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禮·楔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倒在地上的少女,渾身沾滿了鮮血。
她的銀發(fā)被染紅,她的藍眸就要失去光澤,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試圖轉過頭來,掙扎著看向這邊,雙唇開合,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你是......
疑惑在腦海中浮現(xiàn),少女的面容似曾相識,這個場面也有種無法言說的既視感。而在此時,終于才發(fā)覺自己手里握著一把血跡斑駁的長劍。
血液沿著劍身流下,滴落在地上,灰色的平面漾開一圈波紋,聲音荒蕪的空間里回蕩。
你是......
陽夕。
我的——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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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猛地睜開眼。
又是這個夢......
有過驚訝,有過疑惑,有過不安,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流程,反復在夢里出現(xiàn),血泊中的陽夕,血跡斑駁的長劍......這個情況已經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月,每一次都將嵐扯進混亂的思緒中,她不知道這個夢有什么含義,是在影射現(xiàn)實,還是在預示未來,又或者說,在回顧過去?
嵐翻身下床。
洗漱臺上擺著兩個杯子,一個青色,一個藍色,都有一支配套的牙刷,青色杯子的內壁泛著水光。
嵐看了藍色的杯子一眼,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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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扎好馬尾,背上背包,取下墻上的掛鐘,那里藏著一把帶鞘的短刀。嵐把短刀收進背包里,再小心地把鐘掛回去,這個流程她做過很多遍。
嵐忽然想起當初自己偷偷找地方藏這把短刀的時候,這個屋子不大,可供選擇的地方不多,藏東西的時候還可能會被姐姐注意到,實在是費了她一番功夫。畢竟這是危險的東西,嵐也清楚自己在做的也是危險的事,她一直瞞著陽夕,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還好這個地方她夠不著。
不知不覺間,鐘已被掛好,而嵐也走到了門外,她回頭再看了一眼,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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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怪物咆哮著從黑色裂縫中沖了出來,周圍是荒涼的土地,只有嵐靜立于它面前。
嵐把背包丟到一旁,藍色的眼眸微微發(fā)亮,周身開始有氣流圍繞,短刀出鞘,嵐的身影毫無征兆地消失在空氣中,而后只見銀光一閃,怪物的一只手臂便在頃刻間被斬落,黑色的液體從斷口噴濺出來。
嵐的迅捷,得益于操縱風的天賦,與常人通過魔力與元素溝通進而操縱元素不同,這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只需一個念想便可改變身邊氣流的走向,從而輔助自身進行高速移動。而嵐同樣也可以使用風來進行破壞,怪物身上平整的斷口就是她利用風與短劍配合進行切割的結果。不過,這只是嵐戰(zhàn)斗力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來自于她的直覺,她的習慣,或者說,來自于她這具身體的記憶,嵐從未進行過任何訓練,但當她拿起刀時,還未等她思考該如何做,身體就已擺好了架勢,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這就是她本能的一部分。這些戰(zhàn)斗的技巧從何而來,嵐不清楚,也從未讓陽夕知曉。
怪物的的身體被分解成幾塊,在慘叫過后,崩解為黑色的粉末迅速消散,只留下一個暗紫色的晶體,嵐收好短刀,拾起晶體,回到了城里的一座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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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的職業(yè)是獵人,專門尋找這樣的時空裂縫,然后狩獵從中出現(xiàn)的怪物,通過獲取它們體內的晶體來換取報酬。
至于時空裂縫是如何出現(xiàn),又是因何而出現(xiàn)的,誰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它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充沛的魔力,同時也帶來了可怕的怪物。
魔力是這個世界本就存在的一種能量,可以作為能源,也可作為操縱元素的媒介,當然,通過術式釋放的魔力還可以作為戰(zhàn)斗手段。
而怪物,它們身上帶有濃郁的魔力,死后身體會化為飛灰,只留下高濃度魔力的結晶,然而這些結晶若不做處理,那么在一段時間后會直接破碎,將其中的魔力釋放出來,造成不同程度的破壞。
因此,每個國家都有專門的人員對時空裂縫進行排查,可裂縫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無法一一解決,便設立獵人司,將一部分工作委托給獵人,通過報酬驅使他們代勞收集結晶。
報酬有很多樣供獵人選擇,而嵐只選擇金錢,只有這樣東西她可以帶回家且不被陽夕發(fā)覺異常。她每次狩獵都騙陽夕說是去打工,之所以敢這樣,是因為陽夕雙腿癱瘓,只能坐在輪椅上行動,而且陽夕平時也極少出門,所以幾乎不用擔心在外面被她發(fā)現(xiàn)。
嵐不知道陽夕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姐姐,盡管二人有著相同的銀發(fā)藍眸。嵐從記事起就與陽夕一起生活,可嵐對此之前的生活沒有半分清楚的記憶,只有些許朦朧的殘片。二人在這座城市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其間陽夕的容貌未曾改變一分,也一直坐在輪椅上,嵐從未見過她行走的姿態(tài),記憶里也沒有。
陽夕是個小個子,喜歡披散著頭發(fā),每天早晨醒來,那一頭好看的銀發(fā)總是亂糟糟的,雖然會自己打理,但更多時候還是會讓嵐幫忙。明明自稱是姐姐,做事卻總是冒冒失失的,一點也不成熟穩(wěn)重;明明總是坐在窗邊對著遠方的藍天,對著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露出向往的神色,卻從沒說過想要出去逛逛,就算嵐想要帶她出去,她也不肯;明明嵐向她提議可以通過社交軟件認識外面的人,了解外面的世界,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她卻依舊喜歡一個人打發(fā)時間,等待嵐回來;明明平時的笑顏給人的感覺是那么的活潑,可當嵐回到家時,她的背影卻是那么的落寞......
嵐不是感覺不到這份微弱的異常,可每次當嵐想跟陽夕聊聊她的心事時,她柔和而澄澈的目光總讓嵐無法開口,仿佛嵐的疑惑只是一時的錯覺,直到陽夕死去,嵐也沒能問出口。
也許陽夕還活著,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角落,身體健全,不再寂寞,嵐嘗試過這樣欺騙自己,可她做不到,關于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回憶都在殘忍地提醒著她陽夕已死的事實。
陽夕的死來得毫無征兆,在一個尋常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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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飽啦~”陽夕滿足地拍拍肚子。
嵐起身,準備收拾碗筷,陽夕見狀也拿起筷子,打算幫忙。陽夕將筷子遞給嵐,她伸手去接,沒想到陽夕提前松了手,筷子掉在了地上。
“又不小心?!睄苟紫氯⑵涫捌穑谄鹕頃r,在看到陽夕伸出來的手時,她愣住了。
金色的裂紋在那只手上蔓延,那只手曾撫摸她的頭發(fā),拭去她的眼淚,撫平她的傷痛,給她帶來溫暖,帶來安全感。
“哎呀......”陽夕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異常。
“怎么回事?!”嵐將碗筷擱在桌上,雙手握住陽夕的手。
“可能......”金色的裂紋迅速蔓延,頃刻間布滿陽夕全身,她的臉上隱約有細微的碎片掉落,“要說再見了吧......”
嵐完全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陽夕有一天會離開自己,無論以何種形式。
陽夕淺淺地笑了笑。
“拜拜啦。”
身形破碎,陽夕化為金色的塵埃,消散在空氣中,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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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死亡,只覺得從那時候開始,心里就像缺了一塊似的隱隱作痛。
那天距離現(xiàn)在......已經過了半年了吧。
將手里的結晶交給工作人員,領取報酬后走出辦事處,嵐仰頭望了望藍天,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結晶的金錢報酬不低,嵐在這行只干了一年就有了一筆不小的積蓄,這是她的私房錢,當然現(xiàn)在也不論什么私房不私房的了。
本就只有兩人的家里,現(xiàn)在就只剩她一個了。
嵐想象過這筆錢的多種用途,天天帶陽夕去看電影,逛小吃街,一起買毛絨絨的玩偶,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又或者說,去醫(yī)院問問看,去各地的科研機構問問看,也許會有能治好陽夕的腿,讓陽夕重新站起來的辦法......
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
用術式將死者復生嗎?魔力的應用確實多樣,可似乎也沒有能將死者復生的方法,術式的使用有著嚴格的限制,需要支付的代價又會是什么,自己又能否支付得起?而陽夕她......真的算死了嗎?那完全不是常人的死狀。
陽夕死后的一段時間,嵐的腦海中涌現(xiàn)過許多瘋狂的想法,可每次當她回想起陽夕,回想起陽夕的目光,陽夕的笑容,她總會開始驚慌:她真的能回來嗎?她回來后會怎么樣?我做這些事會傷害到她嗎?
嵐不知道答案,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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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七拐八繞,來到了深巷里的一個小屋前。城里工坊不少,大多都有裝備出售,同時也有檢查保養(yǎng)裝備的業(yè)務,嵐面前的小屋便是其中之一。
其產出的裝備質量尚可,定價卻比業(yè)內的均價高出許多,再加上老板的脾氣古怪,既沒留下工坊的聯(lián)系方式,還總將上門拜訪的獵人們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光顧這家深巷中的工坊。而嵐第一次入手裝備,來的卻是這所工坊,如果不想被陽夕發(fā)現(xiàn),這所偏僻又冷清的工坊無疑是最佳選擇。
當初嵐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敲了敲門,沒想到門開了。門后是個大叔,不過好像也沒那么老,大概是他邋遢的外形導致嵐的判斷產生了錯誤。之后嵐得知他叫安圖爾。
安圖爾見到嵐時愣了一下,也許他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年輕的獵人來找他。
“進來吧。”安圖爾叼著煙,頭也不回,轉身向后走去。
嵐被煙嗆了幾下,隨后跟著走進了工坊內。
工坊內部不設玄關,從門口便能看到屋內的擺設,不過......那也許不能稱之為擺設......一件件泛著金屬光澤的制品雜亂無章地堆在各處,可見主人對其隨便的態(tài)度,只有其表面上若隱若現(xiàn)的發(fā)光紋路以及緩慢散發(fā)卻難以察覺的魔力波動在告訴真正敏銳的外來者這里遍地皆是精妙絕倫的魔裝機械。
而嵐只是來買武器的,便攜,鋒利,易于隱藏,那么最好是把短刀,魔裝機械她也聽說過,但從未實際上手,這類以魔力為能源,通過復雜的術式來實現(xiàn)生產生活目標的機械在如今的應用十分廣泛,但陽夕和嵐的生活并不依賴它們。嵐從踏入工坊的那一刻起就意識到獵人間有關這所工坊的傳言全是假的,她也曾去其他的工坊踩過點,沒有一家的魔力有這樣濃郁,同時又如此難以察覺。
也許是有某種......或者是某些術式在壓制著魔力的逸散......
這些東西陽夕都簡單給她介紹過,不如說,連這些概念都不了解的陽夕才更讓人感到異常吧。陽夕從未演示過,無論是魔力的使用還是術式的編纂,但她卻用語言將嵐領入了這個世界。
“魔力流淌在我們的身體里,就像我們的血液。不過,在我們的身體之外,也存在著魔力哦。
“身體之外的魔力,是不屬于任何人的,也許屬于大自然,屬于這個世界......誰又知道呢?
“體內的魔力可以直接釋放,方式有很多種。
“不過,無論是哪種魔力,都可以通過術式來引導,整合,用于達成自己的目的,術式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無形的,不過這些我都不會......哈哈,沒辦法再給你講更多啦?!?/p>
而眼前一地的魔裝機械,顯然就是所謂“有形術式”的應用。
“呃......我想買把刀,短刀?!睄褂直粺焼艿搅?。
“什么樣的?”安圖爾按滅了煙頭。
“就普通的短刀?!睄剐南脬懣塘诵g式的裝備恐怕要貴上許多。
安圖爾回過頭來又看了她一眼,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帶鞘的短刀,丟到嵐手里:“要是還活著,就來這里,給你做保養(yǎng)?!?/p>
“嗯?”
“快滾?!卑矆D爾轉回身去,不再理她。
之后嵐一次次在任務中活下來,每次都去安圖爾的工坊給短刀做保養(yǎng),他從沒收過一分錢。
“為什么不收我錢?”嵐很是疑惑。
“見你可憐,難道你想讓我收錢?”安圖爾沒好氣地把刀還給嵐,身旁的煙灰缸里沒有一個煙頭。
嵐再也沒有提過收錢的事,也聽安圖爾的,沒跟別人提起過這所工坊,嵐同時也搞不懂他為什么有錢不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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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干獵人這行干了一年,來安圖爾的工坊也就來了一年。
安圖爾見她神色有些迷茫,便遞過來一支煙,嵐伸手推開。
“喝茶嗎?”
“嗯?!?/p>
“自己動手,茶葉在老地方。”
嵐從垃圾堆般的魔裝機械中翻出了一小罐茶葉,漫不經心地拋出一個問題。
“你說......死去的人能復活嗎?”
“理論上可以。”安圖爾開始調試工作臺上的機械。
嵐一下子愣住,回頭看向安圖爾:“理論上......意思是實際上不可能嗎?”
“沒錯,原因我不能說,你也不用知道?!卑矆D爾依舊擺弄著他的機械,“你的刀快用不了了,要不現(xiàn)在換一把?”
“你不好奇我為什么問這個?”嵐將茶泡好,又找出幾個杯子,“喝茶嗎?”
“不好奇?!卑矆D爾戴上單片眼鏡,將手中的機械舉起來觀察,“不用?!?/p>
“備用的刀還在老地方?”嵐倒好茶,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嗯?!?/p>
嵐靜靜喝完了茶,然后沖洗好茶具,拿上新刀離開了。看著門被關上,安圖爾放下手中的機械,點了支煙。
“希斯塔,能檢測到那個家伙的魔力波動嗎?”話音剛落,安靜的房間便能隱約聽到機械運轉的聲音,各處堆在一起的魔裝機械之下隱隱有淡藍色的光滲出。
冰冷的女聲在屋內響起:“目標預計一周內通過時空裂縫到達新城,位置暫時無法確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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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回到家,隨便吃了桶泡面,其實她對饑餓的感受并不強烈,對食品的要求也是湊合著吃,每天吃三頓則是以前跟陽夕生活留下來的習慣,她完全可以幾天不進食,可每次冒出這種想法時,仿佛都能聽到陽夕在耳邊叫她好好吃飯。
嵐給陽夕的手機充電,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遺物。嵐也從未好奇過她的手機里有什么秘密,直到陽夕死去,嵐試圖通過手機來尋找線索時才發(fā)現(xiàn)設置了密碼。她每天給手機充電,生怕遺漏什么信息,然而這半年來,除了運營商以外,沒有一個人給這部手機發(fā)過信息。
這時,嵐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提示有一封未讀郵件,嵐按隨手點開,下一刻,她瞪大了雙眼——
因為發(fā)件人處顯示:
陽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