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 嚓次嚓次——叮啪次嚓——啪嚓啪次——

? ? 是進(jìn)食的樂曲。四面八方的獨眼食人族蜂擁而來，想要吃掉我們，或是把我們變成他們的一員。

? ? 戴著成對戒指的兩手緊緊扣在一起，背靠背站立在十字路口的我們孤立無援。夜小姐受食人族的影響，也變成了獨眼怪物，此時正沖在北方道路的最前面，一臉急切地敲著刀叉。而我們的主人，雨，也在先前掩護(hù)我們逃跑時落入了食人族的魔爪。

? ? 這次的事變是出乎我們意料的，誰也沒有想到曾出現(xiàn)過的食人族又東山再起，而且還多了無數(shù)同伴。

? ? 要是一直待在生之世界，估計我們也會變成他們的樣子吧。作為永生的生命，他們應(yīng)該不會去到死之世界，可是他們做出來的非生非死的詛咒娃娃，卻能隨意通過生死間的墻壁，把詛咒散播過去——這個世界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

? ? 所以說，我們逃到這兒了，然后呢？阿靜死掉了，小織死掉了，雨大人死掉了，龍魚族族長死掉了——就連夜小姐都……“死掉”了。事到如今，我們再次回到最初的起點——那個連接生死的通道入口處——還有什么意義呢？

? ? 左手邊的通道入口凌空飛旋，散發(fā)著黑紫的光。一時的逃脫唾手可得，可是我已經(jīng)疲于奔波了。與其逃到死之世界，等待詛咒來臨，還不如……

? ? 背后的小安似乎從我身體的顫抖中明白了我的想法。她捏了捏我的手，以示回應(yīng)。于是我完全放下了擔(dān)子，無視了通道的入口，無視了四面的刀叉交響，無視了內(nèi)心升起的些許不安。我只是感受著背后那矮我半頭的小安胸腔中強(qiáng)力的搏動，靜靜地抬起頭，任自己的雙眼被那已然渾濁的夜空沾染……

? ? “姐姐，這里還是有點可怕……”

? ? 咦？——

? ? “是啊，妹妹，我們回去吧……”

? ? 兩個嬌脆的女聲令我的雙目清明起來。低下頭看，有兩個模樣相仿的紅發(fā)女孩手牽著手，不知何時起出現(xiàn)在我身前。她們的側(cè)臉對著我，目光則是對著迫近的食人族大軍，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見那個長頭發(fā)的女孩左手一揮，召出一個圓形的洞口。那洞口凌空旋轉(zhuǎn)著，發(fā)出純白色的光芒。

? ? “等等！”

? ? 正當(dāng)她們轉(zhuǎn)身將要走入洞口時，我叫出了聲。為什么要叫住她們呢？我不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赴死了么？

? ? “欸？姐姐，居然還有兩個人類……”

? ? 短發(fā)的女孩轉(zhuǎn)過頭來，把無神的雙眼略微睜大了些，除此之外在沒出現(xiàn)什么驚訝的神情。

? ? “是欸，妹妹。你們，做什么？”

? ? “你們！能不能……”

? ? 我想要什么來著？我不是準(zhǔn)備好赴死了么？

? ? “——能不能帶我們一起走……”

? ? “好吧，來！”

? ? “欸？！這么痛快??？”

? ? 長發(fā)女孩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然后便抓住我的手臂，向白色洞口拖去。她邊走邊對我叫道：

? ? “糾結(jié)什么？沒見到獨眼的怪物都扯壞你的裙擺了么？”

? ? 至于短發(fā)女孩，也是干脆利落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小安的胳膊。

? ? 裙擺？我的裙擺被扯壞了？

? ? 意識漸漸恢復(fù)，耳中的刀叉相擊聲忽地喧嘩起來。

? ? ——寂靜。

? ? 隨著聲音一并暗下去的，是洞口的光芒。只見那洞口緩緩閉合，還剩一半時卻像是忽然被什么東西蓋住似的，一下子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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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中落英繽紛，滿是恬靜的淡粉。在陽光的萃取下，它們散發(fā)著一如既往的沁人心脾的甜香。吾輕輕抿住嘴唇，銜起花瓣的柔軟——那又是柔軟的花瓣，親近地貼著臉頰一拂而過。

? ? 然而事實上，這花瓣是殘花，這花香是殘香，看不見的花云早被這團(tuán)團(tuán)殘念席卷、掩埋。

? ? 熟悉的殘花、熟悉的岸邊軟泥……在最后關(guān)頭沖進(jìn)洞口的吾，竟然回到了這個地方。物是人非，時節(jié)如流……

? ? 忽然的疼痛。

? ? 吾發(fā)現(xiàn)吾右腳的腳跟早被合住的洞口切掉了。

? ? 可是吾仍不顧疼痛，只是努力地用手撐著身下的濕地，爬到了那條黃濁的河邊。

? ? 河面映出了吾的獨眼。

? ? 這獨眼惡心得令吾淚流滿面。

<不作猜測>

? ? 據(jù)長發(fā)的姐姐所說，我們來到的是與生、死相分離的黃泉世界，這是一個被人遺忘了的世界，剛從冰凍中解脫出來。這個世界沒有陽光，也沒有夜，是透明的。從冰凍中僥幸脫身的人們也就因此能夠直接看到生或死之世界的情況，繼而通過生死間聯(lián)結(jié)的那條通道，選擇去往生或是死了。而白發(fā)的雙胞胎，則是選擇留在這里，尋找她們遺落的記憶。

? ? 可是當(dāng)她們終于找到記憶，選擇離開時，又爆發(fā)了食人族危機(jī)，于是她們只好返回這里，順便救了我和小安。

? ? 短發(fā)妹妹說，因為她們兩人在黃泉世界滯留過久，且這里蘇醒的活物只剩她們兩人。于是就被黃泉世界認(rèn)成了統(tǒng)治的主人，賦予了她們控制整個黃泉世界的權(quán)限。也因此，她們才找回了被黃泉吞下的記憶。至于隱藏世界，不被食人族和詛咒娃娃發(fā)現(xiàn)，對于她們二人來說自然是簡單至極的操作了。

? ? “阿姐，吃飯了——”

? ? “小安，起床了——”

? ? 這里沒有晝夜，紅發(fā)雙胞胎便是時間。所以我和小安都按著她們的作息機(jī)制安排自己的生活。

? ? “噢！來啦！”

? ? “嗚？……喵噗?！?/p>

? ? 小安那迷糊狀態(tài)的回應(yīng)真是有趣。我摘下寫字時戴的眼鏡，在座椅上轉(zhuǎn)過上身，一臉寵溺地看著她慢悠悠地爬起、穿衣。

? ? “唔呵……早安吶親愛的~”

? ? 小安穿上乳酪色內(nèi)衣，套上黃白的針織套頭衫時才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她還沒把胳膊完全伸進(jìn)衣袖里就急著同我揮手問好，于是衣領(lǐng)和衣袖糾纏在一起，讓她動彈不得了。還有一半靈魂仍處于睡夢狀態(tài)的她只顧著用蠻力抻開衣袖，結(jié)果衣服越來越緊，衣領(lǐng)處像是木枷一樣把她抬起的雙臂緊緊縛住了。

? ? ——真是可愛……

? ? “早，早安吶……”

? ? “唔，幫我、一下、啊呀！”

? ? 小安一臉痛苦地失去平衡，倒在了床上。

? ? 于是我爬上了床，開始了我的動作。

? ? “欸？！這么突然的就！……你欺負(fù)我——唔唔！……”

? ? 先是捉住她的小臂，使其從衣領(lǐng)里脫出，然后抓住她身前的衣服，向后翻開，最后捏著她的套頭衫，一寸寸地拉下來。

? ? “好啦，穿好啦，短褲你自己穿吧，穿好后趕快出來，雙胞胎姐妹要等得不耐煩了?！?/p>

? ? 說完，我溜下床，快步向門外跑去。

? ? “欸？欸?。坎皇且?？欸？??！”

? ? 小安好像還是有什么地方?jīng)]搞明白。嘛，穿衣服這件事，總不能每次都手把手教她吧？于是我無視了她的求助，關(guān)上了門。

? ? 進(jìn)餐期間，她始終沒找我說話。我覺得寂寞，就找上了長發(fā)的雙胞胎姐姐。她看上去比我成熟一點，就干脆叫她姐姐吧。

? ? “姐姐，我們來到這兒，已經(jīng)吃了三頓飯了，為什么餐餐都是蘋果啊？”

? ? 姐姐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蘋果片，道：

? ? “這里只有蘋果可以吃啊，難道你喜歡吃樹皮和草么？你又不是甲蟲或是山羊?！?/p>

? ? ——哇，姐姐比我想象中的要毒舌欸……

? ? “欸嘿嘿……咳咳，那短發(fā)小妹，既然你們有了黃泉世界的統(tǒng)治權(quán)，就不能讓它長出其他能吃的東西么？”

? ? “……喀嗞喀嗞……咕嚕！……喀嗞……”

? ? “她怕生，我回答你吧?！?/p>

? ? “呃呃，好吧……”

? ?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是不可能讓世界長出它原本沒有的東西的。除非讓世界超負(fù)荷進(jìn)化?？墒怯纱藥淼娘L(fēng)險也是相對的，使用一份世界的特權(quán)就會多一份風(fēng)險。就連黃泉地下睡著的人們，我們都不敢妄動更別說地上長的食物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錯，輕則讓我們失去統(tǒng)治權(quán)，放食人族進(jìn)來，重則讓這世界失去平衡，就地爆炸。這樣的風(fēng)險，我們擔(dān)不起。”

? ? “哦哦……呃，我是笨蛋么？”

? ? “就是！”

? ? 小安這么說了。

? ? “欸？！”

? ? 真讓我傷心。

? ? “姐姐……這可不是在游戲社區(qū)，措辭……”

? ? “——哦哦。我說過火了么？……”

? ? 短發(fā)妹妹點了點頭。

? ? “那、那個，兩位，我生前在電腦游戲里的毒舌屬性似乎有點影響現(xiàn)實中的我，抱歉……”

? ? “電腦游戲？嘛，算了，沒關(guān)系的?！?/p>

? ? 沒關(guān)系啦，不管怎樣都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懶得想。

? ?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么？生、死那兩個世界算是回不去了么？”

? ? “再說吧~誰能猜測到神的旨意呢？”

? ? 再、再說吧？！‘再說’，那就……再說吧……

<不必聯(lián)想>

? ? 從何處說起好呢？……

? ? ——哦！吾變成了獨眼的食人族！然后在追人類時，不小心栽入了她們開啟的通道，回到了黃泉世界?，F(xiàn)在正處于右腳腳跟流血不止，腹中還覺饑餓的一種狀態(tài)……怎么辦呢？

? ? 怎么辦都好啦，不管怎樣都好啦。反正吾是懶得想了。

? ? 現(xiàn)在手頭上沒筆沒紙，記不下新的故事。那么就自言自語吧：

? ? “吾好怕——”

? ? ——吾不敢再說了。只聽得吾的聲音在空中懸浮著直打顫。

? ? 害怕的時候，人總會抑制自己的畏懼，并尋求安慰，可是這不安卻往往不減反增。這真是件令人頗感無奈的事。

? ? 吾是不愿再多想了。

? ? ——吾作為靈族的“夜”存在于此，故而頭頂上的無星之夜是不會消失的。大概吧。畢竟吾也不是很清楚吾現(xiàn)在到底算是靈族的“夜”，還是一個低劣的食人魔。

? ? 既然吾吃了雨的左臉皮，那么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不上能被神承認(rèn)的靈族了吧？可是如果這樣，那么這里的天色又為何從吾來到此處以后，就一直是黑的呢？看來吾還是那個靈族的“夜”？然而吾又變成了獨眼，而且十分想進(jìn)食……

? ? 吾是不愿再多想了。多想無益。

? ? ——吾的右腳真的好痛哦。它一直在流血，害得吾只能坐在草地上，看源源不絕的血流從吾的腳上流到綠地上——濕了一大片。

? ? 這血洼鮮紅鮮紅的，倒像是生之世界那個少女的唇瓣呢。吾要是有她一半的艷麗，那才美呢。

? ? 慢著，吾什么時候喜歡上這種色調(diào)了？

? ? 吾是不愿再多想了。

? ? 扯了兩把青草纏住了流血的腳后跟，吾躺了下來，放松地把身體擺成“大”字形。憑靈族的血脈，一覺醒來，這腳后跟應(yīng)該就好得差不多了吧。至于腹中的饑餓……看來是進(jìn)入洞口時與那幾個人類之間發(fā)生了一些空間錯位。人肉是吃不到了，也不知這里的蘋果還有沒有剩的。不過這里的人看來已經(jīng)不剩一個了，蘋果自然早就剩不了多少了吧。要是不想餓死，吾還只好得找到以前吾從生之世界到此尋找陽光時經(jīng)過的那個通道，然后返回生之世界找活人吃才行。

? ? 機(jī)緣巧合之下，吾才回到黃泉世界，此時讓吾返回那個滿是食人族的紛爭之地，心里當(dāng)然有些不爽。就算自己已是食人族，可是無論如何也是不愿意。

? ? 也許就是這一點對食人族的排斥，才讓唯一神承認(rèn)吾這“夜”的存在吧？

? ? 其實，是否被承認(rèn)、是否被遺忘，又有何妨？反正吾是不愿再多想了。吾只是覺得，此處少了寒冰……

? ? 好冷。

<不加思考>

? ? 冰管家早就猜到了，他早就在雨來到夜小姐家里做客那時就猜到了——夜小姐這次去生之世界，或許是有去無回。而漫長的等待，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 ? 他一邊隨手拾起花園里陽傘下圓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小心地擦著，一邊思考著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違背夜的意愿，同她一起去生之世界走一趟——即使是送死，也不會讓他在今天如此懊悔。

? ? 黑葉白影在隨風(fēng)飄搖，白花黑莖在同風(fēng)舞蹈——搖曳著植物，輕輕地在花叢上踏空走來的，是仍然穿著灰色襯衫的風(fēng)。

? ? 風(fēng)停。

? ? 冰把擦好的杯子放回托盤，又拿了自己身前的另外一個杯子，把它放到風(fēng)的面前——和剛剛收起來的杯子是同一位置。

? ? “喝茶？……”

? ? 風(fēng)搖搖頭，答道：

? ? “無非只有黑白的區(qū)別罷了，沒什么意思?！?/p>

? ? 冰沒有說什么，只是把杯子收回托盤，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內(nèi)。

? ? 風(fēng)跟在冰的身后。

? ? “剛剛來了誰？還要你招待？”

? ? “一個……”說著，冰把托盤上的兩個杯子放進(jìn)了柜子里，“史萊姆罷了?！?/p>

? ? “史萊姆？”

? ? 冰收起托盤，關(guān)上懸掛在高處的黑色柜子，轉(zhuǎn)過身來，臀部靠在落地柜沿，說道：

? ? “雖然我的史萊姆語學(xué)得不太好，但我聽出他的大概意思是想當(dāng)夜小姐的精靈，為她做牛做馬?！?/p>

? ? “史萊姆除了史萊姆還能做什么呢？”

? ? “好歹是一只焦黑色的超稀有史萊姆，而且很強(qiáng)壯?？上?，夜小姐已經(jīng)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了?！?/p>

? ? “——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哥哥?！?/p>

? ? “？……夜小姐？……”

? ? “你怎么還這么遲鈍呢？”

? ? 風(fēng)坐在客廳座椅的扶手上，不想再看這個哥哥了。

? ? “走了這么長時間，又不讓我們同行，你難道就不擔(dān)心么？”

? ? “我……不然呢？”

? ? “你就是想守著這個房子一直到死么??？”

? ? “她臨走時這么說的?！?/p>

? ? “哥哥啊，哥哥，”風(fēng)兩手用力抓住冰的肩膀，晃了幾下，說道，“你就沒有想過，那句話有可能并不是遺言么？”

? ? “可是……”

? ? “只要你我有所作為，它就不是！”

? ? “我……”

? ? “哥，你變懦弱了。反正我是不會讓雪妹的余生因此而度日如年，這次不論說什么我都要去生之世界找夜小姐。你別再攔著我?！?/p>

? ? 風(fēng)走了，留著冰站在空蕩蕩的大房間里獨自一人。冷白的吊燈隨著殘風(fēng)微微晃了晃。

? ? “懦弱”？不，他也許只是不愿思考這件事罷了。因為一切的思考最終只能指向一點：

? ? 神的旨意。

? ? 但是不論多么無力，這次，他想試試。

<不存希冀>

? ? 一周前，我同另一個靈族少女夜，一起吃掉了另一個靈族——雨——的左臉。而在此之前，我還把夜的養(yǎng)母和雨的精靈都分尸了。

? ? 我是罪人，這是鐵打的事實。

? ? 我是獨眼，這是罪人的標(biāo)志。

? ? 我是食人族，這標(biāo)志著人性的侵蝕。

? ? 看著身旁的人們一個個像我一樣沉淪，這種不可言說的快感……

? ? ——讓我清醒過來審視鏡中的自己時淚流滿面。

? ? 食人魔，是一種矛盾的生物。

? ? 我們在沖動事支配于原始，在清醒時，又遭人性的鞭笞。

? ? 但我那個作為食人魔母體的前女友，卻不是這樣——她分明就是怪物！即使在清醒之時，她也能含著人指，笑聲吃吃。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萬惡之源的詛咒娃娃。只有她一人，才能完美詮釋“食人魔”本身。

? ? 我難以接受，這里的一切——難以接受！為何本來平靜的世界，眨眼間便灰飛煙滅？

? ? 難道還存有什么希冀嗎？

? ? ——已經(jīng)不需要了。他終于放棄了自己在生之世界里的顏色。風(fēng)雪洗去城市里掠食的噪聲，將他深埋。

? ? 行了，行了，閉上你的嘴吧，這令人惡心的食人魔社會。

? ? 奪去我的身體，無所謂；奪去我的生命，無所謂；奪去我的希望，無所謂。反正我根本沒對這世界有所期待。就看你奪走我的所有之后，那副欣喜若狂的骯臟嘴臉究竟能存多久吧。

? ? 任你自生自滅。

<神界①>

? ? “欸……”一曲奏畢，我放松地靠在神座巨大的白金靠背上，輕撫著琴弦，嘀咕道，“我已經(jīng)有些受不了了，怎么辦呢？……”

? ? 然而空蕩蕩的云中樓閣中，沒有一人能對我的疑問作出回應(yīng)。天籟之音傳至房間的邊緣，如同撥動了最后的琴弦般——傳回寂寞的回聲。

? ? 有時候吧，真的是會覺得被世事吹打了有一段時間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得到后又失去……回過神來，卻并沒有多少獲得感。就好像是被發(fā)展的洪流遺忘了一般，一直在原地踏步，做什么都是徒勞。只要有片刻的喘息，就有無盡的疲憊與失落襲來。

? ? 就想呆坐在黃泉世界的路旁，仰頭靠著樹干，知道會有繁花凋落，于是暫且等待著，為了聽那漫天的落寞……

? ? 現(xiàn)在想來，從黃泉世界算起，我從一個被大樹愛上的白衣小女孩，到后來破碎凡體，進(jìn)入神界，直到如今登上唯一神的寶座，才經(jīng)過了將將十年。在這主觀上的十年里，生之世界從一開始一個人的隱患，發(fā)展為現(xiàn)在的食人族危機(jī)。黃泉世界從一開始寧靜的童話之鄉(xiāng)，變?yōu)楝F(xiàn)在僅剩四人外加一個食人族的冷清之地。就連大家都本以為能永葆安寧的死之世界，都開始躁動不安了。

? ? 這些時間，究其根本，其實全在我一人。要問為何……

? ? 全怪我在十年前因病去世之時，把自己的食人族之血傳給了我的姐姐。當(dāng)時不懂此事厲害的我本想著借食人族之血，讓一直受欺負(fù)的姐姐能夠有反抗的力量?？蓻]想到，這從原始時代便出現(xiàn)的食人族之血只有在作為母體的我身上時，才不會爆發(fā)它對人性的侵蝕力。而當(dāng)我把它傳到姐姐身上時，便一下子失控了，讓她淪為了真正的、毫無人性的“食人魔”。

? ? 若是我早些擁有現(xiàn)在這樣知悉世間萬事的神之力，我就不會做出這樣的罪行。

? ? 現(xiàn)在想起當(dāng)初我以為臨死傳給姐姐的血能夠保護(hù)她再也不受他人欺負(fù)，而一臉滿足的跳躍在黃泉旁的小路上的樣子……我真想殺了當(dāng)時的自己。

? ? 不過話說回來，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死了。

? ? 現(xiàn)在，狂亂的悔恨充斥了我的整個胸腔，幾乎要讓我難受的吐出來了。

? ? 可是，我只是摳出右邊藍(lán)紫色的假眼，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盡量沉浸在黑暗之中。

? ? 于是，我甩起手中的古典吉他，把左側(cè)紅色的假眼也砸了下來。

<黃泉①>

? ? 妹妹看到快要餓死的夜時，差點就要被嚇哭了。雖然她并不是那種情感起伏很大的人，但不得不說，看到獨眼的夜，對她的沖擊就是這么大。

? ? 不過，即使妹妹對這個獨眼的“食人魔”害怕極了，她也沒有立馬跑掉，去找姐姐求救。一是因為趴在爛泥上的夜已經(jīng)半死不活，沒有多大威脅了，二是因為她幼稚的心里滿是好奇。

? ? 她爬上旁邊的大樹，搖掉一顆蘋果。那水靈靈的蘋果落地后正好滾到夜的面前。

? ? 半瞇著眼的夜大致判斷出那是一個蘋果，然后張開嘴小口啃了起來。

? ? 過了蠻長時間，她才把大半個蘋果啃完。這時，妹妹又給他搖下另一顆蘋果。

? ? 一共三只蘋果，夜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它們?nèi)砍缘簟?/p>

? ? 吃完后又趴了一會兒，夜感覺有了些力氣，這才翻過身來，仰望這棵會自行掉下蘋果的樹。

? ? 她的瞳孔漸漸放大，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 ? “汝難道是？……”

? ? 沒想到妹妹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說道：

? ? “你怎么會說話？……”

? ? 夜仍躺在地上。她皺了皺眉，不解道：

? ? “會說話，很奇怪么？”

? ? “我以為只要是獨眼的食人魔，都……”

? ? 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夜道：

? ? “吾是食人魔，這沒錯，不過咱們也是有清醒的時候的。不是每個食人魔都只會敲著刀叉亂叫喚的?！?/p>

? ? “那你是什么？……”

? ? ——吾是什么？……

? ? 仍是夜晚，似乎是被神承認(rèn)的靈族身份仍發(fā)揮著效應(yīng)，使這個世界變?yōu)榱擞酪埂?/p>

? ? “這里，以前是什么樣子？”

? ? “……透明的?！?/p>

? ? ——好吧，看來猜得沒錯。

? ? “吾是……夜?！?/p>

<生之世界·動亂中心>

? ? 冰和風(fēng)雪一同來到了生之世界。他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鮮血、殘食、斷肢、原始、哀嚎、狂叫、混亂、黑暗……

? ? 可是除此之外，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一絲希望——

? ? 他們看到，有一個一臉痛苦的食人族咬掉了自己的右肩，似乎是恢復(fù)了人性，想流血而死。

? ? 于是他們立馬用風(fēng)雪將他深埋，讓他隔絕了周圍的混沌，并且用冰幫他堵住了傷口。做完這些事后，他們進(jìn)入雪堆，在雪堆內(nèi)部的空洞中開始了談話。

? ?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把我的身體凍??？！”

? ? “為了讓你不流血。”

? ? 冰答道。

? ? “不用問為什么，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p>

? ? “你們？……”

? ? “——第一，你見過一個名為夜的少女嗎？”

? ? 看著風(fēng)咄咄逼人的架勢，他沉默了一會兒，只好答道：

? ? “見過。”

? ? “她在哪兒？現(xiàn)在怎樣了？”

? ? “我……我和他分食了一個名為雨的靈族的左臉后，正追殺兩個雨精靈時，她和她們一同消失了。”

? ? “果然已經(jīng)收到了食人族的污染了么？”

? ? “第二，食人族母體在哪兒？”

? ? “這個……你們要是問別人的話，他們還真不知道。不巧，她正是我的前女友……”

? ? “在哪兒？”

? ? “如果告訴了你們，你們找到她把她殺了的話，那么我們整個食人族不是也會死么？”

? ? “你本來就不想活了，不是么？”風(fēng)敲了敲他被凍住的右肩，說道，“要不你為什么要啃掉自己的右肩，來讓自己流血致死呢？”

? ? “我……”

<生之世界·暗巷>

? ? 陰濕的小巷中暗影涌動。雨的左臉憑著靈族特有的能力，已經(jīng)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看上去仍猙獰無比。

? ? 想當(dāng)初一個食人族男人和夜在把雨擊昏，吞下雨的左臉后，才注意到被他的劉海遮蓋住的那只藍(lán)紫色右眼，居然是只假眼。

? ? 食人族很忌諱殘食同類，于是他們放了雨一馬。

? ? 雖說雨的右臉未受損傷，但他的左臉卻留下了無法彌補(bǔ)的傷痕。如爛掉的蘋果一般的半張臉皮似離未離地貼在他的面部?？瓷先⒁撀涞难矍虼嗳醯卮钤谘劭舻陌欛奚?，好歹是和神經(jīng)連在了一起。與他藍(lán)紫色的假眼和頭發(fā)不同，他這只左眼是純凈的黑色。

? ? 自己的靈族血脈是藍(lán)紫色的，這使得他每每看到自己手下那些因他的力量而變成異色眼眸與頭發(fā)的精靈們時，都會由心底產(chǎn)生一絲似有若無的罪惡感——似乎他把他們都染成了自己那只假眼的顏色。

? ? 假眼的藍(lán)紫色，代表著食人魔的罪惡。這只藍(lán)色的眼睛，是由現(xiàn)任的唯一神贈予，讓雨得以壓制內(nèi)心食人沖動的工具。

? ? 雨也是食人族的一員。

? ? 雨本來沒想到小織會是食人族的某人做出的詛咒娃娃。他還以為生之世界里唯一的食人族隱患早在唯一神十年前死去后便完全消失了呢?，F(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

? ? 所以說，現(xiàn)在要做的，是找到唯一神查清真相，而不是在生之世界漫無目的地調(diào)查。在此之前，他和夜的行動方向錯了。

? ? 說到夜，她現(xiàn)在如何了呢？想到她啃食自己左臉的樣子，看來她立下的豪言并未得到實現(xiàn)吧？

? ? 來到生之世界前，雨曾給過夜一只用來壓制食人沖動的眼睛，以備不測。

? ? 雨這兩只眼睛本是唯一神生前的所有物，因為唯一神生前不小心咬傷了雨，這才把有著自己血脈的兩只眼睛送給了他。只有在兩只神眼的庇佑下，擁有食人族血脈的人才不會被食人的沖動侵蝕了人性。

? ? 雨現(xiàn)在想起夜之前說到“要用自己的意志擊敗原始的沖動”時的樣子，心中真是哭笑不得。

? ? ——到頭來她不還是屈服于沖動，吃下了我的左臉么？真是個天真的孩子，對好心的勸說一概不聽。

? ? 既然夜已經(jīng)收了食人族的感染，那么就更不能在生之世界盲目行動了。

? ? 綜合考慮，果然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唯一神吧？

? ? 想通之后，雨扯下身上披著的一塊破布，做成一個黑色的面罩，將自己丑陋的左臉遮了起來，只留下一只能用的左眼露在外面。他整了整劉海，蓋住了藍(lán)紫色的右眼。

<黃泉②>

? ? “愿唯一神的旨意惠及咱們所有人?！?/p>

? ? “欸？你是在祈禱嗎，夜小姐？”

? ? 這是敏捷外向的姐姐在說話。

? ? “……”

? ? 這是膽小矜持的妹妹沉默著。

? ? “祈禱，是什么？”

? ? 這是遲鈍的阿姐。

? ? “雖然你也信唯一神，但我還是對你這個食人族放不下心來?！?/p>

? ? 這是精明的小安。

? ? 姐姐和妹妹是雙胞胎，都有著相同的白發(fā)。阿姐和小安是情侶，并且戴著成對的戒指。而剛剛進(jìn)行飯前祈禱的夜，則是有著食人族和靈族雙重身份的大小姐。

? ? 五位少女其樂融融地圍坐在圓桌前，桌上卻只有蘋果可以吃。

? ? “世間萬物生長，都源于唯一神。就連像吾一樣的這些控制世界運轉(zhuǎn)的靈族，都要得到唯一神的承認(rèn)。這次咱們的重逢，或許也是神的旨意?！?/p>

? ? “神的旨意……嗎？不過我剛看到變成食人族的夜小姐時，真的被嚇了一跳呢。多虧夜小姐居然沒有吃掉我的妹妹啊。”

? ? “一昧相信她的話，小心哪天連你一起遭殃。”

? ? “怎么能這么說呢，小安？夜小姐不是說過了嘛，她沒有殺死雨大人。這不就證明她戰(zhàn)勝了食人的沖動，保持了人性么？”

? ? “吾沒有……”

? ? “欸？”

? ? “吾并沒有戰(zhàn)勝沖動。吾沒有殺死雨，只不過是因為在沖動中看到了他的假眼而已。食人族很忌諱殘食同類的?！?/p>

? ? “你說什么？！雨大人怎么可能是食人族！”

? ? “吾不大清楚，只是吾看到那只假眼后，真的感覺到了與食人族相同的氣息，甚至要濃烈得多?！?/p>

? ? “算了，不要說了。我們干脆把她殺了如何？反正她自己也承認(rèn)沒有戰(zhàn)勝沖動了。”

? ? “這個……夜小姐，這確實有點……”

? ? 不同于退后的姐姐，妹妹卻是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擋在了夜的身前。

? ? “不許！……”

? ? “‘不許’？難道就因為這個食人族用那些殘花爛葉給你編了個發(fā)冠？！”

? ? “我生前，喜歡發(fā)冠……”

? ? “——小安！不許那樣說我妹妹！”

? ? “你們！……”

? ? “各位，聽吾一言……”

? ? “有什么可說的！你這食人魔！”

? ? “——吾也許有辦法解決這次食人族的危機(jī)。”

? ? ……

? ? “……你當(dāng)真？”

? ? “當(dāng)真——吾在生之世界時，確實被食人的沖動侵蝕了人性，在不清醒的時候總會做出傷人的舉動。而當(dāng)吾到了黃泉世界，吃下這里的蘋果后，吾的食人沖動就再也沒有復(fù)發(fā)過。這是否意味著……”

? ? “而在此之外，也確實存在著能壓制食人沖動的方法，”夜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只紅色的圓球，“這個，是雨送給吾的神之左眼。據(jù)他而言，這是唯一神送給他的、貨真價實的神之左眼。吾本想用意志力對抗食人沖動，所以并未使用它。不過吾相信它確實有著神的力量。不然，雨早就因為沖動而失控吃掉吾了。而正因他已算不上是罪惡的食人族了，他才能得到神的承認(rèn)，維持他管理世界的靈族身份。現(xiàn)在吾仍有著靈族的力量，能把黃泉世界變成永夜。這也證明吾是吃了蘋果后得到了神的承認(rèn)，脫離了食人族這一約束，所以才能繼續(xù)保有靈族的力量，擔(dān)任管理世界的職責(zé)。所以……”

? ? “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把那些蘋果分發(fā)給生之世界的人們么？”

? ? “不，在此之前，吾還有一點疑惑——雖然吾沒有見過唯一神大人，但是那只神之右眼上，為什么會有那么濃烈的食人族氣息？難道唯一神也與食人族有關(guān)么？……”

<神界②>

? ? “你怎么把我那只紅色的左眼給她了??？”

? ? “怎么，有什么問題么？”

? ? “那只眼鏡只是單純的神之血脈，并不能壓抑食人的沖動。要用食人族母體的那只藍(lán)紫色的眼睛，才能壓制食人族的沖動。食人的沖動，要用食人族的血脈來壓制。”

? ? “照這么說，夜是沒有機(jī)會再恢復(fù)了嗎？”

? ? “我不知道，雨，我只能知道夜緊隨著四人進(jìn)入了黃泉世界。那個世界不是我創(chuàng)造的，所以我完全不清楚里面的情況?！?/p>

? ? “那里是無神之地么？”

? ? “不清楚，反正我的力量達(dá)不到那里?！?/p>

? ? “所以，傷了你這個母體之后，在那里的夜也不會因為同身為食人族，而受到與母體等量的傷害了？”

? ? “大概……不會吧。而你有著我食人族母體之眼的庇護(hù)，應(yīng)該也不會被波及。”

? ? 她對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清楚的很。

? ? “準(zhǔn)備好了嗎，你？”

? ? 她伸出右手的手指，示意暫停。

? ? “——只是，這樣之后，你就成為世界上僅存的食人族了，到那時，你會如何？”

? ? “我絕不會像某個傻子一樣把這血脈傳下去，找到夜之后，我會把她殺掉，然后自行了斷。”

? ? “……好吧。那讓我再彈一曲……”

? ? 說著，她開始巧妙地?fù)軇幽菐赘傧摇?/p>

? ? “……我在想，雖然殺了我這個母體之后，剩下的食人族也會因血脈的反應(yīng)而死去，繼而使世界渡過這次危機(jī)，這沒錯，但是，現(xiàn)在生之世界的人們幾乎全都變成食人族了，他們要是一下子全死光……”

? ? “永生的食人族死去后，既解決了危機(jī)，又不會占據(jù)死之世界的空間，只不過是化作泥土罷了。何樂而不為呢？至于生之世界那邊，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恢復(fù)了。你是新上任的神，還沒感受過滄海桑田的時光變遷。你要知道生之世界的人們遠(yuǎn)比你想象中的更頑強(qiáng)，只要給他們充足的時間?！?/p>

? ? 琴聲未止，略顯幽怨。

? ? “我當(dāng)上唯一神，還沒感受過滄海桑田，這就要死了？”

? ? “這是你的責(zé)任，別自憐自傷了，這不是一位神的風(fēng)格?！?/p>

? ? “我……還沒嘗到黃泉世界的蘋果吶……”

? ? “——‘蘋果’？！我想到！——”

? ? 要不是她雙目失明，看不到早就逼近過來的雨，她還是可以提前制止住雨的動作，然后說完這句話的。

? ? 毫無準(zhǔn)備地，她的死亡突然降臨，她在失明的黑暗中，用一曲戛然而止的弦樂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 ? 她本是不必再死一回的，因為她在最后關(guān)頭，想到黃泉世界里的蘋果樹在自己進(jìn)入神界后應(yīng)該吸收了她那有著唯一神和食人族雙重力量的尸體。這樣一來，從大樹上結(jié)出到蘋果也將擁有她生前的力量。故而，只要讓變?yōu)槭橙俗宓娜藗兂韵绿O果，蘋果中所含的食人族母體的氣息，便能把他們心中的食人沖動壓制下去。繼而，這次世界級的危機(jī)，也就不必傷害一人，而迎刃化解了。

? ? 幾秒鐘的時間差，她死了，連著血脈波及到的食人族們也都失去了生命。食人族中活下來的，只有有著食人族母體之眼庇佑的雨，和遠(yuǎn)在黃泉世界，并且吃了壓制食人族血脈的蘋果的夜，兩人而已了。

<生之世界·最后關(guān)頭>

? ? 風(fēng)，是詛咒娃娃小織的歌聲孕育而成的晚風(fēng)。他被小織創(chuàng)造出來后，順著通訊寶石從死之世界流到了生之世界，而后又在黃泉世界定居。

? ? 在這段時間里，他清楚了自己的立場——他要站在靈族這邊，與身為詛咒娃娃的小織作對。

? ? 可是沒想到，小織已經(jīng)“死了”。而又因為她是非死非生的娃娃，死后不能進(jìn)入死之世界，所以風(fēng)這一生都不得與她相見。

? ? 想到剛出生，就被傳入生之世界時的那種無助與不知所措，風(fēng)心中萌生了想與小織見一面的念頭。

? ? 可是小織已經(jīng)“死了”，這怎么辦呢？那就讓食人族里能做出詛咒娃娃的人再做一個好了。

? ? 然而，他帶著雪，和冰一起來到生之世界后，居然連一個能做出詛咒娃娃的食人族都見不到。

? ? 于是他找到了食人族的“母體”。據(jù)說，只有人性全失的她，才能做出萬惡的詛咒娃娃。

? ? 但是……

? ? “——冰！為什么要妨礙我！你不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嗎？！難道你就不想和媽媽見上一面嗎！？”

? ? 長刀貫穿風(fēng)的心口，把他和那只食人族的母體一起釘在了鐵黑色的墻上。

? ? “母親是罪惡的源泉，這你我都知道?！?/p>

? ? “我只是想和她見一面而已??！見一面之后再把她殺了，這不行嗎?。俊?/p>

? ? “把她做出來就是一種罪惡?！?/p>

? ? “那你這樣把我殺了，難道就不是罪惡了？把這只母體殺了，滅了整個食人族，難道就不是罪惡了？”

? ? “多說無益。”

? ? “等等！哥哥！我知道錯了，至少讓我在最后關(guān)頭給雪妹唱首歌如何，今后她再也不能……”

? ? “做夢?！?/p>

? ? 風(fēng)怔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哥哥竟是如此的絕情。下一秒，他的面孔因狂怒而扭曲了。

? ? “你——”

? ? 風(fēng)和那只成為母體后單眼脫落的食人族一并變成了兩半。

? ? “——渾蛋……”

? ? 風(fēng)撐起上半身，抓緊了冰的褲腳。

? ? 冰的長刀插進(jìn)抓住自己褲腳的那只手的手腕，毫不費力地把它切掉了。

? ? ……

? ? 轉(zhuǎn)身走出房間，門外是亂長的雜草，整個花園里只有一棵白楊長勢還算良好——這個院子根本沒有一點花園的樣子。

? ? 站在門旁的雪，背靠著墻壁，像是感到寒冷似的，用一只胳膊抱著另一支胳膊，她咬著下唇，低著頭，將臉側(cè)向一邊。

? ? 在雪扭過臉避開的那一側(cè)，一個受到食人族血脈連結(jié)影響的男人，睜著眼睛死在雪堆里。

? ? “你在門外全聽到了嗎？”

? ? ……

? ? “沒有辦法！我不能讓詛咒再度復(fù)活！即使她是我的母親，即使他是我的兄弟……”

? ? “至于夜小姐，既然她已經(jīng)受到了食人族的污染，那么也只好為她默哀了。就算她也許會因為母體的死亡而一并死亡，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嗎？……”

? ? “要想渡過危機(jī)，只有殺了母體，讓食人族全死光了。非這樣不可……”

? ? ……

? ? “汝說，什么？……”

? ? 少女懷中的蘋果摔下石質(zhì)臺階，發(fā)出水瀉般連綿不絕的悶響。

? ? 只見夜扶著墻壁出現(xiàn)在階梯的轉(zhuǎn)角處，目光呆滯地俯視著房門前的兩人。跟在她身后一并出現(xiàn)的，還有四名略顯怪異的少女。

? ? “夜小姐！您?。吭趺磿?？……”

? ? “‘全死光了’？……我只不過是來晚了半步……”

? ? “夜小姐！……”

? ? “別！別跟著吾！……”

? ? 夜癱倒在四名少女懷中。那四名少女為了接住夜，紛紛把懷中的蘋果丟掉，于是又是一陣連綿的響聲。

? ? “走！走！……”

? ? 夜扯著一名白色短發(fā)的少女的衣袖，臉上是懇求的神色。

? ? “——請把我也帶走吧，姐姐！”

? ? 雪用快哭出來似的聲音大喊道?？墒侵坏玫桨咨馊ο耙幻?，夜那雙眼睛中的莫大悲痛和無法填補(bǔ)的不信任，以及內(nèi)里暗含的懼怕。

? ? “夜小姐？……”

? ? 冰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聲音中滿是悵然若失。

? ? “——不過她還活著！這好極了！你說對嗎，雪妹？”

? ? 現(xiàn)在雪的腦中只能想著夜的那個眼神。

? ? 她大哭起來，淚若連珠子。

? ? 她大哭、大哭著，跌坐在地。

? ? ……

? ? “哭什么？”

? ? “欸？……”

? ? 這是冰的聲音。

? ? 雪無聲的睜眼看向夜剛剛離去的那個階梯轉(zhuǎn)角處。

? ? “您難道是？……”

? ? 戴著面罩的雨無視了冰，推開房門，向內(nèi)張望，而后又關(guān)上門退了出來。

? ? “你們怎么把她殺了？這讓我怎么看效果啊……哦！雪堆里，這個倒是死了?！?/p>

? ? “您來這里做什么？”

? ? 雨蹲下身撥開死去食人族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放下手來。食人族還是未能瞑目。

? ? “看看這些食人族死沒死啊……”

? ? “我把母體殺了，他們當(dāng)然全死光了?！?/p>

? ? 雨笑了笑，站起身來。

? ? “把母體殺了之后，其他食人族一般都會死掉，這沒錯。不過也只是一般情況……況且真正的母體是不是你殺的，那也說不好……”

? ? 冰沒有聽到與最后的那句話，一是因為雨刻意壓低了聲音，二是因為他因強(qiáng)烈的沖擊，而無暇他顧。

? ? ——被雨撩起劉海而顯露出的那只藍(lán)紫色的眼睛，竟然可以取下來??？

? ? 雨把眼睛重新安回去，說道：

? ? “如你所見，我是一只特殊的食人族，現(xiàn)在正要去找另外一只。所以告訴我吧，夜小姐在哪兒？”

? ? “您……”

? ? 冰的刀尖在發(fā)顫。

? ? “——放心，我是安全的。”

? ? 雨安慰道。

? ? “——您不是和夜小姐一起走的嗎？”

? ? “是啊，后來走散了嘛。我只知道她現(xiàn)在在黃泉世界，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走。你應(yīng)該知道怎么走，而且已經(jīng)在那里見到她了吧？你都到生之世界來把你所謂的‘母體’殺死了，不會沒有先在黃泉世界找到夜吧？”

? ? “我……確實沒去?！?/p>

? ? “欸——呃？你殺了母體后，遠(yuǎn)在無神之地黃泉世界的夜不會被血脈連結(jié)波及到——難道不是因為確認(rèn)到了這一點，你才能毫無顧忌地把母體殺死嗎？作為一個管家，至少也要確保主人的平安吧？”

? ? “我……”

? ? 冰一直支支吾吾的，其實他是在思考雨的那句“我是一只特殊的食人族，現(xiàn)在正要去找另外一只”。他又想到剛剛看到的夜小姐有一只眼睛是閉著的，但里面確實有著眼珠——對于這點，冰早有心理準(zhǔn)備。

? ? “——您是知道了夜小姐變成了食人族，然后才與她走散的么？”

? ? “……是啊，怎么了？”

? ? ——那就清楚了。

? ? 冰看著雨的面罩，心中有了答案：

? ? 雖然不知道雨用了什么手段讓自己存活下來，并保持理性，但他是貨真價實的食人族，他在撒謊。

? ? 其事實是應(yīng)該是，夜小姐并不是食人族，她見到雨食人族的真實身份后從他身邊跑開，逃到了黃泉世界。而雨卻不知道黃泉世界的入口在哪里，所以來找冰詢問，目的是去黃泉世界把夜也感染成和他一樣的，“特殊的食人族”。

? ? ——幸好夜小姐剛剛走掉了，要是撞見雨，她就有危險了。

? ? 冰現(xiàn)在完全忘記了自己殺死食人族時，對夜的生死不管不顧的那種決絕。

? ? “所以，有什么問題嗎？你到底能不能帶我去黃泉世界？”

? ? “咳，沒問題，當(dāng)然可以?！?/p>

? ? 冰在心中暗暗地定下了下一個要殺死的目標(biāo)。

? ? “我?guī)グ伞┟?，你……！？?/p>

? ? 雪淚流滿面，正咬牙切齒地瞪著雨和冰兩人。在她心中，這倆人都是罪人。世界上唯二的好人里，一個被冰殺了，另一個棄她而去了。

? ? 只見雪頭上的櫻色忽地染上了黑，黑色自腦后向發(fā)旋上覆蓋，變成了一片扇形。而發(fā)尖的白色，此時也變成與她雙眼一樣的酒紅。

? ? 黑色的扇形如波紋般流動，最后沾染了全部的細(xì)絲，發(fā)梢末尾的深色向下滴落，在黑色的裙面上綻開一朵朵小巧艷麗的紅。

? ? ——目睹的血腥和內(nèi)心的黑暗將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 ? “我沒事……”

? ? 雪閉目幾秒鐘后，故作平靜地說道。

? ? “……那你就在這個城市待著。我把雨先生送到黃泉世界?！?/p>

? ? “要走，盡早?！?/p>

? ? 雪閉著眼，皺著眉頭。憤怒和不耐煩的指數(shù)快到極限了。

? ? “好，你保重……”

? ? 幾分鐘后，雪重新睜開了眼，瞥開眼睛，嘖了一聲。

<番外·冰的誕生>

? ? 冰是風(fēng)同母異父的哥哥。如果說風(fēng)是小織用歌聲編織深夜而成的溫柔晚風(fēng)，那么冰就是小織用淚水打濕初月而成的冷峻寒冰了。

? ? “媽、媽？您為什么又在哭呢？”

? ? 一小灘月出的淚水在瀝青的路面上再度成型，天真地抬頭問道。

? ? “人家……”

? ? 小織掩住了淚眼，只是發(fā)出一下一下的抽泣聲。

? ? 巷外是雪夜下一半的月光，只有這里才略顯平靜和生機(jī)。

? ? “人家，再也無法履行和他的約定了呀！……”

? ? “約定？……”淚水偏著頭問道，“約定了什么呢？”

? ? “煙火大會……可是人家變成了這個樣子，再也不能去見他了呀！……”

? ? 小織說著，將捂著雙眼的雙手緩緩張開一條縫，害怕地露出她那雙純黑的眼眸和蒼白的面容。

? ? “可是，他真的會在乎這些么？媽媽和他的愛難道那么微不足道么？”

? ? 小織愣了一下，又把臉埋在并起的雙膝中，說道：

? ? “人家和他的愛……怎么可能嘛——人家單相思，而且人家這個樣子……”

? ? “媽媽為什么這個樣子呢？”

? ? 小織倒抽了一口氣，然后小心翼翼地說道：

? ? “是因為他的……前女友。她、她把人家……嗚哇——人家討厭這頭惡心的長發(fā)?。　?/p>

? ? 淚純真地望著哭叫著的小織。小織發(fā)狂般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可是又因為力氣小而沒有扯下來。

? ? “他的……前女友？我不懂，為什么他的前女友這么傷害您，您還要繼續(xù)愛他呢？”

? ? “你不懂！人家，也不清楚?。　瓫]辦法！為什么??？完全沒辦法！為什么不能忘掉他——分明得不到的?。　?br/>

? ? 看著痛苦的小織，淚水終于明白：人是不能產(chǎn)生愛意的，它會把一個原本完好的人搞得不成樣子。

? ? ——欸？

? ? 抬頭仰望著的淚水注意到天空上突然飄下一個人影，然后一個白色的光圈一閃而現(xiàn)，將那個迅速變大的人影全部吞入。繼而，遼遠(yuǎn)的墨藍(lán)穹蒼失去了光芒，只留下一個不大的白洞在旋轉(zhuǎn)發(fā)光。

? ? “欸，媽媽，”淚水出神地望著那個消失的人影，喃喃道，“據(jù)說，死之世界那邊的人們都沒有痛苦哦，他們只會在生前最向往的夢境中度過永遠(yuǎn)，很棒的樣子吶！”

? ? “你的意思是，”小織抽了抽鼻子，“讓我到那里去，好讓自己不這么痛苦么？”

? ? “對吖！”淚水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小織，“媽媽難道不這么覺得么？與現(xiàn)在這么強(qiáng)烈的痛苦相比，睡去死之世界美麗的麻醉幻境中不是更好嗎？”

? ? “貌似，很有道理……”

? ? “而且您是非生非死的布娃娃，應(yīng)該可以隨意穿越生與死之間的障壁吧？”

? ? “對??！還不如逃到那里去的好！”

? ? “是吧。”

? ? “謝謝你了，人家這就走，這里的痛苦太教人難受了！”

? ? 余音未落，小織已經(jīng)站起身來，一步走過了那個淚水看不到的生死障壁，消失了。

? ? 結(jié)果，淚水被丟下了。

? ? ——果然，人是不能有愛的。

? ? 自己的經(jīng)歷與媽媽的故事重合后，淚水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 ? 于是在這雪夜中，陪伴了小織多年的淚水選擇變身為冰，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因為冰與其他事物之間總是有著鮮明的空隙。

? ? 然后，他選擇了離開這個令母子倆都傷心的世界。所以他從那個人影對面的高樓上起跳，縱身躍入了那個半空中的光圈。

? ? 光圈那側(cè)是陽光建造的黃泉世界，在這里，冰會嘗盡與外界隔離的痛苦與寂寞，可是現(xiàn)在，就算他想后悔，也來不及了。

? ? 因為改變的事物再也無法復(fù)原，無法變回淚水的冰，將會永遠(yuǎn)同外界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縫隙，永遠(yuǎn)感受孤獨的煎熬。

? ? 就算是媽媽，就算是陽光，就算是夜和風(fēng)雪他們——都從來沒有被冰真正地愛上過。

? ? 冰是獨行的游俠，他的心永遠(yuǎn)受著冷峻與孤高的涂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