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毛人

　　有幾位販賣硝石的商人，在四川大山中開礦取硝。一天在樹林里遇到一個毛人，以為是怪物，準(zhǔn)備殺掉。毛人下拜并哭泣，像是想要說話而說不出來。其意讓人憐憫，于是放過了他，給他飲食。幾天之后，逐漸能說話，他說：“我是崇禎時的人。張獻(xiàn)忠在四川到處殺人，我避進(jìn)山中，以草根和樹上的果子為食，得以不死。很久之后，偶然下山，聽到軍隊打仗的金鼓聲，因恐懼而戰(zhàn)慄不已，從那以后再也沒敢出山。剛剛見到這里有燈光，這才來看看。并不知至今過了多少年月?！?/p>

　　又過了幾天，身上的毛盡都脫落，人們將他帶出山后，一個多月就死了。

　　這個故事是曾在四川經(jīng)商的老人講的。

129，壁虱

　　某家女子夢見一個穿黑甲的人作祟。家人得知后十分擔(dān)憂，問女子黑甲人每次從哪里出來，女子說：“從閣樓上下來?！遍w樓很久沒人上去過。第二天白天上去尋找，見一個舊柜子中有東西，幾乎和柜子一樣大，抬到下面燒死了，原來是一只壁虱【臭蟲】。此后作祟的怪物再沒出現(xiàn)。

　　又，某甲睡在書齋中，一天比一天瘦弱。家人懷疑有什么原因，夜晚拿燈燭去察看，見一只壁虱大如碗一般，伏在甲的胸脯上，另外有數(shù)以萬計的小壁虱，布滿周身，幾乎沒有空隙。見到燈光就跑掉了，鉆進(jìn)屋基旁邊一個洞里。家人用開水灌洞然后挖開，發(fā)現(xiàn)全都死了。某甲的病很快痊愈。這種家伙真是陰賊中的佼佼者！

130，文壽

　　太學(xué)生文壽多次考試都不能中第，而他的二弟卻一次就考中了。他父親于是認(rèn)為文壽不好好學(xué)習(xí)，對他加以斥責(zé)，并將他趕出了家門。文壽的母親也時不時地羞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生性賢慧，終究沒有一點(diǎn)怨色

　　文壽剛被逐出家門時，跟妻子訣別道：“父母親因為我不能中第，將我趕出家門。文壽不能中第，終究是不會回家的。我是個不肖之徒，不僅總是違背父母的心愿，而且也連累了你。你還年輕，應(yīng)該為自己找個退路。”妻子流著眼淚說：“太奇怪了，夫君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呀！你的才華妾身是知道的，考取一一次功名又有什么難的？但是得罪了公婆，還有什么話好說？希望你早日取得功名來安慰二老，這也是我的心愿。我怎么敢有別的想法！”文壽也流著眼淚說；“謹(jǐn)遵夫人的教誨?！?/p>

　　文壽出行沒有旅費(fèi)，妻子把自己首飾衣物都拿到當(dāng)鋪換了錢，替他備辦行裝，讓他到京城去參加鄉(xiāng)試。文壽來到京城，借住在宣武坊的一個寺廟中，重新溫習(xí)功課準(zhǔn)備考試。后來聽說二弟也來京參加會試，便前去見他，詢問父母的健康情況，哭著訴說離別后的事情。二弟笑著對他說：“兄長往日很是自負(fù)才高，如今與我比，到底是誰厲害呀？”文壽滿心凄涼地離開了。

　　后來，他的二弟通過了會試，被任命為官部曹郎，請假回家探親，文壽羞于再次去見二弟，而二弟也竟然不到文壽的住處。二弟回到家中，前來祝賀的親戚朋友接踵而至。文家大張宴樂，招待客人，家里熱鬧極了。文壽的妻子體諒公婆的心情，不敢表現(xiàn)出孤獨(dú)的樣子。二弟媳婦譏笑她說：“嫂子看來也很高興呀！”文壽妻子假裝沒有聽見。

　　過了幾天，文壽妻問二弟道：“叔叔可曾見著你的兄長嗎？”二弟隨口答應(yīng)了一聲：“見過一次面?！闭f完，就把頭轉(zhuǎn)到一邊冷淡地說起了別的事情。文壽妻明白他的倉思，便不再問，回到屋里關(guān)上門，掩面哭泣。二弟又說：“文壽實(shí)際上很怨恨家里人將自己趕走，而且認(rèn)為是我的罪過，所以在京城時，他常常躲避我，不能經(jīng)常見面?！备改讣热粚⒍鹤涌闯蓪氊?，便聽信了他的話，更加憤怒地責(zé)罵文壽。文壽寫了幾封信回來，都被馬上燒掉，并不拆開來看。

　　父母也更加喜歡二兒媳婦，而憎恨文壽妻子，把她當(dāng)作婢女看待。文壽妻子其實(shí)心里明白二弟誣陷文壽，但也不敢辯解。每到吃飯時，常常讓文壽妻子吃剩飯，常常吃不飽肚子。每逢節(jié)日，舉行飲宴游戲等活動，文壽妻子也不被允許參加。文壽有個兒子，才三歲，和二弟的孩子爭搶栗子時哭了起來，二弟的兒子也哭了。婆婆發(fā)怒，撫慰二弟的兒子，卻責(zé)打文壽的兒子，并且說是文壽妻子教唆的，一整天罵個不停文壽妻子于是流著眼淚，長跪在婆婆面前請罪。

　　文壽的父親病重了，文壽妻子日夜憂慮嘆息，既為丈夫的懷才不遇感到心痛，又深深擔(dān)心公公來不及等到丈夫中舉。于是，她在夜里焚香向天禱告，私下里為公公乞求延壽。文壽的父親痊愈以后，二弟的妻子見到文壽妻子為公公祈禱，卻向婆婆進(jìn)讒言道：“嫂子實(shí)際上是求鬼神降禍到公公身上?！逼牌欧浅嵟?，便將這話說給文壽的父親聽，要將文壽妻子送到官府。鄰居們大多知道文壽妻子是被冤枉的，但是害怕文家二媳婦會怨恨自己，所以都不敢說話。文壽妻子無法證明自己，吐了幾升血以后，含恨而死。死時她還不到三十，聽說的人都很傷感。

　　這時，文壽在京兆考試，又沒能夠考中。他就停留在京師不敢回家，錢用光了，他就以給寺里和尚教書來自足。一天傍晚，他偶然在寺外散步，看見有個少婦在松樹下徘徊，樣子看上去很像他的妻子。他走上去一問，果然是他的妻子。文壽，大為驚駭，問妻子怎么會到這兒來的，妻子哽咽著，不能回答，過了一會兒，告訴文壽說：“我已經(jīng)變成鬼了！”文壽聽了她的話，大為悲慟，妻子制止他說：“不要悲傷，今天我來找夫君，與活著時的快樂沒有什么不同，而且活著的時候，我們離得很遠(yuǎn)，到今天才能夠團(tuán)聚，怎么能說不歡樂呢？”文壽于是收住了眼淚，也不再恐懼害怕，和妻子一起回到寺中。別的人看不見文壽妻子，也聽不見她說的話。

　　妻子對文壽說：“夫君貧困到如此地步，我愿意獻(xiàn)上一計，來幫助夫君?！蔽膲蹎査惺裁崔k法，妻子說道：“請你在寺門外開設(shè)一個算卦的鋪?zhàn)樱夷茴A(yù)先知道人事，一定能有很大的收獲?！蔽膲劢邮芰怂慕ㄗh。她只要一算命，都能十分靈驗。于是他的聲名大起，京城中有士行的人擠滿了他的鋪?zhàn)?，都以為文壽是西漢的嚴(yán)君平再世。過了不久，又要開考。文壽問道：“我這一次能夠考中嗎？”妻子說：“這種事情是神道的秘密，我也不能知道，但是應(yīng)該破釜沉舟，爭取能夠考中?！庇谑撬齽裎膲蹐F(tuán)門謝客，買來好多書堆放在桌子上，夜以繼日地閱讀。妻子本來就識字，也打開書本和文壽一起面對面地誦讀，她的敏捷甚至超過了文壽。他們制定日程，對經(jīng)義和詩策分別進(jìn)行考查，而妻子做的文章詩詞常常比文壽的要好。文壽嘆惜道：“只可惜你這么一個有文才的女子，又不在人世，雖然擅長此道又有什么用呢？”妻子笑著不作答。

　　文壽進(jìn)了考場以后，到了夜里，妻子也來了，對文壽說：“我一直像個應(yīng)舉的秀才一樣勤奮學(xué)習(xí)，就是為了夫君的今天。我們一起合力來做文章，希望能夠成功吧！”說完，她便替文壽執(zhí)筆寫了篇文章。文章寫成之后，文壽大聲地朗誦起來。

　　隔壁一間考棚的某書生，是一個知名的士人。他聽文壽朗誦以后，便索去觀看，大加稱贊，以為如有神助，并且說文壽這次鄉(xiāng)試一定能夠奪魁。文壽于是告訴他事情的經(jīng)過，書生聽了，也嘆息著表示驚詫。等到考試成績公布以后，文壽竟然又一次落榜。妻子不勝悲憤地說：“完了，這可如何是好??！”文壽反過來安慰妻子。妻子說：“你理解錯了。科舉功名有什么了不起！我所傷悲的是公公婆婆年歲已經(jīng)很大了，早晚都在盼望夫君能夠有顯貴的一天，而您始終沒能滿足他們的愿望，這就是命啊，這就是命??！”

　　這時，文壽的二弟已經(jīng)帶著妻子到京城上任，文壽以為父母雙親會跟他們夫妻一塊兒住，便急忙趕來問候，卻發(fā)現(xiàn)父母并沒有來。而他的二弟也恥于見他，告訴門衛(wèi)不替他通報。原來，自從文壽的妻子死后，二弟媳婦倚仗丈夫的顯貴，越發(fā)驕橫起來，往往肆無忌殫地違逆怠慢公婆，在公婆面前，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兒媳婦的禮節(jié)，道德敗壞，動不動呵斥責(zé)罵，面且越來越厲害。公婆倒反而低三下四地順從她的意愿，所以二兒子這次到京城上任，他們不愿跟著二兒子夫妻一起來。

　　文壽了解了其中的緣故，更加痛恨自己沒能考中功名，和妻子一起徹夜哭泣。不久，二弟任職期滿，到京城外的州郡擔(dān)任太守，妻子暗地里對文壽說：“這可不是好事。一弟妹缺少恩德，而又貪好錢財，將不免于難?！?/p>

文壽有個三弟，名叫秩生，天性仁愛善良，父母都非常憐愛他，文壽被趕出家門時他歲數(shù)還小。等他長大以后，到外面的書塾上學(xué)，于是知道了文壽被趕出家門，而大嫂無辜被二嫂進(jìn)讒害死。他流著眼淚向父母請求道：“大哥沒有考中功名，有什么罪過呢？這就是命！況且，何必那么看中功名呢？像二哥倒是富貴了，給父母大人又帶來什么好處！大嫂賢慧孝順，左右鄰居沒有誰不知道，卻不幸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含冤而死，留下個可憐的孤兒替她傷心。希望父母大人稍稍寬容一點(diǎn)，讓大哥回家侍奉父母；再到大嫂的墳上灑掃祭祀。來為她的冤屈昭雪，這實(shí)在是天地的恩德呀！”

　　這時，文壽的父母也漸漸地后悔醒悟，稍稍知道媳婦是被冤枉了。聽了秩生的話，也不覺流下了眼淚，說：“我兒很是仁慈孝順，就照你的意見辦吧?！庇谑?，他們給文壽寫信叫他回家，又派人去媳婦的墳上祭祀，并好好撫恤文壽的兒子。父母的書信還沒到，文壽妻已經(jīng)知道了，她滿臉喜氣洋洋地告訴文壽說：“祝賀夫君可以回家了！公婆最近聽從了三弟的建議，早晚就會來信召你回家．我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并且還到墳上賜予了酒食。你也應(yīng)該收拾行裝，準(zhǔn)備出發(fā)，我和夫君一塊兒回家去?！?/p>

　　過了十幾天，信果然寄到了。文壽夫妻一接到信就出發(fā)了，一路上，跋山涉水，頂風(fēng)冒雨，不論是乘車坐船，還是住宿旅店，妻子都一直和他在一起。眼看快到家時，妻子對文壽說：“我也很想回家，重新拜見公公婆婆，只恨我已經(jīng)化作鬼魂，不能夠再在他們面前盡媳婦的孝道了，我要是突然出現(xiàn)，只怕會嚇著大家，幸望夫君替我向公公婆婆稟明?！蔽膲哿髦鴾I說！“好吧?！?/p>

　　文壽回到家時，見有一個少年站在門外等候，他一見到文壽就急忙上前問道：“先生是什么人？”文壽答道：“逃亡在外的文壽?！蹦巧倌赇粶I下，向文壽恭敬地行禮。一問，原來這少年就是秩生，因為算著文春就快回來了，便整天在門口張望。接著，就有一個小孩出來趴在地上，放聲大哭，他就是文壽的兒子。

　　文壽的妻子死了以后，父母對文壽的兒子不慈愛，而秩生卻憐憫他，白天取來食物給他吃，晚上就照看他睡覺。即使是一份糖果糕餅，一件玩具，秩生都要分給他。父母不好違背秩生的心意，也就不再過分虐待文壽的兒子。所以文壽的兒子雖然失去了祖父、祖母的疼愛，但還能夠發(fā)育成長，不至于饑寒交迫，生病困苦而死，都是因為有秩生的幫助。到這時，他和秩生一起出來迎接文壽，而文壽離開家已經(jīng)八年了，所以兩人互不相識。

　　于是，秩生急忙跑進(jìn)門里向父母報告，文壽也急忙走進(jìn)門，來到堂下，向父母行禮，說道：“孩兒不孝，很久沒能侍奉父母大人，到現(xiàn)在也不能考中功名，稍稍寬慰父母恩德深厚的心，而父母卻仍然慈愛無比，使孩兒還能再見到父母大人。”話還沒說完，文壽就已經(jīng)痛哭失聲了。他的父母也流下眼淚，嗚咽起來，將文壽扶起來，很仁厚地對他加以同情慰問。

　　鄰居們聽說文壽回來了，不論老少都來看望，許多人都流下了眼淚。文壽想跟父母說起妻子跟他一塊兒回來的事情，但又怕會驚嚇了父母，所以躊躇著不敢說出來。而他的父母則因為兒媳婦的死文壽可能還不知道，而且他又剛回來，所以暫時也避口不談這事。

　　到傍晚時，文壽急忙走到門外，見妻子正在墻角哭得淚汪汪的，眼睛都哭紅了。妻子問道：“跟公公婆婆說了嗎？”文壽說：“還沒有呢。你先跟我進(jìn)去，到明天早上，我一定向他們稟告。”妻子說：“沒有公公婆婆的命令，我怎么敢進(jìn)去呢？”文壽為她嘆息不已，于是進(jìn)門向父母請命，詳細(xì)地敘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屋里的人聽完文壽的話，都面面相覷，嘆息不已。秩生說：“請父母不要懷疑害怕，嫂子不是害人的人，嫂子既賢慧又孝順，她能夠顯靈，為什么不可以呢？”父母被他的話感動了，便讓叫媳婦進(jìn)來。文壽于是來到門外喊道：“媳婦進(jìn)來吧！”慢慢地就聽見堂下有人在哭泣著說話，衣裳發(fā)出簌簌的聲音，好像是在行禮。

　　文壽告訴父母說：“媳婦向你們行禮呢?！蹦赣H局促不安地說：“以前有人在我的面前說媳婦的壞話，我確實(shí)缺乏恩德，很是對不起媳婦，今天才知道媳婦是被誣陷了！媳婦不要怨恨我。”接著，就聽見媳婦回答道：“媳婦不敢?！蹦赣H又說：“能夠聽得見媳婦說話，卻不能見到媳婦的身體，這是為什么呢？”媳婦說：“媳婦沒有化妝，都不敢拜見公公婆婆，更不用說已經(jīng)變成鬼的樣子來驚嚇二老了。果真二老能夠不因為我是鬼而拋棄我，讓我在暗地里得以供二老使喚，來防衛(wèi)考慮不到的事情，使我能夠稍微彌補(bǔ)生前沒能完成的工作，我就感到十分榮幸了！又何必非要見面呢？”說完，她又向秩生行禮致謝，言詞非常哀婉。文壽的兒子號啕大哭，向她請求道；“孩兒小時候不認(rèn)識母親，母親就丟下孩兒離去了，孩兒日夜思念母親卻不能見面。今天幸好母親來，希望能讓孩兒見上母親一面。”媳婦也哭泣著說：“你跟著你的祖父、祖母、父親、叔父生活就很好，我雖然是你的母親，但是已經(jīng)不能撫養(yǎng)你了，更不忍心讓你見到我了?！眱鹤訄詻Q請求，文壽妻讓他見了一眼，然后說：“且等日后應(yīng)驗吧?！焙芸炀碗[去了。

　　從此以后，除了文壽以外，別人都不能見到文壽妻子。她雖然是個鬼魂，卻言詞恭敬小心，遵守規(guī)矩，謹(jǐn)慎地堅守婦道，一家人都感到很安寧。文壽母親的生日就要到了，妻子對文壽說：“請?zhí)嫖胰ベI一束帛以及少量的彩線來，我要做幾件針線活兒，好向婆婆祝壽?！蔽膲壅f：“好吧?！本腿ベI了東西給她。文壽妻子將帛和絲線拿去，放在鄰居婦人的繡筐里，鄰居婦人正驚訝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就聽見空中有人說道：“我是西邊文家的媳婦，想做一套衣服鞋子為婆婆祝壽，但苦于手腕手指太軟弱，煩請夫人代我操剪執(zhí)尺，縫成衣服，我就感激不盡了?！编従計D人聽了，欣然答應(yīng)下來。不過一天，鄰居婦人就做成一套衣服、一雙女鞋，見到的人都嘖嘖稱贊，都說她是針神。這鄰家婦人自己也很驚訝，怎么會如此靈巧快捷，從前的針線活兒就做不出這樣的。妻子將衣服鞋子拿回去交給文壽后，就靠在桌子上托著下巴，一副刺繡后疲倦的樣子。原來，她恐怕東西出于自己的手，婆婆會懷疑不吉利，便假托是鄰居婦人做的。到了母親生日那天，文壽將妻子做的衣服鞋子進(jìn)獻(xiàn)給母親，母親又是歡喜，又是傷悲，以為死去的媳婦更勝過活著的媳婦。

　　鄉(xiāng)里有一個兇悍的媳婦，丈夫在外面做生意，她一直虐待自己的婆婆，偷著買美味的食物給自己吃，卻讓婆婆吃腌制的蔬萊，婆婆終年嘗不到肉的滋味，還要像服勞役一樣洗涮衣物器皿，整天都得不到休息。而這個悍婦卻好吃懶做，只顧游戲，還不停地呵斥責(zé)罵婆婆。在聽了文壽妻子的事情以后，她深深地感到慚愧，也開始侍奉婆婆，很守禮節(jié)。文壽妻子就是有如此的感化作用。

　　文壽的父母己經(jīng)知道文壽的賢能，只不過是命運(yùn)不佳，于是讓他主持家政，不再強(qiáng)迫去考什么功名。妻子于是教文壽將家里的錢都拿去買粟米，屯積了好多糧倉。后來，連年發(fā)生饑荒，妻子勸文壽平價將糧食賣出來賑濟(jì)窮人，被救活的人家很多。鄉(xiāng)里的饑民結(jié)成團(tuán)眾搶劫富戶，但感激文壽曾經(jīng)撫恤他們，所以互相告誡不得騷擾他家。因此，文家父子兄弟能夠保持安定的生活，沒有遭受搶劫流亡的災(zāi)禍。

　　不久，得到文壽二弟那里的消息，說他受賄的事情敗露，被削去官職，流放到邊疆，財產(chǎn)都被官府沒收，妻子兒子因為窮困不能夠回家。文壽向父母稟告后，讓秩生前去接回二弟的妻子和兒子。秩生看不起二哥的為人，不打算前往文壽妻勸他道：“大哥和二哥都是你的兄長，小郎生性孝順父母友愛兄長，怎么偏偏對二哥不好呢？”秩生嘆了一口氣，說：“聽從嫂子的命令！”便上路了，將二哥的妻兒接了回來。

　　文壽的二弟媳婦．直安樂慣了，突然陷人困苦之中，很不能習(xí)慣。文壽的父母認(rèn)為二兒子犯了罪，實(shí)在是給自家?guī)韾u辱，而這了兒媳婦又不孝敬自己，對她的愛越來越少，時間一長更是厭惡她，就像當(dāng)初對文壽妻子一樣厭惡。鄰居鄉(xiāng)親原來因為文家二兒子富貴，所以只敢在心里非議，不敢說出來，到現(xiàn)在也大多看不起文家的二媳婦。文壽的兒子怨恨二嬸進(jìn)讒言害死自己的母親，雖然礙于父母的命令不敢發(fā)作，但時時有報仇的想法。

　　二弟的兒子隨父在官任上，不好好學(xué)習(xí)，既愚蠢又驕橫，喜歡賭博飲酒。經(jīng)常偷了家里財物逃出去，和鄉(xiāng)里的一幫不務(wù)正業(yè)的年輕人鬼混，雖然對他鞭打棍責(zé)也不能禁止。二弟在被流放的邊遠(yuǎn)地方死去，卻不能歸葬故里，所以他的妻子雖然回家了，但前后境遇卻恍如隔世。她為自己所受的委屈和恥辱感到羞愧沮喪，幾乎所有的人都不能容忍她，唯獨(dú)文壽妻子像平常一樣對待她，并不以從前的恩怨為憾。

　　不久，秩生被補(bǔ)為太學(xué)生，考中乙科進(jìn)士。家里人準(zhǔn)備為他娶親，文壽妻子私下對文壽說：“三弟前世有孽緣，應(yīng)該晚娶，并且要和怨婦和解，我己經(jīng)請求更換掉了。符家有個女兒，美麗而有德行，她的前身是個尼姑，修行得很苦，偶爾涉足香色界，于是結(jié)下一段姻緣，所以至今還沒有定下配偶，請用念珠作為聘禮，事情肯定能辦成?！逼鸪?，符老婦人夢到一個年輕的尼姑來到她家，便生下一個女兒。女兒長大以后，常常夢到自己在佛寺里，院里長著高大的松樹、青翠的竹子，黃色的鳥兒紋彩美麗，蒲團(tuán)上空無一人，佛經(jīng)合著，香爐里煙霧裊裊，還縈繞在纓絡(luò)幢幡之間，她徘徊了一兩個時辰就回去了。后來有個老尼姑對她說：“有一百零八顆念珠的地方，就是你嫁人的所在?！狈畬⑦@件事情告訴符老婦人，老婦人覺得很奇怪，就記住了這件事。文壽妻所說的與符女的夢暗合，果然經(jīng)過一次說媒就定了婚。新婚之夜，一一條二尺多長的蜥蜴從屋頂上偷看新房，文家的人想要?dú)⑺浪?。文壽妻說：“不可以。它就是所謂的怨婦。應(yīng)該馬上把鏡子藏起來，而用三弟的鞋子來祭祀，就不會有問題了?！奔胰吮惆粗膲燮薜脑掁k了。蜥蜴見到秩生的鞋子，好像非常憤怒，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將鞋子撕裂，然后在墻壁上爬行，一再地回過頭來看著秩生，這才登上屋頂消失了。眾人這才知道文壽妻說的不假。

　　符女生性賢良溫柔，很像文壽妻子，她在家中侍奉公公婆婆，也都以文壽妻子為榜樣。文壽妻子每次出顯形來，兩人閑談聊天，相處得非常融洽。文壽的二弟媳婦心里暗自痛恨她們，但是終究也不敢再使出什么毒計。

　　過了幾年文壽的父母相繼去世，文壽、秩生都居喪盡禮，文壽妻子也穿著喪服為公婆服孝，像活人一樣哭泣。文壽問她：“公公婆婆在什么地方？”文壽妻子說：“這是不能說的，我說了就會使你我都獲罪，所以我不敢說?！睆拇艘院?，她的臉色常常顯出不快樂的樣子，見面的機(jī)會也少了。

　　一天，就聽見屋檐邊傳來簫管的聲音，等她回來以后，眾人都能看見她的模樣，只見她凄慘地流著眼淚說：“我們就此永別了！上帝同情我的心志，表彰我的孝行，讓我身居神靈的末位，享受廟祀的供奉。我接受這個任命，己經(jīng)有五年時間了，因為公公婆婆還健在，所以我不忍心就去，到今天己經(jīng)不能再推卻了！”她又對文壽說：“眾人的福祿壽命都很長，唯獨(dú)您一生不得志，人間的福運(yùn)，不可能在一朝享盡。但是您也不必悲苦，過幾天我會來告訴你的?！彼謱鹤诱f：“我兒日后將會顯貴，十二年后還會再見到我，現(xiàn)在不要悲傷。你要好好侍奉你的叔父、叔母，日后要竭盡心力，報效國家，不要辜負(fù)祖父、父親，這就是你母親對你的希望。”說完，她就慢慢地離去了。不久，文壽就生病了，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忽然對家里人說：“我媳婦來了。”說完，就死去了。

　　又過了十二年，文壽的兒子在某地做官，經(jīng)過一座廟時，進(jìn)去參拜神像，發(fā)現(xiàn)神像作常像他的父母。那個婦人姓裴，席間聽某位客人很詳細(xì)地談?wù)撨@件事，只是忘掉了故事發(fā)生的郡縣，真是可惜！

耳食錄二編·卷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