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離見過阿爾瓦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期間西部帝國突然與我們開戰(zhàn)，蓄謀已久的奇襲在我們準(zhǔn)備返回高地時發(fā)生。擊退大批敵人后，卡拉多集結(jié)周圍村莊里所有兵員開始反擊，對峙持續(xù)了半個月，期間發(fā)生了大大小小近二十場摩擦。最終，我們的士兵將近半數(shù)傷殘，吃下的三座城堡也做了相應(yīng)分配。

??? 我的家族分得了一座原屬于西部帝國的城堡，站在那個塔樓上，可以眺望到阿塞萊的金色沙漠，依山而建，易守難攻。和平鴿家族的旗幟，第一次掛在了領(lǐng)主大廳里。

??? 此后，我們的軍團(tuán)解散。我跟隨著其他好戰(zhàn)的領(lǐng)主一起在卡拉迪亞北部播撒戰(zhàn)火，并且樂在其中。最后，我們的軍團(tuán)在嘗試與庫塞特建交時被南部帝國突然宣戰(zhàn)，迫于拉蓋婭千人軍團(tuán)的壓力，我們一路南下退至阿塞萊的領(lǐng)土，卻又不偏不倚撞在了拉奇姆的刀口上……

??? 當(dāng)時疲倦的我們因為沙塵暴橫行而在溪邊休整，突然就被阿塞萊土著包圍起來，士兵們匆忙上馬，埃隆將軍還沒分配指揮權(quán)就被亂箭擊暈了。

??? 然后我們在慌亂之中各自為營，共同見證了這些黑皮的特色投槍雨。

??? 我只記得那場戰(zhàn)事的很少一部分，那就是波利急忙停馬讓我快回來，跟在盾兵身后前進(jìn)的我疑惑地看著他。然后一片慘叫聲傳來，我的胸甲接連兩下被重型投槍砸中。

??? 然后我在戰(zhàn)馬嘶鳴里墜落，等醒來時已被俘虜。

??? 這些蒙著臉的阿塞萊強(qiáng)盜商議著戰(zhàn)俘與戰(zhàn)利品的分配，看到他們兇神惡煞的持矛民兵，我突然理解了為什么中原貴族如此厭惡這個種族。

??? 不出我所料，我們在這幾個月辛苦培養(yǎng)起來的巴旦尼亞騎兵部隊全栽到了這群臨時被征召起來的民兵隊伍手上，連人帶馬統(tǒng)統(tǒng)被敵方領(lǐng)主擒獲。不難想象，一個帝國貴族引以為傲的貴族騎士被這群黑皮莽漢通殺，他那張爬滿老年斑的肥臉一定會從米白色變成豬肝色。

??? 很少一部分人逃離了包圍圈，波利本來也有機(jī)會的，可他為了保護(hù)中槍的我不被自己人踩死，犧牲了重型步兵創(chuàng)造的突圍機(jī)會。我們雙手交叉被一根胳膊粗的麻神捆住，受盡這幫黑皮的百般羞辱，每天只能分到讓我們不至于餓死的霉面包，三天三夜的沙漠行軍差點把嬌生慣養(yǎng)的我熏成木乃伊。

??? 感謝善良的波利總是把他的那份淡水送給我，讓抵達(dá)阿塞萊腹地胡比亞城時的我沒有脫相。

??? ——盡管波利的淡水也是強(qiáng)行向他曾經(jīng)的下屬征集的。

??? 在這里，我以為會在地牢里至少呆上那么把半個月，因為家族總共就我和波利兩個男人，現(xiàn)在都在這小黑窯里蹲著了。我倒是頭回被抓，看波利一副“只要你我身體健康，在哪兒呆著都像在家”的安樂神態(tài)，我想郁悶也郁悶不起來。

??? 在牢里呆了大概兩天，腐爛的稻草被翻起的熱量烘烤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味，糞桶一天一清，清理的時候各種刺激氣味充分混合，囚犯在其中熏陶完畢后接受一天一份的食物。

??? 這就是我從不曾想過的牢獄生活。

??? 我突然理解了為什么那些貴族互相打趣對方坐牢經(jīng)驗豐富時其臉上總會掛起猙獰又嚇人的笑容。

??? 波利曾受過污蔑，甚至受過私刑，他總是一副安于現(xiàn)狀的樣子?？伤舱娴暮苣苋萑蹋?guī)缀鯖]見過他生氣，他也懂得照顧人，在如此壓抑的地方和我一起咒罵阿塞萊的這幫畜生，然后再諷刺一通巴旦尼亞的封臣，決口不提我的霸主夢——我倒蠻感謝他的，畢竟我也不希望在這種時候還被人說教啥的。

??? “波利，我在想……我要是有貴族老婆就好了。”

??? “睡吧，會有的?！?/span>

??? “我知道。我是說，現(xiàn)在。假如我有老婆，是不是現(xiàn)在咱倆已經(jīng)被贖出去了？”

??? “啊這，會吧。但你估計不知道，有時候戰(zhàn)略性坐牢也是一種參政策略?！?/span>

??? “??？”

??? “算了當(dāng)我沒說?！?/span>

??? “波利你，不打算成家么？”

??? “這亂世，我這身份和名聲，你指望我去禍害誰?。俊?/span>

??? “我覺得你就很不錯，名聲，名聲不算啥……在亂世里播撒自己的血脈，以放哪天咔嚓，哈哈哈哈……”

??? “倘若我結(jié)婚了，我估計就會退出軍團(tuán)，也包括我們的家族。我會帶著我的女人遠(yuǎn)離戰(zhàn)爭，戰(zhàn)爭一打響，就絕對沒有安心可言。”

??? “……好吧。我沒有其他意思，真的?！?/span>

??? “放心吧，我還不打算和誰結(jié)婚。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我既然一直在選擇跟隨你，又有多少可能真的去為一個女人把你丟下。我不想做這種選擇，我們已經(jīng)足夠痛苦了，沒有必要再如此逼迫自己……吧？”

??? “波利，順其自然吧?！?/span>

??? 臭烘烘的我抱住了臭烘烘的他。

?

??? 大概過了小半禮拜，我和波利突然被提出來了，當(dāng)然，我們的囚犯身份保留，只是放我們?nèi)ハ戳藗€澡。當(dāng)時難得的看到了星星，美麗的夜空之下，土黃色的城墻像被糊了一層銀亮的鉛粉。

??? 波利尾隨著我，我則遵從哨兵的指令，抵達(dá)了胡比亞的一處高墻。一座高層民居傍著內(nèi)墻，一個穿著斗篷的人背對我坐在房梁上。那人沒注意到波利，見穿著囚服的我前來赴約，動了動屁股示意我坐到其跟前。

??? 當(dāng)時月亮特別圓又特別大，我那時的感覺極端驚訝，特別是當(dāng)我認(rèn)出來，邀請我這個囚犯的人是阿爾瓦。

?

??? “啊……好久，不見……”突然想到之前答應(yīng)阿爾瓦會盡快看望她的諾言被我忘得一干二凈，我說話聲音都不由得低了五分。

??? “不必那么拘束，我們在打仗，我不會強(qiáng)迫誰冒死前往敵對陣營深處的?！卑柾咚实男β曧懫?，我忍不住看了看周圍，波利藏了起來，私下里連個守衛(wèi)都沒有。

??? “我把附近的人支開了，這里只有咱倆?！卑柾吡脫苤念~前發(fā)，古銅色的皮膚映襯得她垂著的大眼睛有點泛黃。我不敢太過肯定這句話中包涵的動機(jī)，畢竟我也是第一次和阿塞萊人打交道，據(jù)說這里的人沒有臉紅這個淺色人種的概念。

??? “淪為階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阿爾瓦嘴角泛著不知名的笑意，“謝謝你當(dāng)初釋放我?！?/span>

??? 我涼了一半的心又重新熱了起來。

??? “我想知道，如果當(dāng)時分配俘虜把另一個阿塞萊女貴族分給了你，你也會像放我一樣放了她么？”

??? “……我……”我不確定。

??? “你不必刻意對付我，我只是感到好奇，沒有其他意思?！卑柾唧w型和我相當(dāng)，跟她坐在一起感覺像是在陪聲音有點沙啞的軍人聊天：

??? “我也會放的，我只是想減輕一點戰(zhàn)爭造成的苦難與折磨……互相寬容總比互相攻訐要強(qiáng)?！币粚⑺胱魇且粋€受傷的大兵，我就語重心長了起來。

??? “嗯……我明白了。你還真是一個大度的男人。”她欣慰地笑著，“我們阿塞萊人一直都不受內(nèi)地人待見，老實說，我真的難以想象自己吃了敗仗居然還不用遭受階下囚的對待。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們就與自己的同族作戰(zhàn)，為帝國服務(wù)，給政權(quán)當(dāng)槍?！?/span>

??? “一面守著綠洲防止貝都因人搶掠，一面為帝國貴族付出還被奚落。我自幼接受著軍事訓(xùn)練，長得敦實高大，成了家族手下的一把尖刀?！?/span>

??? “我殺過的人比我認(rèn)的字還多，這雙手可一點都不像女孩子，這些繭子是槍桿磨出來的，我的嗓音在戰(zhàn)場上磨練地沙啞，我們阿塞萊最招那些內(nèi)陸貴族譏諷的深色皮膚……至少我的家族，只是給我灌輸著戰(zhàn)場上的技能與管制軍隊的技巧，并沒有教過我作為一個女孩子可以做什么，適合做什么?！?/span>

??? ……阿爾瓦的目光越來越復(fù)雜，她并沒有刻意給我留下話茬，我知道，我現(xiàn)在是一位聽眾。我相信，這也是阿爾瓦所希望的——她還不希望我插嘴，我只需要聆聽她的苦難就好了。

??? “我?guī)缀鯖]有惹人憐愛的眼神，令人憧憬的身材，也沒有端莊的儀表，以及合格的貴族修養(yǎng)?！痹铝林饾u沉了下去，阿爾瓦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打完招呼后她一次都沒有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我腦子里在構(gòu)想好了安慰她的臺詞，正準(zhǔn)備說出口時她換了種詭異的語氣開口了：

??? “我很怕我會遭你嫌棄……你放我走的那晚我在馬上非常激動，事后我也常常后悔，后悔我一時心動對你擅自說了那些……我比不過內(nèi)陸那些膚白貌美的年輕女孩，但我擁有整個阿塞萊最強(qiáng)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我可以當(dāng)你最尖利的一柄騎槍，有我在前面沖鋒，沒有不潰散的敵人……”

??? 這是……告白？我當(dāng)時的驚訝程度并不是很高，但阿爾瓦成功地把我準(zhǔn)備好的一套安慰詞打散了。

??? “好了，你……”我再次亂了陣腳。

??? “不要打斷我，拜托?！彼恼Z氣里有一絲乞求，我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耐心地等她說完：

??? “你可以任命我去當(dāng)你城鎮(zhèn)的管理者，我有一些管理城市的經(jīng)驗，而且，我也精通振奮士氣，如果遇到極端危險，我也不會感到恐懼。在我?guī)邮勘T敵沖鋒的時候，你就可以趁機(jī)撤退，如果我戰(zhàn)死，也……”

??? “你在說什么啊……？”我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今晚我所聽到的和我設(shè)想過的所有貴族小姐會說的話都不一樣，“你需要冷靜一下，”我抬起胳膊將她攬住，阿爾瓦身體繃得很緊，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那引以為傲的體魄，她似乎有在害羞，但我更明顯得感到的，是她的遲鈍感。

??? 說來慚愧，我或許有很多慌張，但讓我在那一刻真正取回自信的，恰好是阿爾瓦主動示弱后的木楞。

??? “沒人規(guī)定你一定要為一個什么東西時刻準(zhǔn)備犧牲自己。你也不必暴露你的恐慌，我不喜歡政治聯(lián)姻，你是一位很勇敢的女孩，而且，我也察覺到了你家族興于戰(zhàn)事的動向。你不要擔(dān)心我會剝削你或是利用你，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身邊的人如何看待你和娶了你的我?！?/span>

??? “你很漂亮，你也很厲害，但我不是要娶一尊讓人驚嘆的雕像，而是要娶一個我喜歡的女孩。與其他人是否認(rèn)可無關(guān)，只與你我是否互相愿意有關(guān)。”

??? “阿爾瓦，我喜歡你，在我眼里你已經(jīng)足夠好了。你不必再拿你們家族教育你的那一套出來，只要你愿意，我們就結(jié)婚，你加入我的家族，不必?fù)?dān)心旁人說我娶了個黑皮膚的女人之類的閑話，我從來不聽這種沒品位的流言。”

??? “放輕松，阿爾瓦。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一個女孩，這也是你的本質(zhì)，你可以選擇承擔(dān)過去的身份，但在我這里，將不再有人強(qiáng)迫你為什么而付出。真正愛你的人，不舍得折磨你?！?/span>

??? 我也不確定憑借著激情不吐不快的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但我似乎也逐漸說服了我自己徹底愛上了她。至少我從內(nèi)心聽到了對于這段感情清晰的回響，遵循著那點成就感，我把自己的理智短暫地交給阿爾瓦。

??? “威克……多?！卑柾叩纳眢w激動地發(fā)抖，我也不太肯定我說得一通沒過腦子的話是否有哪兒冒犯了她，我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是祈禱，不要讓我倆之間變得無比尷尬。良久，她平和了下來，蹭在我的肩膀上對我耳語：

??? “我的父親阿德拉姆，你把他培養(yǎng)了二十年的精銳騎槍從他手中撬走，可要小心他狠狠敲你一筆啊。你該不會一下掏不出上萬金幣吧，如果錢不夠……”她的聲音沉了下去，“可以找我來要，我這些年也有一些積蓄，我真的想跟你走?！?/span>

??? 她的鬃毛被夜風(fēng)撩起，我心里有種馴服了雌獅的超凡感覺。

???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喜悅感溢滿心頭。

??? “我不介意為你花上更多的錢，比起要等明天才能離開，我更想現(xiàn)在就帶你走……”

??? 話還沒說完，阿爾瓦就抱著我的臉將冰涼的嘴唇貼了過來。

??? 阿德拉姆明顯看巴旦尼亞陣營的我不爽，但他不可能拒絕自己的女婿，我交了三萬的彩禮，確保我能帶著我的阿爾瓦光明正大地離開阿塞萊。

??? 大漠的干燥長風(fēng)一如既往的狂野，香料與啤酒穿行在歡樂的人群中。在他們的歡呼里，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 我的戰(zhàn)馬對一次載兩個人的偶然行為頻繁地表達(dá)著它的不滿，可我根本來不及安撫它——褪去盔甲的阿爾瓦穿著輕薄的綢質(zhì)衣服緊緊地抱著我，此時此刻的我，就是卡拉迪亞最幸福的男人！

??? 波利無奈地背著他破天荒采購的香料脂粉，領(lǐng)著醉醺醺的士兵跟在我們后方。

??? “咳，你們這些貴族呀……”

? ? 見證了我們超凡愛情的波利這樣說著，藏滿笑意的灰眼睛望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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