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在上【忘羨】22-債必嘗
近百具枯骨,皆是美人骨架,曾經(jīng)鮮活的血肉在無人知曉的歲月里腐爛成泥。 徐鳳鳴緊緊盯著,血絲逐漸爬滿眼眶。 畫師!溫畫師!他居然癲狂至此,以血繪畫,以骨雕玉,他要成品世間獨一。 那尊肖似孟詩的玉觀音,換了孟詩一條命! 徐鳳鳴心存多年的僥幸,今日一舉打破。她渾身顫抖起來,雙目通紅,突然一把奪過劉大人手中的觀音像,狠狠砸在地上。 玉像碎裂,混在灰敗泥骨里像瓷白的刃。 就在這一剎那,一抹紅影凝聚成形,浮于半空。 她攏著衣袖,垂著頭,幽幽眸光落于跪坐在地的婦人身上。 婦人腿邊,肢骨交錯。其中有一具,正是她的尸骨。 “媽媽。” 她看到婦人抬起頭睜大眼,極力在模糊的視線中尋找她的身影。 “……是你嗎,詩兒?” 尋常人見不到鬼影,所以徐鳳鳴見不到紅衣慢慢展開雙臂,環(huán)住她佝僂的身軀。 “詩兒,你在這里嗎?你出來見見媽媽啊,媽媽想你啊……” 她想站起身,想隨著那似有似無的聲音去尋找心心念念的人,身體卻猶如被重石壓著,動彈不得。 “我就在你身邊?!奔t衣在玉石破碎,尸骨顯露的剎那記起了一切。 浮光掠影的一生。 有福緣,有遺恨的一生。 “媽媽,我未曾怨過你……” 唯有感激。 感激她撿回街頭孤女撫養(yǎng)長大。 感激她在青樓給了她獨善其身的榮寵。 感激她看破她鐘情于聶云遠,竊來一段美好時光。 …… 她記得徐鳳鳴所有的好,怎會怨憎她想借助畫師的筆和刀,給她成名造勢,鋪就一條錦繡大道的真心。 …… 一人一鬼抱頭痛哭,是和尚成全的。 他點亮了徐鳳鳴的眼,給她足夠的時間與孟詩相聚和惜別。 世間太多突如其來的不測和數(shù)不清的陰差陽錯,誰也避不過。但恩必還,債必償——畫師做下的惡孽,他可替這些無辜冤魂追討。 眾官差閉眼之間,百具枯骨化為黑柱沖破九霄,天地間霎時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已經(jīng)嚇得面無血色的羨羨把頭鉆進和尚懷里,毛發(fā)豎立,全身巨顫。 和尚緊緊擁著他,指尖捏訣,嘴唇開合。 “尋!” 那擎天黑霧頓時炸開,化作煙火垂直落下。 再次砸在千云庭地底。 和尚訝然睜眼,看向那個方向。 破碎的骨渣混在一堆亂骨中,猶如石子。 黑霧再次升騰而起,旋風般攪動骨渣,漫天怨恨凝聚,悲鳴不休。 一陣桀桀怪笑突兀響起,鉆進姑娘們的耳朵,魂靈不甘怨憤,面目扭曲,像是被緊緊抓在別人手中,掙脫不得。 孟詩臉色煞白,身不由己地被拉扯進那團黑霧,徐鳳鳴尖叫著要來撈她,卻怎樣也夠不著。 “大師——”徐鳳鳴滿臉淚痕,絕望無助地跪行到和尚跟前,拉著他的衣袖連連哀求,“您大發(fā)慈悲,救救詩兒,救救詩兒啊——” 和尚擰著眉,目光落在黑霧中心的高大霧影上,那東西似鬼非魔,煞氣纏身,兇光畢現(xiàn)的眼,竟帶著詭異的笑。 他輕輕拍了拍徐鳳鳴的手,示意自己會處理,然后把羨羨護在身后,上前一步。 “溫畫師?” 他冷冷問。 溫畫師敞開胸懷,源源不斷吸收著姑娘們的魂魄。 他錯開冷臉和尚,目光直直看向和尚身后閉著眼的人。 他并不答話,兀自贊道:“天生容器?!? 和尚變色,揮手現(xiàn)出青傘。 溫畫師目光一動,從十二骨傘看到捏著傘柄的修長手指。 他歪了歪頭,像是在斟酌這個物什是否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 但他太自大了,世人把他捧得太高,一貫橫行無忌,就算到最后惡跡敗露,被聶云遠斬殺,碎尸掩埋,他也沒入地獄,反而吸收了地下血肉滋養(yǎng)靈魄,成就了現(xiàn)在這副不生不死的魂身。 還不是一樣掌控他人生死?! 于是,他仰著下巴,輕蔑道:“別人高抬你一句大師,你就真把自己當作大師了?隨便用一把油紙傘就能糊弄我?只要你乖乖把身后之人交出來,我就考慮讓你死得舒——” 高傲的話語還未說完,只見青傘瞬間撐開,天地間金光乍現(xiàn),漫天碎華。 眾人在刺目的異象里抬袖遮眼,只聽得一聲凄厲慘叫響徹千云庭,之后,便是永久的沉寂。 和尚虛空捻起空中浮渣,再一道靈火焚燒,斷了他的輪回路。 羨羨眼睛睜開一條縫,虛虛看向?qū)γ妗? 滿地泥沙,落了跪印。 那些鬼影現(xiàn)出翩葶身形跪地而拜,齊聲道:“謝大師慈悲,愿恩人長命百歲,愿無人再踏后塵!” 和尚并指畫出陣紋,金芒輪轉(zhuǎn)。 “去吧。” 姑娘們再叩首,陸續(xù)進入法陣。 徐鳳鳴像是意識到什么,一把將孟詩鎖在懷中。 “大師,我求求您了,您大發(fā)慈悲,別讓詩兒現(xiàn)在走!我供著她,我供著她可好?!” 懇求的眼神,嘶啞的嗓音,只差跪地磕頭。 和尚蹙眉:“你能讓她陪你百年?” 徐鳳鳴怔住,過了半晌,她箍住孟詩的手慢慢松了。 她看向懷里的孟詩,泣聲道:“對不起,詩兒,是媽媽太自私了,媽媽只是舍不得你……舍不得……” 孟詩伏在徐鳳鳴懷中,輕聲道:“媽媽勿掛,女兒下輩子一定找到您,侍奉身前,再盡孝道。” 等兩人道完別,和尚道:“你也去吧?!? 孟詩盈盈起身,向和尚作禮:“奴家還有個心愿未了,大師能否成全?” 和尚:“何事?” 孟詩淚眼含笑:“云遠生前為奴家報了血海深仇,而奴家卻眼睜睜看著他被蒙面人重傷,逃至烏尤寺。之后,奴家渾渾噩噩陷入沉睡,醒來再不記得往事。如今想起一切,還不知云遠當年是否逃過一劫,現(xiàn)在是否身康體健,奴家想……想再看云遠最后一眼?!? 和尚不語,正在思忖如何告知孟詩真正的聶云遠已死,而清河那位云爺極有可能是他孿生兄弟,更為甚者,是那個殺兄奪玉的蒙面人,懷中人卻微微抬頭,露出還帶著懼色的眉眼,囁嚅著道:“你就答應她吧……她、她也很可憐……” 和尚揉揉他的頭:“羨羨不怕?” 那雙耳朵立起來:“……窩才不怕!” 和尚笑了。 “好。” 和尚轉(zhuǎn)頭對抖如篩糠的劉大人道:“大人只管處理后事,還云萍城受害者一個公道?!? 他給孟詩一段楊柳附身。 孟詩拜別徐鳳鳴,一行人踏上去清河的路。 楊柳依依,不知前路風雨。 ———— 2023-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