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楓樹林，等的人已經(jīng)等了半個多時辰，還不見人打破沉寂。

沉寂就在人群中，在交談中，所有人都還在等，有人在等第一個對所有人說話的人，有的人在等自己，等自己下定決心，打破這沉寂的人群，正如打破這沉寂的江湖。

李懷一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于是開口了：“諸位！”

他的聲音足夠明亮，所有人看了過來，像是數(shù)百只利箭。

“那是太一門的李懷一”

“太一門能說上話的，果然只有他了”

人群在議論他，了解他的人卻沒有開口。

李懷一并不在意，繼續(xù)道：“諸位都是有膽識的人，當然，除了膽識，諸位還都是有才能的人。只可惜，我們這群人似乎都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了”

有人附和，他們是一些年長者，是前輩。有人嘆息，這些人也大抵是門派的中流砥柱，他們是這里為數(shù)最多的人，所以李懷一所講不是為了迎合任何人，他們都是人杰。

“諸位可知是為什么？”

人群再次嘆息，有人知道為何嘆息，有人卻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知道的人開口了：“因為這天下已經(jīng)不再是武林的天下”，他是烈日谷的老谷主，這里認識他的不算多，但是沒有人不知道烈日谷，還有烈日谷的烈陽劍。

“說得對”，眾人附和。

不知道的人也明白這一點，不過他們不知道原因。于是有人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是因為黑棠軍嗎？”

無人反駁。

“有人說，陸靈川要鏟除大羽的武林，如果成功，他就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了”，說話的人是西三宗密宗一位長老的大弟子山蒼子，是個郁郁寡歡的中年人。

李懷一問道：“他做了什么？”

山蒼子道：“沒有，現(xiàn)在還沒有”

李懷一繼續(xù)問道：“將來呢？”

山蒼子答：“他沒有對我們做什么。但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會做，也許將來他只需要揮揮手，我們的武林同道就得像條狗一樣被他使喚”

李懷一做思索狀，繼而嘆息道：“原來他是這樣的人。你曾經(jīng)見過他嗎？”

山蒼子答：“沒有”

李懷一問向所有人：“諸位，有誰曾見過陸靈川嗎？”

烈日谷的老谷主道：“我”

“什么！”，四下惶然。

李懷一也面露驚疑，問道：“前輩是在哪里會見陸靈川？”

答：“就在谷內(nèi)”

李懷一道：“依谷主所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老谷主答：“年紀輕輕，氣宇不凡，談吐溫和，很有教養(yǎng)”

李懷一驚訝：“他是個很有教養(yǎng)的人？可知道他是從哪里來？”

老谷主思索，好一會道：“不知”

李懷一問：“他的武功如何”

老谷主面露笑意，眾人都不由得好奇，但他又突然冷厲下來，道：“深不可測”

“比谷主如何？”，有人問道

老谷主絲毫沒有面露不愉，只是臉上再次露出笑意，不過這次是苦笑，呵呵兩聲，道：“自慚形穢”

四下一片默然。

李懷一突然問向山蒼子：“你是哪里聽聞的？”

山蒼子道：“一位朋友”

李懷一問：“什么樣的朋友？”

山蒼子沉默。

李懷一沒有在意，繼續(xù)問道：“還有多少人知道”

山蒼子道：“我的朋友”

李懷一道：“是你告訴他們的”

“是我?！?/p>

他的朋友遍布六宗七派，知道的人顯然不少。

“你很信賴你這位朋友？”李懷一道。他看向山蒼子，眼神中像是帶著質(zhì)問：“即使現(xiàn)在也還深信不疑嗎？”

山蒼子的目光落向遠處，不停地向自己提問，等到遠處楓葉飄落，落在一塊巨石上，他的目光才終于收回，巨石上赫然刻著四個大字：“楓林大會”。楓葉落到石頭上，立刻變成了兩半，山蒼子當然也看到了這片樹葉，他的目光又再次望向遠處，李懷一也注意到了。

“影子！”，有人驚呼出聲。

所謂影子，是快刀門的七位長老的心腹刀客，是帶他們行事的神秘人物，通常只聞其名聲，從不見其人。也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但要分辨出影子卻不太難，除了斗笠，蓑衣，面罩，隨身的佩刀，他們中每個人都會用一條頭巾遮住自己的眼睛。見過這雙眼睛的人當然已經(jīng)成了鬼魂。

除了影子，他的身前還站著一個人，這個人面帶微笑，如浴春風，柳葉眉下一雙眼睛、精致的鼻梁只怕可以迷倒不少女人，他還拿著一把扇子，扇子上畫著一壺酒，一把扇，還有一把刀。

“他是隨心刀柳無欲”，有人認出來了，他能認出來，只因為快刀門七把刀各有七種顏色代表，綠色代表的便是隨心刀，作為六宗七派的翹楚人物，知道這點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多數(shù)人都先注意到柳無欲身后的影子，他當然也是隨心刀的影子，隨后才注意到柳無欲，只因在光天化日下難以見到這些神秘人物，他們是一群可怕的人，其中令人害怕的一點就是他們的神出鬼沒，幾乎都在夜間，夜間是殺人的好時光。其次，便是他們的頭巾，沒有眼睛如何走路，這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問題。

柳無欲開口，他的聲音和人一般，如浴春風：“好多英雄豪杰，不知道是否來晚了”

李懷一道：“來的正好！”

刻字巨石旁的掃地人道：“請?！?/p>

眾人很快平息下來，到場的均是人杰，不會自覺低人一等，放眼江湖中，他們都有自己的尊嚴與驕傲。除了那些極其耀眼的人物，有誰能讓他們耿耿于懷。

柳無欲與身后的影子快步走入人群中，楓林大會繼續(xù)，還有會多少來客呢？

李懷一的眼睛重新回到山蒼子身上，道：“如何？”

山蒼子似乎終是有了答案，雖然這答案他不會全信，但還是坦言道：“你想說，我的朋友借我來抹黑陸靈川，讓大家同仇敵愾，挑起是非，若是真的動手，黑棠軍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你不這么認為？”

“我也是剛剛才這么認為的，不過...”，山蒼子的目光望向烈日谷老谷主。

“不過什么？”

“他是因為何事才尋到谷主？”

老人雙目緊閉，片刻后又睜開，道：“他向我打聽一個人”

山蒼子問：“什么人？”

老谷主道：“白竹林...”，剩下的字還在口中

“是他！”，人群中有人驚呼。

說話的人身著紫衣，頭發(fā)像女人一般，面龐卻棱角分明，甚至在左臉有一道十字刀疤，他的名字叫蘇謹，是紫霞門的門主。顯然，他了解老谷主口中的人

蘇謹?shù)溃骸鞍字窳?，小樹屋。妙語破天機，神算子！”

“是他?！?/p>

這位神算子不是武林中人，但卻在特定的人群中身名遠揚，他的門客中最多的，是達官貴人，也有走投無路的他國戰(zhàn)犯，甚至不乏一些已經(jīng)或即將登臨皇位的人物。

陸靈川找神算子做什么？

“他是為了寧王”

“寧王早就想奪權了”

“神算子會被寧王滅口嗎？”

有人說出眾人心中的想法，有的人卻閉口不言，蘇謹，老谷主，山蒼子，李懷一都一言不發(fā)。

眾人的目光又聚集到老谷主，想要從他身上尋到點什么。

老谷主搖頭嘆息：“關于神算子，我所知有限。只能讓他失興而歸了”

李懷一道：“谷主，我有一事不明?！?/p>

“問?！?/p>

“氣宇不凡，貪圖溫和，并且有教養(yǎng)的人，向來不會主動出手，更加不會向外人炫耀自己的武功”

老谷主答：“是的”

李懷一道：“谷主雖然眼力不凡，但我想也還不至于在對方不出手的情況下，隨意兩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武功遠超自己”

老谷主道：“一點不錯。先出手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我也只是為了給他在天下同道面前留些顏面，并非刻意隱瞞”

“谷主愛徒心切，我等自當理解。不知令徒為何出手？”

“是因為我。他也是我的朋友”，山蒼子道，“想必他同我當時一般，一樣仇視那個人”。

這不是沒有緣由的。山蒼子的愛徒，為了救助敵國的傷兵，慘死黑棠軍的鐵騎之下。

老谷主皺眉，似乎短暫陷入回憶，又似自言自語，道：“只一劍。那一劍實在太快，我難以捕捉到劍影，最可怕的是，如此高速的運劍，他的力道卻也如此精準，我那徒兒，除了烈陽刀被整齊斬斷，甚至連衣服都完好無損。不過...”

“不過什么？”

“說來奇怪，我那古琴被削掉一角，實在不知他是無心或是有意”

李懷一問道：“什么樣的古琴”

谷主道：“莫需懷疑，我那古琴我是再了解不過，平平無奇。在古琴中，也屬中下品。當然，琴身上沒有任何機關暗件，除了古韻十足，再沒有任何特點。那之后，陸靈川找人給我賠了一柄新的琴，是一柄真正的名琴，不知比我那舊琴高貴多少倍，他還請我將那古琴贈與他，我答應了。至于我那徒兒的無禮，他卻沒有半點計較，反倒為了斬劍賠罪。他便是這樣一個人”

“果真是怪人”，李懷一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