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舞會結束

　　一聲叫罵忽然打碎了阿朱的翩翩遐想和喬峰的滄桑心態(tài)——“你他媽以為你是誰?。俊?/p>

　　梁發(fā)終于忍不住了。歐陽克被梁發(fā)的怒氣嚇住了，這個公子確實不理解為什么他說準備再帶阿紫一圈梁發(fā)就成了一只火藥包。大學中的舞場還是很簡單也很平淡的，很少出現(xiàn)兩個男生搶著和一個女生跳的情況，即使偶爾有，一方也總是知難而退。按照歐陽克的想法，梁發(fā)那般身手確實有礙觀瞻，最好去抱一只凳子練熟了再出來表現(xiàn)。所以一曲結束，梁發(fā)上來說阿紫我們跳吧，歐陽克就對阿紫說我再帶你一圈好了，你剛才轉圈老鎖腳。阿紫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說好啊好啊，然后歐陽克就理所當然地上去拉了阿紫準備繼續(xù)跳。

　　勞德諾心里說：“不好！”趕快上去拉梁發(fā)。

　　他們寢室?guī)缀醵贾懒喊l(fā)非常推崇阿紫。這個理由很好理解，雖然阿紫不一定最漂亮，可是只有她一年四季長裙短裙永遠都是裙子，惟一的例外是體育課。這種舉動喬峰一般稱之為風騷，不過梁發(fā)就覺得她風騷得很有味道?？上Я喊l(fā)卻沒有膽子去和阿紫說，無論如何邋遢得和梁發(fā)一樣，走在阿紫身邊都有點不協(xié)調。梁發(fā)一邊邋遢地驕傲著，一邊卻也邋遢地自慚形穢著。

　　“我靠，什么東西，來這兒騙女生啊？你小子色狼是不是？惡心不惡心??？”梁發(fā)脾氣確實太糙，雖然知道并沒什么意思，可還是忍不住爆發(fā)了。

　　歐陽克扶了扶自己的無框眼睛說：“同學你怎么說話？跳舞和色狼有什么關系，女生喜歡和誰跳和誰跳，開場跳到結束也有，有點風度好吧？”

　　“你不色狼你自己在家跳！跑我們班上來干什么？你他媽的無聊??？”

　　歐陽克勃然變色了：“你嘴巴放干凈點，我只是來教一下，你別扯我家里人?！睔W陽克很小父母就死了，一直跟著叔叔，母親在他心里的地位還是很高的。

　　“怎么著？”梁發(fā)瞪了一下眼睛，不管勞德諾使勁在后面拉他。

　　“我叫你嘴巴別那么賤！”歐陽克也刻毒起來。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令狐沖一看場面知道麻煩大了，趕快上去推開歐陽克，按住梁發(fā)的肩膀說：“別吵別吵，大家跳舞跳得高興就好，一點小事情?！?/p>

　　歐陽克狠狠地理了理自己的襯衫，二話不說，扭頭帶門出去了。

　　梁發(fā)這才意識到歐陽克剛才罵他賤，無明火徹底燒暈了他的腦袋，可是此時歐陽克卻已經(jīng)離開了。一切的怒氣都只好匯聚在和歐陽克有關的人身上，梁發(fā)看看令狐沖努力笑著拍他的肩膀，一咬牙胳膊肘就撞在令狐沖胸口上：“你他媽的別裝好人，這么個屁舞會不都是你攪的？”

　　令狐沖一下子傻了。

　　“自己搞這種無聊東西以后別拿班里的名義，班長怎么了？狐假虎威，你算什么??？”梁發(fā)怒氣沖沖地一推門，“聯(lián)機去，誰走？”

　　令狐沖呆呆地看著梁發(fā)宿舍里的勞德諾、施戴子和高根明都跟了出去，這幾個可憐的兄弟似乎始終處在和某個男生跳或者干瞪眼的尷尬局面，現(xiàn)在似乎是機會擺脫了。只有陸大有正拉著木婉清，還舍不得走。令狐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做錯了，他胸口被梁發(fā)搗得很痛，但梁發(fā)的話更讓他困惑。他不理解自己如何就“狐假虎威”了，原本一個讓所有人高興的計劃似乎成了他謀取某種私利的陰謀詭計。

　　門又開了，梁發(fā)噔噔噔地跑回來拿他的手套，嘴里不清不楚地罵：“操他媽的?！?/p>

　　“他媽的！”一個聲音忽然震著眾人的耳朵響了起來，大家扭頭看去，喬峰正站在阿朱前面，雙手抱在懷里。

　　在喬峰面前，梁發(fā)的臉色有點不對。

　　“要走趁早，別廢話多?！眴谭宓纳裆梢哉f是冷酷，“他媽的這話簡單，誰都會罵，改天我教你罵點新花樣出來。”

　　隨后，喬峰不理梁發(fā)帶門出去，上去推了令狐沖一把：“叫剩下的人繼續(xù)跳，你是班長，給點樣子。”

　　令狐沖勉強笑笑：“沒事，大家繼續(xù)跳，我去換磁帶?！?/p>

　　“磁帶我去換?！眴谭鍖Π⒅煺f，“阿朱你帶帶他。”

　　喬峰的大哥風范震住了場子，其實大家對于跳舞都還是有興趣的，隨著音樂聲起，很快一點點不愉快就被忘記了。陸大有甚至還很高興，舞場顯得寬多了。

　　只有阿朱感覺到令狐沖明顯心不在焉，喬峰苦心保護了半天的黑絨面舞鞋被他踩了好幾個腳印。

　　雖然有點波折，不過最后大伙還是很高興，曲終人散還有點兒意猶未盡。

　　穆念慈是被好朋友木婉清拉來的，所以要回學校外面的化學樓拿書包，楊康只好跟去護花，這個任務根本沒人準備和他搶，他連順水推舟的機會都沒有。段譽也忽然覺得女生的歸程充滿艱險，于是決定送木婉清她們回去。雖然女生宿舍在校內而且八九個女生實在沒什么可擔心的——除非一下子來了八九個色狼。不過誰聽說過八九個色狼一起活動的呢？

　　“班長辛苦班長辛苦?！迸匦χ饷孀?。

　　喬峰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阿朱左右看了看，率先跑了出去，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和令狐沖說。

　　“留幾個人我們把衛(wèi)生弄一下吧?！绷詈鼪_一邊擦黑板一邊說。

　　似乎沒人聽見他在嘮叨，大家繼續(xù)說說笑笑往外面走。

　　“誰留下來打掃一下衛(wèi)生？”

　　人都快走得差不多了。

　　令狐沖趕快上去拉住陸大有：“你應該沒什么急事吧？”

　　“我……”陸大有抓住令狐沖的胳膊，“我真的有不可抗拒的理由?。　?/p>

　　“靠！少來，你們屋著火啦？”

　　“不是著火，是排水?！?/p>

　　“嗯？”

　　“我要去撒尿?！?/p>

　　陸大有就這么嘻嘻哈哈跑掉了，同時成功地完成了掩護大家撤退的任務。令狐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整個舞蹈教室中最后一個人，隨著陸大有一帶門，周圍空蕩蕩的一片就再也沒有聲音。

　　令狐沖有點傻了，他原本很活絡的腦袋瓜子被這從喧鬧到寂靜的變化給震撼了一下，短暫的出現(xiàn)了一片空白。看著被排在教室四周的散亂的桌椅，還有不知道誰扔在角落里的瓜子殼兒，再有就是頭頂日光燈管上悠悠垂下的一根紫色紙帶，令狐沖不由自主地嘟噥了一聲：“怎么都跑了？”

　　令狐沖很容易地聯(lián)想到他小時候，從幼兒園時候帶隊去儲藏室偷餅干，到高中時候雄糾糾地領著一幫兄弟去和隔壁班“講道理”，令狐沖經(jīng)常扮演惟一一個被老師抓住的角色。好像有很多次都是這樣，等到他回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

　　那時候的令狐沖也會這么嘟噥一句：“怎么都跑了？”

　　令狐沖是一個很哲學的人，他足足呆站了十秒鐘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長大這個問題。然后準備把這個問題作為長期課題來研究。他去墻角拎了一柄長掃帚掃瓜子殼。

?

第九節(jié)?喬峰

　　門開了，喬峰靠在門邊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們班那幫孫子都跑了吧？”

　　令狐沖愣了一下，喬峰這話說得不善，像是和誰有仇似的。一邊說，喬峰一邊還拉著嘴角冷笑，認識喬峰幾個月了，令狐沖第一次看見喬峰冷笑。

　　“我靠，幫忙幫忙?！绷詈鼪_說。

　　“郭靖，上??！”喬峰在身邊的郭靖背后拍了一把，令狐沖才看見郭靖也和喬峰一起跑出去逛了一趟又回來了。

　　如郭靖這樣活力四射的人當然沒話說，外衣一脫捋捋袖子就去搬桌椅了。而喬峰還靠在那里：“等我抽根煙再說?！?/p>

　　“老大你也偷懶？”

　　“靠，”喬峰哼哼了一聲，指指搬椅子搬得熱火朝天的郭靖，“為什么要我和郭靖幫你收拾？跟我們兩個有屁關系?！?/p>

　　令狐沖回答不上來。

　　“你也真他媽的一個天真爛漫?！眴谭逑铝私Y論。

　　“同學借過一下?！币粋€很甜潤的聲音在喬峰背后的黑暗里。

　　這句話對于喬峰的效果相當于有人在他背后說了一聲“開水來了”，他差點嚇得蹦了起來。也許是阿朱那雙黑絨的舞鞋實在很軟，也許是碰巧沒弄出聲音。她就像一只輕盈的小貓，在喬峰未曾防備的時候，已經(jīng)悄悄來到了他背后。

　　結果是喬峰雖然沒有蹦，可是他猛地直起了身子，高個頭讓他狠狠地撞在了旁邊的門框上，差點把嘴里那根煙整個給吞了。阿朱咯咯地笑個不停。

　　喬峰本來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段教訓令狐沖的話。只是這個教訓必須建立在令狐沖全班沒一個人愿意陪他做打掃苦工的前提下?？蓡栴}是阿朱回來了，這個丫頭到底為什么跑掉又回來呢？喬峰本來自以為在汴大混了兩年多，早已經(jīng)看透了所有人的嘴臉。

　　“嗨，阿朱阿朱，”令狐沖高興了，“來幫忙。”

　　“免費送上門，正好給這小子逮住，”喬峰讓阿朱過去，恢復了很酷的樣子在門上靠著抽煙，“丫頭你夠傻?！?/p>

　　阿朱這時候已經(jīng)站在了桌子上，去摘燈上的彩帶。她一甩長發(fā)回過頭來：“主席你也別站著說，還有那么多燈管吶。人多一會兒就干完了。”

　　令狐沖說：“喲，我們段委員是個實干派??！真是我們班祖墳上的青煙高?！?/p>

　　阿朱瞪了他一眼說：“廢話多！”

　　令狐沖現(xiàn)在真的很佩服喬峰的定力，一般男生被女生慫恿一句，立刻樂得顛顛地去勞動了。可是喬峰畢竟是不凡的人物，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靠在門框上抽煙，抬頭去看高處的阿朱。看她努力地踮起腳尖，去日光燈管上摘那些紫色的皺紋紙帶。

　　那一年阿朱十八歲，真的很青春。煙灰積得很長，最后燒了喬峰的手指。

　　四個人好不容易摘完了全部的紙帶，把桌子椅子搬回原先的位置，喬峰說：“走，出去搓一頓兒？”

　　令狐沖馬上說：“老大！你是不是本著國際救援主義的精神說這話的？”

　　喬峰笑著拍了他一巴掌：“靠，我請客，喂飽你小子?！?/p>

　　“風緊風緊，老大幫忙關門?！绷詈鼪_被門外的寒風吹得直哆嗦。汴大南門外一條巷子里的飯店一般都這樣，雖然裝璜差點衛(wèi)生糟糕，不過他們便宜的價格得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熱愛——這里人民群眾的概念涵蓋了民工和學生。

　　“這里老大多，”阿朱坐在一邊笑，“你到底是叫哪一個？”

　　話音落，郭靖已經(jīng)竄出去關好門回來了，喬峰卻一邊倒酒一邊和令狐沖爭：“你說要打金國，怎么打？拿什么打？你總得有個計劃吧？”

　　令狐沖說不就是個金國么？我們派一百個敢死隊每人帶一只火藥包去黃龍府街上直接拉了引子開炸，反正我們有的是人，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

　　喬峰說你真狠，多虧你不是皇帝，你要是皇帝我娘都得讓你訓練成007。

　　令狐沖說那樣偉大的位置還是我親自來好了，不知道金國有沒有什么漂亮女特務。

　　喬峰說如果不是叫你去消滅漂亮女特務，讓你去黃龍府街上拉炸藥包開炸怎么辦？

　　令狐沖說組織上真輪著我我也沒說的，只希望以后列烈士名單的時候千萬寫“令狐沖”，不是“今狐沖”，給我們老令狐家長長臉。

　　喬峰說我知道你小子夠狠，可是另外九十九個敢死隊哪兒去找？憑什么大家和你一樣不要命。

　　令狐沖酒勁上來，這回真的有點激憤了。他狠狠一拍桌子：“靠！成天那么納幣輸絹，你以為不死人??？農(nóng)村里每年交那么多糧食，地保都跟土皇帝一樣，一年死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這么死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炸翻黃龍府！”

　　旁邊桌子上一哥們馬上舉杯：“靠，炸翻丫的黃龍府！哪天去叫上我！”

　　“別爭了別爭了，”阿朱趕快說，“等幾年再炸不遲?！?/p>

　　愣了一下，喬峰噴出一口酒氣笑了起來，隔著桌子伸過手去拍拍令狐沖的肩膀：“你小子怕是遲早有一天讓自己這脾氣給害了?！?/p>

　　“我怕啊？”令狐沖狠狠地喝了口啤酒。

　　“你小子就是太有種，”喬峰說，“別扯黃龍府那么遠，連打掃個衛(wèi)生都沒人跟你，誰真和你去炸黃龍府？班長干到你這個份上，算是我當初害了你?！?/p>

　　“不是一回事吧？”

　　“跟你老實說，還有你，”喬峰對旁邊的阿朱晃了晃杯子，“班委這個東西就是個樣子，能應付上面就得了，別吃力不討好去搞什么活動。以為在高中??？人心散得很，誰真把你們當回事兒？自己有時間把專業(yè)課拼上去，以后出國找工作都好混?！?/p>

　　“老大你這話勢利！”

　　以喬峰的性格，別人這么說估計早瞪上眼了?？墒沁@次喬峰出奇地安靜，用令狐沖他們家鄉(xiāng)話罵了一句：“后生仔！知道不知道岳飛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令狐沖對岳飛這個名字還是有點敬畏的。

　　喬峰慢悠悠地喝了口啤酒：“給自己折騰死了?！?/p>

　　郭靖也喝了點酒，這時候臉漲得有點紅：“不是……”

　　“先別說，”喬峰一揮手，“我只問你一個事情，你知道皇帝為什么殺他？”

　　“后來不是給平反了么？”

　　“那你知道那年有幾個人真想跟他一起打黃龍府？”

　　郭靖愣了一下，令狐沖也傻了。

　　“沒人，”喬峰笑笑，“就他自己拉起的事情。他就是死得他媽的太有理想了！”

　　一片安靜，喬峰自己喝了口酒。旁邊那位又舉杯：“為他媽死得太有理想干一杯……”

　　“老板結賬，”喬峰起身，“說真的，是為你們好?！?/p>

　　那時候令狐沖和郭靖是被一種新思想給震傻了，只有阿朱的想法不同，她只是看見喬峰那時候說話真的很滄桑，更有點悲天憫人的無可奈何。

　　出了小飯店，四顧茫然。

　　阿朱說：“好晚了，我一個人回去嚇死人了?！?/p>

　　她這么說的時候卻是抬頭看著喬峰的。喬峰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陣冷風吹過，令狐沖的酒勁退了幾分。令狐沖還是聰明的，此時阿朱那種很特別的眼神讓他心思一動，恍然大悟。

　　“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撒尿??？”令狐沖摟著郭靖的肩膀。

　　“是有點想去……”

　　“那就一起來！”令狐沖跌跌撞撞，又跑得和一只兔子那么快。傻愣愣的郭靖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連拉帶扯地拖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只剩下喬峰，阿朱還在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