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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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領平原，

距離阿爾道夫411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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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太陽正在升起，但黎明并未給無情鋒刃帶來些許慰藉。它沒能溫暖原野和他們刺痛的骨頭。呼吸聲在空氣中若隱若現(xiàn)。一陣冷風吹來，卡爾利克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他們是坐著睡覺的，沒什么要收拾的東西，不過倫克曼倒是靠在艾伯的肩膀上，醒來后一時很尷尬。

“你都沒請他喝一杯！”里切茨幽默地哈哈大笑起來。顯然睡了一覺后他終于醒酒了。

布蘭德徹夜未眠。第一個起身的沃爾克后來描述，他站起時那個男人是如何透過朦朧的薄霧，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沃爾克沒有留下來聊天。他很快離開，帶著狗子向遠處偵察。

并未多言什么，其他人也動了起來。捱過一個痛苦的夜晚后，沒人還有談性。在長草叢中艱難地走了一會兒后，陰森的寂靜才被打破。

“誰會想殺親王呢？”艾伯問，他沒有意識到這種酸楚的情緒，更多的是出于憤怒，而不是真的想知道?！拔也幻靼?。”

“所有政治人物都有敵人，布魯坦，”倫克曼回答道?！巴膊焕?。哪怕只是一百個人里有一兩個?！?/p>

“所以說現(xiàn)在是謀殺阿爾道夫親王的好時機？”卡爾利克問道。他朝太陽看去，估算了它的位置和時間。據(jù)他估計，他們還有三個小時趕在親王之前進入峽谷。突然覺得腳程不夠快了?！翱禳c，”他一邊說，一邊目視前方，希望能看到沃爾克。獵人仍然帶著混血狗在前方，領著他們避開任何可能在附近游蕩的綠皮，向山上進發(fā)。他的上一次回報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

“當他背過身去，毫無防備時，”布蘭德如此回答中士的發(fā)問。

卡爾利克對這種冷笑話有些不悅，覺得不合時宜。

“真希望瓦維特也在這兒，”卡爾利克左邊的倫克曼說。“我們就能讓他尋思尋思了。”

“對，也許他聰明到能把咱們從這破地方弄出去，”里切茨說著，笑容轉(zhuǎn)瞬即逝。

馬斯布萊克特看起來被惹怒了?！罢扔H王是一種榮譽，兄弟們。這是西格瑪賦予我們的責任?！?/p>

里切茨也很生氣?！八俳形乙宦曅值埽妥约喝プ柚勾炭桶?。”

“閉嘴，里切茨，”卡爾利克厲聲道。“不管你們兩個有什么意見，都給我放下。這是你們一生中做的最重要的事，別把它搞砸了，”他警告道，然后把怒火轉(zhuǎn)向馬斯布萊克特?！斑€有你。省省布道吧。你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皈依?！彼€想多說些什么，卻看見沃爾克朝他們這邊跑回來。

“就在下一個山頭后，”他說?！暗孛嫦蛳掳枷?，又抬升到另一片山丘。一定是那個地方?！?/p>

“你確定？”卡爾利克問道。

“當然。地圖非常詳細，艾維領很少有山，尤其是離大路這么近的地方?！?/p>

“你覺得親王為什么會走這條路？”倫克曼說?！吧焦瓤墒欠鼡舻暮玫胤健！?/p>

“這條路大概是最近的，我猜，”卡爾利克說?！暗钦l說服親王走這條路的呢?！?/p>

這些都不重要。朝陽高升，光線灑在原野上。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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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高地，無情鋒刃們又順著斜坡走下。走了不遠就到了平地，道路隨之彎曲，小山出現(xiàn)了。這是一片布滿巖石、洞穴和野生蕨類植物的崎嶇地形，充斥著陰影。“有很多地方可藏，”沃爾克說。

他們順著斜角走上山，時刻警戒著行動，保持太陽處于自己背后。

“他會在高處，”布蘭德補充道?！翱赡軙е蛘呋饦尅Ｋ麜霃倪h處殺死親王，這樣就不用與獅鷲兵團戰(zhàn)斗了?！?/p>

“這么說，我們要找的是一個神射手，”卡爾利克說?！耙苍S我們終究能阻止他。”

“對，一個神射手，”布蘭德說?！斑€是一個劍士、刀客、格斗家。刺客或者殺手。他們在技藝上訓練有素。不要錯認為，只是因為他想槍殺親王，就不能用十種乃至更多方法殺掉親王或者我們?！?/p>

卡爾利克再次感到一陣冷顫，但無法否認布蘭德所說的話的意義。他決定改變策略。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巖石后面，蹲在任何山谷里，躲在長長的草叢中，或者蹲在任何山脊上，像大地一樣靜止不動?！笨柪苏f?！拔覀円谟H王到來前將其揪出來。不能讓親王知道這件事。這樣做就意味著整件濕活被曝光，無論生死，親王和他的支持者們都不能坐視。你們聽萊特納說了，帝國會在壓力下崩潰。我們會陷入內(nèi)戰(zhàn)?！?/p>

卡爾利克注視自己的部下，感到一陣自豪，即使是對他認為最王八蛋的凱勒。

“我們不是刺客或間諜。我們只是普通人，面對艱難任務的帝國士兵。這不過是與其他敵人無異的另一個敵手。在布羅施塔特你們展示了決心，在布里貢德橋你們展示了勇氣?，F(xiàn)在我要的是狡猾。找到這個混蛋，阻止他，還有保住小命?！?/p>

他停頓了一小會兒，思考著，以西格瑪?shù)拿x，我們是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然后讓沃爾克發(fā)言，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打獵的方法。

“我們分成四組，每組一個方向。開始分散，慢慢移動。趴下，睜大眼睛。他很有可能在等著你。”

“發(fā)人深省，”里切茨嘀咕著。

“還行吧，對你而言，”卡爾利克說著，然后轉(zhuǎn)向部下們?！安灰延⑿?，”他說著，特別看了眼布蘭德?！罢业剿o你的戰(zhàn)友們發(fā)信號，我們會一起干掉這只雜種，不會有傷亡。西格瑪保佑，”他補充道。

無情鋒刃們都附和著他，除了里切茨。

“讓莫爾見鬼去吧，”卡爾利克自言自語道，步履艱難地走向籠罩在寂靜中的群山。

八對一。所以，為什么他們覺得自己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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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山丘相當寬闊，在道路兩邊延伸至少半英里。它們起起伏伏，仿佛已經(jīng)與刺客達成協(xié)議，要挫敗無情鋒刃的搜尋。成堆碎石和松散的山巖使地面變得愈發(fā)危險。處處充斥著溝壑和巖洞，峭壁和暗溝。每個角落都需要搜尋。山坡上可能潛伏著其他生物。巨魔或更大的野獸在這種地方筑巢也并不少見。凱勒，作為成員，希望這不會成真。

集中注意力很難，因為什么其他的在旁邊看著，跟蹤著他的每一步。

“離開我，”他低吼。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請求沒有被理睬?！皠e再折磨我了！”他說得更大聲了，引發(fā)了與他搭檔的沃爾克的怒目。就連狗子看起來都很生氣，雖然它一直這樣。

凱勒笑了，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次——沃爾克愛這只狗勝過自己的家人。在曼斯嘉德時，他看到狗子舔獵人的腳。沃爾克穿著靴子睡覺。他不是一個經(jīng)常脫衣服的人。凱勒認為它對男人的感情可能是同等的。

往日自我如陽光下的閃亮般一瞬而過。依然沒發(fā)現(xiàn)刺客的蹤跡。兩人繼續(x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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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克曼跌跌撞撞地咒罵著。他扭傷了腳踝。雖然很疼，但他依然能活動。太陽高照，讓他抬頭時不得不瞇上眼。快到早上了。布蘭德把他拋在身后，像一頭獵鹿的狼，或者另一只狼一樣 匆匆越過山丘。

他如同一只警犬，孜孜不倦地找尋著刺客。倫克曼注意到他的手槍沒有上膛。布蘭德希望在近距離直面對手，刀劍入肉，讓刺客明白是更強者殺了他。如同被人逼著般。倫克曼曾在戰(zhàn)場上見過布蘭德可怕的模樣，但這次不一樣。這是他的另一面。在拼命追趕布蘭德時，他是如此專注于獵物，以至于完全控制不足暴虐的一面，倫克曼認為這才是真實的他。在此之前，布蘭德一直籠罩在謎團中?，F(xiàn)在倫克曼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并且比飛龍更令人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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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綠色的海洋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群山是海浪，巖石是海岸。在這里，他們用拖網(wǎng)撈到了一條魚，這條魚的眼睛是空心的，又黑又沒有生氣，就像洋娃娃的眼睛一樣。卡爾利克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自從上了山，他就一直有被人監(jiān)視的感覺。軍士的偏執(zhí)魂牽夢縈。

太陽升起來了，雖然溫暖了他的臉，但也讓陰影逃進了陸地上更深的裂縫里，使它們深埋進黑暗?？柪碎_始想象潛伏在其中的刺客：一個戴面具的刺客，形似幽靈，不可戰(zhàn)勝；獵巫人范漢斯，帶著兇手的絞索和叛徒的烙印。

里切茨的手搭上卡爾利克的肩膀，他倒吸一口涼氣。

“軍士，沒事吧？”

他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靜，把驚訝藏在了惱怒中。

“很好！別擔心我，里切茨。別讓視線離開山丘。他就在這里，我能感覺到。”

他們一言不發(fā)地走遠。

卡爾利克對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惱火。如果刺客當時在窺視，往軍士背后射上一箭就能干掉他。

白癡！

他也不是想把氣撒在里切茨身上。至少鼓手清醒而警覺。這對他來說簡直難以言喻。里切茨需要密切關(guān)注。哪怕沒別的事，也要讓他和馬斯布萊克特保持距離。他始終對其虔誠滿懷怨懟。卡爾利克不希望這發(fā)展成激烈的爭吵。說實話，他不確定里切茨會干出什么事。他對這個人的過去有些了解。在他們第一次戰(zhàn)斗后，他說過一次。里切茨當時還不是鼓手，而卡爾利克只是個小下士。瑞克領邊境受到了從瑞克瓦爾德涌出的野獸人的攻擊。那是一場艱苦的戰(zhàn)斗，許多好人都沒法再看到日出。也許是面對死亡，如此接近和直接，可以感覺到骨頭里的顫抖，里切茨決定說出自己的煩惱。那時他們兩個人，在某個酒館的一個小攤上擠在一起，端著幾杯烈性酒，卡爾利克已經(jīng)記不起那個酒館的名字了。

通過含糊的低語，里切茨講述了某天在他的村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變種人。當時他還是個男孩，在村子附近的小溪里釣魚，突然一個女孩哭了起來。一個郁郁寡歡的孩子獨自在小溪邊受人欺負。他和欺負他的人扭打起來：一個鐵匠的兒子，他的頭上滿是煤灰，還有一個老是被馬蹄鐵砸腦袋的蹄鐵學徒。他們成功地拽下了他的靴子和綁腿，這時，在岸上擦著石頭的那個女孩注意到了可怕的事情。這個陰郁孩子的腳趾間結(jié)著肉質(zhì)的網(wǎng)，脊椎底部露出一小根骨頭尾巴。

“突變！不潔！”的哭喊聲穿過小溪，一直傳到村里。當?shù)啬翈煄е笕号e著鐮刀和棍棒的人趕到。

陰郁的男孩正在哭泣，一邊扯著褲子，一邊伸手去拿靴子，村里人在這時遵照牧師的命令把他抓住了。老牧師被他所看到的一切嚇壞了，他派信使去了最近的城鎮(zhèn)和那里的西格瑪教團。

獵巫人的到來改變了一切。他們的領袖是一個圣戰(zhàn)軍中的殘酷者，和正直搭不上關(guān)系。里切茨再也沒有見到那個陰沉的男孩，但他知道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皟艋辈⑽吹酱私Y(jié)束。在一股虔誠的憤怒中，獵巫人宣稱整個村莊都被混沌腐化了。他捕風捉影，把無辜的人送上火葬臺和絞索。當一些村民反抗時，只是進一步激怒了他。里切茨的母親認識到了一切的后果。她帶著兒子離開了村里的廣場，那里有一群暴民叫嚷著要流血血，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肉很快也會在火葬堆上烤焦。

獵巫人帶來了一些人，這些冷酷的男人扮演著神秘的角色。他們用劍尖把村民一個接一個地趕進火焰。只有牧師幸免于難，他哭喊著要流血和懲罰，恐懼把他變成了瘋子。里切茨能從家中地板下的藏身處里聽到他們的尖叫聲。他捂住耳朵，以免聽到可怕的噪音，并緊閉雙眼。當他再出來時，村子安靜了下來?？諝庵袕浡鵁熚逗褪烊獾奈兜?。香味并未吸引他；他在街上嘔吐，空著肚子嘔吐。里切茨出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村莊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燒焦的木頭和石頭架。成堆的灰燼和燒焦的骨頭是他的親人所剩下的一切。盡管他跪在地上搜尋，煙灰斑斑的臉上留下了道道淚痕，但他并未在廢墟中找到母親。他隱隱希望她逃過一劫，但內(nèi)心深處知道，自己的手指可能已拂過她在火焰中化為的灰燼。

里切茨獨自一人離開村子游蕩，渴望一死了事。盡管困難重重，他還是來到了格倫堡，并一直在街上討生活，直到長大，能夠拿著一塊銀幣加入皇帝的軍隊。

里切茨從小就是個幸存者。他當兵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兩樣，在村子里留下的印記比任何身體上的傷疤都要深。他再也不相信牧師，對獵巫人恨之入骨。在這一點上，他和卡爾利克達成了共識?？柪遂o靜地聽著這個故事，最后還安慰了他。這就像是對牛談琴，因為里切茨已經(jīng)發(fā)泄了所有感情。兩人都不曾想過卡爾利克會在多年后遇到同樣的獵巫人，也不清楚狂熱者是否仍然活著，在折磨另一個無辜的人。那人已經(jīng)走了，但他的遺存還在，就像落日上的一道陰影，離卡爾利克越來越近了。

一道閃光引起了卡爾利克的注意。有什么東西在早晨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金屬？

順著第二道閃光向東南方向看去，看到的景象讓他的心都涼了。

威廉親王和他的騎士們在路上，朝他們而來。在幾英里的距離上，獅鷲兵團和騎在戰(zhàn)馬上的裝甲騎士是不會看錯的。出于本能，卡爾利克迅速掃視了群山，仿佛兇手現(xiàn)在就會出現(xiàn)，但他什么也沒看到。只有巖石和崎嶇的土地，一片片的金雀花和蕨類植物，成百上千處暗影可以藏匿刺殺威廉的潛在刺客。

閃光又一瞬而逝，很快伴隨著黑火藥的炸響，一位親王將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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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皺起眉頭，瞇起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因為有什么東西照在他的眼睛里，使他一時看不清了。他用一只肥厚的手遮著頭頂上的太陽，他試圖眨掉眼角的耀斑，但它又來了。他試圖尋找它的起源。當他看到使自己眼花的鏡子時，已經(jīng)太晚了。當他意識到那個模糊的影子正向自己走來時，已經(jīng)太晚了。艾伯聽到馬斯布萊克特發(fā)出的警告。魁梧的瑞克領人舉起劍警戒的速度還不夠快。

“肥豬，你太慢了！”父親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回響。

然后他感到鋒刃刺進了自己的身體。最初的幾刀灼熱而刺痛，然后的幾刀冰冷而麻木。即使艾伯用盡全力也無法阻止血液從自己的身體流出。就像父親打他時那樣，他的胳膊垂到身體兩側(cè)，頭垂向靴子，他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