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爾伯特失業(yè)了。

他抱著自己的紙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柏林的大街上，和那些同他一樣遭遇的人一齊在秋風(fēng)蕭瑟中走向冬天，他聽見人群中有人在崩潰大哭說自己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孩，那個一米八的德國男人竟就這么跪在地上痛哭起來，仿佛是一顆炸彈一般，這一聲響牽動了所有人的引線，霎時間，仿若末日。

基爾伯特鼻頭有些酸澀，這感覺仿佛生吞下了一整個檸檬，難受的要命。

他一邊拖著沉重的身子走向回家的路，一邊揉著腦袋考慮著以后的打算， 他幾個月前才拿到大學(xué)的畢業(yè)證，正滿懷著豪情壯志打算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大顯身手，結(jié)果經(jīng)濟危機一個巨浪從美洲猛撲過來，就將這滿腔熱血澆了個透心涼。

“基爾伯特？”他的老鄰居海德薇莉太太捂著嘴有些驚訝地看著仿佛丟了魂兒一般的基爾伯特，她是位溫柔又好心的夫人，一向很照顧孤苦無依的兄弟兩人，“天啊，你怎么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和路德差不多時候回來?！?/span>

基爾伯特聳了聳肩，“我今天早上也是這么以為的，沒辦法，老板覺得我有單干的潛能，在他手下太屈才了?！?/span>

海德薇莉太太迎上去撫過他頭，“你是有這個才能的，我相信，孩子，我想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怎么樣，還是想先吃一頓飯，剛巧，我已經(jīng)煮好了湯，我相信那味道你一定喜歡……”

“啊不，我還是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基爾伯特顛了顛手中的箱子，笑著謝絕了海德薇莉太太的好意，“謝謝您，祝您和家人度過美好的一天?！?/span>

“我會的，謝謝你，親愛的?！彼⑿χ蚧鶢柌攸c頭致意。

基爾伯特向海德薇莉太太告了別，而后抱著那紙箱——像抱著一只大狗，他垂頭喪氣的開門進了屋，將紙箱推進床底，他大概是這輩子都不想看見這堆東西了，至少是現(xiàn)在不想。

他把自己塞進沙發(fā)，雖然那沙發(fā)一點也不軟，甚至還因為過于破舊而有一股發(fā)霉的味道，但不知要比那柏林街道上的柏油馬路睡起來要舒服多少了。

基爾伯特翻了個身，他現(xiàn)在異常想念他那只小黃鳥，如果它還在的話，就不會如此無聊滿心煩悶了，只可惜那只鳥在幾個月前飛出窗覓食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了，他趴在陽臺上等了好幾天，眼睛緊緊地瞪著天邊，卻也再也沒看見自家的肥啾飛回，最后若不是路德維希實在看不下去將基爾伯特拖回房間，后者恐怕便要趴在窗戶上變成石頭。

“它大概在外面找到了伴侶吧，有了新的家庭，而且你這家伙太吵了?！编従右聋惿资沁@樣安慰他的，這才讓無精打采的年輕人恢復(fù)了平時的活力，當(dāng)然他可能是沒聽見自家青梅竹馬的最后一句話。

走了或許更好吧，基爾伯特撇了撇嘴，本大爺就算沒有工作一個人也會很開心。

“哥哥??????”這嗓音還有些稚嫩，帶著還在青春期的少年獨有的青澀與沙啞，無需過多思考，基爾伯特也能聽出自家弟弟的聲音，于是他睜開眼齜牙一樂，“阿西你回來啦！”與笑容一樣，他的聲音是極有活力的，一點都不同于剛剛那個毫無精神躺在沙發(fā)上郁郁寡歡的失業(yè)者，他一下子從沙發(fā)上跳起，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路德維希有些手足無措，若是放在平常，這少年定會毫不猶豫地推開自家兄長，說不定還會老成的對其講上一堆的道理，但今天路德維希卻只是躊躇了一下，而后便回抱住基爾伯特，拍了拍那毛茸茸的頭。

當(dāng)基爾伯特終于平復(fù)了心情重新坐回沙發(fā)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路德維希手中的那一束藍色的花兒，“矢車菊？”

路德維希正在屋里尋找著能插這花的瓶子，結(jié)果轉(zhuǎn)了好幾圈也只找到了幾個用來裝牛奶的玻璃瓶，“是海德薇莉夫人送的，她說這花可以給人帶來好運?！鄙倌瓴桓市牡赜洲D(zhuǎn)了一圈，卻只找到了多年前掉在床底的舊襪子和被老鼠嗑過的土豆——已經(jīng)生芽了。

“誒我想想，哦對！”基爾伯特一拍額頭，起身進了房間，從衣柜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這是什么？”路德維希探過頭有些疑惑的問道。

基爾伯特故意賣著關(guān)子，手下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打開，盒蓋一開，便看見一個頗為精致的花瓶正在里面靜靜躺著，“伊莎之前送的，說是擺在窗臺好看?！?/span>

路德維希接過花瓶，把那一束藍花放入其中，而后將其置于窗前。

“誒別放這兒啊，”基爾伯特搖了搖頭，“萬一肥啾想回來了沒看見這花瓶，撞上了怎么辦？”

路德維希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張了張嘴，話語在他喉頭滾動了幾次后才說出了口，“不會的，你知道，它很聰明?！边@話倒是真的，那只鳥很聰明，即使外出覓食也不會被夜晚拖拽住翅膀而在城市中迷失歸途。

直到少年在幾個孩子手中發(fā)現(xiàn)了那只鳥的尸體。

基爾伯特的鳥徹底回不來了。

路德維希沒告訴哥哥這件事，只是花了點手段將那只鳥要了回來，把它埋在了公園旁邊的大榕樹下，而后便對此事緘口不言，即便是兄長提起，他也只會搪塞揶揄過去。

基爾伯特低頭擺弄著那花，似是沒注意到自家弟弟語氣中摻雜的怪異，只是如常說了句“本大爺?shù)镍B當(dāng)然和本大爺一樣聰明?！北憬Y(jié)束了話題。

路德維希給那花瓶里灌入了水，那藍色的花仿佛是吸飽了水心滿意足，甚至跟隨著秋風(fēng)而微微躍動起來。

傍晚的時候兩兄弟就被鄰居伊麗莎白拉去隔壁共進了晚餐，一同被邀請的還有那個來自奧地利的落魄鋼琴家——他從不提他的出身，只說他是一位熱愛音樂的無名小卒，但基爾伯特還是從他舉手投足間看到了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貴族氣質(zhì)，于是便開始戲稱其為“小少爺”。

起初羅德里赫還有點排斥這名號，臉色青得路德維希都有點怕自家哥哥挨揍，或者是結(jié)下梁子，沒想到后來兩人關(guān)系倒還不錯，比起朋友更類似于損友。

羅德里赫放下了餐具，又拿起紙帕輕輕擦拭著嘴角，“聽說你恢復(fù)自由了?！?/span>

基爾伯特挑了下眉，“是啊，這自由可真夠令人開心的，但你知道，金子在哪都是會發(fā)光的?！?/span>

“這聽起來是你說的話，”羅德里赫抬眼看了一眼“好友”——姑且先這么說吧，“那么金子先生下一步打算去哪里發(fā)光呢？你該慶幸你沒有趕在愛迪生前面出生，否則現(xiàn)在人們頭頂懸著的就不是電燈而是基爾伯特了?！?/span>

“我覺得他巴不得這樣呢。”伊麗莎白接過話頭笑道，而后無視了基爾伯特的不滿，俯身向路德維希詢問著對晚餐的滿意度，“小路茨吃得怎么樣？想要再來點土豆嗎？”

“不用了，很棒的晚餐，謝謝您和夫人的招待。”路德維希感激地笑著，他真的算得上是一個過分早熟的孩子，以至于他常常不茍言笑，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笑容要比其他孩子的笑容更加的干凈純粹，那雙藍色的眸子半彎起，像極了樹林里一泓泉水，清澈的可以照見心底。

吃過晚飯后，三個年輕人又坐在沙發(fā)上聊了一會兒(“這該死的經(jīng)濟危機！”）一直到路德維希開始歪下腦袋打起瞌睡來時，三人才互道了晚安，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阿西，”基爾伯特揉了揉路德維希的頭，后者勉強抬起了疲憊的眼皮，黑暗中那銀發(fā)青年的面龐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紅色的眸子還在兀自流轉(zhuǎn)著光芒，“明天記得給花澆水，別讓它枯萎了?！?/span>

“你去哪？”

“找一份工作養(yǎng)活我們，”基爾伯特替路德維希掖了掖被角，“睡吧?！?/span>

路德維希點點頭，最后看了哥哥一眼——這青年閉目沉思著，而窗外月光正描畫著那放在陽臺上矢車菊的形狀，從迷迷糊糊且困倦的少年的視角上看上去竟像極了青年低頭吻上了花瓣的模樣。

像什么呢……少年闔上了雙眸。

哦對，就像神明一樣。

少年得到答案，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不消一會便響起了細微的鼾聲。

第二天基爾伯特給路德維希留下了早餐后，便穿好衣服早早地出了門，他們現(xiàn)在僅剩的錢只夠維持十天左右的生活，如果不早點找到工作，他想他怕不是要連弟弟的學(xué)費都交不起了，也許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怎么能讓他可愛的弟弟因為缺錢而輟學(xué)呢？他是那么的聰明，如果說他是世界上第二聰明的人，那么第一名一定就是路德維希?貝什米特！這是毋庸置疑的！

基爾伯特情緒激動起來，那雙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鞋在柏油馬路上發(fā)出有極富有節(jié)奏的響聲，他想象自己是那中世紀(jì)的騎士，現(xiàn)在就要打一場不能輸?shù)臍埧嶂翗O的戰(zhàn)爭。

‘說不定那花真的能帶來好運呢?！鶢柌剡@樣想著，昂首挺胸向著他的戰(zhàn)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