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暴雨轟隆隆地張舞駭人雷電爪牙，上條當麻坐在地板上，凝視著落地窗里孤寂的身影，如同異世界的同位體被肆意怒吼的暴風雨囚禁在危機四伏大海的孤島上。

“天氣預報說臺風一直到明天早上才會過境?！笔撤洳倨矸畔率謾C，伸手端起身側地板上盛著牛奶的玻璃杯，輕聲呢喃，“好久沒下這么大的雨了。”

上條側目端詳食蜂，她穿著寬松的居家服，盤腿和他一起坐在窗前，慵懶低垂眼角，似乎正輕嗅雨水沖刷后的清新空氣。兩人分明置身在同一空間，身周彌散的氛圍卻截然不同。

她好像僅僅是在度過一個司空見慣的日常夜晚。

在家不同出門的日子里，食蜂總是寬緩松散的打扮，她總是很介意自己的發(fā)胖體質，雖然上條一點都不這么覺得。

……這也是過去的記憶嗎？

“你果然很漂亮?！?/p>

上條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食蜂面露詫異轉過頭來，閃爍星光的澄澈眼眸瞪得滾圓。

啊，說出聲了嗎？

是不是道歉比較好？

一道急促的閃電離開夜幕，窗外恍如白晝，然而轟鳴震耳的雷聲卻遲遲未至。

珊瑚色溫軟嘴唇揚起微笑，上條驀然置身櫻花清香浸透的蜂蜜色春天，溫暖的微風裹挾輕快的身體，寧致如鏡的天空倒映自由的靈魂。

上條抬起頭，白色云朵牽扯不可視絲線，引導他的目光——那里……

雷聲遠去，上條的意識倏然回到現(xiàn)實。

“當麻真是的，居然冷不丁說這種讓人害羞的話。”食蜂雙手捧著臉頰，溢出指縫的紅暈更加襯出皮膚白皙。

猛烈的雨水錳礦拍打窗戶，仿佛身負與玻璃同歸于盡的使命。

盡管表現(xiàn)出羞澀，食蜂卻并不慌亂。跟上條走進屋子時，用賭上一切的覺悟邀請她私奔是一樣。

也許她根本沒有認真思考，也許她完全不需要把我的話當真。

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讓她放棄現(xiàn)有的生活呢？

冰冷的空氣鉆過縫隙，潛伏在不懂人心的地板下，覆上指尖侵入，緩緩冰凍暴雨未能熄滅的熾熱感情。

不過至少在完全不可能之前，將自己真實的想法傳遞給她了。

后悔……

嘛，命運弄人……

如果更早記起來就好了。

上條再度看向窗戶，許是閃電灑下的光澤，漆黑的屋外稍顯些許昏暗，院子里嬌弱的花朵在暴雨的摧殘中搖搖欲墜——屬于他們的現(xiàn)實就跟那花兒一樣……易碎。

“大概他們現(xiàn)在正在找我?！鄙蠗l垂下眼眸，低頭喃喃，仿佛是自言自語?！暗扔晖Ａ司蛠聿患傲恕！?/p>

“在臺風中出行太危險了，而且……”食蜂曲起雙腿，歪頭枕在膝上，瞇起誘人的美眸，“……夜晚很漫長哦，上條同學?！?/p>

上條不是特別理解，不，他完全無法從話語中領悟食蜂的意指。

直接問吧。

焦躁的情緒剛剛漫過一半的心臟，遭到了食蜂打斷。

纖細的手指拂過彈力十足，宛若初雪般綿軟的大腿，她捉弄似的勾起戲謔的笑容。

“要試試膝枕嗎？上條同學?！?/p>

啊？

這是什么話題跳轉？

和剛認識不久的人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真的沒問題，是不是不禮貌……上條猛然想起，他們經歷的時間并不一樣。

食蜂已經認識他很多年了。

對于上條本身來說，可能這會是唯一的機會。

幾乎沒有任何思想斗爭，上條欣然接受食蜂的提議。他以為自己會口干舌燥，緊張得全身僵硬，想要喝口牛奶平復，可牛奶不知道什么時候喝完了。

直到腦袋放到柔軟溫暖的肉感大腿上，上條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點沒有產生緊張的情緒，熟悉的甜膩舒緩皮膚和肌肉，宛若無數(shù)次體驗后，成為自己的專屬一樣。

這是否是自己喜歡她的證明呢？

果然我很喜歡她啊。

在決定結婚之后，突然恢復記憶是否同樣是命運呢。奪走了他們許多年的神明終于看不下去，想要給這個故事轉機。

大概是食蜂始終沒有離開上條太遠的原因，得到些許記憶后，本該溺亡的感情，扎入可以依附的土壤，瘋狂生長。

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身軀和四肢已經被緊緊纏繞，融進了血肉。

再一次請求她跟自己一起私奔吧。

火熱的感情涌出心房，將上條灼燒吞噬，尋找蜂蜜的蜜蜂刺痛肌膚。

上條悄悄抬眼，食蜂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她那宛若看穿未來，一切都塵埃落定的平靜微笑，是否代表她拒絕了自己呢？

事到如今再糾纏不休，會讓她為難吧。

龐大的無力感包裹熱烈燃燒的感情，冷寂的理性殘忍勸阻。

好累……

眼皮好重……

窗外孱弱的花朵快要撐不住了。

食蜂似乎看穿了上條心中所想，纖白的手指在地面上劃過，柔聲細語，“它們沒那么嬌弱，要對自己精心培育的花朵有信心?！?/p>

她低下頭，準備回答私奔的請求，卻發(fā)現(xiàn)上條閉上了眼睛，平和規(guī)律地呼吸——睡著了。

食蜂愣了一秒，旋即轉頭望向臥室的方向。果不其然穿著睡裙的黑發(fā)小學女生頂著黑眼圈，舉著空調遙控器，一臉怨念瞪著她。

“爸爸的記憶還沒恢復嗎？你趕緊告訴他真相不行嗎？非得等自然恢復嗎？我明天還要上學呢！”

她一口氣連續(xù)提問，食蜂卻不想回答其中任何一個，鼓起臉頰氣呼呼反擊，“讓媽媽體驗一下年輕時候的回憶不行嗎？那可是爸爸媽媽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夜。”

“可每次惡劣天氣，爸爸的記憶都會回去一次，今年都已經第三次了?！彼Q起三根手指，“還有爸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夜是我出生那天！”

“才三次欸?！?/p>

“你就不怕他回不來嗎？”女兒撅起嘴巴。

“他才舍不得媽媽我呢。”

“是舍不得我才對吧。”

“你說什么！”

女兒無視食蜂抗議，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冷漠說道：“總之別再膩歪了，讓爸爸睡一覺明天就該恢復了。”

“我才不要，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劇情呢。我會答應當麻，和他私奔，然后深情對視……”食蜂露出陶醉的表情，邊上的女兒眉頭越皺越緊，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總之不要打擾我們，還有你在房間里怎么可能被我們打擾到，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干涉我們。”

“沒錯，我就是故意的。”女兒揚起下巴，對食蜂做了個鬼臉。

“你忘了嗎，你的能力對你爸爸可沒用?！笔撤渥テ鹕蠗l的右手往他的腦袋上放，但他并未醒來。

“怎么回事？”食蜂疑惑地又試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

“我都說了是故意的，怎么會想不到這么簡單的問題?！迸畠鹤叩缴蠗l原先坐著的位置，指向玻璃杯露出壞笑，“我在爸爸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藥?！?/p>

“你個壞蛋！”食蜂欲哭無淚，她終于想起來以前女兒總會躲著記憶回到過去的上條，今天很久才離開客廳。

女兒絲毫不懼發(fā)起脾氣的食蜂，一來她不會放開睡著的上條，二來即使她能抽身追自己，她的體能也撐不了幾分鐘。

“爸爸這樣的狀況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嗎？”女兒的表情擔憂而哀傷，蹲下身子戳了戳上條的臉頰。

“不知道?！笔撤洳患偎妓鳎采斐鍪种敢黄鸫辽蠗l的臉。“那一天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會來找我?！?/p>

“畢竟他差點就和其他女人結婚了?！?/p>

“是啊，我以為他能再次記得我，已經是無上的恩澤，沒想到他對我的記憶居然會往前復蘇，還放棄了一切，來……不對，你怎么會知道當麻差點結婚了？”

女兒白了食蜂一眼，“別總把我當成小孩子，這點信息我還是搜集得到的。”

“……其實我不希望你知道這件事?！?/p>

“為什么，因為我是小孩子？”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知道那時深信不疑的選擇是否真的正確。如果是錯誤的，你會難受吧?！崩w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食蜂頓了頓，繼續(xù)訴說：“其實每次你爸爸的記憶回到抉擇的那個夜晚，我都很害怕。那一天對我們的人生來說至關重要，會成為他對我新的破損記憶并不奇怪……但如果是另外一個原因：他也許后悔。對于那個夜晚的選擇，另外一條道路更適合……”

啪！

“好痛！你做什么?。　?/p>

女兒猝不及防地在食蜂額頭上彈了一擊，毫不留情吐槽：“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自信了。爸爸怎么會后悔呢，哪次他的記憶回到和你私奔的那個晚上，不是堅定不移地選擇你。無論將來再重來多少次，他眼中的答案都是唯一的……怎么了？”

食蜂抱住額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女兒，不禁抽泣，“你還是會說點好話的嘛。而且這算是你承認了，在當麻的心中，我比你更重要?！?/p>

“我才沒有！這根本不是一碼事，那個時候都沒有我好吧?！迸畠号み^頭去，大聲否認?！安贿^你居然會有那種擔憂，我還以為你每次都只是單純地享受爸爸再次跟你告白呢?！?/p>

她站起身，不再看向兩人，“總之快點睡覺吧，明天睡過頭我可不管你！”

跟離開客廳的女兒道了聲晚安，食蜂回頭看向窗外玻璃中的自己——他眼中的食蜂操祈是現(xiàn)在，還是那天晚上呢？

“對了，把你們的婚紗照掛在顯眼的地方，下次爸爸會不會立刻想起來？”

“哇哇哇！！”食蜂被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女兒嚇得手足無措，撫著胸口問：“你怎么回來了？”

“有點事?！迸畠汉幕卮稹?/p>

“唔，以前試過，沒什么用，只會讓當麻陷入混亂。不過再拍些照片是個不錯的提議，這次拍婚紗照帶上你一起怎么樣？”

“我才不要跟媽媽一起拍，三個人不就跟全家福一樣了嗎？我要跟爸爸單獨照。”

“你說什么！我好心才帶上你的……喂喂喂，你干什么！”食蜂忙著斗嘴，沒在意女兒距離上條越來越近，再慢一點，嘴唇就要靠到他臉龐上了。

“機會難得，平時爸爸都不讓我親他?！?/p>

“你差不多該進入叛逆期了吧，怎么還這么粘你爸爸。給我嫌棄啊。只有我才能親當麻！”

食蜂用力推開女兒，同時把嘴唇湊過去。

?

夜晚很漫長啊，當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