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利德斯揉了揉困乏的眼睛，準(zhǔn)備完成今天最后的工作。說是工作，事實上這差事看起來更像一種懲罰——因為她的工作是用篩子打水。曾經(jīng)她也對這件事心懷怨懟，在誰看來都一樣，這是件荒唐的活計，而且看起來愚不可及。貝利德斯有好幾次想要詢問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然而看著她的兄弟姐妹們每一天都沉默寡言，而且理所應(yīng)當(dāng)般地把這件荒謬的事付諸行動，就有一種不知何處滋長出來的力量將她的嘴巴閉上了。于是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完成這項工作，而且從中獲得了讓生活得到升華的資本——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雖然永遠無法企及真正的安逸和寧靜，但她覺得，就這樣其實也不錯。

?況且這份工作也實在說不上有多么辛勞，每天她有五個小時是屬于自己的（當(dāng)然，除去睡眠時間，你我都不知道她睡地有多晚。），到了周五她還能擁有一次放縱的機會，她一般會把這次機會用在——去到離家僅僅三個路口的一間酒吧里聽聽音樂，享受一下生活高雅的樂趣。

??而此時，時鐘終于昭告了一天工作的結(jié)束，她看向那個她朝夕相伴的水缸，仍然——也許是始終，沒有填滿。她眼里閃現(xiàn)過一絲什么東西，也許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錯愕，或者其他什么，總之不需要過多在意，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走向那個她無比熟悉的地方了。

? 街道上光線昏黃，偶爾會有模糊的人影閃過。天天駐守在街邊的路燈有靈魂嗎？現(xiàn)在仍然有，以前曾經(jīng)有亦或是從來都不曾有過呢？不，也許這種問題根本沒人會去想，就算是為了這種可悲的可能性，貝利德斯也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去想它了。酒吧就在眼前。是的，沒有必要再去想它了。

? 她就這么走進去，沒有像平時一樣整理自己的秀發(fā)或是檢查自己靚麗的衣服是否有了褶皺，而是徑直走了進去，旁若無人，并沒有注意到酒吧復(fù)古的裝潢設(shè)計。

? 吧臺一位待著狗頭面具的調(diào)酒師正在忙著為他的顧客服務(wù)，貝利德斯就坐在他面前，像極了一只吃漲肚子的母雞，直勾勾地注視著他。貝利德斯來過這里很多次，也喝過形形色色的酒精飲料，對它們的高低貴賤也心知肚明，雖然她本人實際上覺得這些東西難喝地就像她母親為了疏通馬桶而向下水道注入的那些東西一樣，只不過這回她的咽喉變成了它們的歸屬。她感到嘴里一陣苦澀，不由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升起一股對糖分的渴求。于是等到那待著狗臉兒的人詢問她想喝點什么時，她說：“有什么甜一點的嗎。最好是那種和別人的甜不太一樣的?！彪m然看不見表情，但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臉上出現(xiàn)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于是她說到一半繼續(xù)道，“算了，還是給我來一杯尼格羅尼吧?！边@次她感覺狗臉兒的尾巴已經(jīng)止不住地?fù)u起來了。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淺淺的輕蔑，拿起這杯酒精飲料挑選了一個看起來最安靜的角落。

? 冰塊的溫度隔著玻璃杯傳到手心之中，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吮吸著杯里的飲料，如同吮吸著生活的鮮血，最后轉(zhuǎn)化成她的高雅談資。這時她開始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今天的酒吧不同尋常。沒有一個人，或者說，沒有一個人帶著人的面孔。她的對角坐著一個帶著魚面具的男人，和一個待著鳥面具的女士。男人好像正在搭訕，不負(fù)責(zé)任地拋出一些誓言和贊美。貝利德斯冷笑一聲，顯然已經(jīng)看出那個男人不惑出頭的年紀(jì)，想必他一定是個有婦之夫，此時正趁著妻子還對他保有無限的信任來滿足自己滿溢而出的激情和欲望。環(huán)顧四周，每個人都待著動物面具，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只渾身金飾的青蛙和一只道貌岸然的鷹，想必前者是酒吧的老板，而后者則是他的貴客吧。

? 果然，這時青蛙臉兒老板登上了以往用于樂隊演唱的舞臺——他大喊道：“感謝大家對鷹先生的傾力支持！拖大家的福，他已經(jīng)成功當(dāng)選本市最佳生活家了！今晚所以的飲品都免費提供！”這時那位鷹面兒人也走上臺，就要發(fā)表一番陳詞：“感謝列位權(quán)貴的鼎力支持??！之前答應(yīng)各位的好處，鄙人一定不會食言！……”他的陳詞爛俗而冗長，足以讓人陷入深眠。然而貝利德斯卻沒有因此合眼——她微紅的臉龐甚至變得有些蒼白，她意識到自己誤入了一些她本不該存在的地方，于是悄悄起身想要離開，她知道，事實上她根本無力抗衡這群人，他們只要稍微動一動手就可以毀掉貝利德斯的生活，連她的工作——那種懲罰，也不會舍予她。

? 可惜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青蛙臉兒老板本來正在門口清點著干這票所獲得的金條，滿面笑容的臉扭曲地近乎猙獰，他忽然轉(zhuǎn)頭——仿佛命運的愚弄一般。但這又有什么呢。生活不就是荒謬的嗎？她一點也不曾懼怕，生活最大的敵人和朋友就是荒謬，而她連荒謬都不曾懼怕，此刻又為什么要去懼怕呢？！

? 青蛙臉盯住她努力回想了一番，終于意識到了大事不妙，天機泄露，他低頭看看桌上的金條，把他們?nèi)慷纪倘敫怪校偬ь^時已然變成了癩蛤蟆。隨后他立刻上前鎖住了大門。他死死盯住貝利德斯，像是饑餓數(shù)日的獵犬盯住一只同樣瘦骨如柴的狐貍，貝利德斯的眼里也透露出一股想要與他決一死戰(zhàn)的神色。

? 可惜整個酒館都是他們的人。癩蛤蟆大聲質(zhì)問狗臉調(diào)酒師：“這人是誰??！你為什么沒有趕她出去？！”狗臉兒也很委屈：“可是，可是她點了一杯尼格羅尼！”一陣短暫的沉寂后，癩蛤蟆突然下令：“把她拿下！”

? 狗臉兒搖著尾巴沖在第一個，貝利德斯也摔破了酒杯，拿上一塊碎玻璃準(zhǔn)備拼死抵抗：她的腦子一股力量在控制她的雙手，她想，要是能夠活著離開，一定要辭掉那個可鄙的工作。去**的篩子打水。她對著沖上來的一群獸面人一通亂劃，突然聽到一聲槍響——

猛然間，貝利德斯驚醒了。

她看到一種讓人絕望的景象——她身處家中，身旁擺放著幾個啤酒瓶，那種，最低劣的酒精飲料。其中一個瓶子已經(jīng)碎裂，而她的手里拿著一塊碎玻璃，身旁是一灘血跡，血的主人不是她——是她的愛犬，此刻已經(jīng)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尸體。貝利德斯努力回想著剛才的夢，辭職的想法稍縱即逝，這時一種更大的絕望占領(lǐng)了她心的高地，她流著淚默默地貼近了高樓的陽臺，望向樓下數(shù)不清的路燈，還有幾個嬉戲的孩童——他們的心還沒有被污染，他們還無法接觸任何帶有酒精的東西，他們不用遭受那些刑罰，針對貝利德斯和叫貝利德斯的男人女人，他們所有人的刑罰。她想要縱身一躍，然后了解自己生活卑劣的荒謬。于是她又貼地離欄桿更近了一點——————

…………

“喵————”她忽然聽到一聲長嗷，像是試探，更像是哀悼。貝利德斯睜開了眼睛。她不想鼠了。而且她對著向她涌來的長風(fēng)放聲大笑：畢竟她傻到忘了，她還有一只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