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就食金陵已近五載，城內(nèi)外古跡名勝參觀大半，然列入“金陵十景”之棲霞山則始終未游，一因路途頗遠，二為游園卡不包于內(nèi)。今又逢初冬，聞楓葉已紅，且上周預(yù)查天氣，知周日大晴，遂早起乘車以往。未游只聞其丹楓似火，既游方慨其佛寺衰榮。

棲霞山之寺名棲霞寺，處虎山、龍山懷抱，規(guī)模宏大，殿宇非凡。余未游之前于其歷史不甚了解，及見山門左側(cè)刻趙樸初先生撰文并書丹之《重修攝山棲霞寺記》，方知其大概。余初讀《記》文尚未有感，既登山門，耳聞繞梁之佛音，鼻嗅濃郁之檀香，眼見列隊叩首之信徒，方想得此文所稱“寺運益隆”之盛景。待至后山觀千佛巖，巖窟內(nèi)眾佛或坐或立，姿態(tài)萬千，然大多無頭，有之者水泥重塑之跡亦極明顯，可知皆嘗“斷頭”，又可想得其“蕭條”“摧殘”之況爾。撫今追昔，遺跡斑斑，滄海桑田，見于眼前。

晚歸宿舍，觀電影《棲霞寺1937》，益為感嘆。當其抗戰(zhàn)初期，棲霞寺諸僧忘卻自身安危，反庇護難民二萬四千余人，即便真佛降世恐亦難如此，況佛祖且不能保己之首級哉？佛祖圓寂已逾千歲，唯其信念影響后人而已。諸信徒列隊叩首佛之塑像，諸檀香充塞毗盧殿滿堂，諸佛音響徹毗盧殿大梁，余意皆無如以佛之信念反視己之內(nèi)心，照見大憐憫、大慈悲。儒家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借此思之，山寺為人興建歷千數(shù)百年至于今日，榮衰交替，其乃佛佑人耶？抑人佑佛耶？余向不好佛教故事，于佛教了解甚少，唯知其宣揚悲憫之心，亦深贊之。當日游棲霞寺、觀《1937》，竟覺佛祖信念照臨于我。信念之于人，之于佛，均大矣哉！

時光飛逝，轉(zhuǎn)瞬距游寺、觀劇又已三日。余有所感且不吐不快，故成此蹩腳之作，見笑于人。后附余依碑刻手校之趙樸初先生《重修攝山棲霞寺記》全文，略見佛寺歷史，以驗余言之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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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山棲霞寺為南朝古剎，以山多藥草可以攝養(yǎng)，故名攝山。初，齊居士明僧紹隱居于此，會法度禪師自黃龍來，講《無量壽經(jīng)》于山舍，僧紹深敬重之，因舍宅為寺以奉。時為齊永明七年也。后僧朗法師來自遼東，大闡三論之學(xué)，世稱為江南三論之祖。僧詮、法朗諸師繼之，其學(xué)益盛。先是，僧紹欲于此山造佛像未果，其子仲璋繼其志，與度禪師就西峰石壁造無量壽佛及二菩薩，高俱三丈有余。梁大同中，齊文惠太子與諸王又各造大小諸佛像于千佛巖。仁壽元年，隋文帝于八十三州造舍利塔。其立舍利塔，詔以蔣州棲霞寺為首。唐代寺運益隆，遂與臺州國清寺、荊州玉泉寺、濟州靈巖寺并稱為天下四絕。鑒真和上第五次東渡未成，歸途曾駐錫于此。宋、元以降，興衰不一。明末清初，云谷、覺浪二師并加修葺。清乾隆帝五次南巡，俱設(shè)行宮于棲霞，益增殊勝。太平天國以后，乃趨蕭條。民國初年，詩僧宗仰自金山來，稍事復(fù)興，未竟全功而歿。其后，寺僧以水泥修補千佛巖，佛首涂抹失真，識者憾焉。解放以來，政府對此名剎甚為關(guān)注。一九六三年，中日兩國佛教文化等各界人士共同舉行紀念鑒真和上圓寂一千二百年盛大活動，日本佛教界以鑒真和上雕像齋贈我國，奉安此寺。一九六六年四兇之亂，經(jīng)像法器多遭破壞，寺僧散于四方，而千佛巖之佛首又被毀，殿屋賴部隊保護未受摧殘，鑒真像亦幸無恙。今年，中國佛教協(xié)會始請政府撥款重修，佛像莊嚴，稍復(fù)舊觀，并辟過海大師堂供奉鑒真像，以為中日世代友好之紀念。如此千年名剎，今后宜如何護持，蓋后人之責也。因略述棲霞寺之盛衰往跡，以諗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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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九年十二月 ?????趙樸初撰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