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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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記:本小說的所有時間、地點、人物、心理學(xué)細(xì)節(jié)均為憑空虛構(gòu),無原型!
作者是心理學(xué)門外漢,勿將書中心理學(xué)當(dāng)真!
“我叫凌云志,我死后會轉(zhuǎn)生,而且擁有前世的記憶。”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壯年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看得出來和我一樣是個典型的珩江人,只是名字不像。
從事心理咨詢十來年了,我只見過一個真正有這種困擾的人,那是一個老作家,他博覽群書,對中國近現(xiàn)代史頗有研究,也出版了不少作品,一日,他所深愛的妻子意外去世,他悲痛欲絕,原本克制冷靜的他出現(xiàn)了精神問題——他總以為自己有幾個前世,那幾個多是他的小說人物,當(dāng)然,他回憶中的妻子也是他的前世之一。自此,他在寫作上很難專心致志,總是在想自己的“前世”,我盡了很大的努力才能讓他足以正常生活而已。
眼鏡壯年人見我有些恍神,咳了一聲,“我知道您應(yīng)該不會相信,但是我對前世的記憶太為深刻了,不是夢所能比擬的……”他抬眸透過窗子望向遠(yuǎn)方,瞇起了眼。
我微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他的眼神幾乎說服了我。
“我最近的一個前世是鋼廠里的一個工人,1971出生的好像,我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下班后喝點小酒,記得有一天啊,那大雪,洋洋灑灑,起了大概有膝蓋那么高的雪,那天不知道為什么,我格外的累,到店里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喝酒的力氣了,我直接喝到了凌晨……”
他講述這段話的時候,已然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職場人了,坐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個酒鬼。
“然后再上一個前世我是一個農(nóng)戶,一個人耕著幾畝田,生活還算可以。家里最寶貴的東西是祖上在戰(zhàn)亂從宮里轉(zhuǎn)來的青花瓷古董,聽說那古董老貴了,我擺在我房間的一堵暗墻里,我每天半夜都要查看一下,不能開燈,萬一被別人看見可就不好了,有一次啊,一個收谷的人從南邊來了,我在他那兒要到了一張年畫,掛在暗墻上擋住縫隙。自從掛了那張畫之后,我放心了許多,我查看的頻率從一天一次減少到了三天一次,但是有一天它不見了。”
他的講述戛然而止,像是被惡鬼扼住了喉嚨,又像是恍惚出現(xiàn)的忘卻,我微笑地看著他,忽的他又開始講。
“再一個前世,我是……我是一個無業(yè)游民,家里似乎還挺有錢,我家往北十里有一片山林。我每天都會提著那只老獵槍去打獵,那槍好幾年了,槍托和擊錘都有明顯的磨損,還有,我還會帶上我從戰(zhàn)場上撿來的一把軍刀,上面的血跡我洗了很多次,也沒干凈。還有還有,我打到了一只兩人大的豪豬,那肉,是真的香。我把那豪豬牙串成了一串手鏈?!?/span>
再次戛然而止。
此時的他,和剛剛沉穩(wěn)而守財?shù)霓r(nóng)戶全然不同,一種青年或是我們晚輩獨有的自由和任性,活靈活現(xiàn),又悄然消失。
見他的講述沒有再次開始,于是我問到:“那你有沒有哪個前世是女性?”
“有,在那個前世,我是一個家庭主婦,我的丈夫是個工人,早出晚歸。我一個人在家里帶孩子,還好兒子還挺乖的,很少哭鬧,這個前世沒什么精彩的點?!?/span>
這個女性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重要是所謂前世的唯一出現(xiàn)有親人的。
“對了,還有一世我停留在一個小女孩的階段,就是你隨處可見的那種文靜又調(diào)皮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無憂無慮。”
他的講述徹底終止,陷入一種回憶的狀態(tài)。
他的講述沒有體現(xiàn)出所謂的細(xì)節(jié),而是透露出一種沉浸感,并且只有家庭主婦這個前世是出現(xiàn)了詳細(xì)的他人的信息,所以我認(rèn)為這些前世的記憶或者他的其他人格,或是某些問題的意向。
“這種能夠一直轉(zhuǎn)生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還是說你的轉(zhuǎn)世條件受限了?”我盡量的從一個正常傾聽者的角度發(fā)問。
“詮釋的記憶總是太過復(fù)雜或者太過模糊,這些混亂的記憶會影響我的生活,我的夢境也無一例外是這些內(nèi)容。嚴(yán)重的影響了我現(xiàn)實的生活,您是學(xué)心理學(xué)的,能不能幫我忘掉有關(guān)前世的全部記憶?”他提出了自己的訴求。
“對于你的情況我還不完全清楚,但是我還是可以保證至少能緩解你的問題?!边@種話更多的是心理暗示和心理安慰。
如果講道理的話,一直轉(zhuǎn)世的話,那個人的心智應(yīng)該會超乎常人的成熟、出世。眼前的中年人雖然舉手投足間顯示度的姿態(tài)不一般,但到底還是一個普通人。
望著他還算不錯的臉色,我試探著問道,“冒昧問一下,您的家庭情況……”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見過我爸媽,我不想去福利院,就找了一個木匠當(dāng)師傅,自己賺了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的錢——當(dāng)然其中師傅的幫襯也不少,他老人家?guī)啄昵拔魅チ?。”他臉上的表情看著比我想象中的輕松的多,“”印象中我的幾個寢室也基本都是孤兒。
“那么,您了解過催眠嗎?”
“有聽說過,而且我十分相信——雖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span>
那就好了。
我拉上了窗簾,調(diào)整了燈光,示意他坐上了另一把更舒適的椅子。
“微閉雙眼,慢慢呼吸?!?/span>
他的脈搏逐漸有力起來,眼球也很少轉(zhuǎn)動。
“深呼吸,放松胸部肌肉,不要屏住氣,腹部也一起放松。呼吸三次,眼睛睜開一點,看著這支筆。”
他的目光由遠(yuǎn)而近,由高而低。
“現(xiàn)在你的眼皮十分沉重,視力模糊,疲勞得不想睜眼了全身的肌肉也疲勞無力了,你非常沉靜輕松,眼皮要閉上了……睡吧,睡吧!”
他閉上了雙眼。
“你已經(jīng)入睡了,眼皮再也睜不開了,全身無力,你在催眠狀態(tài)中會感到全身輕松,手抬不起來了,睡吧。”
“你現(xiàn)在在哪?”
已經(jīng)被催眠的凌云志面色輕松,“我在一間屋子里,屋子很高大,很亮堂,還有一,二,三,四,五,六,六扇門。”他數(shù)數(shù)的聲音很輕。
“那么,請推開第一扇門?!?/span>
他的眉頭微皺。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span>
“在一家小餐館里,我在喝酒……服務(wù)員這老女人還挺漂亮……還有電視呢!”
“黑白電視么?”
“那肯定?!?/span>
“在播什么?”
“不知道,看不清?!?/span>
“看一下酒瓶,有生產(chǎn)日期嗎?”
“有……看不清楚?!?/span>
“……”
“死婆娘……”
他忽的顫抖了一下,不講了。
既然酒瓶和電視的看不清,那么這段記憶的真實性又褪了幾分。
“你現(xiàn)在還在屋子里嗎?”
“嗯?!?/span>
“那么,推開第二扇門?!?/span>
話音未落,他叫了起來,“日他娘的,老子?xùn)|西呢?哪個龜兒子偷我東西?啊,我的寶貝?。 ?/span>
“你做了什么?”
“我看了看我熟睡的兒子,拿刀跑出家門……你!”他的眼睛晃的瞪大,像兩顆即將脫出的龍眼,他雙手握住了自己的喉嚨,像是在掙脫什么。
我正要做點什么的時候,他已閉上雙眼,一動不動。
這“守財奴”居然還有個兒子么,這“守財奴”莫不是眼前男子的父親?
見他的狀態(tài)良好,我繼續(xù)引導(dǎo)他?!巴崎_第三扇門”
“爹,咱咋長得不像呀?”他的語調(diào)活脫脫是個天真稚嫩的小男孩。
“你爹——我是在解放戰(zhàn)爭里長大的,那時候糧食短缺,就餓丑了。”他的語調(diào)又變作了一個中壯年,但好像過于青澀。
童真的聲音又回來了,“爹,隔壁小虎他爹天天出去打工,你咋不用?”
中壯年答道:“咱家有錢,爹可以每天在家里陪你,不好嗎?”
對話突然卡殼,童真的聲音哭了起來,“爹,爹……”
又過了一會兒,歸回沉靜。
“推開第四扇門吧?!?/span>
“孩他爹啊,少喝點吧,你把孩子的學(xué)費都喝沒了?!铱帱c沒事,孩子總得讀書啊——楊青,你干什么……”他抽泣了起來,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撕心裂肺。
“他對你做了什么?”我問道,同時記下了楊青這個名字。
“他,他打我,還……??!”又是一聲慘叫。
我正打算立即結(jié)束催眠時,他再次平靜了下來。
“推開第五扇門。”
“啦啦啦……”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還是中斷了,他的情緒有些混亂。
我喚醒了他,他氣有些喘,眼神迷離。
看著他的樣子,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的情況其實還可以,我給你拿些藥吧,等過幾天你狀態(tài)好了再來?!彼臐撘庾R讓我摸不著頭緒,他的家庭背景真的那么簡單嗎?這個小女孩是誰?情況并不簡單,不過等他下次來應(yīng)該能清楚一些。
“好的,謝謝醫(yī)生?!彼o了我一張名片,名片上的照片與他本人并無二致,照片旁則是“凌云志”三個大字。
到了晚上,我苦苦思索,難覓頭緒。根據(jù)下雪這一回憶和他的一些深藏的口癖,我在網(wǎng)上查閱了關(guān)于東板鄉(xiāng)的更為細(xì)致的材料——太怪了,一個典型的珩江人,潛意識里為什么帶著東板鄉(xiāng)的氣息?
思緒越發(fā)紊亂。
幾天后,他如約而至。
“這幾天夢里和生活中對前世的回憶好像有所減少?!彼﹂_心,對比剛來問診時,他的臉色的確好了不少。
按照目前所知情況,他的問題最可能出現(xiàn)在童年時期。
“還有個問題,您的感情經(jīng)歷方便透露一下嗎?”這個問題是針對潛意識中的女性形象。
他苦笑道:“沒談過,一次也沒有,我是個獨身主義者。”
“要開始催眠嗎?”他問我,也許,他已將催眠神化。
“嗯?!?/span>
這次的催眠進(jìn)行的更加容易了,我不得不更為頻繁地對他進(jìn)行心理暗示,在日常生活中意外被催眠是件很可怕的事。
“告訴我,你現(xiàn)在面前有幾扇門?”
“一,二,三,四,五,六,六扇。”
“那么,請你推開第六扇門?!?/span>
他發(fā)出小女孩的抽泣,有些失真。
“你看到了什么?”我問。
“爸,爸爸把我,嗚,推到一邊,他脫媽媽褲子,媽媽不讓,嗚——爸爸,把,把媽媽,殺了。”女孩的東板話不是很地道。
“你有做什么嗎?”
“我,跑了?!?/span>
“你跑到哪了?”
“不知道,有個阿姨,阿姨在收拾桌子,有臺,嗚,電視?!?/span>
“電視在說什么?”
“1999,嗚,回歸……”
第一個精確時間!
“你現(xiàn)在幾歲?”
“九歲?!?/span>
1990!凌云志也是1990生的。
他的抽泣越發(fā)激烈,難以應(yīng)答,我讓他從第六扇門里走了出來。
“打開第一扇門。”
“??!你……”分明的,酒鬼好像一瞬酒醒了,然后咽了氣。
“打開第二扇門。“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在哪?“
“我死了,我被埋起來了。”
還沒等我開口,他又叫了起來。
“是我!是我埋了他,就埋在他家往后幾里的一棵柏樹下,那里沒什么人,但我還是不敢立碑,只是堆了個土包。我的獵槍也在里面,我不用。也不敢再打獵了,哥,對不起?!?/span>
這次對潛意識的發(fā)掘竟出乎意料的深,只是依然很混亂。
“你現(xiàn)在在哪?
“璜螺嶺囤。”
“子成!…“是婦女的叫聲,他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這個名字似乎觸及到了什么。
“爹——爹——“童真聲音拉長大喊,尋找著。
他開始冒冷汗了,不能繼續(xù)了。
清醒的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大概找到原因了,你再來一次應(yīng)該就可以了,“我看著他的眼睛,還是如初的深邃平靜。”對了,你有在古代的前世嗎?”
“沒有,最早的是……我不知道。,我再緩緩吧,“他好像斷片了,“那——我走了?!?/span>
“嗯,記得多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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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他,我坐了下來翻看我剛做的筆記。
我的好奇心不可思議的被挑逗起來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側(cè)重有些偏離了治病,這有些不好。
但我還是在電腦上輸入了璜螺嶺囤。
璜螺嶺囤在x省x市,是七八十年代的舊稱,這個舊稱在通了車后改變了,也是由于當(dāng)時鋼廠的興起而起的,叫xxx。
我看了一下璜螺嶺囤的地理位置,竟是個四面環(huán)山的小屯,且降水充沛,土地肥沃……
臥槽?
這兩個字罕見地出現(xiàn)在我嘴里。
正好他說需要緩緩,得過一段時間再來找我,我訂了前往x省的機票,就當(dāng)旅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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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和傳統(tǒng)印象截然不同的東板鄉(xiāng)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感到不適,我連忙叫了前往目的地的車。路上,我買了一把工兵鏟。
x市的繁榮超乎了我的想象,但是璜螺嶺囤的鋼廠還是那種厚重的年代感。
很快,我找到了鋼廠的老板,“老板,認(rèn)識楊青和子成不?“
老板已經(jīng)一把年紀(jì)了,鋼廠也和他一樣沒有太多的生機:“子成……俺不認(rèn)識,那個楊青……好像有點印象,九幾年的的時候他好像來打過幾年工,挺能干的一人,就是脾氣大。哦,對了,聽虎子說,他老能喝了,說之前他倆擱老吉祥從下班喝到半夜,虎子動都動不了了,他還在喝?!?/span>
“他后來搬走了?”我問。
“可能吧,反正是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俺當(dāng)時在帶俺二兒子,沒太注意?!彼粗呤耍瑑鹤討?yīng)該都組建家庭了。
“哪天?澳門回歸那天?”
“哦,對對對!第二天他就不見了,俺們廠都在說他去澳門發(fā)達(dá)了?!崩习宕笮χ?,洋溢著一種東板鄉(xiāng)人特有的豪邁。
老板端詳著我,“你是他兒?幫俺問問他寄俺這的東西還要不?俺還不敢丟嘞。”
我想了想,答:“我是他兒的朋友,給我吧,我?guī)湍戕D(zhuǎn)交?!?/span>
老板到倉庫里找了找,拿出一個灰舊報紙裹了又裹,落滿了灰塵的瓶裝物品,遞交給我。
我心中一震。
老板沒有看出我的變化,又說了一句,“如果他回來了,讓他找俺喝點,俺倒也要見識一下。”
“好,一定。”我答應(yīng)著,“對了,老吉祥在哪?”
“你就出門左轉(zhuǎn)一直走,很快就能看到。”老板笑著與我告別。
我并沒有馬上去老吉祥,而是先托快遞把那瓶子寄去我的一個玩古董的朋友(是因心理咨詢認(rèn)識的)那里,讓他判斷一下。
接著,我才按老板的提示去老吉祥。
在路的兩旁,工廠逐漸變?yōu)檗r(nóng)田,土地的方向沁滿我的心脾,住在衍江的我想象中的黑土地竟不是夸張,真的就黑得那么讓人陶醉。
在這種美景下是如何的滋生了心靈的黑暗?不得而知。
結(jié)果又與我隔了一層紗的距離了。
一家老舊的店面突兀地出現(xiàn)在路旁,然而老式的店面卻頂著幾個嶄新又陳舊的霓虹大字“老吉祥飯店”,“祥”和“店”上的點都已脫落,“吉”還有點歪,就好像一個八十老太染頭發(fā),但是染的是奶奶灰,還掉色了。
飯店依然開著,卻冷清的很,就坐了兩桌,一桌是老頭老太,一桌是幾個喝酒的大爺。這奶奶灰老太的老大褂下還是一樣的老襯衫。
“誒呀,整點啥兒?”端菜的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小妹,本來正坐那兒和柜邊的男人談話,見了我像見到外星人一樣
男人轉(zhuǎn)了過來,英俊的臉上有些皺紋,大概三十歲上下,手臂的肌肉彰顯著他的過往。男人見我不知如何開口,笑著說,“你遇到什么難處了嗎?我們能幫你的都可以幫你。”
“嗯……沒有,我只是來問些事的”,我打量著店里,“你們——是原店主嗎?”
男人笑著指著女人,”原店主是她娘,我丈母娘,我倆去年結(jié)了婚才接過這活計,她娘還不愿意呢,舍不得啊,只是七十幾了,做不動了,你是來找她的嗎?”
那就好,我還以為是轉(zhuǎn)讓了呢。
“對,我——叔本來是她店里的???/span>。”
女人也笑了,“這樣啊,我媽就在后屋里,我?guī)闳?/span>。”
女人把我?guī)нM(jìn)里屋,“娘!”在女人的叫聲下,我看見了一個老婦,七十幾頭發(fā)竟還未全白,她此時正坐在一張頗有年代的小凳上擇菜葉,那雙快手上看得見時光,老婦抬頭看女人,看我,并未停下手里的活計。
“娘,他是來找你問事的。”
老婦拉了同樣的小凳示意我坐下,看樣子很高興,“竟然有年輕人來找俺老婆子聊天,真好啊?!?/span>
女人還是站著,素日里應(yīng)該也是這樣。
我略想了一下,問:“大娘,你什么時候開的飯館?”
老婦晃了晃腦袋,“七三年吧,那年俺爸剛死,給俺留了一筆遺產(chǎn),我用遺產(chǎn)買下了這房子,改成了飯館。”
“買?那這本來是誰的房子?”我順心問道
“解放的,就比俺小了一歲,當(dāng)年是媒人想牽俺倆的線,俺爸不喜歡,就黃了。那解放人老得慢啊,賣俺房子的時候還跟一剛二十的小伙似的,都看不出來是當(dāng)爸的人。“大嫂瞇著眼,開始以回憶的線腳織那條叫做過往的圍巾。
“解放?他兒子叫啥您知道嗎?“一種更大膽的猜想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大娘努力回憶著,“叫——楊青吧,他長大后老跟同廠的工人在俺這兒喝酒。”
這樣的嗎!我大喜,真相的拼圖沒剩下幾塊了。
“您知道楊解放和楊青后來去哪了嗎?”
“不是很清楚,楊青十歲,他說他爸出遠(yuǎn)門了,然后好像在澳門回歸那天,他喝大了,應(yīng)該是幾次里最多的,嗬,別人都喝得暈了走了,就他一個還擱那喝呢,走了之后就沒回來過。他兒子第二天還跑我這來了,說他們一家要去澳門,他來拿楊青落下的大衣,然后就跑了……”看老婦擇菜葉的動作不僅沒有停下,還越來越快,“這一家子現(xiàn)在不知道擱澳門呆得怎么樣,什么時候他們來了,一定要來俺們這坐坐?!?/span>
我又想起一件事,問:“您還認(rèn)識他家什么人嗎?”
老婦眼睛閃了一下,“哦,解放還有個弟弟叫建國,愛打獵,有時候打到什么大只的吃不完還會托解放賣到俺這,可惜啦,解放賣房子的時候跟我說,建國打獵時被老虎吃了,解放賣房子可能是請人做法事安葬吧?!崩蠇D嘆了口氣,“這山林可兇啦,小伙子,你是南方的吧,沒事別往那山林里去啊,賢寶她爸媽也是死在那山林里啊?!?/span>
賢寶明顯是那二十歲女人的名字,那么,賢寶也分明是那老婦的養(yǎng)女了,這老婦孤苦這么久,也是挺不容易的。
賢寶臉上沒有悲傷,還是大大咧咧的笑著,仿佛她從來只有這一個娘似的。
“哦,還有,大娘 您知道解放賣房子后搬到哪了嗎?”
“不清楚咧,不過應(yīng)該在學(xué)校那一片,七三年那是正幾個知青下鄉(xiāng),在那兒教書,楊青那時候三歲了好像,過幾年也要讀書咧?!?/span>
“好,謝謝大娘!”我起身示意告辭,旁邊的賢寶還在細(xì)思,看得出,她也是第一次聽這件事。
我很迅速地瞥了一眼墻上的畫,隱約間可看見凹槽。
“慢走啊。”男人還在擦酒,此時停下來揮手與我告別。
趁著天色還亮堂,我快步向飯店后頭走去,遠(yuǎn)遠(yuǎn)的,依稀可見一片柏樹林。
走近了,富有生機的柏樹林如畫展現(xiàn),各色深林在林深處低鳴。
朝林中走了幾步,一顆高處有著幾處疤痕的柏樹分外青壯,疤痕很細(xì),應(yīng)該是刀割的,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了。
我拿出了包里的工兵鏟,往樹下挖了起來。
還沒挖多深,我就挖到了一具衣物尚存的白骨,白骨手里握著一把血色不褪的軍刀,就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再度下挖,是一具衣物破爛的白骨,旁邊還埋著一把獵槍,和一串豪豬牙手鏈,因為衣物還算完整,我看到了一個驚心的焦黑的洞,洞中沒有子彈。
本來以為他應(yīng)該會準(zhǔn)備棺材的,忘了,他一個人可能抬不動,也不敢叫人抬。
我買了兩幅棺材,還是把他們安置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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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廢棄學(xué)校一段距離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許久未住人的老房子,因為偏僻了,房子還沒有被頑童破壞。
門上的鎖已經(jīng)銹跡斑斑了,我一動,它就脫離了。
推開了吱呀呀的們,二十年的塵土太寂寞了,向我涌來。
老式的東板鄉(xiāng)的房屋裝潛藏了怎樣的血污?
走進(jìn)內(nèi)屋,被東板鄉(xiāng)的嚴(yán)寒所保護,我沒有聞到尸臭。
子成的母親還安靜的躺在炕上,蓋著東北隨處可見的那種棉被,身旁還放著一朵已然枯萎散盡的野花。
子成的父親臥在地上,身上蓋著大衣,大衣突起一塊,是一塊啤酒瓶的碎片。
地上有張泛黃的信紙,上面的字跡潦草,像小學(xué)生寫的,桌上又見被打開的信封,應(yīng)該信紙就是從上面飄來的。
我俯下身,字從幾十年前飄來:
子成,我的兒:
爹沒本事,要是有一天爹娘離開了,應(yīng)該留不下什么,炕下有個洞放了件古董瓷,你到時候拿去賣,那是你爹留給你的。
爹,楊解放
“解放”兩字前還有個被劃掉的“聿”。
我買了把嶄新但陳舊的鎖,鎖上了這塵封的往事。
?
玩古董的朋友打電話過來,說青花瓷是清代宮里流出來的,一個大臣帶著它逃到了東板鄉(xiāng),傳到了現(xiàn)在。
我坐飛機回來了,古董青花瓷也郵到了,還有一張我在老屋找到的楊子成的照片。
我又問了一個學(xué)法的朋友,楊子成該怎么判。
當(dāng)事人當(dāng)時年幼,不滿十六,外加時間已超過可追訴時間二十年,所以難以立案。
?
凌云志問診之前,我讓他帶張小時候的照片,他帶來了,那是他十六歲那年木匠師傅帶他拍的,隱約能看見楊子成幼年的影子,只是楊子成偏柔弱,凌云志偏剛硬,眉眼間的一種和善一模一樣。
我考慮了許久,還是給他看了楊子成的那張照片,他猛顫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又回歸了平靜。
我見他狀態(tài)很好,而且這幾日他關(guān)于“前世“的記憶已經(jīng)逐漸脫離和清晰。我向他講了我所推知的楊家的故事。
他還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然后以一個小女孩似的聲音夢囈般的補全了一些細(xì)節(jié)。
?
幾日后。
在我的一些調(diào)理下,他已經(jīng)大概好了。
“我辭去了我原來的工作,當(dāng)了一家福利院的護工,”他平靜地笑著,我上次見過這種笑,還是在一個出世的老僧上。“青花瓷我捐給博物館了,它也流傳了那么久,該安定下來了?!彼[起眼。
“好?!蔽遗呐乃募?,胸中萬言,無話可說。
他想起來了什么,“對了,那個小女孩是誰?”
“那個就是楊子成,在那之后,小女孩楊子成就變成了小男孩凌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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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辭去了工作,因為那時我表現(xiàn)出的旺盛好奇心太可怕了,我現(xiàn)在是全職作家。當(dāng)然,還是有幾個老朋友(病人)會來找我。
我用鍵盤敲下了這段往事,怕你們理不清,我再復(fù)盤一下:
晚清的一個大臣為了逃避戰(zhàn)亂,帶著件古董在東北的一個小村莊定居,娶妻生子,這一次傳到了1948出生的長子楊解放手里,楊解放一輩子老實務(wù)農(nóng),娶妻生子,只是妻子生楊青時喝的是奶粉,再加上楊解放不會照顧和后來的事,楊青停留在了口欲期。
另一邊,是1960出生的楊解放之弟楊建國,因為一種渴望成了獵戶。那日,楊青三歲時,楊建國懷著嫉妒,貪財,以及一些別的什么,偷摸著到了楊解放家里,而楊解放正好在偷著看青花瓷,這是1973年。
待楊解放睡下后,楊建國偷走了青花瓷,才剛出門,楊解放醒了,建國于是躲在門邊,待解放出門后,建國扼住了解放的喉嚨,想用軍刀捅他,竟因緊張失了手,被奪了去,于是建國拿起獵槍,打死了解放,子彈落在地上。
建國后悔了,罪惡感滿上心頭,伴著孩子的哭聲,他收拾了現(xiàn)場,草草埋葬了自己的哥哥,然后以他哥哥的名字和名義生活,建國把房子賣給了飯店老婦,因為罪惡他不敢居住,搬到了挺遠(yuǎn)的偏僻地方。
楊青十歲那年“父親”如夢似幻告訴了楊青一個模糊的故事,他要出遠(yuǎn)門,實則是在楊解放墓前自殺了,他受不了了。
原本就很不幸的楊青雪上加霜,童年的經(jīng)歷造就了他暴戾的性格和酗酒的習(xí)慣,當(dāng)然,這隱藏到了楊子成1990出生后才爆發(fā)。
1999,楊子成九歲那年,酗酒夜歸的父親講出了那個往事,打死了母親,一向軟弱的楊子成一反常態(tài),從背后用酒瓶碎片殺死了父親。
楊子成逃跑了,母親的“軟弱”刻在了他骨子里,他不得不逃避,他翻走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也因此碰巧發(fā)現(xiàn)了那封信,但瓷器早已被父親“賒”在鋼廠里了,以致他誤認(rèn)為是母親拿走賣了來湊學(xué)費。
楊子成是怎樣隱姓埋名,千里迢迢來到衍江的,他自己也忘了,他只記得他給自己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凌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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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失眠了,風(fēng)吹來的,是誰人的懺悔?
寫于2020年11月31日
?
?
后記
終于寫完了,我長舒一口氣。
本篇小說也是我很早之前的靈感,以至于擱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我已經(jīng)忘記我要寫什么!篇幅也似乎因此比預(yù)想的長一些。
東板鄉(xiāng)璜螺嶺囤的地名是杜撰的。(還有就是b站不知道為什么把我空格給吞了。)
2023.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