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月囚》(10)章節(jié)十 下 科幻 長篇小說

“下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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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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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下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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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敞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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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的秘密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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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過什么秘密!”飛板璐指出,她從前面領(lǐng)著她們,頭上戴著一頂對(duì)她來說太過臃腫,因此用皮帶綁得緊緊的礦工頭盔。她之前顯然把它留在下水道里了,否則會(huì)礙事的?!霸E竅就在于知道該如何進(jìn)出。現(xiàn)在我們進(jìn)來了。下水道本身只是小孩子的把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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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兒們?cè)陉幇档南滤览锼奶幪痈Z,就像梅毒般的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實(shí),只是從來不會(huì)在大庭廣眾下討論或提及。拾遺——一門在下水道里尋覓閃亮財(cái)寶的藝術(shù)——對(duì)那些有天賦的馬來說是一種有利可圖的消遣活動(dòng),但在暴風(fēng)雨中往往會(huì)很危險(xiǎn)。洶涌的地下水已將許多意圖從那些決定從他們?cè)镜闹魅说纳砩系袈?,進(jìn)行一段短暫的冒險(xiǎn)之旅的硬幣、手表和戒指身上發(fā)財(cái)?shù)男●R沖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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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gè)地方進(jìn)到她家里?暮光悲戚地承認(rèn),這匹小雌駒說得有一點(diǎn)道理。浴室里的確安有一個(gè)相當(dāng)于維修艙口一樣的東西,不用的時(shí)候一般是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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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鎖是好鎖,但還不至于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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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房子的浴室的鎖都不怎么樣,飛板璐跟暮光說。她會(huì)弄清楚的,飛板璐跟暮光說。她有一張記載了它們所有鎖的信息的名單,飛板璐還跟暮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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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種,一旦被告知,就不能不說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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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里是法國的下水道,她大可以洋洋灑灑地書寫十四頁表達(dá)愛意的散文來獻(xiàn)給它們。不幸,這里是中心城的下水道,所以她只能用兩個(gè)字來形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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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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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仍不滿足,暮光會(huì)再加以一番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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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的都是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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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黛茜在她們身邊盤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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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占著兩個(gè)面的語義,抬頭仰望著她。“不用和我們一起淌泥巴真好。真希望我也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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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困惑地看著小雌駒。她的翅膀停止拍打,慢慢落回蹄踝深的水中——幸運(yùn)的是這水比暮光預(yù)想的下水道水更清澈——并落在小雌駒身邊,與她步調(diào)一致地走著,濺起一串嘩啦啦的水聲。她的臉對(duì)著這水微微皺了一會(huì)兒,弄濕蹄踝無論對(duì)誰來說都談不上是一種愉快的體驗(yàn),但她很快就將不快撇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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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不起,孩子,是我太唐突了。不該像那樣讓你難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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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堅(jiān)決地?fù)u了搖頭?!澳悴槐亟?jīng)受這些!你沒有這個(gè)必要!”嘿,她當(dāng)然有這個(gè)必要!“我不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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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放心上,孩子。不管怎樣,斑馬大陸的沼澤會(huì)比現(xiàn)在的情況糟糕得多。這只是一場良好的熱身!”云寶輕快地圓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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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斑馬大陸?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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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成為一名探險(xiǎn)家!一名冒險(xiǎn)家!沖向那邊廣闊蠻荒的綠原和所有的朽爛!”云寶驕傲地宣稱,近乎清楚地拼讀出了每一個(gè)感嘆號(hào)。“暮光將我的這一次大探險(xiǎn)提供資助,因?yàn)樗褪沁@樣一位天姿獨(dú)秀,夭矯不群的杰出女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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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察覺到兩雙眼睛都看向了她。顯然,云寶的贊美意味著除去還沒有翻篇的巧克力那事外還有別的看法。早該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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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多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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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昂脝栴}。話說回來,我們到底要去哪?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來一場冒險(xiǎn)了,但我認(rèn)為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gè)目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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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呃,那個(gè)地方。就在前面。直行大約五百步,然后左轉(zhuǎn)兩百步。”回頭看了一眼暮光后她聳聳肩。”因?yàn)槟愕耐雀L,所以你的步數(shù)更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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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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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段路程走來算不上艱難。暮光不是那種弱女子,尤其是經(jīng)受完瑞瑞最近叮囑她的鍛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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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條昏暗、骯臟、臭氣熏天的下水道里,她見到了云寶從未表露出的,極為放松的一面。她懷疑飛板璐也很久沒有像這樣笑得這么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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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要她規(guī)避多少骯臟的穢物,她都不忍心讓這段時(shí)間再短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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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仨出現(xiàn)在一條相當(dāng)不起眼的街道上。沉重的下水道蓋移到一邊,三匹濕漉漉的小馬從臭烘烘的地下管道里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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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我想你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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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云寶反對(duì),“絕對(duì)不可能。我想見見你的家人。告訴他們他們有一個(gè)多棒的小女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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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張開嘴正打算抗議,但很快就合上了它。她們從飛板璐身上得到了所需之物,但看起來飛板璐從黛茜那得到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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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這又有啥損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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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shí)間,飛板璐的臉上閃過了許多的情緒。驕傲,羞愧,尷尬,憤怒,和失落,最后筑起一道沾有些許賭氣的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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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家人,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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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看起來很困惑。當(dāng)暮光已經(jīng)把所有碎片歸位時(shí),云寶仍然......“受著無知的庇護(hù)”也許不是正確的形容,但它仍然足以來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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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你怎么可以沒有家人?我是說,你晚上要回家的時(shí)候去哪?你在哪里睡覺?誰來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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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受著無知的庇護(hù)”是正確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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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可以做出很多反應(yīng)。逃避,生氣,發(fā)怒,往云寶黛茜的小腿上踹一腳,哭泣。所有反應(yīng)中,也許最不可能的就是如實(sh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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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就是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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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不多,在某種程度上是個(gè)孤兒,好嗎?我的意思是,我父母可能還活著,還待在某個(gè)地方,但現(xiàn)在我只有....”她用蹄子指著兩旁街道上其中一間由厚紅磚塊砌成的廉價(jià)公寓,“我就在這里過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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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云寶低聲說,“真沉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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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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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茜本能地伸蹄子去摸索她沒戴的木髓遮陽帽,微微壓低了不存在的短帽檐??瓷先ニ褪巧α松λ念^?!澳呛?,那我還能見見你的‘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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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告訴過你,”飛板璐咕噥著說,瞥了一眼暮光,“我不知道他們?cè)谀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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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他們?!痹茖殦u了搖頭,指著飛板璐之前所指的同一間廉價(jià)公寓,“我是說你真正的家人。你提到過別人,對(duì)吧?而且你在乎他們?cè)趺聪??所以他們就像是,你真正的家人,不是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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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和飛板璐注視著云寶,注視了很長一段時(shí)間,看得她眉毛都鼓起了一塊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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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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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飛板璐走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黛茜的腿,就好像再也不打算放開一樣。暮光繼續(xù)盯著云寶看,即使天馬已經(jīng)在明顯的不知所措中回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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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無助地重復(fù)了一遍?!拔艺f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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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g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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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我見過的最天才的白癡,還是最白癡的天才?”她在心里想,也只敢小聲地想,生怕自己大聲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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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院”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匹怒氣沖沖的黃銅色的小馬駒出現(xiàn)在拱門上站著。他的報(bào)紙——那男孩子的帽子被拉低,遮住了他的眼睛,使得煙霧從他的——對(duì)這個(gè)年紀(jì)的小孩子來說抽煙有點(diǎn)早了,不是嗎?——煙梗上冒出的煙霧在他的額頭上聚成了團(tuán)。他那件破破爛爛的馬甲使他看起來活脫脫地就像個(gè)街頭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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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身后飄來的輕快活潑、情凄意切、浸潤著深思的小提琴音樂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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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什么?飛板璐,你這個(gè)該死的小毛賊,陰溝里的飯桶,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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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布拉斯(Brass)。她沒問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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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當(dāng)真?”那匹現(xiàn)在是布拉斯的小馬瞇著眼睛從門口那看向她們?!熬褪俏覜]見過,我都覺得她就像一個(gè)拉拉?!比缓笏汗庖稽c(diǎn)頭,“而她看起來像一個(gè)泥領(lǐng)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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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者身上是自帶“娘娘腔”的標(biāo)簽嗎?顯然如此。那泥領(lǐng)子又招誰惹誰了?讓它們保持干凈清爽!干凈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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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終于與黛茜的腿分開了,暮光確信她在腦海中補(bǔ)充了分離時(shí)那“?!钡囊宦曧??!笆菃幔亢冒?,就是她幫我們弄到昨晚的食物的,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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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本要說的話,都被黛茜用牙齒從腰間的刀鞘里將反曲刀拔出來的那一下切斷了。那拋光的金屬在燈光下反射著不詳?shù)臒晒?。大家伙都沉默了。她一言不發(fā)地把那把刀遞給飛板璐——那把刀更像是一把貨真價(jià)實(shí)的反曲刀——后者用著朝拜宗教圣物般的崇敬從她蹄中接過。不過刀身的重量將她的頭壓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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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把劍,”黛茜宣布道,“你有劍嗎?因?yàn)槲矣幸话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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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斯沉默了,然后嘆了口氣。“行,好,不,我明白了,她沒問題。”他從門旁右撤兩步,對(duì)著門里面反方向昂了兩下頭。“好了,進(jìn)來吧,早禾(Meadowgrass)在烤蛋糕,維奧拉(Viola,中提琴)一直都在擔(dān)心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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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的弦樂中多了一點(diǎn)期待的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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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黛茜把“劍”從飛板璐那取了回來,重壓消失后飛板璐的腦袋像軟木塞一樣砰的一下彈了回來,然后嚓的一聲插回刀鞘中。兩馬都小步地跑向門口,身后跟著一只茫然的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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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按船長(Colonel)的標(biāo)準(zhǔn),她是沒問題,能過了,”當(dāng)黛茜從他身邊經(jīng)過,走進(jìn)公寓的客廳時(shí),布拉斯像鞭子似地把頭向云寶那一擰,“但是這個(gè)婆娘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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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我們弄了食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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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食物不管怎么說你都是要偷到手的。她還沒達(dá)到門檻呢。我不相信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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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想了一會(huì)兒。布拉斯沒看見她深思熟慮的表情,因?yàn)榇藭r(shí)飛板璐已經(jīng)完全經(jīng)過了他,小雄駒的目光一刻未離開過暮光的獨(d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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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還記得不久前,那只在圖書館上空被油炸了的罐頭火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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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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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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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沒開玩笑?”布拉斯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股全新的敬意。“那她怎么到這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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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織工為此向她道歉。不過,她這個(gè)時(shí)候應(yīng)該是被軟禁在家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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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的眼睛因震驚而睜大了。她的視線越過布拉斯朝著走廊里喊道:“我可沒告訴過你這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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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huì)吧,你真以為我會(huì)在不做調(diào)查的前提下接下你的挑戰(zhàn)?蠢丫頭在這片地頭可活不長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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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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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斯慢慢地點(diǎn)頭?!昂冒桑劳錾渚€還算有點(diǎn)意思。你入伙了。我去找護(hù)士長,告訴她我們有客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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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弦樂現(xiàn)在幾乎成了慷慨激昂的快板。暮光越過了門檻,布拉斯在她走過的時(shí)候脫帽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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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的門沉重地關(guān)上了,銅板螺栓和門閂咔噠一聲滑進(jìn)了插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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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子...還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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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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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上的木鑲板很舊了,清漆正剝落著。綠色墻紙上有幾處被霉菌侵蝕的地方。不流動(dòng)的空氣沉入悶熱的不平整地板中。家具顯然是經(jīng)手過三個(gè)業(yè)主的二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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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感覺不壞。它的老舊程度并不丑陋,乃至...它給人的感覺就像在拜訪某一位脾性古怪的曾祖父。時(shí)間對(duì)它并不友善,但它在歲月的尾波中醞釀出了獨(dú)有的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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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暮光清楚地知道一個(gè)事實(shí),在這種地方,一個(gè)流浪兒可以,而且通常會(huì)活得比這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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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胡桃木樓梯延伸至她左邊的上層樓層。她的右邊,一間客廳敞開著寬大的雙扇門,露出一個(gè)溫暖的壁爐,書架上古董和小擺設(shè)反客為主,擺得比書還多的。還有一只淺藍(lán)色的小雌駒,她和飛板璐差不多同歲,站在角落里演奏著一把漆得很漂亮的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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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附近不乏柔軟的,可供歇坐的地方。在一張紅木小咖啡桌旁甚至還有一把小小的舊搖椅,但小雌馬似乎完全滿足于保持站立的姿勢(s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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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已經(jīng)快步走到了小姑娘的身邊,黛茜落了隊(duì)伍,滿懷敬畏地看著屋子里閃閃發(fā)光的小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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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跟了上去,將黛茜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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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坐在暮光假設(shè)為是小雌駒維奧拉的邊上——雖說她演奏的毫無疑問是小提琴——在她穿的夾克衫的眾多口袋中摸索了一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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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維奧拉,”暮光猜對(duì)了,“我給你帶了些巧克力,如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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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另一只比飛板璐還小的小雌駒尖叫道,“不,不,不,你答應(yīng)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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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屬于一只非常生氣的黃綠色小雌馬,跟歷經(jīng)過嚴(yán)重干旱后的草地一個(gè)顏色,她用她短粗的小腿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穿過房間。她褪了色的白色睡衣的正面被一條非常破舊的圍裙覆蓋,上面沾著可能來自數(shù)千種源頭的數(shù)千個(gè)醬汁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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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早禾,就先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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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們沒有那么多,而且它已經(jīng)差不多準(zhǔn)備好了?!痹绾谭浅?jiān)定。她把那塊巧克力從飛板璐蹄中奪了出來。“哦!你已經(jīng)替我把它熱好了!這樣快多了,謝謝你?!毙〈岂x興奮得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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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認(rèn)為她此時(shí)有必要介入。“我確實(shí)是把巧克力給的飛板璐,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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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激動(dòng)得大吸了一口氣。那套打扮之下的她一定是一匹天馬,因?yàn)樗碌膬蓚?cè)蠕動(dòng)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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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你!”她叫道,緊緊抱住被她這一突然舉動(dòng)弄糊涂了的暮光的一條腿,大喘著氣,朝它咳嗽著。“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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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是因?yàn)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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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如果你在這里,那說明........哦!”然后她轉(zhuǎn)身跑了,還帶走了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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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困惑不解地看著飛板璐,等待她做出些對(duì)自己的獎(jiǎng)品被拿走了之后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相反,橙色的小馬駒看起來很是憂慮,從另一個(gè)臟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無言地往早禾咳嗽過的暮光的腿上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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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擔(dān)心我。巧克力呢?我的意思是,我是可以再去拿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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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飛板璐臉色苦澀,把手帕放回了它的儲(chǔ)藏處,“我不擔(dān)心那個(g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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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檢查了一下她的腿。上面還殘有一些淡淡的紅色斑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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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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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咯咯地笑著,小提琴自始自終都沒有停下來或是放慢一個(gè)節(jié)拍?!霸绾陶嫔?,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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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的表情沒有變,但她發(fā)出的聲音是溫暖而親切的。“是呀,她就是這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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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決定不再繼續(xù)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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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拉得很好,維奧拉。誰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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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呃,只有我自己,”維奧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淡藍(lán)色的臉頰上泛出一絲紅色,“我算是自己摸索出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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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只是看過樂譜,然后搞懂了-誒!”飛板璐踢了一腳她的小腿,疼得她一哆嗦,然后用能射出尖銳匕首的眼神剜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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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睜開了眼睛,悲戚地看著暮光。暮光在這雙眼睛面前近乎觸電般地畏縮了一下。它們真是...好吧,倒不如說說它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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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膜和瞳孔幾乎和眼白一樣蒼白,上面覆蓋著一層朦朧的乳白色光澤,稍微帶著點(diǎn)會(huì)令人聯(lián)想起冬天的藍(lán)色。它們沒有在反射房間里的任何光線。一口氣堵在暮光的喉嚨里,并悲怮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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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guān)系的,飛板璐,”她低聲說著,“她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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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跺了一跺蹄子,地板都微微顫抖起來?!斑@仍然是非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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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這么說?”維奧拉用一個(gè)微弱的微笑打斷了她,歪著耳朵,以代替缺失的眼神交流?!八挥X得我是瞎子。我覺得這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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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云寶黛茜低聲贊嘆,擱下她之前一直在搖晃的雪花球,飛快地穿過房間,單膝跪在維奧拉面前?!澳愕难劬φ媸翘崃?。你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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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小聲地咽了一口唾沫,小提琴放低了聲音,音樂終于停了下來?!盎?化學(xué)品泄漏。在我工作的工廠。那真的很疼,所以現(xiàn)在我看不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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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沒錯(cuò),真是糟透了,”云寶喃喃著說,離小雌駒越來越近了,這一幕讓暮光和飛板璐都很驚恐。就像眼睜睜地看著一列迎面而來的火車即將撞上停在鐵軌上的馬車。飛板璐的表情看起來猶為恐怖,她一個(gè)勁地使勁戳黛茜的身側(cè)。后者似乎沒有注意到?!八?,你看不到你的眼睛有多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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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大多數(shù)小馬只是覺得我,呃,我是個(gè)怪胎?;蛘吒艺f它們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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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就因?yàn)槟憧床灰??我是說,我不會(huì)拉小提琴,你會(huì),那你覺得我是個(gè)怪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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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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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這不就結(jié)了,”云寶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私Y(jié)論,“就這么簡單。要是誰敢不這么說,我就去揍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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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笑了,真誠地笑了?!安祭箍偸翘嫖易鲞@么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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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猶豫了一下,然后接著說:“嗯,我剛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布拉斯聽著確實(shí)像匹好小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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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又咯咯地笑了起來?!笆堑氖堑?,他確實(shí)是。但要是他在旁邊的話,我會(huì)看好自己的口袋?!边@句警告的語氣,小姑娘已經(jīng)盡她可能的嚴(yán)肅了,但暮光能想象出來她一副嚴(yán)肅的面孔下面其實(shí)在使勁地憋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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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現(xiàn)在,這引起了黛茜的注意?!巴蹥W,他會(huì)扒錢包嗎?老天,我一直都想學(xué)來著——聽著,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我得趕緊去問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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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就飛也似的走了。連飛板璐都像暮光一樣困惑?!皠偛诺降装l(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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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的笑聲宛如銀鈴的叮鈴聲?!八媸莻€(gè)奇怪的家伙,不是嗎?”這個(gè)瞎的,拉著小提琴的,文靜的孤兒若有所思地說。暮光并沒有忽略掉其中的諷刺?!安贿^,我想我還是挺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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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也是,”暮光贊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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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又一次以她的小短腿所能承受的速度飛快地跑了進(jìn)來。她嘗試在不小不大的房間里急剎車,結(jié)果卻讓自己在木地板上打起滑來,前后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飛板璐、維奧拉和暮光待著的角落里坐了一個(gè)屁股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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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望著暮光,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都要從眼窩里蹦出來了,但卻是對(duì)著飛板璐的耳朵小聲說了些什么。這匹性情暴躁的小雌駒發(fā)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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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真的?所有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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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急切地點(diǎn)起了頭,抬起低下抬起低下抬起低下抬起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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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根本不夠!”飛板璐的抱怨帶上了高亢的,小姑娘吵架會(huì)用上時(shí)的鼻音。這讓暮光,幾乎是進(jìn)門以后的第一次,突然意識(shí)到,這些孩子們到底是有多么的幼小且不成熟。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也許加快了他們的成長,但他們本質(zhì)上還是些孩子,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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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的,”早禾說道,就在她再次跑出房間之前。飛板璐一臉難辦地看著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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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吧,我就.......你在這兒等著,雞蛋頭。”暮光給了她一個(gè)嚴(yán)厲的、不為所動(dòng)的眼神,“呃,我的錯(cuò),雞蛋頭女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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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閃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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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duì)了,對(duì)不起,我都忘了。云寶黛茜一直這么叫你,我忘了這不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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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緊牙關(guān),別放松,別對(duì)著這孩子說教。不是我的錯(cuò),不是任何小馬的錯(cuò)。好吧,云寶的錯(cuò),但如果我起了這個(gè)頭,那么過去那些比這多得多,糟得多的,我都咬咬牙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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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暮光就好了,飛板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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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不起,”飛板璐再一次嚴(yán)肅地低聲重復(fù)道。尊重的暗示?不太可能。盡管如此,她還是從一扇側(cè)門,一扇一馬寬的門走了出去,在房間的這一邊,而不像開在另一邊的雙扇門,他們進(jìn)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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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幾乎都沒注意到這邊還有一扇門。它的存在從她進(jìn)來以后就被書架掩蓋了,然后......真奇怪,仿佛事物只需要呆在你想不到去看的地方,就可以把自己的存在隱藏起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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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似乎很困惑。“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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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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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币欢伍L久的沉默,“呃,暮光,對(duì)嗎?你是那座圖書館的主人,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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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是的。我擁有那座圖書館,但它不是公共圖書館。我不外借書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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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臉色明顯地變白了?!拔业奶炷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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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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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什么?!彼悬c(diǎn)顫抖,但自己沒有意識(shí)到...好吧,她就像萍琪派一樣在興奮地顫抖。她再次閉上眼睛,閉得緊緊的。“那么,你識(shí)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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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輕蔑地打了個(gè)響鼻?!澳憧梢赃@么說,當(dāng)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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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的笑容如同黎明的太陽一樣旭旭升起?!芭?!哦!那么請(qǐng)你讀書給我聽好嗎?”她臉紅了,小提琴的弓再一次擦上了琴弦。小馬駒似乎都沒有意識(shí)到自己在做這件事,但是活潑的主和弦從樂器中如喜悅本身一樣自然地飄了出來。在同一個(gè)調(diào)子里,幾個(gè)急促的、生機(jī)勃勃的音符從中冒出,消散,升華。“我喜歡書,但是...”她的聲音慢慢地降了下去。其隱含的意思和沒有說出口的話語此刻顯得格外沉重?!安祭褂袝r(shí)會(huì)念給我聽,但他不太擅長讀書。他會(huì)變得非常沮喪,那就一點(diǎn)都不有趣了?;?Slide Rule)讀書讀得很好,但他不想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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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讀書?”暮光茫然地重復(fù)了一遍。這樣的......這樣的事情可能發(fā)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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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這讓他看起來像個(gè)娘娘腔?!本S奧拉悲傷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音符的調(diào)子也變得悲傷和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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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咳咳嗯,格嘎啊嗯。咬緊牙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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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呢?或者其他小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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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想了想,調(diào)子的音符變得更富有活力。思考是音樂?“好吧,船長他讀得很好,他甚至還會(huì)配音!但是...這樣做讓他很難受?!币粋€(gè)長長的,尖銳的,情凄意切的音符?!安贿^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很勇敢。但他也很忙...還有飛板璐...”小馬駒的耳朵豎了起來,轉(zhuǎn)了一圈。這個(gè)動(dòng)作的意義對(duì)這個(gè)盲眼小女孩來說等同于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她不識(shí)字。早禾和平頭帽(Flatcap)也不識(sh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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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咳咳嗯,格嘎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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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對(duì)這一情況處理得非常非???。得出了一個(gè)非常直接,明顯,不可避免的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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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然可以給你讀書,”她說,聲音里帶著溫和的笑意,“如果你想的話,我甚至可以幫你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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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喜歡那樣。”維奧拉慢吞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絲毫沒有減弱她的堅(jiān)決,“即使只是讀到其他小馬回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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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也就這個(gè)問題思考了一下?!澳敲矗覀冃枰木褪怯侄逃譁剀暗臇|西,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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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到什么嗎?我們有很多書,我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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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藏書并不富裕,但對(duì)這些可憐的孩子們來說,毫無疑問是個(gè)閃閃發(fā)光的寶窖。書并不便宜,但是它們?cè)诙鞜糜譄嵊挚?,如果你能設(shè)法弄到幾本的話。一種十分合適的引火物。異端行為,當(dāng)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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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詩歌怎么樣?你知道什么詩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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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奧拉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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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溫柔地笑了。“我也對(duì)它一竅不通,直到最近才開始改變想法。不過,我對(duì)這首是相當(dāng)自豪的....這是來自一個(gè)非常孤獨(dú)的小姑娘的一首詩,這個(gè)小姑娘,她愛上了月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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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真是太荒謬了,”維奧拉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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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暮光還是笑了?!按_實(shí)有一點(diǎn),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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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低聲起誦,當(dāng)她這么做的時(shí)候,那把小提琴的琴弦再度觸碰琴弓,似乎找到了和弦,似乎從歌詞中提取出一段旋律。這感覺...這感覺讓這首詩更完整了,字句與旋律相得映彰。要是她可以通過某種方式把音樂送入以太,穿過那空虛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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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一艘火箭飛船里能騰出點(diǎn)位置放上一臺(tái)小巧的發(fā)條留聲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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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朗誦完了,維奧拉的最后一個(gè)小音符顫抖著消失在寂靜的空氣中,一個(gè)緩慢而戲劇性的死亡,值得一個(gè)戲曲演員為它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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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匹淺藍(lán)色的小雌駒看起來很有感觸。她正打算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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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雙扇門再一次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gè)洋洋得意的早禾大步走了進(jìn)來,在那張紅木咖啡桌上放上了一個(gè)剛烤好的蛋糕,一個(gè)抹了一層厚厚巧克力糖霜的熱騰騰的蛋糕,早禾的一邊跟著云寶、飛板璐和布拉斯,另一邊是三匹她不認(rèn)識(shí)的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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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gè),矮小,在他還沒有被煙灰和潤滑油沾染的地方偶爾會(huì)露出幾處棕色的亞麻布。仔細(xì)一看,會(huì)發(fā)現(xiàn)他穿的是一套與他皮毛顏色幾乎沒啥區(qū)別的連衫褲工作服,真的很難分辨那里是他的皮毛和哪里又是他的工作服。不過他的平頭帽,啊,那里倒是蠻整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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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gè)則完全不同。他比布拉斯還大,甚至比布拉斯還高,但卻沒有他那么敦實(shí)。他穿著一身厚厚的鼠皮衣,但他走路的姿勢(shì)就好像他對(duì)這件廉價(jià)的,品質(zhì)低下的皮草感到十分自豪。他的頭發(fā)也很光潔,被拉到腦后扎成了一個(gè)未來十年內(nèi)都不會(huì)有的前衛(wèi)風(fēng)格。不過,他的眼睛中卻閃爍著鋼鐵般的銳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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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三個(gè)是最吸引她的。她猜這就是維奧拉之前提到的船長,因?yàn)槌酥馑€能是誰?木制義肢,眼罩,安在這么小的一只幼駒身上.........他的一舉一動(dòng)比布拉斯的更有自信,僅有的一只眼睛里的敏銳卻是這只圓滑小馬的兩只眼睛加起來都不能比的——誰知道那只眼罩后還遮住了多少鋒芒?——但最終,他還是會(huì)露出一個(gè)親切、溫暖的微笑,告訴你一切都會(huì)好起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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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嫻熟的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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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小馬都聚集在一起準(zhǔn)備開始豐盛的宴會(huì)。蛋糕一到桌上,孩子們就開始像成群的鯊魚一樣圍著蛋糕....呵,就是鯊魚都不可能擰出這樣一副饑腸轆轆、滿臉兇光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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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等等,”云寶用她那嚴(yán)肅的成年馬嗓門喊道,也是她試圖安撫傷心的萍琪時(shí)的聲音,“我們得把它切成幾瓣,對(duì)吧?公平又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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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女士可以分到第一份!”早禾大聲宣布道。布拉斯不滿地呻吟了幾聲,但兩邊的飛板璐和船長同時(shí)給了他一肘子。早禾溜到了暮光的面前,像之前一樣用敬畏的目光地仰視她?!胺浅8兄x您,暮光女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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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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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蛋糕的原料!我原以為我們能弄到面粉已經(jīng)很幸運(yùn)了,但您給了我們牛奶、雞蛋、還有別的東西!我很久沒烤出過一整塊完整的蛋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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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很感激您,”一個(gè)非常溫和的聲音說道,“他們通常很難相信其他小馬。付出的信任能得到回報(bào)總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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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天,護(hù)士長來了?!辈祭箰瀽灢粯返毓緡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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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士長比暮光預(yù)期的要年輕得多。事實(shí)上,她只比暮光自己大....最多只有一年左右。直到暮光她留意到了她暗綠色的眼睛,透過這個(gè)窗口她知道了這具容器不過是表象,里面棲息的生物比遠(yuǎn)容器本身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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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倒是一具漂亮的容器。她的鬃毛像粉色的瀑布一樣垂掛在一張柔和的臉、一雙寫滿無限慈祥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上,這睫毛的修長足讓瑞瑞無地自容、黯然淚下。她的衣服似乎是由衣物和布片織成的,年代久遠(yuǎn)得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家譜和家族樹,所有的零碎縫合在一起,織出了一個(gè)嶄新的,統(tǒng)一的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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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顯然在腦中思索著些什么,思考的爪牙往外延伸,然后又好像觸了霉頭似的,縮了回去?!拔艺媸菦]禮貌,請(qǐng)容許我道歉,我們這里不常有客人。我應(yīng)該正式地自我介紹一下。對(duì)孩子們來說,我是護(hù)士長,但您可以稱呼我為小蝶。如果您愿意的話,我的意思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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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仍然微笑著看著她,現(xiàn)在給她遞上了一塊蛋糕——貌似是...香草,巧克力糖衣下面滲出幾縷香氣——暮光優(yōu)雅地接過了它,朝她行了一個(gè)最得體的屈膝禮以示感激,這讓這匹小母馬幾乎都要激動(dòng)得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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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的盛情款待,早禾小姐,”暮光用她端莊的宮廷腔調(diào)說道,“同時(shí)也感謝您,小蝶女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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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羞得臉紅,將自己的臉藏在了鬃毛后面?!斑@是我們的榮幸,暮光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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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裝出一副要嘔吐的樣子。云寶用鼻子哼了一聲?!昂⒆樱粫r(shí)地做些花俏的小女孩禮儀沒什么不好的。我見過的最像淑女的、最扭扭捏捏的女士,可以在一場一對(duì)一的格斗中一蹄子踹在我的屁股上,把我踢飛過一整條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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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面并沒有虛偽的謙卑。云寶黛茜也許是自由搏擊的專家,但瑞瑞也會(huì)很樂意向她展示展示東方拳術(shù)的治療功效——她堅(jiān)持認(rèn)定這是一種打斗的藝術(shù)——,以便她....嗯...到底是瑞瑞要求她安靜地坐著好讓她試衣,還是云寶在一次不自量力的挑釁中對(duì)上了瑞瑞,或者干脆她只是為了讓云寶穿上一件衣服,激將云寶跟她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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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所有的這些情況都有著相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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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長正在仔細(xì)地觀察著早禾。他在布拉斯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么,引起了那個(gè)頑童的注意。小馬繞著過桌子,一言不發(fā)地從暮光旁邊走過,有意無意地撞了她一下,急匆匆地朝著早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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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長開始說話了?!昂?,早禾,你為什么不讓暮光女士來分蛋糕呢?畢竟,這是你努力出來的成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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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雌駒看起來被這個(gè)提議嚇壞了?!芭?,不,我可以-我可以的-”有東西卡住了她的喉嚨。就在她將它咳出來之前,布拉斯用比蝴蝶擦過露珠還要細(xì)致的動(dòng)作在她的鼻吻前舉起一塊手帕。手帕回來的時(shí)候?yàn)R上了紅色的斑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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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的肯定是暮光的手帕。暮光與小蝶有了片刻的目光接觸?!o(hù)士長’臉色蒼白,但什么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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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了,但什么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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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面帶微笑看著早禾,盡管在心里她已是怒目圓睜的模樣。“沒關(guān)系的,早禾小姐。你是一個(gè)非常親切的主人。就讓我做一回禮貌的客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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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用魔法把蛋糕切成等大小的幾份。早禾、護(hù)士長、布拉斯——即使他欠著她一塊新手帕——船長、戴著平頭帽的小馬駒、油漆工、維奧拉、飛板璐和云寶黛茜。一共十片,包括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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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gè)大小正合適的蛋糕,但對(duì)十匹饑腸轆轆的小馬來說并不算多。盡管如此,所有小馬還是拿出了自己最大的感激,落落大方地接過了自己的那一片。布拉斯和戴著平頭帽的小馬對(duì)暮光的魔法造詣流露出了由衷的敬佩。很好,因?yàn)槟汗饪珊馁M(fèi)了不少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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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平靜地看著女護(hù)士長?!拔铱梢院湍勔粫?huì)兒嗎,小蝶女士?就讓孩子們吃蛋糕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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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還含著滿口蛋糕的云寶抬起頭,瞪著暮光。“嘿!”她提出抗議,從嘴里噴出面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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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沒有糾正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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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吞下了一口唾沫,眼睛里滿是恐懼?!爱?dāng)然,暮光女士。孩子們,請(qǐng)?jiān)谖液涂腿苏f話的時(shí)候表現(xiàn)得好一點(diǎn)。不許偷聽。船長,我相信你會(huì)看好布拉斯和滑尺,讓他們遵守規(guī)矩的,對(du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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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斯和那匹渾身沾滿油脂的小馬——顯然就是滑尺,竊笑起來,甚至在那匹十幾歲的小馬認(rèn)真地敬禮時(shí)都沒停下。云寶仔細(xì)地上下打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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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么,你就像是...一個(gè)海盜,對(du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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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咬緊了牙關(guān),準(zhǔn)備介入。不,不要輕視一兩句無心的言論對(duì)一個(gè)孩子的成長會(huì)造成的影響。即使你一直都在想,也不要說出來。這怎會(huì)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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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沒錯(cuò)?!贝L平靜地答道。非常平靜的腔調(diào),他似乎在權(quán)衡該如何根據(jù)后續(xù)的言論定義自己此時(sh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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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點(diǎn)點(diǎn)頭?!罢媸翘崃?。眼罩,木頭腿。但你知道你還需要什么嗎?”黛茜拔劍出銷。“一把合適的海盜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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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云寶把劍遞到他面前時(shí),船長的眼睛以它們所能達(dá)到的最無動(dòng)于衷的方式瞪大了。突然,布拉斯和滑尺停止了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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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小馬鄭重其事地看著那把刀,咧嘴一笑,用他那條完好的前腿將它收起,片刻后,他看向飛板璐?!八莻€(gè)很不錯(cuò)的家伙,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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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板璐露出燦爛的笑容,就像是剛得到了她“酷斃了”的好哥們的認(rèn)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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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跟著小蝶進(jìn)入了另一個(gè)房間,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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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rèn)為您的......受監(jiān)護(hù)馬們一直在從我這偷東西,”身后的門一關(guān)上,她就開門見山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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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的。已經(jīng)有好一陣子了。我們真的很感激您的慈善?!毙〉謶┣械卣f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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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眨了眨眼睛?!拔?......如果是在當(dāng)事馬不知情的情況下,這就不是慈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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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們的感激之情不會(huì)減少分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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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布拉斯在你眼皮底下偷走了我的手帕,而你什么也沒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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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他比你更需要它。不過,我相信他對(duì)此肯定感到非常抱歉?!币粋€(gè)簡單、誠實(shí)的回答,就像蘋果杰克一樣誠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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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雌駒的言辭徹底迷惑了暮光?!盀槭裁催@么做?公主不給你們分發(fā)津貼嗎?你們這一定是一家注冊(cè)的孤兒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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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點(diǎn)點(diǎn)頭?!爱?dāng)然。所以我才供得起這棟樓。至于食物、衣服和其他的東西.......”她聳了聳肩,“我們盡我們所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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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再次咬緊牙關(guān)。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目的不能澄清手段的正當(dāng)性。這不是一家孤兒院,只是一群小毛賊的窩罷了,他們之中還生活著一匹善良的、無辜的小母馬。“那他們?yōu)槭裁床蝗フ乙恍w面的工作呢?還有很多工作是可以給這些孩子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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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暮光女士,”小蝶和藹地說,但語氣里像是刮著冰渣一樣?!斑@是一家收容因工業(yè)事故和意外而失去家人的流浪兒的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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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有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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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能還活著,而且過得很好,我可以肯定。”小蝶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這些孩子是被家人拋棄的。雖然船長和維奧拉會(huì)更明顯,但是,這里的每一個(gè)孩子都曾在做那些‘體面’的工作的途中遭受過嚴(yán)重傷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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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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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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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一只陸馬幼駒來說,飛板璐看起來還算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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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能會(huì)驚訝,她實(shí)際上是一只天馬幼駒?!毙〉?zé)備道,“在她失去紡織廠的工作后,她的父母認(rèn)為他們已經(jīng)負(fù)擔(dān)不起她。靈活的小天馬很適合用來修理卡住的線軸,只要他們的動(dòng)作足夠快。告訴我,你覺得一個(gè)孩子怎樣才會(huì)失去像這樣的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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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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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眨了眨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的冷漠——對(duì)小蝶而言的冷漠——立刻融化了。她躲回了鬃毛后面?!芭叮艺娴暮鼙笇?duì)您吼了?!彼踔炼妓悴簧鲜呛?......“這不是您的錯(cuò)。您不清楚情況。如果飛板璐知道我讓您覺得愧疚了,她一定會(huì)很難過的。這不是我該說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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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還真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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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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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里面沒有笑意。這是那種值得被尊敬的微笑:即使這微笑的主人幾乎沒有任何理由微笑,但他們?nèi)匀徊患永頃?huì),依然屹立不倒,奮力前行?!罢?qǐng)別這樣。在機(jī)會(huì)擺在您的面前的時(shí)候,您已經(jīng)展示過您的仁慈了。飛板璐在這里的生活也許不是最好的,但總比她在地牢里的生活要好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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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慈,她是這么說的。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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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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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些孩子為我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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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眨了眨眼睛?!笆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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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能——也不應(yīng)該——回到當(dāng)初讓他們來到這里的地方。但他們也不應(yīng)該走上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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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小蝶贊同道,“那不是我們?cè)摯牡胤?。但我們做我們必須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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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她...也是個(gè)小偷?以后再細(x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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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將開展一項(xiàng)劃時(shí)代的科學(xué)研究。我需要嫻熟的技工。而且我需要完全秘密地行事,所以我需要一只安靜的小馬。那些不會(huì)難以被覺察到的小馬。我覺得你符合那種類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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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很好,”小蝶說,“但我是不會(huì)讓這些孩子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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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我需要所有的。這意味著你要不間斷地進(jìn)行監(jiān)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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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面露苦色?!拔叶?。我想你會(huì)付標(biāo)準(zhǔn)利率吧?這不算多。也許夠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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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搖了搖頭?!安弧?峙挛易约旱慕蛸N也被削減了。我所有的錢都必須花在項(xiàng)目本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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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苦澀的臉色更甚,但似乎還是有一點(diǎn)好奇?!拔也徽J(rèn)為你是想讓我出于心中的善意來同意這件事,對(duì)嗎,閃閃女士?的確有小馬試圖通過鼓吹努力工作以獲得救贖,懶惰的勞工都是塔塔羅斯的奴隸的方式來招募年輕小馬。但您似乎比那更實(shí)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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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找一個(gè)形容詞來形容暮光的話,那便是實(shí)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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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足夠的食物,足以解決你們的燃眉之急。至于衣服方面,我正好認(rèn)識(shí)一名出色的女裁縫,她目前正處于職業(yè)生涯的停滯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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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那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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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就是那個(gè)在皇宮放了一把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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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蝶露出了一個(gè)短命的虛弱笑容,“很好,我很想認(rèn)識(shí)認(rèn)識(shí)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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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們兩個(gè)會(huì)處得跟著火的法庭般如火如荼的,準(zhǔn)沒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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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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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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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多,不是嗎?”小蝶指出,“如果我這聽著有點(diǎn)自以為是的話,請(qǐng)容許我道歉。但你聽起來確實(shí)很像是在想著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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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對(duì),我也愿意提供他們受教育的費(fèi)用。讀寫算術(shù)。很顯然,他們已經(jīng)從我的圖書館‘借’了好久的書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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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您的慈善?!闭嫘?、誠實(shí)的話語。已經(jīng)開始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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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不客氣。但是維奧拉已經(jīng)告訴了我目前的情況。我愿意幫忙。你的小馬駒們顯然有著豐富的交易經(jīng)驗(yàn)——我想他們也從各自的錯(cuò)誤中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我想確保他們既有一個(gè)過去,也能有一個(gè)未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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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澳莻€(gè)相當(dāng)天真的人,不是嗎,閃閃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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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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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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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紙面上來看,這一切聽起來都很不錯(cuò)。但他們會(huì)因此冒很大的風(fēng)險(xiǎn)。而且也許他們不想接受教育?”什么?他們?cè)趺纯赡堋豢赡?!教育可是——“看,看見了嗎?您的眼神。您不相信我。我很抱歉,閃閃女士,但并不是所有小馬都能受到——”到這里時(shí)她已經(jīng)在譏諷,“——‘真理的無可辯駁的美’的感召的。我想你是真心相信你的研究是在為全馬族服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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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知識(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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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把食物擺在一個(gè)饑腸轆轆的孩子的桌子上,不。光是你的望遠(yuǎn)鏡,和里面所有的精密儀器...你在那個(gè)項(xiàng)目上花了多少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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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數(shù)字里的逗號(hào)不止一個(gè),這她承認(rèn)??墒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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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cuò)。足夠?qū)⑦@些孩子從包尿布的年紀(jì)喂養(yǎng)到成年,也許還有盈余。這對(duì)這些孩子有什么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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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科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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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搖了搖頭?!拔視?huì)考慮的,閃閃小姐——”不再是“女士”,“——但我認(rèn)為你有很多東西需要思考。事實(shí)上,你現(xiàn)在遠(yuǎn)比我需要你更需要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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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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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的朋友看起來是個(gè)好人。我們隨時(shí)歡迎她回來。她是個(gè)令人愉快的伙伴,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如果能對(duì)他們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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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中帶著尖銳的鋒芒。其言外之意是不證自明的:這是一個(gè)單向的邀請(q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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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暮光感到怒不可遏。這匹雌駒知道什么叫天真?她從這井底般狹隘的空間中對(duì)世界的了解能有多少?她的眼光太短淺了!她沒看見...她怎么就看不見...暮光所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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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異常冰冷的想法擊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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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火光閃閃把萍琪派隔絕在黑板之后的時(shí)候,他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的嗎?他是這樣想的嗎?這就是他這么想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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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shí)在是太有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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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感覺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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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不起?!蹦汗馓撊醯卣f。護(hù)士長憤怒的凝視動(dòng)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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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對(duì)不起,”她低聲說,“但是...我會(huì)考慮你的提議。這個(gè)提議是從一個(gè)真正得體的地方提出的,事實(shí)上,它對(duì)他們可能會(huì)有所匪益。對(duì)我們有所匪益。只是...”她咽了一口唾沫,“好的,我會(huì)考慮的。不過,我想你現(xiàn)在得跟我來。早禾的腿馬上要支撐不住了,你認(rèn)識(shí)的那個(gè)孩子,船長,馬上要來告訴我們,他們已經(jīng)帶她上床睡覺了。我想她入睡前還需要一支搖籃曲。你跟我來,閃閃女士,然后好好想想你能提供的東西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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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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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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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一個(gè)看起來十分憂慮的‘海盜’抓著門把,呼吸急促?!白o(hù)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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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我知道。走吧,歡騰(Mirth),帶我們?nèi)ヒ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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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站在早禾的床邊。小雌駒露出了一個(gè)在她當(dāng)前的身體條件所能允許的前提下,可以認(rèn)定為是感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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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的咳嗽折磨著她虛弱的身體,她不斷發(fā)顫的蹄子再也無力抓住毯子的邊緣。暮光伸蹄抹去她臉上的唾沫,藏起了染上點(diǎn)點(diǎn)猩紅的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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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站在暮光旁邊,溫柔而親切地微笑著。她用自己的臉頰依偎著那孩子的臉頰,在那可怕的咳嗽發(fā)作的前幾秒把自己從危險(xiǎn)區(qū)中拉了回來。這是一個(gè)有預(yù)謀的舉動(dòng),所以那孩子不會(huì)被她臉頰的突然縮回驚嚇到?,F(xiàn)在,小蝶就是那位慈祥的保護(hù)神,仁愛的守護(hù)者,她會(huì)引導(dǎo)這個(gè)孩子安穩(wěn)地進(jìn)入夢(mèng)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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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水晶般的空靈聲音從這匹雌駒難以想象的溫柔體態(tài)中傳出來,暖爐夜唱詩班的和諧和送葬隊(duì)伍的沉重有機(jī)地融為了一個(gè)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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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嘴,靜悄悄,讓濃濃睡意將你抱。合上嘴,靜悄悄,睡覺時(shí)間已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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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這個(gè)小姑娘,僅僅只在幾個(gè)小時(shí)前還因?yàn)槟苓f給暮光一塊蛋糕而興奮地原地蹦跳,她開始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已經(jīng)疲憊得忘記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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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夢(mèng)鄉(xiāng),放下這一整天的忙碌;安心入眠,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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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cuò)了,那些歌詞錯(cuò)了。暮光的心在胸腔里抽搐著,劇烈地跳動(dòng),仿佛要從自己的血肉掙脫出來的感覺,哪怕她此刻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蹄子在原地扎了根,動(dòng)彈不得。寒冷堵塞了她的毛孔,就好像連冷汗都因眼前的一幕而畏縮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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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小小的,綠色的,無家可歸的小女孩呼出了最后一口氣,她的肺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再也無力挽留她即將永恒失去的東西。她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閉上,但余下的光芒已經(jīng)隨著她一同逝去了。暮光半是驚駭,半是著迷似地在一旁目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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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擋在小女孩和她剩下的受監(jiān)護(hù)馬們之間——他們看不見,因?yàn)樗麄儾荒芸匆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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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早禾好好休息吧,”小蝶催促著,輕輕地向其他小馬點(diǎn)著頭說道,“醫(yī)生們很快就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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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瞬間,最后的一瞥,淚水,在擠作一團(tuán)的孩子們中顫栗地傳遞著...但是他們聽從了那匹長著粉紅色鬃毛的黃色母馬的指引,因?yàn)槟蔷褪橇艚o他們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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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禾...她沒有呼吸了,”在小蝶清空房間后,暮光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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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知道?!毙〉麌@了一口氣,簡單的嘆氣中夾雜著不可能的濃濃陰郁,一種可以令空氣本身黯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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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畏縮了。她一度懷疑,甚至已經(jīng)猜到了,但是聽到這句話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口....“你知道?但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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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位醫(yī)生要來。殯儀師。幾個(gè)小時(shí)前我就知道了她的情況,然后我去找了他。他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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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gè)小時(shí)?那你為什么不帶她去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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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輕聲笑了,但那是沉悶的,沒有絲毫幽默可言的笑聲,是一個(gè)沉重的鉛鈴發(fā)出的自我厭惡和自我指責(zé)的苦澀的鐘聲?!澳阒勒?qǐng)一個(gè)醫(yī)生要花多少錢嗎?那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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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絕望了,就像一只困獸,在籠子里不顧一切地?fù)湎蜻@只放任這一切發(fā)生的,目睹了這一切的,導(dǎo)致了早禾的死亡的雌駒。小蝶,她沒有打算干預(yù),她冷血地謀殺了一個(gè)孩子只因?yàn)樗裏o動(dòng)于衷,只因?yàn)樗裁匆矝]做,只知道唱搖籃曲,本在幾個(gè)小時(shí)前就知道她會(huì)死,但仍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dòng),沒有醫(yī)生沒有大夫也沒有手術(shù),只有摟著她的臂彎,一張供朋友們看著她死去的床...看著她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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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平靜地、如履薄冰地注視著暮光。“如果能給早禾帶來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的好處,如果有任何治愈的機(jī)會(huì),我會(huì)舉盡我剩下的所有錢財(cái)來讓那孩子康復(fù)。我寧愿挨餓一個(gè)月,也要支付她所需要的一切照顧費(fèi)用。如果能幫到早禾的話,我可以省去衣物的開支,不管我穿的衣服有多破舊。我會(huì)通宵達(dá)旦地連續(xù)工作好幾個(gè)星期,不管這樣做對(duì)我會(huì)有多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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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的眼睛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芒。她搖頭,不是因?yàn)楸瘋且驗(yàn)閷?duì)結(jié)果的無可挽回?!澳銜?huì)為每一個(gè)孩子長出一只覺察的眼睛,看到他們的機(jī)會(huì),他們的結(jié)局........他們還剩下的時(shí)間。你不可能在這一行做了這么長時(shí)間后還對(duì)這么顯眼的事實(shí)視若無睹,除非你瞎了,而一個(gè)瞎了的護(hù)士長對(duì)這些孩子的價(jià)值等同于沒有一樣?!毙〉菆?jiān)定而果決地說出這些話的。她沒有喊叫,也沒有把聲音提高到超過低聲呢喃的程度,但她不動(dòng)如山,向著全世界宣告,無論迎著她的是地獄還是風(fēng)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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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的內(nèi)心充滿了...惡心。厭惡??植馈_@是詭辯,她知道。她的矛頭只針對(duì)這匹雌駒,這個(gè)鬼魂,這個(gè)食尸鬼和揮舞著冰冷鐮刀的死神,她無動(dòng)于衷地看著孩子們死去!“你怎么能?!”暮光尖叫起來,她自己的聲音中的歇斯底里令她感到厭惡?!澳阍趺茨?,除了那...什么都...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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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個(gè)孩子踏進(jìn)我這里的門的那一刻起,在我的眼中她就已經(jīng)死了,我所能做的就是讓她最后的日子過得舒適、快樂,身邊圍繞著還愛她的人,為此,我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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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看著什么都不做。除了看著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看著,等待,微笑,歌唱,微笑,隱瞞,謊言,照顧,愛,愛,愛,歌唱,微笑,看著,看著,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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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發(fā)出一聲長長的低沉嗚咽,半含著孩子氣般的純真和困獸般的憎惡,就在這一刻,小蝶擁抱了暮光,把她抱得緊緊的,放任淚水浸透她那珍稀的粉紅色鬃毛,那是這世道留給這匹母馬的唯一仍然純潔而亮麗的東西。即使是那雙眼睛,那雙美麗的眼睛,現(xiàn)在也是太過疲憊和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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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剛剛目睹了一個(gè)孩子的死去。目睹了幾個(gè)小時(shí)前,她還行過屈膝禮的孩子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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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看著一個(gè)無辜的,年幼的孩子死了。她眼睜睜看著一個(gè)孩子死在她面前,卻無能為力。他們的守護(hù)者一直以來都在經(jīng)受著這種場面嗎?她怎么過的這種生活?日復(fù)一日地送走一個(gè)又一個(gè)的孩子,然后...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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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像萍琪派那樣是一匹砂巖母馬。隨著時(shí)間的推移,砂巖最終會(huì)屈服于那年復(fù)一年的滴水的打磨。峽谷就是從第一塊砂巖的屈服開始,被那緩慢、持續(xù)和永無止盡的滴水侵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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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同情和人性的部分只是無助地哭泣,他們的眼淚肆意地灑在這匹雌駒的肩膀上,她在小蝶的胸前抽泣著,一只安撫的黃色蹄子輕輕地、耐心地拍打著她的后背...同時(shí)她腦中冷酷、刻板和超然,就像煉金術(shù)士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試金石一樣的部分做出了總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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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雌駒是一株石筍,那個(gè)仍然清醒的部分想。每一滴本將她磨盡的滴水都只是在打造她的基座,每一次都將她抬至比原來更高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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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出石筍的滴水的化學(xué)成分與淚珠有著驚人的相似度,這兩者并不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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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剩下的清醒部分扮演了一個(gè)冷靜的觀察者的角色,這樣她其余的部分就能肆意地去感受。她仍然清醒的那部分仿佛已經(jīng)死去了,就像她身邊毯子下那個(gè)逐漸冷卻的小女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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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jì)比較小的,他們不知道,”雌駒輕聲說,“這樣更好。那些年紀(jì)比較大的,像布拉斯和歡騰,他們知道。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知道,但是我知道?!毙〉冻隽艘粋€(gè)慈愛的,苦澀的笑容*,暮光更多的是通過知覺而不是視覺覺察到這一點(diǎn)的。如果那說的是黑麥芽*,暮光必定會(huì)把它發(fā)酵成一杯濃醇威士忌,這樣她就可以給雌駒倒上一杯。不知怎么的,她知道這位墮落的天使會(huì)拒絕她的好意。說不準(zhǔn)暮光自己也會(huì)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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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注:苦澀(wry)與黑麥(rye)有著相同的發(f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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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有小心不透露給更小的孩子們太多的信息。這是他們給予后輩的饋贈(zèng),就像我給予他們的這片微不足道的安寧是我給予他們的饋贈(zèng)一樣。如果這是我能給他們的唯一安慰,那么多幾個(gè)不眠之夜又算得上什么代價(ji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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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凄慘地在支撐著她的雌駒的身上抽著鼻子,她的鼻子在黃色肩膀上蹭了蹭,但肩膀的主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也并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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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黑夜,清晨的霜凍,”小蝶在暮光的耳邊輕聲唱起來,其中的憂郁沉重地沖擊著暮光,無論是身心還是肉體上,沖擊著她的心臟,內(nèi)臟,頭顱,胸脯,“我還在這里。但我已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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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滴眼淚的落下都仿佛讓時(shí)間放慢了一點(diǎn),每一次的落淚都讓她的眼簾閉上了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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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靠著她,嘆了一口氣?!艾F(xiàn)在你明白了嗎,為什么我說你打算在未來補(bǔ)償我們的承諾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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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凄慘地抽了抽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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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會(huì)考慮的。你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回家了,閃閃小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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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gè)明示,暮光毫不猶豫地聽從了,邁著搖搖晃晃的四肢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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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走出房間,在樓下找到了黛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天馬在客廳里聽維奧拉拉琴。她沒有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什么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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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寶倒是開口了?!巴叟?。你還好吧,老大?你看起來像是死掉了剛招魂回來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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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茜接住了一邊倒下一邊開始抽泣的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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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呃,是我說錯(cuò)什么了嗎?抱歉,維奧拉,我想我得把那個(gè)雞蛋頭帶回總部。我們改天再繼續(xù)一起寫我的主題歌,一言為定?你最好相信我們會(huì)回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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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黛茜女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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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用客氣,孩子。來吧,暮暮,動(dòng)起來,老實(shí)說你有點(diǎn)沉誒。我不必一路拖著你回去的,對(du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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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黛茜沒有拖著她走完一路。但是幾乎沒有幾個(gè)時(shí)候暮光不是緊緊地依偎在云寶的身側(cè)的,靠著她以求支撐,穿過下水道邁過整場回家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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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云寶有什么疑問,無論她是不是累了,無論她對(duì)獨(dú)角獸有沒有那么一刻的怨言,在整個(gè)旅程中,她都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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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場路途都很安靜,只有淺水在他們蹄下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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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于設(shè)法從地下層找到了圖書館的地址。一條短梯搭著一些管道,云寶在她身后推著她,幫助獨(dú)角獸爬了上去。她們來到維修艙口前,準(zhǔn)備重新進(jìn)入圖書館這片圣所和僻靜之地,這是通向書籍的世界的最后一個(gè)傳送門,書籍將幫助她度過余下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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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打開這扇傳送門,徑直撞進(jìn)了一支填滿子彈的步槍的槍口,槍的槍口牢牢地頂在她的兩眼之間,槍把正由她的親哥哥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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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甲閃閃看起來就像經(jīng)受了一整晚折騰的暮光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中只有一人在握著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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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這么做,暮光?”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為什么要讓我在你和我的家人之間作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