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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第一次聽到這曲純音時其實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當時我打開了一個網(wǎng)頁,那個網(wǎng)頁里講了一個故事,配了一段音頻。網(wǎng)頁加載好之后幾秒自動開始播放,于是我聽到聲音淡淡進來了,也不是太驚訝——
——是的我一直相信一見鐘情從來不是一見鐘情,世界上不存在一見鐘情只不過人們?yōu)榱烁鞣N各樣的理由【說】一見鐘情。莎士比亞寫羅密歐一跟朱麗葉看對了眼就立馬忘掉了初戀羅瑟琳;喬治馬丁寫提利昂跟叫來的雪伊喝酒吹牛扯幾句淡忽然發(fā)現(xiàn)了真愛;昆德拉寫(忘了叫啥名的)倆人突然看對了眼所以就在一起了像是村上春樹寫的渡邊徹和綠子一樣……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說】一見鐘情,但是世界上不存在一見鐘情,是的我一直相信一見鐘情從來不是一見鐘情,我不相信一見鐘情——
——所以【那天我第一次聽到這曲純音時其實并沒有發(fā)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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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聽到它的時候沒有發(fā)生什么,第二次聽還是沒有,再后來我復制了網(wǎng)頁源代碼,把這篇文章打印出來反復讀著,不再有什么音樂了,就更不會發(fā)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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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可是到底還是發(fā)生了一些事,一段時間里,每次打開電腦,我都會加載出那個網(wǎng)頁,讓聲音淌出來。就是在那段時間里我偶然讀過了蒙托克,于是,在某個白天或黑夜——我想更有可能是白天,因為我在白日里做的夢遠遠多于在床上碰見的正式夢境——,我夢見了蒙托克。
我夢見了蒙托克,那么,現(xiàn)在,請允許我講講我夢見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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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好,現(xiàn)在請你開始這樣想象。
請你想象一個頁面加載好,這首純音慢慢開始播放的樣子。
想象音樂慢慢流出的樣子,那光滑而輕柔的輪廓,想象著它。
請你想象一個門口正對茫茫大漠的站點,你的視角和視野是那種電影里機場鏡頭常用的兩米高度的視角和視野,但是畫面是遠遠沒有那么清晰的,比八十年代的攝影技術更差。琴聲流淌。你看見一個人——也許是我,也許是你,也許都不是,誰知道呢——帶著眼罩從車里走出來了,畫面里僅有黑色和無光大漠的那種暗黃,長滿了雪花點和貫穿整個屏幕的不斷隨機出現(xiàn)消失的黑色豎線。有個人單手拉著你——姑且假設那個戴著眼罩的人就是你吧——的雙手,穿過漫長走廊階梯最后抵達你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的寓所。他戴著手套因此你感受不到皮膚的溫熱,他不說話因此你聽不到人的聲音,他穿著厚重衣物因此你看不到人的哪怕大致輪廓。攝像機隨著你的腳步顛簸,顛簸到達了終點,你摘下眼罩。突然你意識到音樂并未播放多久,也許三十秒,也許一分鐘?對于視頻中的你,這個過程顯然需要很多個一分鐘,可是對于從兩米高的視角觀看低畫質轉播的,視頻外的你,這段內(nèi)容在三十秒到一分鐘之內(nèi)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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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想象一間僅僅六平方米的小屋,門和打開門的空間就占去了一平。你從門框的位置看著這件屋子,一個衛(wèi)生間,一張床,一個衣柜,衣柜上堆著一臺電視、你要的書和光碟。你在屋子里走動,站立、坐下、閱讀、思考(亦或是發(fā)呆,從你觀察的位置分辨不清)。不論你在做什么你都不可抑制地聽到音樂流動的聲音,鋼琴聲再溫柔不過地重重敲向你的心。

請你想象這個時候你的視野仍然像剛剛抵達時那樣,是模糊沙啞的第三人稱視角,只不過不知何時已經(jīng)由過度日曬的泛黃變成了純黑白。你看著自己的時光流逝,你聽到樂聲。在琴聲結束的時候,畫面也一同淡入淡出.

現(xiàn)在你能看見了對么?已經(jīng)不再是冷漠的第三人稱視角了。當畫面再次亮起,你看到自己的眼,聽到自己的耳,摸到自己的手。在音樂又一次響起時你感受到床單的觸感(相當細膩,你甚至不敢相信),你的目光向上,注視著天花板直到某處的喇叭說你應在某時抵達某地,盡管你確信自己除了琴音什么也沒有聽見。你嫻熟地翻出并且穿上制服,仿佛你曾經(jīng)來過多次(說不定是真的呢,你這樣想)以至于都有些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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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見自己套上黑色的褲子和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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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見自己把褲腳和靴口連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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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見自己披上黑色的外套,拉好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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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自己的雙手整理好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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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自己戴上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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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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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你能聽見了對么?你走出屋子的時候是能夠聽見的,你關上門的時候是能聽見的,走在走廊上時是能聽見的。在你遇到一個人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他毫不猶豫地與你擦肩而過那一個剎那你沒有聽見,然而你是能聽見的,你一直都是能聽見的。當你遇到下個人,你們仿佛沒有看見對方一樣在各自路上向前走著的時候,你是能聽見的,可以聽見的還有成為了背景而無法辨識的白噪音。白點黑線模糊了你的眼,厚重外套遲鈍你的手,現(xiàn)在你發(fā)現(xiàn)——始終存在,只不過剛剛發(fā)現(xiàn)而已——昏沉噪音擋住你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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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你感受到了,現(xiàn)在你明白了,對么?所有這些眼里手上耳中的阻擋,都不是別人強加于你的。你觀看過蒙托克你【真的】看過,并且在一次次的不可抑制的回憶里受到折磨。后來你用各種方式遲鈍自己,使得你現(xiàn)在無法回憶起儀式的場景了,可是在第二遍音樂結束的時候你還是坐了下來,聽見女孩的尖叫,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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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你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見過蒙托克程序了,你已經(jīng)見到能見到的一切了,你已經(jīng)無法離開這孤寂的恐怖了是的是這樣我想沒錯的。于是你離開,你行走,耳中回蕩著這歌的旋律——其實是挺好聽的一首歌呢,你想——不停歇,始終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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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四十三個月里走過了六十二個城市,每個城市流連三分鐘到兩年不等。你走過無生命的希爾穆達克,邂逅三千米高的巖石并花了一點點時間爬到頂端發(fā)了一小會呆,又在巖穴里信步些許時日。你穿越最繁華的俄塞俄梓,在擁擠的大街上同時與上百個急匆匆的概念或意識或其他什么能和你疊加的生命疊加,他們喧鬧、忙亂、虛無、低俗、短視、無目的、渺小而不知渺小、庸庸碌碌地急急忙忙地奔跑著叫嚷著急躁難以容忍你緩慢的緩慢??墒?,雖然那些黏液或者尖刺組成的生物可以影響你行走的道路,但這些概念或其他卻不能動搖——甚至不能理解——你的心。你走在最繁華的俄塞俄梓最繁華的空間里,突然意識到這里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交流,傾訴,理解。于是你明白這里是荒蕪的,和希爾穆達克一樣荒蕪,比希爾穆達克更荒蕪。你發(fā)呆,離去。
后來你在吵鬧的歆嘉栗連李卡停步了,大街上比莫其的聲音太過于響亮以至于壓住了你耳中的Evanika,你聽著歌手用也許只有歌手自己才能理解的方式表現(xiàn)歌手自己的喜怒哀樂,努力說服自己去感同身受,并且馬上就要成功了——可你還是離去了。你在羽瑟滌得住了許久,甚至有了固定的容身之所,但你還是在每一個難眠的夜晚難眠,穿著簡單的夜行衣走在沒有另一個人的夜路上,感受腳和地面的相遇結合分離,傾聽著傾聽著鞋底擠壓堅硬地面上的零散砂礫時會發(fā)出的那種幾乎細不可聞只有在這樣安靜孤寂的夜里才能聽到的宛如白云母碎裂的清脆響聲,看經(jīng)過一個個路燈時重疊繁復的影子怎樣變化,聽著歌聲的結束與開始。你回到屋里看窗外直到次日,終于意識到為了更好地被孤獨折磨你已經(jīng)不必睡眠了。
你走過冉岡克末,途徑路法迪黑子爾終于到達赤婆提買,意識到自己同樣不屬于這里之后,又沿著紅昝大道一路穿過了咵洞仿缶、艾爾美斯、搜額蘭擦以及其他五個城市,最后的最后,在你終于站在琪雬的城門前,在你終于意識到你感到孤獨并不因為你住在錯誤的城市而因為你(錯誤地)是你自己的時候,這二分二十七秒的歌曲的第三遍循環(huán)終于結束了。
2021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