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病

“您是說…他并沒有給出明確的態(tài)度？”

埃西鐸如今早不再是那個一時意氣就去偷白樹種子的青年。雖然名義上剛鐸由他及他的同胞弟弟阿納瑞安一起管理，但誰心里都明白，埃西鐸作為至高王埃蘭迪爾的長子，日后必定會接替其父成為阿爾諾及剛鐸聯合王國的至高王。故此，埃西鐸掌握著剛鐸的實際統(tǒng)治權。如今百年的統(tǒng)治，他已成長為了一位成熟的領袖。

埃蘭迪爾點了點頭，微喟一聲又旋爾沉笑，“精靈不想說的話，自然沒人能撬動他們的嘴。況且那可不是普通的精靈?！?/p>

“兒臣看來，精靈可不像是他們自己認為的那般清心寡欲。他們對權利利益的計較一點都不輸我們人類，只是他們嘴上決計不肯承認罷了。比如一旦涉及類似問題，他們必定不肯將自己的立場打算說的明明白白，要么語義晦澀不明，要么顧左右而言他，更有甚者，說到一半就再閉口不言。” 埃西鐸搖頭苦笑，明顯是對此頗有心得。

“怎么？我以為埃爾隆德對你至少還算還無保留？不然，剛鐸難有此盛況?！?/p>

“父親……”埃西鐸本欲爭辯，但終于還是泄了氣，“您說的沒錯，在治國方面，他確是毫無保留?！?/p>

“埃爾隆德確是不世之才，也難怪…他可是我們先祖的雙胞哥哥。”埃蘭迪爾又嘆了口氣，忽然沉默了下來。

“埃爾隆德在剛鐸時，兒臣曾特地問過他…”埃西鐸將聲音壓的極低傾身湊向父親，“他是否愿意成為中洲精靈的至高王。畢竟，他身上負有諾多及辛達兩族的王族血脈。如果他成為這兩族的至高王，那么我們和精靈之間的利益劃分就容易多了?！?/p>

埃蘭迪爾皺眉聽完，沉默半響亦輕聲道，“他怎么說？”

“就同今天的吉爾-加拉德王一樣。”

埃蘭迪爾點了點頭，“他必定是不會明示的?！彼麖陀殖烈髁似痰馈?/p>

“恐怕即便是埃爾隆德，也不會有什么不同。他雖與我努國血脈相親，但他歸根結底仍是精靈。當然，曾經在努國時精靈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帶給我們維林諾的先進技術，助我們免遭忠王派的迫害。但此一時彼一時。在你我初抵中洲時，諾多精靈的確給了我們很多幫助，幫我們在中洲立穩(wěn)腳跟，建立王國。但如你所見，他們亦在提防我們，當初迫我們銷毀所有大炮便是此意。這，也必定是吉爾-加拉德和埃爾隆德兩個精靈的意思。如今我阿爾諾及剛鐸的聯合王國分據中洲東西，從初建時的兩座城擴張到了如今的兩個國，人口亦翻了數倍。吉爾-加拉德與埃爾隆德兩位為了能在阿爾諾的擴張之下保存自己的勢力范圍或許最終只能選擇犧牲巨綠林。但，這個決定，對一向以友善仁義自居的精靈來說，并非那么輕而易舉?！?/p>

“友善仁義？”埃西鐸用只有他和父親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嗤笑了下，“難道他們精靈之間互相仇殺的事還少嗎？尤其是諾多?！卑Ｎ麒I頓了頓，父親微皺的眉頭讓他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忙轉了話鋒——

“況且，也不能說是犧牲巨綠林?！?/p>

埃蘭迪爾挑眉，“這話倒是實話。”

“那片林子那么大，甚至比我剛鐸的國土還大。巨綠林中的那些辛達，是，還有西爾凡，他們的人口數量不及我剛鐸五分之一。況且，他們如今盤踞巨綠林北方山麓中，南方的阿蒙藍克是被棄了的。即便劃給我剛鐸南方的一半，另一半森林對那些精靈來說也實在足夠大了。我剛鐸還可成為巨綠林精靈與魔地之間的屏障，這些精靈可連養(yǎng)軍都省了，這么說，還是他們賺大了?！卑Ｎ麒I撇了撇，似乎有些不甘?！翱墒俏遗赏蘧G林的使者卻傳回消息，說巨綠林的歐洛費爾王駁斥了利斯希爾親王與我剛鐸結盟的提議。要知道，這利斯希爾親王可是巨綠林準王子妃的父親，他說話居然也毫無分量。”

“我聽說…巨綠林的王子與這位準王子妃已經解除了婚約？”

“是，就在利斯希爾親王向歐洛費爾王諫言之后，這婚約的解除是否與此事有關還未可知?！?/p>

埃蘭迪爾皺眉沉思片刻才道，“這位利斯希爾親王，對剛鐸的態(tài)度如何？”

“他和洛斯羅瑞恩的阿姆狄爾一樣，相信剛鐸可以保護他們所在的王國。”埃西鐸不無鄙夷的笑了笑，“他們厭惡戰(zhàn)爭，只想過安逸的生活?！?/p>

埃蘭迪爾撫須頷首，“如此，或許解除婚約也是一件好事…”

“哦？父王的意思是——”

埃蘭迪爾笑了笑，卻所問非所答，“你知道巨綠林能在矮人那里得到什么嗎？”

“我聽說巨綠林最近從北方的都城向洛斯羅瑞恩大量運送鐵礦?！?/p>

“要知道，辛達精靈最不擅長的就是兵事，就算他們出了歐洛費爾一脈這支善戰(zhàn)的異類，但采礦，冶煉和鑄造依舊是他們無法彌補的短板。他們現在用的兵器大多還是當初從多瑞亞斯的庫中搬出來的。但精靈雖然不死，木頭和鐵器卻經不住數千年時光的流逝，并且，為了迎接將來可能的大戰(zhàn)他們勢必還會擴軍，這就使得兵器鎧甲的鑄造迫在眉睫?！?/p>

“他們想讓矮人給他們打造兵甲？可是…他們憑什么說服矮人？畢竟矮人是出了名的獨善其身不管世事。就算巨綠林肯出再高的價錢，可…那些矮人根本不稀罕，他們已從大山里開采出成堆的金銀，就算巨綠林給的加碼再豐厚我看也敲不動矮人的石門?！?/p>

“不知道?！卑Ｌm迪爾搖首，“但這已是辛達精靈唯一的選擇，因為無論是求助諾多還是剛鐸，他們或許都會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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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加拉德在想埃爾隆德。

不，他對埃爾隆德沒有半分浪漫情思，他只是在思考，埃爾隆德此刻又當如何？在——知道瑟蘭迪爾已經與那位準王子妃解除了婚約之后。

吉爾-加拉德很了解歐洛費爾，他很清楚歐洛費爾能允許這件事的發(fā)生必定意味著最初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那就是瑟蘭迪爾已經可以自發(fā)的約束自己之于埃爾隆德的感情，并徹底投身于他命定應奉獻身心的，對巨綠林的責任中去。

吉爾-加拉德不能說自己很了解埃爾隆德，但他至少知道，埃爾隆德對瑟蘭迪爾并未忘情，從未忘情。只是那個半精靈比誰都忍得住，耐得住所有痛苦，寂寞，失落。但瑟蘭迪爾婚約的解除——盡管吉爾-加拉德不清楚這是怎樣的機緣巧合——會否打破埃爾隆德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具？只是……

吉爾-加拉德知道，埃爾隆德也肯定知道——這終不過是他們坎坷命途里一道無望的光。它改變不了什么，只能愈發(fā)讓人清楚的看到命運的殘酷。待諾多一族與人類聯盟的大軍出現在中洲大地上，迷霧山脈以東的辛達就會知道，他們的利益已被割舍了，或者說，已成為了為這浩蕩的歷史洪流奉上的一道祭品。屆時，無論瑟蘭迪爾是否訂婚甚至已然婚配，他和埃爾隆德之間最好的可能是客套疏離互不來往，最壞的可能或許是反目成仇劍拔弩張。

也正因如此，吉爾-加拉德不敢去想歐洛費爾。

愈是不敢想，愈是不能碰觸，他的銀發(fā)他的眼睛他清冷慵倦的聲音愈發(fā)在他意識的邊沿招搖。仿佛命運穿越時空的低語——

愈不忍聽，愈是誘惑。

如此，英武睿智的吉爾-加拉德竟在人類至高王埃蘭迪爾面前失了神。

大不應該。

吉爾-加拉德不喜歡安努米那斯的夜。

并不是說這座北方王國阿爾諾的都城不夠繁華，建筑不夠雄偉精美，又或是那些用來裝飾的純金貼箔不夠富麗堂皇。只是——

安努米納斯的夜太過明亮。

埃蘭迪爾為這位中洲諾多的王安排的臨時居所位于安努米納斯城的最高一層，就在埃蘭迪爾的寢宮左近。且不說整整一層都被各式各樣的水晶吊燈或者壁燈映的燈火通明恍如白晝，就算吉爾-加拉德熄滅了自己寢宮內的所有光源，當他站在玉石雕琢的露臺圍欄之內時，整座安努米納斯城的燈火就會從下面映上來。那光直入云天，漫天的閃爍星子無法沖破彌散的光霧全都隱去了光亮，甚至就連大希望之星都黯淡了，蒼白無力的搖搖欲墜。吉爾-加拉德好奇，若是那些黑暗造物看到如此的大希望之星，是否還會在他們骯臟嗜血的內心激起一星半點兒的敬畏和恐懼。

吉爾-加拉德立在露臺上向遙遠的東方極目遠眺，但就連精靈的目力，也無法穿透這片籠罩著安努米納斯城的迷離光霧。

“Oropher…”

這個名字從唇畔嘆息般的逸出時，吉爾-加拉德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那吹不散光霧的夜風中停滯了片刻，然后伴著一次深長的，仿佛絕地求生般的呼吸，心臟再次酸楚的跳動了起來。每一次搏動，都仿佛是重壓下不堪負荷的掙扎。

吉爾-加拉德很清楚歐洛費爾屆時的反應——就是當他知道迷霧山脈以西的諾多已經為了他們本族的利益，還有所謂的“中洲大局”將巨綠林獻祭時的反應。

不，或許洞徹如歐洛費爾，早已預料到了如此的結局，所以才會選擇去跟他最憎恨厭惡的矮人交易，而不來尋求諾多的幫助。

想到這里，吉爾-加拉德緊緊閉闔了雙眼，伴著胸腔里翻涌的一陣難以描述的痛楚，一雙漆黑劍眉驀然緊蹙。

歐洛費爾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諾多并不是他的盟友，甚至吉爾-加拉德自己也不是。

那一刻吉爾-加拉德忽然頓悟了許多許多許多年前，怒戰(zhàn)后歐洛費爾從林頓離開的前一晚，歐洛費爾的熱烈與決絕。

早在那一晚，歐洛費爾就用自己的態(tài)度，為他倆的關系做了預言般的注解。很多事情，很多感情，在那一晚，其實就已經被預料，被洞悉，被畫上了句號。

吉爾-加拉德又想到了埃爾隆德。

他想知道埃爾隆德是否也如他一樣，在洞悉了命運的殘酷之后，會自心底泛出如此酸澀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