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盛從前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放學(xué)，回家。

這并不代表，他是那種厭學(xué)的小孩。事實恰恰相反，他的成績無論是在班級還是年級都總是名列前茅。

如果說，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賦加之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那他大概可以稱得上是百分之百的天才。

老師們都很喜歡這個聰明內(nèi)斂的小孩。即使如此，高啟盛還是更喜歡待在家里，因為家里有他最最親愛的哥哥高啟強。

高啟強無疑是高啟盛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

一般逗小孩時都會問這么一個問題：你是更喜歡媽媽呢，還是更喜歡爸爸？

高啟盛會毫不猶豫地給出第三個答案，哥哥。

在高啟盛的記憶中，他們的父親就是個喜怒無常的酒鬼，平庸且無能，只會在喝醉酒或是不順心的時候，拿家里人出氣。一開始他只是毆打自己的妻子，后來發(fā)現(xiàn)原來傷害兒子能讓女人發(fā)出更加凄慘的哀嚎時，便把拳頭轉(zhuǎn)向了自己的血親骨肉。

高啟盛沒有挨過打，那些朝著他揮舞的拳頭最終全都砸在了他哥哥的身上。

年幼的高啟盛一直記得，哥哥拼盡全力將他護在身下的模樣。

他聽見父親的叫罵，母親的哭喊，然而最清晰的還是哥哥咬著牙忍受疼痛的模樣。

明明也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卻強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摸著他的頭對他說，小盛，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是會好起來的，從某一個方面來說。

雙親遇難的消息傳來的那個夜晚，高啟強花了很長的時間給他心里準(zhǔn)備，希望他不要因為這件事過分傷心。

白布掀起來，高啟盛看到兩張并排放置的僵冷面孔，在死后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安詳——他的父親和母親終于可以和平地共處一室了，他情不自禁地想道。

內(nèi)心深處一片平靜，甚至有一絲解脫。

死掉的父親再也沒法對哥哥施暴，至于母親，確實是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錯誤的男人，被一段錯誤的婚姻捆綁，或許是老天爺也看不去，終于出手收走了她這吵吵擾擾痛苦紛呈的生命。

高啟盛默默地看著，默默地想著，但是一雙手輕輕蓋住了他的眼睛，溫暖的寬厚的手掌，是哥哥。

“好了，小盛，沒關(guān)系的，哥哥還在這里，只要哥哥還在，就一定會保護好你?！?/p>

“哥……”高啟盛喃喃著投入兄長的懷抱。

“我就只有你了，哥?！鄙星夷暧椎暮⑼米钭钊崛醵侨藨z愛的聲音小聲說道，感到抱著自己的雙臂又擁緊了一些，高啟盛低著頭，在不被人看到的角落，露出一個微笑。

就是這樣，他和哥哥，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從今以后也只能彼此依靠著過活，這就足夠了。

就在這個時候，卻突然冒出個孫志彪。

孫志彪的母親插足了高啟盛父母的婚姻，如今那個骯臟的可惡的小三的兒子——那個雜種，卻又要在他們兄弟二人的平靜生活中橫插一腳。這是高啟盛無法接受的。

高啟盛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視著孫志彪。

他的哥哥卻打開家門將人放了進來，還說什么從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哼，什么狗屁一家人？！這明明就是他們高家的大門，是屬于他們哥倆的家，他姓孫的憑什么踏進來！

高啟盛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孫志彪趕走。

但他終于還是忍了，因為他從不忤逆哥哥的決定。

高啟強讓孫志彪留了下來。

然后他們真的像一家人那樣同吃同住，但高啟盛知道一切只不過是表象，孫志彪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們從不交談，彼此形同陌路，唯一的交集就是高啟強。

高啟盛私下里詢問高啟強，為什么要留下孫志彪。

【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時候，我看見他一個人站在樓梯口，他看著我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已經(jīng)無處可去?！扛邌娬遄弥卮稹?/p>

【福利院，收容所，多的是他可以去的地方?！扛邌⑹⒉灰詾橐狻?/p>

【是啊，你這一說還真是啊?！扛邌娤袷峭蝗换腥淮笪虻匦ζ饋恚瑵M臉訝異又敬佩地看向自家弟弟，【還是我家小盛聰明啊，嘖，你說我當(dāng)時這么久沒想到呢？】

被稱贊的高啟盛一點都不感到開心。他知道自己看似老實的哥哥不過是在裝傻，在刻意回避問題。

落在高啟盛的眼中，恰恰是一種變相的維護，無論高啟強自己意識到與否。

——有些事情早已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了變化。

高啟強永遠是他高啟盛唯一的哥哥，但是反過來呢？

高啟盛背著書包，慢吞吞地走到魚檔，正好看見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正是他的哥哥和孫志彪。

高啟強正低下頭對孫志彪說著什么，臉上有淺淺的笑意，不明顯但確鑿。

因為角度的關(guān)系，孫志彪比高啟強更早地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高啟盛。目光對上，他們兩個都沒有躲閃。

高啟盛后來想，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生平第一次動了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