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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無垠霜松

一·行前

羅德島。麥哲倫的閣樓艙室。

不同于梅爾的違規(guī)擴建，那是一片經過審批后允許建造，沒有影響艙體結構的，額外的小空間。其中的一面墻上布置著一整塊大屏幕，以地圖為背景，上面整齊而緊湊地排列著歷次科研考察的結果、后續(xù)推測與未來期望等等。其余的空間內除了桌椅外便只有大量的文件與許多科研模塊——或者說零零散散的小機器人。即使萊茵生命掌握了再多的核心科技，看到這個房間的人依舊能感受到，促成那些研究成果的除了天賦，更有這一整倉的努力。

當然，唯一的通道連接著麥哲倫的私人房間，這處艙室一般也沒有人能隨隨便便進來——慣常來講都應當是這樣的。

“喂？麥哲倫？你問我做的深層冰下微型勘探模塊做好啦？真不愧是你，時間這么緊張的考察任務也要硬著頭皮接下來——也不怕過勞倒下去嗎，就因為是去極北的任務？”

“喂？人呢？你不來，那我就自己進來啦——”

此時此刻，正泰然自若穿過艙室門口走入的，正是少有的幾個例外——梅爾。

“所以說你到底在干嘛，我用咪波發(fā)過來的通訊信息你也不回……”

說到一半的梅爾愣住了。此刻，本該在屏幕前仔細規(guī)劃勘探行動細節(jié)，分析整理已有信息，或者調試相關設備的麥哲倫，正將屏幕上整理出一個區(qū)域，對著那里，凝視著自己的臉。她的右手握著一根前端是紅色的短棒，左手將短發(fā)的末端繞成一個卷，此刻的麥哲倫——說實在的，很不麥哲倫。以至于幾乎滿腦子都是咪波和擴充實驗室的梅爾，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喂，再不說話我咬你啦——”梅爾湊近麥哲倫的身后，將雙手扣住她的肩膀?？瓷先ナ钦娴挠写蛩阋氯チ?。

“嗚……這個要怎么用才能涂得好看啊梅爾——”

伴隨著耳邊傳來的一陣哀嚎，梅爾看到的轉身過來的麥哲倫，右手握著那短棒——梅爾想起來了，那是口紅，一種實驗室里的她從不會用到的化妝品——甚至還很嶄新，嘴唇上則涂得大紅大紫（其實都是紅），頗有……小孩子第一次玩父母化妝品時的意味。

無需料想，梅爾自然是爆發(fā)出了一陣能掀翻地板的大笑。

“笑什么?。∥乙矔说恼O！”此刻的麥哲倫，臉頰已經在笑聲中泛起緋紅。她將口紅蓋好放在一旁，便沖向梅爾，張開企鵝那不存在的獠牙，發(fā)出著只有磷蝦會為止驚懼的吼叫，想要終結梅爾放肆的笑聲。

事實上，她還真做到了。只不過不是因為獠牙與聲音，而是因為她嘴上涂的很容易弄臟工作服的口紅。不過麥哲倫或許沒察覺到這一點，因為她還在那邊沾沾自喜。

“突襲！”梅爾趁麥哲倫不注意的空檔，伸手夠向她腰間的通訊模塊?！耙徽心孟?！”

梅爾舉著麥哲倫的通訊模塊，對著她的臉晃了一下，將其解鎖后轉身，點開了最新一條的消息。

“和赫默的通信……‘要去一個重要的任務，赫默小姐有什么能把自己打扮好的技巧嗎？’，‘誒？那個DOI新出的514號的口紅我覺得挺好看的，再搭上新出的粉底鋪一層，不用太濃就可以打扮得不錯吧’，‘啊好的謝謝赫默！’，‘口紅我這里剛好有，你就過來借走用吧～’”

梅爾強忍著笑意大聲朗讀著麥哲倫的通訊，四處躲閃著麥哲倫伸過來想要把它搶回去的手。

“給你給你——話說誒，赫默不會不知道你對化妝一竅不通吧！”

“誒……”事實上，麥哲倫與赫默還確實都沒考慮到這一點。麥哲倫原來也以為，這個東西只要隨隨便便像其他人一樣往臉上抹一抹就好了，怎料想得到現在這種情況？

“哎呀哎呀，別瞎搗鼓了，趕緊去把臉上這些東西洗掉吧——”梅爾推著麥哲倫走下樓梯，進了寢室的衛(wèi)生間。在水流的嘩啦聲中，梅爾想起了剛剛對話中的一處細節(jié)。

“說起來……你這么打扮是為了‘去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說，只能是你最近這次任務……”梅爾拿起自己的終端，調出任務數據，“??！所以說，是因為和博士同行所以才這么注重外貌嗎！不愧是你哇麥哲倫！”

終于，連滿腦子咪波的梅爾也明白了麥哲倫為何如此反常，“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嗎？”

麥哲倫剛剛洗去紅色的潔凈面龐再次鋪滿了紅，她不斷用手洗著，臉卻不給面子般越加紅了起來。

“嗚——梅爾你欺負人！”

此刻，從洗手間中追出，一直追到走廊的，正是臉上紅色還未褪去的麥哲倫小姐。但可惜的是最終依然還是沒有追上，只留下走廊中梅爾留下的話，“有時間的話幫我問問博士擴建實驗室的事，謝啦——”

決定將剛剛梅爾的請求完全拋諸腦后，麥哲倫關上了門，開始收拾起各種科研工具來。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博士，正在電話中焦急地安排著接下來兩周的各種工作。

后背慵懶地塌陷在椅子里，博士一只手拿著電話，另一只手憑空手舞足蹈著，配合著他并不激昂的言語。

“所以說現在剛好進入休戰(zhàn)期，相關貿易內容就還按照切城被占領前那樣繼續(xù)就可以了，我們這邊都會有人接洽的，有事就去找羅德島一只身高不太高的小驢——”博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若無其事地打開門，面帶怒色的阿米婭打斷了?！罢野⒚讒I，是的，沒事就掛了！之后就打她那邊就可以！”略帶慌亂，博士迅速改口，并結束了通話。

“所以，阿米婭，怎么了嗎……？”連忙從剛剛的狀態(tài)轉為正襟危坐的博士稍顯滑稽。不過，只要他過了阿米婭這關，之后的行程安排就暢通無阻了。

博士坐著，俯視，阿米婭在桌前，仰視。目光交匯處，二人看來都很清楚這次談話的主題。

“所以……博士這次出任務的原因是？”她首先拋出了一個問題。

“誒……一般雖然都是麥哲倫一個人去考察啦，但這次有需要我才能操作的源石探測裝備，以及經過和雪怪小隊的戰(zhàn)斗后，我也認為，需要進一步實地考察一下冰川地形，才能讓之后的作戰(zhàn)決策更加順利?！?/p>

“嗚，博士還有那么多沒處理完的工作，現在離開這里去極北進行任務真的沒關系嗎！”

“啊，沒事的?，F在剛剛完成一場大戰(zhàn)，各方勢力都還在休養(yǎng)期間。各種關系只要保持原狀就好，即使有戰(zhàn)斗靠PRTS也完全可以解決得了。”

“那……那極北那么危險的地方，博士在羅德島這么重要，真的沒問題嗎？”

“啊，這個方面你可以放心，一個是麥哲倫是絕對的專家，一個是那邊也沒有什么敵人，沒關系的！”

“嗚……那，凱爾?！弊罱K的大殺器。

“?。∥乙呀浐退f過了，并且（經過長時間的軟磨硬泡）她同意了！”博士像個第一次考了一百分的孩子般，自豪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然而得到的并不是夸獎，只有阿米婭離開時滿臉失落的表情?！皢琛?，博士回來以后，一定要來聽我新學會的小提琴曲……”

“嗯，沒問題。”博士回應著，不過是用的更認真的語氣。阿米婭看上去的確是很傷心，在這個年紀承受著遠超她年齡的責任，再加上這次博士的出行，如果有什么事的話或許又會過勞吧……不，似乎一直在過勞來著……總之之后應該再慰問一下她就是了。博士如此想著，將這件事記在了桌斗一角的備忘錄中。

不過——隨著阿米婭走出房間，這也意味著，行前準備結束了?；蛟S，可以久違的去艦橋的那個地方放松一下。

登上艦橋，初夏的艷陽正高懸在天空上，上身只有一件短袖的博士張開雙臂，感受著依然帶著春天的清爽的微風拂過身體。

“啊——果然艦橋永遠是舒緩心情最好的地方啊——”如此說著，博士伸展身體，想要將頭與身體后仰，盡可能地感受這份放松。

只不過，博士似乎忘記了，自己還站在登上艦橋的樓梯頂部。當然，以博士的平衡，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后仰的動作便翻倒下去，只不過他并沒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于是后仰的頭部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塊鋼板。

“鐺！！”

“啊啊啊——”

“啊欸——”

三種聲音同時在艦橋上響起。好在現在接近晚飯時間，艦橋上十分空曠，并沒有造成什么更尷尬的狀況——除了博士剛撞上的麥哲倫這里之外。

“博、博士？”麥哲倫很驚訝，博士也是。

“呃……我來這里放松一下心情，剛好行前需要聯系安排的東西都在剛剛安排妥善了。至于現在，大、大概是伸了個懶腰造成的吧。”博士的目光有些游離，這情況可比讓阿米婭聽到自己被說成小驢子更尷尬好幾倍。

“那，你呢？”博士需要盡快轉移一個話題。

“我來測試一下新型防護服在長期高溫環(huán)境下的耐久情況，呃，因為極北很冷啦，所以說像是現在夏天傍晚的室外溫度放在那里就已經是，可能出現的較高溫環(huán)境了?！辈恢罏楹?，麥哲倫說話似乎有些磕磕絆絆的，“總之，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吧?！?/p>

“啊，嗯?！辈┦渴紫茸呱吓灅?，向著一處煙囪的一側走去。“這邊有夕陽可以看哦，是我累了的時候經常來休息的地方來著?！笔聦嵣?，還有一處在艦艇前方，是遇到初雪的位置，不過那里沒什么陽光，肯定也不適合進行這種測試。

“不過，極北那邊真的需要預備高溫情況嘛？我是說，雖然萬事都是越齊全越好，但是這個東西的測試比其他儀器的調試更重要嗎？”

“唔……一個是其他調試可以在路上進行，但是這個不行啦；還有一點就是，以前都不需要耐高溫環(huán)境的，不過這次博士你操縱的特制源石勘探儀會產生持續(xù)高熱，所以要為此作出很多準備，其中就包括這一項。所以準備都很充分啦，博士也沒有什么，呃，需要擔心的！”不知為何，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麥哲倫又不自然地停了一下。

“嗯。我懂了?？傊心阍诘脑挘隙]問題的。”盡管博士指的是她充足的經驗以及精湛的勘探技巧，麥哲倫的臉上依然——第三次——泛起了緋紅，幸好博士并沒有看到。

隨著聊天的進行，夕陽也逐漸向西方落去。漸漸的，二人沒了什么對話，只是在夕陽之下，欣賞著美景，感受著這處常常不給人喘息的世界，少有的寧靜時刻。

此刻，博士的目光依然注視著夕陽，而麥哲倫——則似乎因為整日的勞累與心情的幾次變化，在疲勞中漸漸萌生出睡意來。

“咚”地，也并不是多大的聲響，麥哲倫的頭靠在了博士的肩膀上。兩人的背影在夕陽下勾勒出一道美麗的剪影。

“麥哲倫，麥哲倫？”博士輕聲呼喚著，想要將她叫醒?！斑怼旖窃趺从屑t色……現在好了。”

“有夕陽的美景哦——”

但麥哲倫似乎沒有要睜眼的跡象。她的呼吸依然很平穩(wěn)，大概仍在睡夢之中。雖然她并沒有醒來，口中卻有些喃喃自語。

“呼……夕陽……極北的夕陽之后……呼……有極光……想帶博士……一起去看……”

“嗯，很快就會一起看到的哦——好好睡吧?！?/p>

? 二·海上

極北。冰冷而殘酷的夢境。高聳的斷崖，閃光的源石棱晶，綿延至大地盡頭的雪地，以及其下所沉睡著的，古老又神秘的傳說。嚴寒、極晝、大風、隱于某處薄冰下冰冷的海……那是一處無人定居的地獄，嚴酷程度甚至能與四處飛散著源石技藝的戰(zhàn)場相提并論。更別提——要前往那里所需經過的波濤洶涌的大海。

“不考慮戰(zhàn)火紛飛的烏薩斯國土的話，從龍門北上就只能依靠水路。而飛行器既無法攜帶數量眾多的補給與勘探工具，更沒有足夠的續(xù)航來支撐這段往返的旅行。至于前行只能先向西再向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烏薩斯擋住了太多向北通行的道路?！?/p>

站立于側面刻著“∞”與一對正負號的巨大破冰船的船側，麥哲倫望著面前無際的大海，向身旁的博士講述著坐船出行的緣由。“以及，只有這種大船，”她拍了拍身側比博士大臂還粗的欄桿，“裝配著最堅硬鋼鐵造出的船舷，才能撞開極北的冰原，免于被不時出現的冰山所撞沉。畢竟，在幾十年前，一個一米的窟窿，就能讓整船人喪命——雖說現在好些了，但那種破損對小船來講依然是致命的?！?/p>

博士在一旁微笑著，看著麥哲倫隨風飄舞的，帶著幾縷雪白的咖啡色短發(fā)。麥哲倫總是在涉及到這種話題的時候停不下來話茬子。畢竟，在那雙淡琥珀色的雙眼之中，隱藏著的是自幼便未曾改變過的對那冰寒之地的，執(zhí)著二字甚至不足以描述的深刻情感。

“真美麗啊。”

“誒？到了極北會有遠——比這美得多的東西哦！但是要看到再告訴你！就當是，給博士的一份小禮物吧！”麥哲倫向博士的方向回頭，淺淺的微笑在波濤洶涌的海浪背景下，顯露出的是她長久不變的那份樂觀。

樂觀……么。據說，真正的樂觀只有兩種，或是從未見過悲劇的天真構筑的脆弱且易碎的樂觀，或是在經受身歷過各種負面情緒的洗禮之后選擇堅持那份童性的樂觀。麥哲倫，她是哪一種呢？她的檔案資料中曾提到過，她成長歷程間所承受過的那些懷疑與批評。而博士很清楚，背道而馳的人，究竟會受到怎樣的冷待。

博士沒有自己那次蘇醒前的記憶，但是早已閱過百來份簡歷與資料，見過數百位性格各異，出身各異，信念同樣各異的干員。其中倒的確有那仍懷著未曾被破壞的天真的樂觀的人，或是在層層庇護下體驗著廢土間的天堂的鈴蘭，或是因殺手的培訓將外人的生命與他人的悲劇一同漠視的紅。不過，她們都過于特殊。若是麥哲倫的話，想必是那份童年時便堅定下來的志向在成長路途上持續(xù)給予著她前進的力量吧。

而麥哲倫的力量，不久后便被博士需要作為幫助了。準確來說，是在船上的溜冰場上。

“所以，真的要用這副東西在那玩意上滑行？”博士看著面前一對在腳下嵌著單片薄如蟬翼的冰刀的冰鞋，滿眼都是疑惑。

“是啦，但那叫冰場哇，冰場！”麥哲倫似乎對博士的隨意感到有些氣憤，“就把這里解開……然后穿進去就好啦！”她靈巧地依靠腳下的兩刃在博士身旁蹲下，拉開了冰鞋的鞋帶。“總之趕緊穿進去！滑冰真的很簡單的！”

“好吧……”博士滿懷著“這倆玩意兒真的能撐起來我嗎”的疑惑將腳伸進去了冰鞋，系上了鞋帶。其實博士本來并沒有滑冰的打算，但是麥哲倫堅持說“這是一項必備的技能”以及“到了極北一定會有用”，再加上在船上實在無事，博士也只能勉強答應了。雖說不喜滑冰，但他對這船上還能開拓出一片區(qū)域做溜冰場這點倒是十分佩服。據說是這艘船特有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博士總歸是被幫忙穿好了冰鞋，被拉著踉踉蹌蹌地在冰面上走動著。

“光憑這個刀刃就能承受住體重，真是神……”在緩步前移的過程中，博士依然在感嘆物理學的奇妙，只不過有那么一瞬忽略掉了平衡，右腳便如脫韁的野馬般向前方滑出，連帶著他的身體向后仰倒，眼看著就要磕上地面。

但博士的頭被托住了。是跟在身后的麥哲倫，此刻正以一種頗為奇特的姿勢屈著膝，扶著博士后仰的頭部，進而輕輕抬起，讓博士重歸瑟瑟發(fā)抖的站立狀態(tài)。

“唔——啊。真的好重啊，博士，偶爾也去甲板上跑跑步吧?！丙溦軅惥S持著平衡，依靠長期經驗在扶著博士的同時保持在冰面上緩慢滑行，頭頂卻冒出了幾縷汗水。

“都怪角峰和可頌做的菜太好吃了……”博士小聲說著明顯構不成借口的借口，“一會兒就去甲板上吧，但麥哲倫你也要去……”

此時，被麥哲倫攙扶著在溜冰場上瑟瑟發(fā)抖地緩慢前進著的博士，正在以不容反駁的語氣似賭氣般要求著麥哲倫和他一起上甲板跑步。若是不考慮體型的話……

“若是不考慮體型的話，博士偶爾還真像個小孩子呢?！?/p>

“……”博士使用了招牌絕技。

“不過，現在這個樣子，是一只大笨熊吧，嘻嘻?！丙溦軅惽宕嗟男β曉诓┦慷匣仨?，“沒有攻擊力的那種?！?/p>

“唔，看我如何用力量制服……！”博士感覺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伸出雙手伸向麥哲倫兩側的腋下，欲圖展示“身為熊”的強大能力。

然后……就摔倒了。

“所以說都被人扶著了就不要亂動了啊……真拿你沒辦法。”麥哲倫嘆了口氣，“今天就先到這吧，改天再說滑冰的事情?！币娨慌缘牟┦苛⒖趟闪艘豢跉?，沖向（事實上是盡全力卻慢慢地挪向）一旁的休息室，又補上了一句：“到達之前必須要學會的哦?！?/p>

“啊——放過我吧——”

二十分鐘后，艦橋。

麥哲倫正站在船頭，望著翻涌的波浪不斷后移，呼吸著略帶咸味的海風。博士則在她身后幾步處，望著她的身影再度出了神。忽然，一個好想法擊中了博士。

“所以說，麥哲倫，你有沒有看過一部……挺老的電影？有一男一女在船頭，和冰山有關，也是一艘體積巨大的船?！笨粗溦軅愒诖椎纳碛埃┦坎恢醯?，就想到了這部電影。

“誒……沒聽說過來著。我最近不怎么看電影的啦，以前也不常能跟這些東西接觸呢。”

“那……倒更好。”博士笑了笑，上前一步，“來，把手給我。”

“誒……博士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沒有啦。來，相信我。把手給我。”

麥哲倫伸出白皙的左手，現在正是少有的她沒戴手套的時刻，讓博士能夠看到，究竟是怎樣纖細的手指，操縱著眾多無人機，從最寒冷的冰原到最嚴酷的戰(zhàn)場。博士的右手與之緊扣，讓雙方都感受到了對方手心傳來的陣陣溫暖。

“嗚……”麥哲倫想要出聲抗議，卻被博士打斷：“現在，站上來。用手抓住欄桿，眼睛不要睜開，別偷看?！?/p>

照做的麥哲倫發(fā)出了輕笑，“再怎么說我也見過這片海至少五次了，有什么好偷看的?！?/p>

博士也回以輕笑?！艾F在，踩上欄桿。”

麥哲倫的腳向前探了探，踩上了最下一排的欄桿。博士與她一同站起，將雙腳一起落在欄桿上。踩上欄桿的剎那，兩人立刻感受到了升高的高度，與只到自己腰部往下位置的欄桿。麥哲倫吸了一口氣，即使是她，在此時也感到了一絲恐懼——畢竟，向前一撲，就會落入深邃的大海。

“別害怕，來，張開你的雙臂。現在，睜開眼睛?！?/p>

伴隨著剛剛的話語，博士與麥哲倫在同一時刻抬起頭。麥哲倫將雙臂從身側伸展，向著撲面而來的海風。博士則用胳膊環(huán)繞著她纖細的腰肢，保持著二人的平衡。在高于甲板數寸的位置上，二人向著船行的方向看去——一輪落日正將其艷紅的身形漸隱于遠處海天相接的地平線。

湛藍的天空被染成火的深紅，碧藍的海面被鋪上石榴的赤，原本明晃晃的亮黃色在地平線的安撫下變成了燦爛的金黃，在金黃的最中央，是伸開雙臂的小企鵝與她伴侶的剪影。習習海風將麥哲倫雙臂垂下的袖子輕輕吹起，將心中的緊張緩緩撫平。

“的確是很美麗呢?！奔词故菍@幅海上落日屢見不鮮的麥哲倫，也在這份圖景中被觸動。她將身體輕輕后靠，與博士直挺的身軀相貼。

“……博士，你不怕我掉下去嗎？”

“不怕?！辈┦恳蚕鄳?，抱緊了面前的小企鵝。“如果你掉下去了，我就跳下去找你，找到為止?！?/p>

“找不到呢？”

“找到為止。不管是在極北，還是在哪里?！辈┦枯p聲說著。

再度閉上眼睛，麥哲倫徜徉在風與語言構筑的幸福之中，臉上也洋溢著笑容。今日或許并非何等大事，但必將在她腦海中恒久存留，在那片屏幕上，大概也會占據重要的一隅。

“不過，你還沒跑步對吧，該開始運動了哦?！?/p>

“不啊——”

?

三·極光

“也許，這就是夢境一般的感受吧……”

疲累與喜悅流遍全身，最終在大腦處匯聚，將博士的意識推向沉睡的深淵。

流光的條帶如夢似幻，漂浮在離地幾千米的高空——渺遠、而玄妙。斑斕的色彩，美過最優(yōu)秀的畫作。卻在距離這片極北大地的冰原幾千米之外，觸不可及。

觸，不可及。觸不可及……？

博士的頭部抵著堅硬的冰面，向上的視野中，條帶狀的極光正一點點下移，一點點地，靠近他所在的地面。也許是他背靠的地面正在向上接近那片極光？博士想要抬起頭向左右確認，卻沒來得及。

在他反應過來他在靠近那極光的一瞬間，那迫近的速度便已突增，未等博士進行任何的動作，他的視野與身體，已經被光芒吞噬。

眼中盡是刺眼的白，身體卻感到窒息般的冷。

是幻覺嗎？刺眼的白色中，他竟?jié)u漸分辨出了輪廓，錐形、圓柱形，成片的幾何形狀整齊又散亂地擺放，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卻連底部所在高度都各不相同。也許不是幻覺。輪廓沒有逐漸扭曲變形或變化成其他形狀，而是逐漸增添著細節(jié)，將圓柱體上勾勒出數千方格，在錐體上刻畫出凹陷的方形空間……也許，這是一座城市？但博士從未見過泰拉大陸從未有過任何哪怕與這里任一個外形相近的建筑。也許，它僅存在于歌謠與童話之中？

但博士已無暇再多想這些，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被寒冷浸透，全身仿佛一絲不掛地泡在極北最冰冷的海水中，被千千萬萬粒水滴裹挾著極北的嚴寒所侵蝕。那是博士也抵御不了的，深入骨髓的冷。

而比冷寂更加令人絕望的，是完全被冷寂包裹的無助。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被寒冷包圍，目視范圍內沒有任何活物，沒有任何哪怕有0.01%的可能來給予它幫助的東西。只有寒冷。

這里的神話之畔，只有寒冷。

唯有寒冷。

“撲通——”

帶著一身設備，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的博士，此刻正像幾日前麥哲倫所描述的一頭大笨熊一樣，在極北的雪原上栽了個跟頭，整個頭都埋在了雪中。

“啊——好重——”嘗試以雙腳為支點，拉起博士的麥哲倫也險些摔倒在雪上，“真的很重誒。博士你這些天吃太多了吧——”

“噗?！庇秒p手支撐著爬起來，滿身是雪的博士指了指身后半個人高的背囊，“還不是這個儀器太重，讓我重心不穩(wěn)，在雪地上一個不穩(wěn)就能平地摔?！?/p>

“那也是你不會在雪地上走——是誰哭著喊著一定要自己來背這個儀器，還在那找各種理由的？”

“還不是這玩意實在是太重了，怎么能讓……”

“我可是拿過比這東西更重的探勘設備哦，笨蛋博士?！弊焐相凉种┦?，麥哲倫的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不過說起來，那些設備也都是有輔助的無人機或者履帶車幫助運輸的，麥哲倫要是真背上這個，也說不好就會栽個跟頭。

“所以，再重溫一下一會兒的流程？”

“嗯，我也剛想這么說來著?！丙溦軅惖谋砬橹貧w嚴肅。接下來的工作，就不再是可以放松地進行的“一般任務”了。

“安置設備，插入風釘，預熱，接入源石能源，……然后，離開至少一千米，等待它自動傳送回深層的地下探測結果?！?/p>

“沒——錯！雖然博士平時看著隨隨便便的，但是任務也是毫不含糊嘛?！?/p>

“哪有隨便啊……都是為了和干員打好關系而已啦?！辈┦靠嘈α艘幌拢傲_德島這處地方，泰拉這片大陸，這些人、事……我若是不隨便一點，誰來給他們帶來歡樂呢？”

“那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放入拆開密封的純凈源石結晶，然后開啟設備！”

麥哲倫在十米之外帶著護目鏡提供指示，博士則依照麥哲倫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操作著面前的儀器。他從身側口袋中拿出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用帶著金屬光澤的外皮厚厚包裹著的硬質物體，沿著某個特殊的角度——只有這樣才能打開這萊茵生命特質保護層——輕輕撕開外包裝，露出其中僅有掌心大小，閃耀著深邃的黑色光澤的源石結晶，放入到面前儀器的一處凹槽中。

關閉蓋子，打開開關。

“現在，跑——”

隨著麥哲倫一聲喊，兩人立刻向著遠離儀器的方向拔腿狂奔。起初腳下的雪地還很厚實，完全足以承載他們的全力奔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快，腳下的雪地就漸漸融化為雪水，露出其下堅實卻十分光滑的冰面。二人的奔跑速度也相應減慢了些許，但依舊是在盡全力遠離著那處剛被安置的儀器。

博士在前行中向前一瞥，剛好麥哲倫在冰原上奔跑的身影映入眼簾。裹在里三層外三層的防護服中尚且剛剛稍顯臃腫，其內姣好的身材博士則早已在艦橋上看過無數遍。齊肩短發(fā)飄飛，其中偶有顯露出來幾縷種族特性所賦予的潔白發(fā)絲，在大量棕色的襯托之下，倒顯得孤獨了些。正如——

在這片極北大陸的她一般。

只不過，她常常單人行動，而那些發(fā)絲雖少，尚有群聚，有同行者罷了。

這片廣袤的極北大地，難道不會壓迫得她，感到有些孤獨嗎……

“哈哈……”博士自嘲般地笑了笑，平日里隨隨便便的他，今天為何這么多愁善感呢？

“到了哦?！丙溦軅惽宕嗟穆曇?，將博士從奇怪的思路中拉回現實，“在這里就不用擔心冰層會被儀器劇烈反應產生的熱浪侵蝕而破裂了。”

腳下已經出現了一層雪。博士回頭，向著跑來的方向看去。以他放下的儀器位置為中心，在極北無比堅硬的冰層上被破開了一處大洞。那洞與隕石或炸彈爆炸產生的弧形坑不太相同，深得多、也窄得多——不然他們不會選擇跑步離開儀器。當然，用載具同樣有因載具過重而墜下冰層的風險——坑洞中央向下是一處深淵，只有在之后傳輸回的數據才能讓人們一窺其中面貌。深淵周圍呈錐形，由雪與冰在高熱下融化成的水，一部分飄散在空中形成云霧，另一部分仍以液態(tài)的形式向中心流著。

“啊……真漂亮。如果能去到那旁邊看一看就好了，可惜不能確定儀器是否融化了下方的冰層……”

“至少，任務成功了。儀器探測到的數據不也會發(fā)回來嘛。”

二人在能夠看到那處大洞的地方并排坐了下來。雪很軟，有防護服在也并不冷。

“會，但至少不是給我，或者說，我即使能截取到，也是加密的。這是萊茵生命的高級機密探測，能交給咱們倆也是蠻神奇的?！?/p>

“呃，也許因為，我是唯一一個能夠徒手觸碰源石結晶而沒有任何負面影響的人，你則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極北探險家？”

麥哲倫笑了笑，“哪有最厲害啦……只是一直被小時候的傳說驅使著罷了?！?/p>

“傳說……嘛?！辈┦孔谌彳浀难┟嫔?，仰頭注視著天空，剛想說些什么感慨，便被一個從空中飛來的物體砸在臉上，雪花四濺。

“突襲！嘿嘿嘿?！倍稊S物的主人，攻擊的發(fā)出者，正在一旁和博士拉開了幾米距離，一臉壞笑地看著博士。她的左手空空，右手卻正在空中高高抬起，然后——

“咻”地一聲，被博士一個側身躲過去了。

麥哲倫，原來也有這么小孩子氣的時候呢。

博士笑了笑，“打雪仗可是我的……哇！你都不等我戰(zhàn)吼結束嗎！你不講武德！你偷襲！你騙！”沒錯，在博士起身說話的空隙，又一枚雪球砸在了博士的臉上。而被這第三枚雪球擊中的博士，正同樣小孩子氣地大喊大叫著，完全沒有一個剛剛執(zhí)行完特殊任務的天災研究者，或是什么別的他的名號應有的樣子。

“那我也要還擊！”

雪球在空中飛舞。并不很快的球速，二人也都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動真格”，卻打得有來有回。博士總是以刁鉆的角度和中二的造型發(fā)出出其不意的攻擊，麥哲倫則擁有在雪面與冰面上博士無可匹敵的移動速度。

很快，二人身上的防護服都沾滿了雪。麥哲倫面色潮紅，氣喘吁吁。而博士的頭部和頸部，則似乎已經變成了雪的白色?？瓷先ナ躯溦軅惖膭倮绻┦繘]有故意不打麥哲倫唯一暴露在外的肌膚部分即頭部的話。

“呼……呼……沒想到，麥哲倫你打雪仗挺有一手的嘛，真的挺冷的?！?/p>

“啊……博士也不賴嘛……呼……這，就是有人陪伴的快樂嘛……呼……”

“嗯？麥哲倫你剛剛說啥？”

“啊……沒事，就是有點累了?！?/p>

“誒，好像，不知不覺間，夜幕也要降臨了呢。”

“是啊，博士，還記得，我在船上跟你說過的事嗎？”

“當然。那時候的你，在落日與海浪的背景下，特別美麗呢?！?/p>

“嗚……”麥哲倫臉色又紅了一層，“咳咳，總之，馬上，就是揭開神秘禮物的面紗的時候了呢。這份禮物，不同于平常，它需要等幕布合上，才會慢慢展現出，它的美妙光彩！它……就是！”

“極光！”

“極光?！眱傻缆曇敉瑫r說出。

“誒誒誒??？博士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秘密哦?！彼偛荒苷f出去是她自己賣了自己吧……

“嗚……是極光啦。這么一被你說得，都完全沒有神秘感了……”

“好啦好啦，但我領會到了麥哲倫的良苦用心哦？你看那里，夜幕閉合之后，極光是不是漸漸顯露出身影了？”

“嗯……這是唯有極北才能看到的美景，我雖然看了很多次，但是每次感受都不太一樣……”且這次尤其特殊。“博士，請好好欣賞吧?！?/p>

“嗯?！?/p>

極光，極北的光。

起初，天上冒出了一條綠色的線，然后逐步向上延伸，構筑成一道彎折的幕墻。幕墻并非靜止，在光的流轉之中，逐漸冒出了淡淡的紫光，進而慢慢向上，與綠光交相輝映……

一整天從基地徒步行走到這里，完成了極為緊張的安置工作，又打了一場雪仗，博士的體力消耗，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也許，這就是夢境一般的感受吧……”

疲累與喜悅流遍全身，最終在大腦處匯聚，將博士的意識推向沉睡的深淵……

唯有寒冷。

唯有寒冷……嗎？

在浸透全身的寒冷感之中，博士忽然感受到了，來自肩膀周圍的一股溫暖。似是被什么所環(huán)繞，暖流？極北之地海洋中也有暖流？但這暖流并非僅僅包裹在肩旁，而是在轉瞬間覆蓋了博士的胸口、腹部、腿與面頰。暖流，幾乎祛除了寒流。盡管背后依然似有冰水浸透一般，博士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轉移到面前。

視野之中，也不再是白色的輪廓。是……黑暗？不，是那張，同樣被極北的寒流所浸透過的，如今正面帶著微笑的臉。

“你也，看到了嗎……埋藏在這片冰原之下的東西……幼時的神話，背后的東西?！?/p>

“……”

“是啊，我對極北之地的一腔熱血，可不僅僅是這片冰原帶來的探索的艱辛，還有……這份孤寂?！?/p>

“……”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有了溫暖，便不再有，殘酷而冰冷的夢。”

“……”

“極光嗎，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呢。極光之下，也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

“我也一樣啊?！?/p>

“……”

“在極光下，沒關系的。這里的冰層不會融化，方圓百里，也沒人能看到?！?/p>

“……嗯?！?/p>

極光之下，唯有寒冷？

不。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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