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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行路上

御坂美琴醒來是因為感覺到有什么重量壓在她胸口，使她呼吸不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胸口果然壓著一個腦袋，頭發(fā)是熟悉的亞麻色，亂糟糟的仿佛炸毛的貓。那人大約本來是坐在她床邊的，但睡著了之后便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半坐半趴，腦袋枕在美琴胸口。美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我妹妹真可愛，她想。

這個想法還未來及完全成型，她的感官就被一幕幕雜亂無章的場景占滿：實驗室，培養(yǎng)皿，慘白的房間，不見天日的暗巷，無數(shù)張一模一樣的面孔，仿佛鏡子迷宮里倒映出來的無數(shù)個自己，還有永遠充斥著視野的鮮血和殘肢填滿，風聲槍聲瘋狂又絕望的笑聲，以及彌漫在空中的鐵銹味……

一股翻天倒海的眩暈感瞬間將她淹沒。她幾乎是從病床上彈起來的，扒著床邊一陣干嘔——幸好她胃里實在沒東西可以真吐出來。

一旁被驚醒的御坂10032號像是白天的貓頭鷹一般眨著睡意朦朧的眼睛，卻又仿佛非常清醒地解說道，“姐姐大人可以停止接受御坂網(wǎng)絡的信息，這樣就不會被實驗記憶困擾，御坂誠懇地勸說道，并且內(nèi)心暗自希望姐姐大人斷開網(wǎng)絡，不要再向御坂網(wǎng)絡傳遞強烈而幼稚的情緒。哚，御坂為此不禮貌的想法感到愧疚?！?/p>

“喂！”美琴覺得太陽穴跳了兩下，眩暈感倒是消散了大半，?“你倒是給我有點妹妹的自覺啊，少在那里自說自話！”

10032號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低聲說道，“御坂的身體是假的，心是借來的，單價十八萬元；只要有足夠的器具和材料，按一個按鈕就可以生產(chǎn)無數(shù)個。御坂不明白姐姐大人心目中值得交出生命保護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有妹妹的自覺?！?/p>

美琴只覺得眼眶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但畢竟最深刻的絕望和痛苦已經(jīng)過去，她一如既往的驕傲就再不容許她在旁人面前掉眼淚，于是強自忍著，只憋得滿臉通紅。但盡管矜持慣了，她還是遲疑地將手放在妹妹的頭上，有些笨拙地理順亂糟糟的亞麻短發(fā)。

“吶，以后不要再說自己單價十八萬了好嗎？”美琴溫柔地說，“不是這么算的。照你那么說，媽媽生我的時候花的醫(yī)藥費多半還沒到十八萬呢?！?/p>

10032號先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緊接著卻是一本正經(jīng)地應道，“為了鼓勵生育，日本在二十年前大規(guī)模改革國民醫(yī)療保險體系，所有生育醫(yī)療項目對個人免費，但實際上常見生育相關醫(yī)療服務價值遠遠超過十八萬日元，由稅務構(gòu)成的公共財政承擔，御坂這樣給少不更事的姐姐大人解說道?！?/p>

美琴的臉更紅了，忍不住提聲吼道，“你怎么回事??！明明才中學生的年齡——不對，明明才十幾天的年齡！為什么要知道生育醫(yī)藥費這種事情！”

“其實姐姐大人也擁有御坂網(wǎng)絡擁有的一切知識，卻還要假裝不知道，讓可愛的妹妹擁有解說并且炫耀的機會。哚，御坂再一次感慨姐姐大人的不坦誠，雖然內(nèi)心暗暗竊喜?！?/p>

“不我還真不會去網(wǎng)絡里搜索這種信息，還有你這個妹妹真得一點也不可愛……”

“不可愛的妹妹再次提醒姐姐大人應當屏蔽御坂網(wǎng)絡，以免遭到一萬零三十一次死亡記憶的侵擾導致精神錯亂崩潰，”御坂10032號依然面無表情，卻已是從撒嬌耍賴轉(zhuǎn)回到異常嚴肅的話題，“御坂理解姐姐大人剛醒來時對目前的情況還有疑問，但現(xiàn)在疑問應該已經(jīng)得到解答，已經(jīng)沒有必要繼續(xù)聯(lián)通御坂網(wǎng)絡?！?/p>

美琴深吸了一口氣。不錯，醒來插科打諢的這十來分鐘里她的所有疑問都已經(jīng)得到解答：她睡了整整十六個小時，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一方通行敗北，打倒他的少年在隔壁病房養(yǎng)傷；實驗確定中止；妹妹們的身體需要藥物調(diào)整延長壽命，所以需要分散到全球各地的研究機構(gòu)，但是所有妹妹們終究會慢慢開始融入這個廣大世界的平凡生活中。

好了，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她確實可以切斷和妹妹們的鏈接了。

但是遲疑片刻后美琴肅然說道，“當然如果你們不希望我介入進來的話我一定徹底切斷所有鏈接，但是如果可以，如果我還有這個資格，能真正當你們的姐姐，我希望陪你們一起，我……”

她這一番話說得雜亂無章，常人一定是聽不明白的，但是用完全一致的腦電波鏈接兩萬余份記憶和靈魂的御坂網(wǎng)絡絕對不會不明白。御坂10032號再次伸手抱住了美琴的腰，像只小貓一樣把腦袋埋在美琴胸口。

如果說布束砥信輸入妹妹們心中的感情程序是海面的波紋漣漪，那么御坂美琴本人的接入和她那無邊無際的激烈情感就像是海上的一輪明月，拉動著整個御坂網(wǎng)絡的潮起潮落，讓兩萬份數(shù)據(jù)終于成了兩萬份回憶。

“謝謝你，姐姐大人，”10032號說道，然后這句話像山谷里的回音一般在網(wǎng)絡里無限地傳遞回蕩。

美琴情不自禁地回抱妹妹，再一次覺得眼眶發(fā)酸，幾乎都不想再控制淚水，卻聽見10032號小聲嘀咕道，“御坂賴在姐姐大人懷中，不禁嫌棄姐姐大人貧瘠的胸部不夠柔軟，哚，御坂開始擔憂自己未來的身材?！?/p>

“嘭”的一聲，是美琴心中的感動宛如一只被戳破的氣球那樣瞬間爆炸。她咬牙切齒地開始搓揉妹妹那張小臉蛋，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樣，怎么越看越可氣呢？全武行剛剛開始上演，又聽見一個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喲，嗶哩嗶哩，這么有精神了啊?！?/p>

“名字是御坂美琴！”

上條當麻一揮右手，撥散面前的幾縷電光，苦笑著說道，“我好歹也是個傷員?！辈坏让狼匍_口，他卻是徑自走進病房，一瘸一拐地給自己找了張椅子，拉到病床邊坐下。

“你傷得這么重！”美琴愕然道，頓時就不安起來，“你也太亂來了，傷那么重還起來做什么，為什么不好好休息！我其實都好了；你應該讓我去你那里探望致謝還差不多?！?/p>

上條當麻坐在病床邊，一幅心思重重的模樣，卻沒有立刻開口。美琴也有幾分愣神。她從御坂網(wǎng)絡那里得知就是這個幾次打敗自己的奇怪無能力少年在最后關頭趕到，以學園都市“最弱”之身打敗了一方通行，這才終于讓“絕對能力實驗”徹底停擺。雖然她想不明白上條當麻究竟是如何參與到事情中來的，但自然是滿懷感激，這一刻想要道謝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在逐漸升溫的尷尬氣息中，御坂10032號十分自然地站起身來，說，“姐姐大人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向救命恩人致謝，御坂嘴上如此說道，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想要給姐姐大人和英俊少年創(chuàng)造獨處的浪漫氛圍?！?/p>

美琴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沖著御坂10032號消失的背影怒吼道，“想挨電你就直說！”

她還沒從這種又羞又惱的狀態(tài)里恢復過來，就聽見坐在她床邊的少年輕聲問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唉？”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上條當麻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一方通行說你是去送死的。我思來想去到現(xiàn)在，總算想明白了他說的什么意思：你根本沒有抱著一種戰(zhàn)斗的心態(tài)去找他；你確實是去求死的。那份計劃書里說，根據(jù)樹狀圖形的演算，你和一方通行的戰(zhàn)斗會在第一百八十五招時終結(jié)。能讓一方通行說出‘送死’這種話，想來你們的戰(zhàn)斗連十八招都沒有?！?/p>

美琴愣了好半天，這才想起來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絕對能力計劃’的？又是怎么看到計劃書的？”

“我在你的玩偶熊里發(fā)現(xiàn)了計劃書?！?/p>

“你居然擅自進了我的房間？”美琴其實并不在乎這點小事，如今的反應更像是沒話找話；她像往常那樣抬起下巴，冷哼一聲說道，“居然還打開了我的玩偶！平常做這種事情，那可是會被我判處死刑的。”

而上條當麻并不想和她虛與委蛇，只是非常嚴肅地應道，“擅自進你房間的事我道歉；雖然經(jīng)過你室友的同意，但這也不能當藉口。之后你要電我?guī)状纬鰵馕叶紱]意見。但是現(xiàn)在我希望你認真地回答我：你是怎么想的？”

美琴沉默了。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是么？她也不想再復述自己的計劃。

上條當麻盯了她半天，見她始終不肯開口，終于微微嘆了一口氣，說，“你還沒醒來的時候御坂妹妹來看過我。因為那時候?qū)嵲谙氩幻靼?，我忍不住多問了她幾句，她也把你和一方通行的對決從頭到尾都給我復述了一遍，包括你最后說的那些話。讓我猜的話，你是想一招送死，好讓計劃的制定者們以為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克隆人都沒有這個價值？”

“我已經(jīng)嘗試過所有別的方法了，做了一切我能做的，甚至和學園都市第四名還有她的手下們拼了一場硬仗，又有什么用呢？”隨著死亡記憶在眼前重現(xiàn)，美琴自以為收拾干凈的絕望再次溢了出來，“我只剩下這最后一個辦法了，也只剩下這么一丁點用處，雖然可能到頭來也沒什么用。幸好有你，幸好……謝謝你，我欠你一條命，還有妹妹們的命，我……”?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一切的奇跡都是你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的，”上條當麻以一種不容否決的認真說道，“你對一方通行說完那通話的時候這實驗就結(jié)束了，想來無論有沒有我的存在他都不會繼續(xù)參與實驗。你的命也不是我救的；要知道我連心臟復蘇急救術都不會。我和一方通行打了那一架只因為我一時激奮，沒忍住一拳砸了上去，而他想要繼續(xù)把那場架打完而已。其實你的計劃非常成功，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計劃；哪怕是現(xiàn)在，哪怕真得有奇跡降臨讓一切都完美收場，我還是不能接受?！?/p>

美琴咬著牙關，眼圈愈發(fā)紅了。

“如果真得讓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你覺得妹妹們會是什么樣的心情？你覺得你的父母，親人，朋友們又是什么樣的心情？你說你嘗試過所有方法，做了一切努力——真得如此嗎？你明明知道除了一方通行外還有別的能在戰(zhàn)斗中壓制你的存在，可你還是沒有來找過我?。　?/p>

忍了太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美琴緊緊握著被子，泣不成聲。上條當麻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說道，“不要輕易獻出生命；無論你有多么絕望，都不要相信那種絕望。就算真到了要賭命的時刻，告訴我好么？讓我陪你一起想辦法?！?/p>

美琴胡亂抹去淚水，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這就對了。打起精神來吧，嗶哩嗶哩?！?/p>

“……你明明知道我叫御坂美琴?！?/p>

“好的，嗶哩嗶哩；你說的都對，嗶哩嗶哩?！?/p>

“你、找、死、?。?！”

在一片電流滋啦聲中，上條當麻裝腔作勢地逃出了病房。少年消失在病房門外后美琴松了一口氣，感受到一種渾身的重擔都徹底卸下的輕快感，忍不住抱著枕頭笑了起來。病房的門再次“吱呀”一聲晃開，這次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挑，銀發(fā)金眸，一襲古希臘長袍的美麗女子，面帶溫柔的笑容。

“看來終于輪到我了呢，”女子朝美琴伸出手來，“我的勇者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