當然開心,短短幾日讓你想起了十八年的無數(shù)朝夕。
現(xiàn)在的我也想告訴你,在南夢湖與你在一起的那些光景,亦是我生命中最珍貴,最快樂的回憶。
那時我還曾希望你就此留下,與我一直快意下去。
你沉默我又試探道,你在江都可是有事未了,重不重要。
你回答我說,重要。
那一刻我便知道,不論何時你都會把家國之責放在首位。
當我隨你一起返回江都,在楚沐面前合奏。
你提起往事,他面上一怒厲聲打斷了我們。
你觀察細緻,發(fā)現(xiàn)他落淚。
為帝王者,心性自傲。
自認一時戰(zhàn)是為永世安,弱肉強食,
唯有強國才有立足之地。
我見勢開口,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他聽後卻只覺迂腐,不堪為用,偏信以攻為守,以量取勝。
隨後我於身側(cè)見你不卑不亢,開口勸解,強國不應讓百姓塗炭,他所看到的永遠是一紙奏摺,是冰冷的數(shù)字。
他連家禽的屍體都未曾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一句話會讓多少百姓死去。
他聽後,慢慢冷靜下來,卻為難起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轉(zhuǎn)而拋出一句話,讓你給他說一個兩全之策。
我則料到時機成熟,上前兩步再次開口問他,若一個身穿鐵甲,手握利劍的士兵,與五十個老弱病殘決鬥,誰勝?
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數(shù)量過於懸殊,肯定是五十人勝。
我便轉(zhuǎn)身接過倚華手上端著的,事先準備好的雞蛋。
請他看著我一個接一個用石頭敲開,打入碗中。
連續(xù)敲了五個後,他便連聲制止,問我們是不是想用雞蛋把石頭敲碎。
我自然地回答,再多的雞蛋也敲不醉那石頭。
他便下意識地說出那句,以卵擊石如何能成。
我們便一同見縫插針,勸他與其想著全民皆兵,以數(shù)量戰(zhàn)勝北烈,何不好好想想如何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精兵。
以工技取勝。
他聽後,豁然開朗,將我拉到里間,悉心求索。
還命人將我說的話一一記錄,抄百份下發(fā)給各部官員研讀。
對我讚賞不已,並當即予我丞相之位。
不多時,我見到了風塵僕僕,卻意氣風發(fā)的陸時。
我發(fā)現(xiàn)楚沐對他頗為看重,又極為親近,如同兄弟一般。
我見此不禁心痛,思緒飄遠。
若是楚沐一直身體康健,是否未來的陸時也不會被李擁所害。
你亦不必背負那麼多。
當我收回思緒之時,又聽見楚沐對陸時說,他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馬上就是他的皇后了。
我當即便感到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咳了咳。
陸時也頓覺不妥,只微微怔了一瞬。
便立即作揖,開口表示自己在朝為將,手握兵權(quán),你若成了皇后,必會遭人非議,哪怕沒有人會放在明面上說,私底下也會將你的名聲越傳越?jīng)@。
以此,請他三思,還下跪表示若他執(zhí)意立你為後,他便卸甲歸田,保你清白。
他的話,叫楚沐有些為難。
連聲勸他站起來後,他竟又開口表明心跡說,他和別的皇帝不一樣,心悅一人,並非一朝一夕。
他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
我在一旁聽著,心底湧起一陣酸意,但只要一想到你與我兩情相悅,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
卻又聽他叫你拿著皇后信物,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可以隨時入宮找他。
如你一世不來,他便一世不娶。
我本以為你簡單拒絕他後,便會作罷,誰知你竟告訴他,你已有心悅之人。
此話音一落,我不免心中悸動。
也還清楚地記得,楚沐聽後,當即臉便黑如鍋底。
你本還想說些什麼寬慰他,卻被他擋了回去。
跑到里間手握一只竹風車,命人上酒,應是想一醉解千愁。
而後,就連你勸他喝酒傷身,他也沒有理會。
待我們一行人,送楚沐離開鏡花樓時,外面已然是月色如水。
他臨行前,把陸時叫到跟前,命他和楊沖,範松帶著羽林衛(wèi)去彩雲(yún)郊練兵,打造出一支兇猛如虎,迅捷如豹所向披靡的悍軍。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未來名動天下,令北烈聞風喪膽的虎豹營。
竟是由年僅20歲的陸時精心培養(yǎng)起來的。
當聽楚沐說,他知道火烽堡一直是他的心病。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淡去,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你抱著陸時的屍首,失魂落魄,悲痛欲絕的畫面。
隨之襲入心間的便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
它壓得我險些喘不過氣。
可那時,我就站在你身邊,明顯感受到你的喜悅。
便只能佯裝若無其事,亦有些愉悅的安靜模樣。
目送他坐進馬車,又聽陸時與我們暫別。
還不忘叮囑倚華,把我敲開的那些雞蛋,用來炒飯。
待她進去後,我的一顆心才悄然平靜下來。
跟你一起朝前走了一段路,目送他的馬車往回宮的方向去。
才開口問你風波平息了,你的心事是不是也該了了。
四目相對間又聽你說,是啊,希望他能做一個聖明的君王,這樣我們就可以結(jié)廬南夢,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聽後,自然地長舒了一口氣,抬眼又望見護送楚沐的那個車夫,竟是喬裝後的趙啟龍。
我當即心下大驚,立刻脫口而出,不好,他有危險,也料想到事情的嚴重性。
當我們利用你手上的鳳牌順利入宮。
尋到他的寢間時,只安靜了一瞬。
你觀周圍陳設擺放整齊,便道他不像有事。
下一瞬,卻聽見不遠處的正殿方向傳來不小的響動。
緊接著,便聽見楚沐痛苦的呻吟聲。
當我們尋聲趕到。
只見他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任憑你我交替呼喚,都紋絲不動。
我覺得,應該是昏過去了,跟著又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
從你口中得知那是北烈的夢憂草,一般人用它只會亢奮,若犯有頭疾,便是致命的。
我來不及細想,便去探他脈搏是否還在跳動,得知他性命暫時無憂。
索性立刻對他施行搶救,我知道你一時無法理解。
奈何當時情況特殊,我只能簡單解釋,並催促你去叫太醫(yī)。
我也知道,即使將他救過來也不可能是從前的他了。
但,那時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jīng)變得心懷憐憫。
你很快便回來告訴我,李擁和趙啟龍趕了過來。
我只好帶著你躲起來,在暗處窺見他們見到還處於昏迷狀態(tài)的楚沐。
並沒有做出任何挽救之舉,反而是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他已得了好處,與北烈勾結(jié)。
又見李擁執(zhí)筆自擬聖旨,你作勢便要現(xiàn)身與他們對峙。
是我及時攔住你,暫時按兵不動。
在李擁即將觸碰到璽印的重要關頭,楚沐突然蘇醒。
我看著他不甘地收回了手,走到他面前向他下跪認罪。
那時的楚沐顯然已被夢憂草,迷失了心智。
只記得他是太傅,想來李擁是認為讓他做傀儡,更有說服力,也更好掌控吧。
我們之中又只有你一人有武功在身,為了不讓你與他們起正面衝突。
被嫁禍扣上罪名,我只能帶你悄悄離開。
後來的我常常會想,若是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是不是就可以讓李擁趙啟龍,有所忌憚。
甚至可以與他們正面抗衡,是否就能解開閉環(huán),逃脫註定陌路的結(jié)局。
當我們再次回到街上,我知道你寒心李擁的叛國之舉,同情楚沐的遭遇。
亦清楚我們再沒有機會結(jié)廬南夢湖了。
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對你說,朝廷的事,自有朝廷的人去解決。
你我不過平頭百姓,能力有限,能掌握好自己的命運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我只希望這番話能夠多少給你一些安慰。
就在我正思忖著,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馬蹄聲。
回頭一望果然見那人騎著馬,朝你的方向沖過來。
我反應極快,及時地把你拉進懷裏,看著那人漸漸遠去,我便詢問你有沒有事。
聽見你說沒事後,我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而後,我就見你低頭摸索著什麼,很快便聽見你說玉佩。
我默默望著你轉(zhuǎn)身,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發(fā)現(xiàn)掉落的玉佩後,將其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來捧在手中,輕輕地擦掉上面的灰塵。
還珍視無比地說,還好沒有摔壞。
你回來後,我看清了那塊玉佩,分明與我未曾穿越前,買到的那塊一模一樣。
我還記得,那時的我震驚不已。
下意識便開口問你,哪兒來的那玉佩。
你聽後當即露出驚訝的神情,問我在說什麼。
我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亦還是不忍將逆向時空之事告訴你。
不得已只好對你撒謊說,我與你分開那幾年經(jīng)歷了很多,有些事記不清了。
此後我又想,聰慧如你,大概早已透過我的反常,覺察出端倪。
若非如此你不會再次問我,是否當真不記得。
更加不會露出那樣哀傷的神情,在我追問玉佩對你有什麼特殊含義後,以沉默相對。
我們因玉佩一事,不知該如何面對彼此。
索性你在屋內(nèi),而我躲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當我得知你還是決意進宮時,我便知道一切自有定數(shù),每當我以為我成功改變了歷史。
現(xiàn)實卻是我一次又一次推動著你們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