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澧水登船，往下溯游二三百里，越過重嶺疊嶂，便是泗州。

? 堪堪破曉，蟾光懸落，蘇濰給過船公銀錢，放好行囊，晃悠悠于舟上坐定，抬首望過，新日未出，晨霧肆起，將樓舍掩映，留一片輕巧巧的，珠玉般剔透的薄紗當(dāng)空籠下，便好似瑞雪初至，開起千萬梨花。

? 他見了此番景致，想起“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一句，灑然笑過，心中惴惴便也和緩許多。

? 本是僻遠小鎮(zhèn)，客船經(jīng)年方能往來一遭，早有幾個上游坐下來的行商挑了臨窗的好位置坐下，正是半夢半醒，與周公酣游，蘇濰便壓低聲音，朝船公問：“老先生，到泗州須用多久？”

? 穿了貼身短打，肩披蓑衣的船公指向東邊，“日頭將落未落時，便是到了。”

? “昨夜登樓以觀天象，見星漢燦爛，心知今日放晴，當(dāng)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好時候；又正值仲夏，多有東風(fēng)習(xí)吹，如此乘勢順?biāo)拢悴粫倏煨?？”蘇濰言辭懇切，卻念得極快，顯出幾分難藏的焦急。

? 船公見少年人眼中熱切，不能自己，低低笑出來，打趣道：“莫要心急啰，后生，莫要心急?！?/span>

??蘇濰自知失言，訕訕而笑，回了方位坐定。

? 長舟輕快，乘風(fēng)破浪，若魚躍龍門，敏動非常；又有晴日盡出，映山水如畫，郁郁青青。天地高闊，便有靈禽嘯鳴，越澄空而去，倏忽無跡，但留三兩白羽翩翩。佳景相伴之際，蘇濰心緒放弛，不免生出幾分瀟灑意氣，朗聲高誦：

? “朝辭彩云間，千里一日還。”

? “嘿！小兒，讓你莫急咧?！贝ㄟ^咸汗，打在少年興頭上，“過了牛角灘，周山高聳，隔絕風(fēng)力。江勢更是崎嶇彎折，難有坦途，那時候可就不好走啰?！?/span>

? 果如老漢所言，行至未時上下，正是天氣醺酣，煦風(fēng)暖煙淡，蘇濰以肘支案，昏昏欲睡時，舟尾一擺，旋出個大彎，江流漸緩，便入了泗州地界。

? 不過盞茶功夫，原來暖陽高照，天光動人，俱如鷓鴣啼竹樹，杜若媚汀洲之勃勃生機，隨舟船路遠，滾滾濁氣沉降，蓋過白虹明媚。低空層云積卷交疊，如陰如晦，迷蒙凄清。更有霧瘴四起，刺得蘇濰困意全無。少年人探手出去，不知何時已落起霏霏細雨來，淅淅瀝瀝打在蓬頂，若是離人嗚咽，怨泣不止。再看兩側(cè)岸勢犬牙差互，兇險莫名，蘇濰便知泗州已近，先喜后憂，心頭打起鼓來。

? 再顛沛過幾個時辰，百轉(zhuǎn)千回間，大舟自峰間狹處穿出，靠在泗州碼頭，蘇濰被甩得頭暈?zāi)X脹，慌忙取了傘走下來，遠遠見到陰云后露出半輪慘日，落下幾點稀疏光影。

? “蘇生，在這邊?！庇形氖看虬绲墓恿⒃诶认聠?。

? “勞煩書君久侯?！碧K濰急匆匆迎上去。

? “少說這些，難得來一次?！惫幽觊L少年幾歲，為漆氏子平，表字書君。

??蘇濰半收紙傘，有意無意朝漆子平身后望過，未見得另有來人，輕蹙眉峰，作若無其事狀，再撐圓了傘，同公子并肩而行。

??泗州勢低，多有潮氣，雨便落得繁急，如絲如縷，淋漓綿長。街旁檐雨似繩，傾注而下，蘇濰埋頭走得出神，深覺腳下萬千橫流之溪水恰如此刻心亂如麻，偏偏倒倒，差些就跌進城中溝渠里。

? 漆子平把心不在焉的少年人拉住，見其人仍是魂不附體，有些好笑，便出聲問：“舟車勞頓，是累到了？”

??蘇濰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道：“在想別的事。”

? “何事體大若此，竟連路也不看了？”公子不罷休。

? “今次來接我，是只有書君一人來？”蘇濰說得踉蹌吞吐。

? 公子漆哈哈大笑。

? “我以為哪般，方才甚至還猜是否路上遭了魍魎精怪，生出病害魔障來，差些就要引你去看大夫?！?/span>

? “書君休要再取笑我了?！鄙倌晷∧槹欁饕粓F，凄凄慘慘模樣。

??“瑤兒去了山里，她以為你過些天才會來?！逼嶙悠綇纳迫缌?，卻答非所問。

? “呀！”蘇濰驚叫，臉頰滾燙，就要把撲面雨絲蒸作騰騰熱氣。

? “好啦，早些回去，就少淋點?！惫忧昂蟾┭觯允翘湫苑?。

? 水汽空蒙，遮住少年赧顏情動。

?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有聲。

? 半夜停了雨，亂風(fēng)吹起，帶下幾片去年未落的葉。

? 蘇濰醒得早，披上長衫出門，地還濕著，葉子被浸得發(fā)亮，粘連在石階上，孤落伶仃，讓少年咀嚼出幾味哀情。

? 樹下陰涼處有翠蘚生出，逶迤爬到腳邊，掛著水珠，旺盛得喜人。蘇濰心緒不寧，未得見其中盈盈綠意，卻牽連過去，以為這苔生得雜亂放肆，不像庭池當(dāng)中夏荷凈植亭立，規(guī)整大方。

?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身后流聲悅耳，若白石墜泉，清脆叮咚。蘇濰聽出來人，僵著脖子轉(zhuǎn)過身，便見得庭院深處走來個二八少女，未施粉黛，素容清冷，只一對柳眉輕細，好似游魚曳尾，要自眼角跳出去，落到少年心澗。

? “蘇憶安，我見你容色有郁，是覺得這新苔獨自勃發(fā)，與凄凄風(fēng)雨不搭，顯得離群出挑，超脫自在？”她手上提了雙層食盒，蓮步曼移，正款款而來。

? “練……練如瑤……”蘇濰吭哧半晌，才自胸臆間擠出個細若蠅蚊的聲音。

? “大聲些?！鄙倥巳萆醚胖?，說話卻不客氣。

? “月桃兒?！碧K憶安雙手?jǐn)囋谝滦淅?，布鞋來回碾過幾遍，大著膽子叫起少女乳名，“并非是我見不得這青物萌發(fā)，不過早起迷惘，心思未開，移情于景，就不覺多可愛?！?/span>

? “哼?！本毴绗幰娚倌昃执?，仰頭應(yīng)一聲，顯得疏離許多。

? “這……這般早過來，可是有事？”蘇濰亦把視線躲開，只敢盯著少女袖上幾朵海棠。

? “漆哥托我給你送些糕餅?！本毴绗幋蜷_食盒，取幾塊綠豆糕塞進蘇濰手里，“沒想到你亦起得早，倒省了我一段路?！?/p>

? “謝……謝過……”? 少年手忙腳亂，又不知如何回話，正急得冒汗，少女已徑直越過蘇濰，朝后院過去。

? “哎……”蘇憶安立在原處，垂了腦袋嘆氣。

? “蘇憶安?！本毴绗幮兄烈话?，停在游廊拐角處，若有所思，“漆哥說你素有文采，詩風(fēng)清麗，可是當(dāng)真？”

? “是書君謬贊。”蘇濰回得謙虛有禮。

? 少女?dāng)Q起眉毛，“我要去湖亭喂魚，你若不怕便跟過來，對著池景賦詩幾句與我聽。”

? “自無不可?！鄙倌暧煮@又喜，捏著軟糕，提起裙褲下擺便跟上去。

? 二人一前一后，自木橋步至池中小亭。亭內(nèi)有木幾一對，少女坐過去，把食盒上下打開，拿幾塊擺在案上。又取一包餌料，把手探出闌干，揉碎了，水面便蕩開漣漪，伸出或黑或紅幾個金魚腦袋，張著嘴巴要吃。

? 蘇濰沒跟著坐下，站在旁側(cè)，離少女遠遠的，抓耳撓腮，冥思苦想。

? “如何？湖光碧透，又有錦鯉相伴，良辰美景，幾句詩該難不倒你?！?/p>

? “池水凝新碧……”蘇憶安張嘴欲誦，瞄見少女嫻靜模樣，勉強冒了幾個字便停住，鬢角憋得發(fā)紅，絞盡腦汁，翻來覆去想，也只是徒勞無果。

? “作不出來?！鄙倌觐j頹然打了退堂鼓。

??練如瑤便又說：“昨日舟船晚至，奔波勞頓；更是凄風(fēng)苦雨，經(jīng)夜方止，竟也作不出來？”

??蘇濰卻搖頭道：“夜雨雖急，我卻心中豁朗，只因見檐角掛水而落，連綿不絕，滴落在地，恰如朵朵白蓮開落，纏綿悱惻，若有深情難訴……”

?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練如瑤輕輕念，“前些日子讀到的，聽了你說，便覺得相宜?！?/span>

? “可惜非我所寫。”少年苦笑。

? “便算你作過詩了?！鄙倥忾W動，望向出水嫩荷，“正是雨過塵凈，山光浩蕩，想來動人得緊。用過午膳，可要一同野游看看？”

? “漆哥特意囑咐過，近來云波動蕩，恐有颶風(fēng)將至，不要走遠了好。”蘇濰規(guī)勸。

? “你是不愿去了？”

? “卻也不是……只……”蘇憶安還想再說，見了月桃兒橫眉冷目，忙把腹中話憋回去，連連應(yīng)是，“當(dāng)去，當(dāng)去?！?/span>

? 泗州城外多有矮山，走勢和緩，大小錯落。臨高往下，連綿成片，若是水波蕩漾，起伏有致，動靜之間，得見禪趣妙意。

? 其中有山名箕烏，地處西嶺之尾，東海之畔，因在官道之外，路遠位偏，且夏雨無常，常擾人清興，這時節(jié)少有人跡，見不到幾個游人騷客。蘇濰隨著練如瑤沿幽徑石階而上，只在山腰處遇見個老邁樵夫。

? “老先生?！痹绿覂杭毤氒涇洺苑蚴┒Y，她穿了窄袖貼身的薄裙，粉膚隱隱綽約，讓少年想起“輕衫罩體香羅碧”一句。

? “小姑娘，可有事？”老人倚住高樹，把柴禾靠上去。

? “頂上山湖如何？”

? “大得很咧?！遍苑驌P手畫圈，“沒過山岸，水頭四面都在流?！?/span>

? “可稱壯觀？”少女掩嘴問。

? “雖是比不過早幾年城里發(fā)洪水……”老人搖頭晃腦，有意賣弄，“倒也算得上好看。”

? “那便好?！本毴绗幬⑽⑶飞恚蜷苑蜃鲃e，“多有打攪了。”

? “小姑娘是要繼續(xù)往上爬？”老人見少女還在登高，慌忙叫住，“山上水大，小女兒身子單薄，可別被沖走了?！?/span>

? “老人家小瞧我了?！本毴绗帗u搖頭，“常來這邊的，今次還帶了人來，便放寬心?！?/span>

? 樵夫這才看到遠遠綴在后面的蘇濰，心中了然，但還是撇撇嘴，喊出一句：“好小子，可把心上人護好了！”

? “老先生別亂說……”少年聞言差些背過氣去，噔噔噔追到近前，氣喘吁吁想堵上樵夫嘴巴。

? “羞甚羞！”老人沉肩提氣，把柴禾背好，笑罵一句，哼著歌走遠了。

? “是要去看山湖？”蘇憶安緩過氣，假模假樣咳兩聲，顧左右而言他。

? “你聽到了的?！鄙倥^也未回，從山徑跳開，落到樹叢間。

? “小心些！”蘇濰見到這般膽大妄為，額上虛汗都來不及擦，三兩步邁開，循著月桃兒深入草葉蔥蘢里。??

?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 本下過新雨，沖散暑氣，生出幾分清涼來。入山之后，尚有許多晨間水汽掛在蔭下，潤物無聲，輕而溫柔。

? 待午時已過，烈日雖不當(dāng)空，氣溫還是升起來許多，山路枝葉相蔽，不止于酷熱難耐，卻仍有幾分躁意。蘇憶安五體不勤，本走得汗?jié)裼?，入到林中卻感到股隱約涼意，再追幾步過去，潺潺水聲響起，如鳴珮環(huán)。

? 練如瑤脫了鞋襪，赤腳站在水里，見到少年躊躇不前，催促道：“快些下來?！?/p>

? 少年自不回絕，一邊費力脫下鞋履，一邊疑惑：“我見此處并無河道，怎多出條溪水來？”

? “你沒聽老先生說？山湖因了雨水蓄得滿當(dāng)，四面八方溢下來，落在草野間，便淌成諸多溪流。”少女素手一點，指向四五丈外，“瞧那邊，也有條新的?！?/p>

??蘇濰看過去，果然見到一條寬闊許多的山澗順勢而下，于低洼處聚起個丈許方圓的小譚，水尤清冽，日光下澈，影布于底，只無魚無草，少幾分盎然生趣。

? “月桃兒，還記得小時候，去田里捉泥鰍？”蘇憶安把腳泡進水里，不遠處少女踩起水花，濺到面上，浮起絲絲沁涼。

? “怎想起說這個？”

? “觸景生情，就想起過去頑劣的事?！鄙倌晷π?，“我騙你在書上看到掏洞捉魚的法門，那時候急得衣服都沒換，你便拉著我到田里去，鬧到吃飯時候，泥鰍沒捉到，兩個人滾了一身泥，回去便挨了漆哥的罵。”

? ”是呀……”練如瑤若有所思，“往后臨走前，你過意不去，留了張方巾予我，上書‘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說是寫肥魚味美，下次定要捉來清蒸吃。”

? 兩人一同想起舊事，霎時間沉默下來，只剩流水回轉(zhuǎn)，竹影斑駁，灑在肩頭。

? “有些冷了?！鄙倥孀”郯颍毬曊f。

? “四處無人，幽邃了些，往上走吧，月桃兒不是要領(lǐng)我看山湖？”

? “好?！鄙倥拖骂^，應(yīng)得比往常乖巧。

? 一路無話，二人拾級而上，很快到了箕烏山頂。

? 此間視界開闊，卻有鬼斧神工。谷峰下陷，塌成碗狀，加上常年接續(xù)雨露，以成百頃汪澤。此刻新水灌入，波濤往來，頗有風(fēng)翻白浪花千片的氣度。岸旁高低不平處，湖水泄出，沿脊線往下，蘇濰粗略數(shù)過，大小約莫百道溪流自此而生，漫流林野，滋潤萬物，遂不禁感嘆天地包容浩瀚，廣博無垠，胸中激蕩，朗聲念到：

? “乘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p>

? 練如瑤侍立于后，卻不若少年那般壯志雄心，反倒淺唱低回，動情誦讀：

?“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鑾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p>

? “《洛神賦》？月桃兒近來在學(xué)這個？”蘇濰依稀聽清幾句，正要細問，卻突然想起什么，慌忙住了嘴。

? “才跟著漆哥讀完一遍?！鄙倥划?dāng)沒見著蘇憶安被戳破當(dāng)年心事，滿面羞紅，反而走近些，盯住少年眼睛，咄咄逼人問：“蘇濰，還記得小時候認(rèn)字識音的《集韻》？”

? “自然記得?！?/p>

? “有字從水，義為高處水流，落成千百溪河，其音當(dāng)如何？”

? “若以釋義看……”蘇憶安捏住下巴，全神貫注推演，“維字表繩，有高處一點，接引四處之意，加上水旁……”

? “是濰字！”少年恍悟。

? 月桃兒淺淺笑出來，蔥白的指頭點向湖面。

? “是了，蘇濰，你的名字便在這里?！?/span>

? 山風(fēng)驟起，吹迷眼目。

? 蘇憶安渾渾噩噩，竟想不起如何走下箕烏山來的。

? 真癡。少年心里罵，在家鄉(xiāng)讀書，也被老師夸才思敏捷，口齒伶俐的，怎見了月桃兒就憋不出幾句好話來？

? 他悄悄瞥過身后少女，自山湖過后，練如瑤便顯得心不在焉，少年找了些話問，皆答得有氣無力。

? 活該討人嫌！蘇濰想到先前茫然倉皇，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月桃兒特意帶你親眼見過“濰”字，玲瓏心思轉(zhuǎn)，只用一句“有心了”謝過去，便多說幾個字又何妨？現(xiàn)在傷了女兒心思，更落得輕慢無禮的評價，莫不是自作自受？

? 狂風(fēng)愈甚，吹折枝條，惹起少女一聲驚叫。

? “月桃兒，怎么了？”蘇憶安瞇起眼睛，西風(fēng)強勁而勢盛，往復(fù)呼嘯，吹得他難以視物。

? “風(fēng)起得急，我……我走不動……”少女扶住道旁矮樹，顫顫巍巍坐下來。

??蘇濰聽了，心中焦急，三步并作兩步趕過去，連男女有別也不顧，攥住練如瑤小手。柔荑入掌冰涼，不多時就生出溫軟熱意來，惹得少年心猿意馬，只覺胸中滾燙，連少女說了什么也聽不清。

? “蘇……蘇濰……”月桃兒輕輕喚，“大風(fēng)起兮，會把我吹走么？”

? “什……什么？”少年橫在練如瑤身前，擋住七八股妖風(fēng)穿橫，張嘴欲言，卻被飆風(fēng)扶搖晃得身形不穩(wěn)，連詞句字眼都離散扯碎了，留幾個斷續(xù)的音節(jié)。

? “飛沙破面風(fēng)裂石，平林隱隱傾霹靂……”少女杏眼半閉，把俏面靠在蘇濰并不寬厚的背上，“……卻會埋身于此，便可永不分離？”

? 正是眸光含春，旖旎迷思，練如瑤卻被少年一拉一抱，自階上落到平地，旋風(fēng)飄搖不見，整個身子安穩(wěn)下來。

? “咦？”少女愣愣睜開眼睛。

? “果真如此！”蘇濰猶自振奮，朝練如瑤解釋：“四下高聳，攔住別處亂游風(fēng)來，便只有山徑狹窄，穿鑿而過，以至于狂風(fēng)獵獵，傾天絕日，讓人誤以為深入風(fēng)眼，深感驚惶危急。我自《地理志》上讀過，這時候只用或左或右挪移到空處，便可以躲開當(dāng)中亂流，就如現(xiàn)在這般……”

? “別太得意了……”少女嬌哼一聲，轉(zhuǎn)開腦袋，想把手掙開，卻發(fā)現(xiàn)蘇憶安捏得緊，試了幾次不行，又羞又急，卻見其人恍若不覺，還拉著月桃兒快步疾走，邊走邊說：“雖是虛驚一場，但既有無憑風(fēng)來一霎間，許是海上風(fēng)浪將至，還是快些回去好……”

??練如瑤眉眼一轉(zhuǎn)，也不掙了，就偎依在少年身側(cè)。

? “月桃兒……”蘇濰又停下來，“我想起一事，從前說過想看煙花的？”

? “是……”少女再不扭捏，“泗州潮熱，又多雨天，煙花放不起來。小時候聽你講其色絢麗，其狀輝煌，就常常掛念?！?/p>

? “后夜再翻花上錦，不愁零亂向東風(fēng)?！碧K憶安說得鄭重，“高風(fēng)旋舞，豈不若天降之煙花耶？”言罷，便牽了少女往海邊去。

? 形勢倒轉(zhuǎn)，正是處子情動，灼得練如瑤神昏意亂，哪里說得出回絕的話。懵懵懂懂隨少年登上座矮山，蘇濰把月桃兒拉到身前，“看?！?/p>

? 少年郎氣息粗重，讓粉耳染上團團紅云。練如瑤抬眼一看，見下方滄海潮起潮落，洶涌澎湃；又有飛葉飄散，落紅遍地。水風(fēng)相合，千姿百態(tài)，恰似煙波怒放，火樹銀花綻，玄奇壯麗之極。奇景在此，情發(fā)而至深，少女不覺叮嚀出聲，靠在蘇濰懷中。

? “今日回去，我便再寫一片方巾給月桃兒。”蘇憶安眼角泛紅，情不知從何起，卻淌幾珠熱淚下來，就把軟香溫玉抱得更緊。

? “寫什么？”

? “寫今日，寫此刻?！?/p>

? “一片可不夠。”

? “我知道，我知道?！?/p>

? 卻有晚風(fēng)正濃，吹皺滿池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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