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片夜空 第二十五章 昭然若揭
? ? ? ?“大概三四天前——按照你們的說法,應(yīng)該是三四個小時前——我正側(cè)躺著身子,在昏迷的邊緣掙扎時,那人闖入了我的視野。毫無征兆、猝不及防,仿佛錄像被剪掉一大段,徑直從開頭跳到了結(jié)尾?!?/span>
? ? ? ?“他長什么樣,你還記得嗎?”
? ? ? ?“沒能一睹真容,但那身裝束想忘記都難:身材矮小,穿一件碩大的黃色風衣,袖管處露出的手指骨瘦如柴,有如被吸走了精氣的干尸;下垂的連衣帽將五官遮得嚴嚴實實,只能看見不帶一絲血色的下巴和脖頸……”
? ? ? ?這番詭譎的描述聽得我毛骨悚然,于是我打斷了他:“你確定那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你幻想出的某個動漫或者游戲角色?”
? ? ? ?“毋庸置疑?!饼埦坝釘蒯斀罔F地回答道,“他的到來令我渾身上下瞬間清醒了過來,我敢擔保,那份真切的驚恐絕不是大腦的把戲?!?/span>
? ? ? ?我轉(zhuǎn)頭望向徐冬漪,她的臉上同樣全是疑惑。龍景俞似乎對我們的反應(yīng)略有不滿,嘴里嘟嘟囔囔:“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說的都千真萬確。不僅是外形,那人的嗓音也可怖至極,八成是經(jīng)過了變聲器的處理。我想他是故意把自己偽裝成這副模樣,好讓我分辨不出他的性別和年齡?!?/span>
? ? ? ?“這樣說來,”徐冬漪的眼神忽地明亮起來,“你與他交談過?”
? ? ? ?“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我單方面挨罵。他像是與我有深仇大恨一般,用惡毒的詞句斥責了我好半天,說什么我現(xiàn)在的慘狀全是咎由自取,就算我在這渴死、餓死,他也不會施舍半點同情心。我憤怒地質(zhì)問他,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他卻只是不停地重復(fù)一句話。我記得好像是……”
? ? ?? “是什么?”
? ? ? ?“你不配。沒錯,就三個字,‘你不配’?!?/span>
? ? ? ?“如此關(guān)鍵的信息,為什么不早說?”徐冬漪猛地一捶墻壁,一股震動隨之掠過我正倚靠之處。
? ? ? ?“這……他的那段話完全不知所云,所以給我留下的印象并沒有深刻得難以忘懷……”
? ? ? ?“我不是在責怪你。遲來總比不來要強?!闭f著,徐冬漪擺正脖頸,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原諒我的過分激動,謎題的破解終于取得了實質(zhì)性進展。你應(yīng)該明白吧——那個怪胎一定與這異空間的創(chuàng)造者關(guān)系密切,甚至就是他本人。請你好好想想,自己近期曾在哪與什么人結(jié)下過梁子?”
? ? ? ?“怎么可能會有?”龍景俞如同洗脫罪名般連連否認,“我為人一向樂善好施,遇事從來主動退讓。不是我夸口,長這么大,我還沒跟父母以外的人吵過嘴呢!”
? ? ? ?徐冬漪蹙起眉頭,禮節(jié)性地回了幾句稱贊之語,便沒再追問。此時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做的不僅是呆坐在此、袖手旁觀。我想請徐冬漪將已知信息復(fù)述一遍,好讓我厘清事情的脈絡(luò),沒等我想好如何啟齒,她卻先一步開口了:
? ? ? ?“子康,你的臉上已經(jīng)寫滿了四個大字——‘心急如焚’。”
? ? ? ?“是啊。好不容易得到一條線索,卻又進入死胡同了。”我苦笑道。
? ? ? ?“的確,操之過急是沒用的。以龍班的性格,很難想象會與誰結(jié)下這等仇怨?!彼L吁一聲,揉了揉自己的膝蓋,“不過這也說不準,畢竟遭人嫉恨可不需要本人知情。就目前而言,這仍然是最有用的線索。假如能找出誰對他懷有加害之心,再從中篩選出可能的裂縫制造者手下,那么這整件事的元兇也就昭然若揭了。”
? ? ? ?“然后呢?確定他的身份后該怎么做?”
? ? ? ?“老實說,我不知道?!苯又质且欢尉}默,“在這重重謎團面前,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span>
? ? ? ?她說得十分在理。真正無路可退時,人便會心甘情愿成為“車到山前必有路”的信徒。我回憶著她剛才的話語,想要把它理解透徹,于是問道:
? ? ? ?“聽你的意思,兇手是受到了裂縫制造者的指使?”
? ? ? ?“當然,你忘了我們近期的一系列遭遇?這種以攻擊為明確目的的古怪異能,顯然也是他的‘杰作’?!?/span>
? ? ? ?“也就是說,這其實是你的假定,而不是已知事實?!蔽乙矊W著她的樣子敲了一下手心,“我在想,或許還有其他可能性?比如你——當然,也可能是我——我們也和龍班一樣,在不經(jīng)意間得罪了某人?”
? ? ? ?愣住數(shù)秒后,徐冬漪仰起頭顱,旁若無人地大笑了幾聲:“真是有趣。不知不覺中,我竟已被慣性思維牽著鼻子走出了這么遠。多虧有你,眼看要消失的道路才重新明朗了起來。為什么你總能在看似不經(jīng)意間給出重要提示,子康,能告訴我嗎?”
? ? ? ?“不不不,”我連忙擺手,“這沒什么,我只是憑直覺說出了心中所想……”
? ? ? ?“別急,這個問題就留給你以后慢慢思考好了?!闭f著,她再次對墻的另一邊開始了呼喚,“龍班,你的副班長之位是怎么得到的,方便透露嗎?”
? ? ? ?“當然是通過競選。票數(shù)最高的當選班長,第二、第三高的分別當選副班長。”對方的聲音滿是不解,“怎么,懷疑是靠暗箱操作?”
? ? ? ?“說笑了。我想問的是,當時參加競選的人有哪些,你還記得嗎?”
? ? ? ?“記是記得,畢竟那件事也不算多久遠。不過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他們又不和你同班,即使告訴你,難道你敢說全都認識?”
? ? ? ?“負責任地說,全年級二十個班,我能把每個人的臉和名字對上號?!毙於粢缘粎s不容置疑的語氣答道,“請你盡管回答我,說不定,這一切的謎底就要由此揭開了?!?/span>
? ? ? ?沉吟了一會,龍景俞如同讀課文般字正腔圓地念出了五個名字。聽完最后一個字,徐冬漪閉上雙眼、揚起嘴角,神情儼如破案的偵探:“我知道是你干的好事。還打算繼續(xù)裝神弄鬼?”?

? ? ? ?“你說什么?”我和龍景俞異口同聲地叫道。龍景俞接下來更是急得大聲嚷嚷:“解釋了半天,你卻認為是我在自導(dǎo)自演?”
? ? ? ?“我可沒有笨到這種程度,龍班?!毙於羧匀缓现鄄€,仿佛是在與某種靈異力量對話,“沒猜錯的話,這個空間從頭到尾都處于創(chuàng)造者的監(jiān)視之下。偷聽了我們這么多的秘密,你差不多也該亮明真身了吧,蘭迎琛同學?”
? ? ? ?“蘭迎琛?”停頓半晌,龍景俞小聲問道,“你是說,我們班的那位?”
? ? ? ?“沒錯。高一三班蘭迎琛,如假包換?!北犻_眼睛的徐冬漪換上了犀利的目光,“蘭同學,你的惡作劇著實有些過分了。事到如今還沒玩夠?抑或,你認為自己只配躲在暗處?”
? ? ? ?話音落下后,最初幾秒只有時間停滯般的死寂。喉口悶得幾近無法呼吸,心臟仿佛要沖破胸腔,帶領(lǐng)其他內(nèi)臟一道逃離身體。緊接著,與來時相同的怪聲再度在耳中響起,震顫了由頭到腳的每一個細胞。再往后的感受已無法形容,只覺軀殼沉入了一片混沌。
? ? ? ?幸好這幾天特意進行了鍛煉,多少增強了一點體能,否則,說不定我已疼得休克過去。
? ? ? ?非人的折磨終于結(jié)束時,周圍的景象徹頭徹尾地變了。狹小的監(jiān)牢已無跡可尋,取而代之的是寬敞亮堂的大廳。為減弱光線的刺激,我只能使勁瞇縫著雙眼。勉強適應(yīng)了新環(huán)境,定睛一看,身邊竟出現(xiàn)了第三個人。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瞬,無需言語我已明白,這個留著齊劉海、戴著圓框眼鏡的男生就是倒霉蛋龍景俞。
? ? ? ?“終于見面了,程兄!——哦不,程老弟!”一注意到我,龍景俞立馬嬉笑著臉湊上前來。打心底里說,在這種場合下還能笑面相迎,我佩服得無話可說。若不是被身后的一聲咳嗽鎮(zhèn)住,他恐怕就要開始對我勾肩搭背了。
? ? ? ?循聲望去,赫然立在眼前之人,正是他所描述的那名奇裝異服者。
? ? ? ?“真是榮幸之至,日理萬機的徐冬漪同學居然還沒忘記我這個無名小卒?!睂Ψ綄⒚毖鼐従徬蚝笸嗜?,伴隨著龍景俞的一聲驚呼,露出了她的廬山真面目。雖然此前并不知她姓甚名誰,但我能確定,自己曾不止一次在教學樓走廊上與這個女生打過照面。那對幽怨得幾乎要把人吞噬的眼珠,足以把相貌平平無奇的她深深刻進我的腦海。
? ? ? ?“我記得每一個競爭對手?!毙於裟坎恍币暤鼗卮鸬?。
? ? ? ?“套話就免了。給我聽好,別把‘惡作劇’這么幼稚的詞用在我身上。要不是有人想見你,我才懶得再與你扯上關(guān)系?!闭f著,蘭迎琛將視線移往我的臉,冷笑了一聲,“本以為抓到了多余的東西,沒想到竟然是額外收獲。也好,他一定會對你很感興趣的。”
? ? ? ?“看,我沒說錯吧,子康?”徐冬漪回頭望向我,“私仇固然是有,可主人的任務(wù)才是根源上的動因?!?/span>
? ? ?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能像她一樣,朝蘭迎琛擺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盡管已除去偽裝,這個干枯陰森的女孩仍令我的手心浸透了冷汗。我似乎能夠用肉眼看見她的“氣場”,那是一團充斥著鬼怪的迷霧黑云。
? ? ? ?更何況,我對徐冬漪接下來的計劃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 ? ? ?“真的是你,蘭迎琛?”龍景俞抬起顫抖的手指,似乎直到現(xiàn)在才緩過神來,“為什么……為什么?”
? ? ? ?“麻煩智多星徐冬漪同學代為回答。我就不陪你們大眼瞪小眼了。”蘭迎琛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隨后轉(zhuǎn)身離去,“順帶一提,你們最好都乖乖待在原地。假如誰敢踏入隔我兩米以內(nèi)的范圍,就會立刻嘗到高壓電擊的滋味?!?/span>
? ? ? ?她懶洋洋地拖著腳步走向大廳的角落,一個耀目的光圈隨之出現(xiàn)在前方。毫無疑問,那就是連接這里與外界的傳送門。一旦讓她離開,我們將徹底陷入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 ? ? 可眼看著她的雙腿依次跨進光里,不管是傳送門還是她,都沒有如我預(yù)想一樣消失不見。
? ? ? ?“別再強裝淡定了,蘭迎琛?!毙於粜χ央p手插進外衣口袋,“此行的目的還沒達到,滿腔的疑惑還沒解決,你怎么可能舍得一走了之?”
? ? ? ?回過頭來的蘭迎琛沒有答話,而是重新戴上那頂大得夸張的連衣帽,遮住大半邊臉,只露出兩片單薄的嘴唇。
? ? ? ?“既然你不肯開口,那就如你所愿,由我來回答龍班的問題,來說出你心中的怨憤。”徐冬漪緩緩?fù)磅馊?,“一個月以前,剛進高中的你,懷著遠大的理想抱負,想要在新的天地大展拳腳。你自信滿滿地參加了校學生會的面試,可適逢學生機構(gòu)精簡化改革,這一屆的競爭,遠比你想象中要殘酷。在第一輪分組面試中,你便不敵同組候選人——也就是我——從而遭到淘汰。”
? ? ? ?蘭迎琛將帽子拉得愈發(fā)低垂,幾乎要蓋過她那尖銳得只剩棱角的下巴。
? ? ? ?“初戰(zhàn)失利的你仍不甘心。你相信校一級的失敗不算什么,退而求其次,在班里當個干部定是信手拈來??涩F(xiàn)實再次給了你一記耳光。你在班長競選中屈居第四,沒能獲得任何職位。那個從此受盡你記恨的第三名,正是今天的副班長龍景俞。”
? ? ? ?“夠了。”蘭迎琛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喝斥,“這種口吻、這種態(tài)度,如果你是想激怒我,那么恭喜,你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 ? ? ?“夠了?我看未必。龍班的問題是已回答完畢,可你要的答案還沒開始揭曉呢。”
? ? ? ?“徐冬漪,我想你確實應(yīng)該少說幾句……”龍景俞匆匆沖上前,語氣近乎央求。
? ? ? ?“怎么,怕她一氣之下把你電成焦炭?放心好了,她對你的報復(fù)欲已經(jīng)得到了滿足,不會再忍心讓你承受那種駭人聽聞的皮肉之苦?!毙於舨痪o不慢地繼續(xù)向前,危險距離已近在咫尺,“更何況,我接下來要講的,才是她急不可耐想要得知的內(nèi)容。原本占據(jù)絕對主動地位的獵人,為什么要理會獵物無關(guān)痛癢的呼叫?那是因為獵物破解了獵人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圈套,感到羞辱的她一定要弄清自己的破綻之所在?!?/span>
? ? ? ?“你少得意,徐冬漪。”蘭迎琛啞著嗓子笑了幾聲,“只不過碰巧猜到我的身份,何來‘破解’之說?請你看清楚狀況,現(xiàn)在我仍然占據(jù)絕對主動權(quán),你們?nèi)匀皇谴椎母嵫?。?/span>
? ? ? ?“那就讓我們直入正題吧?!毙於羟辶饲迳ぷ?,將音調(diào)提得高過往常。
? ? ? ?這句話就像是一種無形的呼召,令我不禁也挺直背脊,大步走上前。我再清楚不過,此刻的她無異于一名獨自抗敵的戰(zhàn)士,我也好、龍景俞也罷,除了精神支持外便無法給予任何幫助。
? ? ? ?可我們?nèi)诉€是默契地選擇了并肩而立,如同接下來將發(fā)生一場激斗般,共同迎戰(zhàn)陰影下那張猙獰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