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的葫蘆】第十章 厄運(yùn)之人
平從石崖回來了,便要回去了,他的爺爺遙不許他待在這里的時(shí)間超過一天。
遙回來的這一年里,平從未留宿過,除了周壘在的那個(gè)晚上。
為了不錯(cuò)過與殷晴云的見面,平每天早早地從白雀跑下山,穿過地道,來到石崖上,到了晚上再跑回去,來來回回好幾天,終于見到了殷晴云。
雖然日已西斜,雖然已看不到殷晴云,可他并不著急回去,因?yàn)榻裉爝€是個(gè)特殊的日子,他的奶奶紅的生辰。
平的父親正一早就告訴平,讓他請他爺爺遙到白雀吃晚飯。
平在園圃里找到了遙,遙只淡淡說了句,“不去”。
“那爺爺可以送送我嗎?”平懇求道,“送到谷中就可以了”。
平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的父親晚些時(shí)候也會來請爺爺,他和爺爺先到谷中。再遇上父親,這樣爺爺反正離開了小房子,去的可能性可能會大很多吧。
在平的軟磨硬泡下,遙終于同意了,兩人一前一后,一路無言。
其實(shí)平與這位遙爺爺并沒有過深的感情,他從出生時(shí)便沒有見過遙,只在大人的支言片語中,拼出了一個(gè)謎一樣的,遙遠(yuǎn)的,遙。
二十年前,三十歲的遙帶著他九歲的兒子正,去嵐木參加冷島主的婚宴。宴席之間,賓客敬酒供肴,歡歌樂舞,一片熱鬧。只有遙一個(gè)人注意到,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飛鳥,好似有傷,搖搖晃晃,朝著英山的懸崖撞去。他獨(dú)自去尋找那只巨鳥,卻從此沒了蹤跡,人們沒有找到那只巨鳥,有人說,定是那只巨鳥把遙帶走了。那時(shí),婚宴發(fā)生變故,冷的新婚妻子詠被人下毒,險(xiǎn)些喪命,冷赤手空拳捶死了下毒之人。九歲的正就在一旁,目睹整個(gè)過程,滿身血污地回到家,一病不起。后來藥師尋得良方,卻不得根治,遇血必犯病。等不到遙的消息,正的母親紅后來改嫁,組建了新的家庭。
正曾告訴平,他的爺爺柳也曾莫名消失,再也沒能回來。若翾受霍海水神所佑,為福氣所在之地,離島者不得善終。他的父親遙被那只巨鳥帶到外面的混沌世界,嘗盡苦頭,所幸他最終能回到這里。所以,他和母親從來沒有怨恨過遙。
走了兩里路,兩人來到大道上。道旁有一條河,名為招水,河旁房屋羅列,稻田綿延。
太陽向西挪動步子,橘色柔光灑在稻穗上,灑在水面上,灑在勞作的人們臉上。一片祥和安寧。
一抬頭,便能看到高聳的榆山,山上樹木繁雜,綠的,紅的,白的,黃的,各色皆有,在橘色的日光中,朦朧夢幻,宛若仙境。
一群鳥兒從榆山方向飛來,沿途有鳥兒不斷加入,鳥群忽直上云霄,又倏然急墜,忽盤旋成螺,又悠然滑翔……
啼聲悠揚(yáng),如山間清澗,清脆悅耳,如金石相交……
“小青--”平朝著鳥群揮手道。
鳥群之首,為一青鳥。青鳥朝兩人飛來,眾鳥相隨,團(tuán)團(tuán)圍住兩人。鳥飛成線,歌聲如流,平只覺眼花繚亂,身體輕盈如燕,似臥云端。
遙從腰間袋子抓出一把豆子,撒向空中,鳥群才銜豆而去。
青鳥落在平的肩頭,它頭有紅冠,渾身青白,尾部一排五彩短毛。
“小青,你真好看,和子午花一樣,多虧你帶著群鳥守護(hù)這里,流脂的稻田才能長得這么好?!?/span>
小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長鳴一聲。
“如果我能和我父親一樣,能懂得你們的意思就好了?!逼降?。
小青歪著頭看遙,遙從袋子里又拿出一把豆子,小青立馬落到遙的肩頭,啄起了豆子。
“父親能感知附近的動物,能聽懂他們的語言,雖然他不能見血,但他救過很多動物,爺爺,我要如何才能擁有父親的能力?”
“你父親的能力是天生如此。”
“那沛豐大陸上,有和父親一樣的人嗎?”
“有獸人一族,會獸語,也會人語。”
“外面的世界可真好啊,”平嘆了口氣,“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離開這座島?!?/span>
遙的臉色突然變得嚴(yán)肅陰沉,平想起那晚,滿身黑霧掐著周壘脖子的遙,立馬停住了話語。
小青似也察覺異樣,忽仰天長嘯,如利刃劃石,火花四濺。
平再看遙時(shí),遙臉色平靜,慈眉善目。
看花眼了嗎?
?
流脂地勢平坦,稻田綿延。只一處高地,形似圓壇,壘土而成,密林環(huán)繞,為流脂祈福祭天之地。
一位白衣男子,走入密林之中,他的目光緊盯地面,像在尋找著什么,最終來到一棵大樹前。樹有合抱之粗,一丈之高,葉密如傘,是鳥兒筑巢的好地方。
男子小心捧起掉在地上的鳥巢,里面有只幼鳥,所幸無傷。
?
平遙二人沿著大道,路過一戶人家,聽到牛聲哀嚎,人聲嘈雜。
原來是這家人的牛老了。牛主人在院邊叫住兩人,他正缺一個(gè)潑靈人。
兩人去院中幫忙,一群人圍著一頭牛,一刀致命,血流如柱。牛主人將接滿血水的銀盆,端給平。
流脂有一習(xí)俗:生靈之氣,蘊(yùn)于血中。銀盆盛血,少年捧之。潑靈于樹,歸之自然。
流脂一切生靈,臨死之時(shí),必要取出一盆鮮血,由潑靈人灑在樹上,回歸自然,如此,自然之生靈循環(huán)往復(fù),不失平衡。
平端著銀盆,眾人相隨,登上流脂高地。高地為圣人池勝夫妻所筑,一為祈福祭天之地,又為瞭望防衛(wèi)之用。在地道建成之前,當(dāng)若翾靠近混元,野獸襲擊島嶼之時(shí),流脂男兒便登上高地,持長矛弓箭,守衛(wèi)流脂,這一圈密林,也為池勝二人親手所植,常年受生靈之氣,郁郁蔥蔥。
此地于流脂,意義非凡。
面朝榆山,眾人為牛祈福之后,歡呼吆喝起來。平舉著銀盆,朝著下方的密林潑去,鮮紅的血水在空中散開。
濃密的樹葉中,突然冒出一個(gè)腦袋。
鮮血像紅蓋頭一樣往那人的腦袋上蓋去。
“阿爹--”平大叫著,想要抓住那張蓋頭,卻為時(shí)已晚,蓋頭蓋在那人頭上,滑到身上,一襲白衣開出朵朵血蓮。
“是哪個(gè)人?”
“哪個(gè)人跑到樹上做什么?”
“是正,是平的父親正。”
“這可遭了,都知道正不能見血,見血必犯病?!?/span>
……
平手中的銀盆哐地一聲落在地上,他的腦中嗡嗡作響,為什么阿爹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不確認(rèn)一下有沒有人,為什么做事總是那么莽撞,為什么要潑掉到這盆血水,這是血,新鮮的血……
樹上的正用手抹了一把臉,看了看手上的鮮血,又看了看身上的鮮血,直挺挺地,如根木頭,栽了下去。
眾人奔下高地,遙第一個(gè)躍到樹下,扶起倒在地上的正,正眼神呆滯,渾身冰涼,失去神智,不能動彈。
遙背起他,一路狂奔,平和眾人也緊緊跟著。
跑出大道,跑過招水,回到土屋之中。
把正放進(jìn)一個(gè)木桶,遙剪開他身上的衣服,用被子把他裹起來。平已燃起火,鍋里放滿了水,等水熱的時(shí)間,兩人輪流叫正的名字,可正如一具空殼,沒有應(yīng)答。
“阿爹,阿爹,都是我不好,”平哭喊著,“爺爺,這可怎么辦才好?”
“把火燒大些,先洗掉他身上的血腥味?!?/span>
水熱之后,兩人把正搓洗的干干凈凈,為他穿上干凈衣服。正依舊沒有神智,也始終不肯合上眼睛。
屋外眾人,早已議論紛紛。
“去請玄藥師了嗎?”
“早有人去了?!?/span>
“正怎么從樹里冒出來?”
“定又是去救小兔子小鳥了。”
“明明不能見血,為啥還去救小兔子小鳥,這不是要命嗎?”
“聽說正能感知?jiǎng)游锏氖軅闆r,如果有血,他會請別人幫忙的?!?/span>
“救了只鳥,自己的命卻搭進(jìn)去,值得嗎?”
“呸呸呸,只是犯病了,又不會死?!?/span>
“這是我第二次親眼見正犯病,就和二十年前一樣,渾身是血,眼睛睜的大大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可憐的孩子?!?/span>
“都是作孽啊。正那時(shí)才九歲,哪受得了那刺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都以為那孩子活不下去了,后玄藥師尋得冉遺魚,才救回了正?!?/span>
“魚能忘憂,可只管一時(shí)啊。”
“再說,冉遺魚可不好取,只有珠塘的泠水潭有,泠水潭的刺骨,一般人哪受得了,那紅和濱的腳,都是為了給正取冉遺魚,落下了寒癥,紅走路都走不了了,那潭里,還有吃人的魚,濱的腿上,密密麻麻全是傷。”
……
眾人一言一語,焦急地,饒有興頭地交談著。
“喂——正怎么樣”遠(yuǎn)處一個(gè)人扯著嗓子喊道。
“姚師,正犯病了,你快來。”有人應(yīng)道。
姚跑到屋前,牛主人立馬迎了上去,“姚師,我已讓人請了玄藥師?!?/span>
“玄來了也沒用,只能去抓條冉遺魚回來。”
姚正欲推門而入,門卻從里面打開了,遙走了出來,他的肩頭搭著一捆繩子。
“你要去抓魚?”姚問道。
牛主人攔在前頭,“今日的事,因我而起,這魚應(yīng)是我去抓?!?/span>
“此事與你無關(guān),不必自責(zé)。”遙說完便走。
“你們看好正啊,我陪他去?!币o跟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