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的確是一座動物園。

而它之所以被打上“孤獨”的標簽，不僅是因為常駐的工作人員只有老羅一個，更是因為游客寥寥。

從9、10點鐘喂完動物開門，到天黑后關(guān)門，接待的游客常常只有個位數(shù)。

“天氣不好的時候，來一個都算多的?！?/p>

每次在被媒體、博主關(guān)注后，老羅通常都會經(jīng)歷一段熱鬧的時期。

去年末有視頻團隊以他為主人公拍了片子，有不少外地的網(wǎng)友慕名前來參觀，周末好的時候能收八九百門票。

但冷清來得總是比想象中更快。

今年3月14日當天，動物園總共賣出三張門票。

這其實并不奇怪。

如果暫時忽略“老人跟動物相依為命”的敘事，這實在算不上一個有吸引力的動物園。

所謂的籠舍，不過是兩排裝著鐵柵欄的水泥房間，跟正規(guī)動物園沒得比；

也沒有任何珍稀品種，根本無法俘獲“見過世面”的游客們的心。

據(jù)一些去過的網(wǎng)友敘述，動物園的味道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盡管景區(qū)已經(jīng)專門雇了一個人來幫忙處理垃圾，但異味依然會飄到很遠，甚至讓附近的游客大皺眉頭。

山東商報曾經(jīng)描寫過這樣一段場景：“有位女士帶著孩子慌慌張張地走下來，仿佛被追趕一般，連連說，‘太臭噠（啦），太臭噠（啦）！’”

連他自己也承認：“我這環(huán)境不行，真的是過時了?！?br>
相比于動物園，這更像是一個救助中心。

外界關(guān)注的眼神來了又走，只有老羅守著他的動物。

自己穿著舊衣服舊拖鞋，每個月5000的退休金，全都拿來給黑熊、狐貍們買吃買喝。

這些年幾乎從不回家，也很少參與親戚朋友的聚會，因為“放心不下動物”。

孔雀球球一號剛來的時候長不出尾羽，老羅研究了好久。

后來發(fā)現(xiàn)是因為它之前生活的環(huán)境是斜坡，“走來走去的時候，尾巴會在地上戳”，于是特地在籠舍里做了桿子。

動物園里年紀最大的猴子，眼睛十幾年前就看不見了。

于是老羅每次都要對它喊“誒誒”，喂食喂到手邊嘴邊，直喂到它的一身皮毛油光水滑。

02

“只要活著，我就要養(yǎng)動物”

如果單純用野生動物保護的視角去看，老羅的“成就”其實不值一提。

他的動物園可謂是來者不拒，有作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黑熊，但也有相對比較常見的豪豬、畫眉，甚至還有被當作家畜的黑山羊。

自掏腰包養(yǎng)活這些在物種多樣性方面并不太重要的動物，看起來并不是劃算的買賣。

但從一開始，他收留這些動物的動機就很簡單——惻隱之心。

老羅是一名退伍軍人，轉(zhuǎn)業(yè)之后在電影院工作。

三十多年前從獵人的手里買下了一只小山獺，是他養(yǎng)動物的開始。

當年他大概不太懂什么瀕危、觀賞價值、生物價值，只是覺得它可憐，“這么小就沒有媽媽了”。

回憶起那只小山獺，老羅直到現(xiàn)在還會露出笑容?！巴砩纤艹鋈プ杂勺栽诘亻e逛，天亮了就會回家休息?！?br>

他用的詞是“回家”。

如今對待動物園里的生命，他也像對待家人一樣。

堅持不理發(fā)，是因為怕理過發(fā)之后，動物們就不認識他了；

規(guī)定自己每天看手機不能超過五分鐘，因為“不能因為手機疏忽了對動物的照顧”。

上面說，這個動物園更像救助中心。

一是因為如今附近居民遇到什么受傷的、需要救助的動物，第一時間都會想送到老羅這里來；二是因為里面的“常住居民”，絕大多數(shù)都是老弱病殘。

“園齡”最大的黑熊乖乖，來得時候就沒了一只前爪，是老羅花3000塊把它從飯店手里買下來；
當時對方要價2萬，他以“這是國家保護動物，頂多給你點飼料費”的理由“砍價”成功，但即使是這樣也花光了手里的生活費。

狐貍秋秋，是被主人棄養(yǎng)后老羅主動接手。

這些年來，他還接手過被捕獸夾夾傷爪子的豪豬、好心人撿到的貍花貓……

這個不起眼的動物園，就像是受傷動物們的“療養(yǎng)院”。

老羅就是最執(zhí)拗的院長。

在“羅爺爺?shù)膭游飯@”發(fā)布的視頻中，我最喜歡看他跟動物互動。

莫名地覺得“掏心窩子”，就好像是爺爺在照顧孫輩。

明明黑熊乖乖的塊頭能裝下三個瘦子了，年紀也已經(jīng)相當于人類的七八十歲。

但老羅對它說話時，仿佛在哄剛會走路的小朋友：“哇你坐起來了啊，真漂亮，就像大熊貓?！?br>

他還很喜歡模仿動物的口氣說話。

就像大人哄嬰兒時，會本能地用“娃娃音”。

孔雀人少的時候不愛開屏——“球球說了，你來一個人我就不給你開屏了，我勞累了?！?/p>

狐貍把吃不完的蛋糕蓋起來——“我們吃飽了，這個留著下次再吃?！?br>

這些動物在旁人眼中，可能分為二級保護動物、三級保護動物、普通動物……

但在老羅心中是一樣的。

他能隨口說出它們的名字、年齡、飲食喜好，以及當初是如何被領(lǐng)養(yǎng)的。

還能記住每只動物的“高光時刻”。

比如乖乖是怎么用爪子揚起地上的干草，來了一出“天女散花”；

獼猴平平怎么搶走了游客的手機，還要翻來覆去地看。

老羅的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前，走路、喂食都是慢慢的。

但每次講到這些故事，眼睛會發(fā)亮，連動作都會變得格外敏捷。

03

“浪漫化”濾鏡之下

隔著屏幕和網(wǎng)線，老羅和動物和諧共處的畫面，就像是都市生活之外的世外桃源。

但去掉歲月靜好的濾鏡后，世外桃源的另一層意思是過時和脫節(jié)。

守著一個冷清的動物園，老羅仿佛是執(zhí)意要向風車發(fā)起挑戰(zhàn)的堂吉訶德。

但在三十年前，那“風車”也曾眷顧過他。

老羅和他的兒子都曾提起過動物園剛辦起來的盛況，“我們一家被敲鑼打鼓地送到鳳凰山”；

作為當?shù)匚ㄒ灰患覄游飯@，生意一度相當紅火，就連周圍縣市的家長周末都會帶孩子來“見見世面”。

可三十幾年過去了，人們已經(jīng)有了多得多的選擇。

沒人再需要來這個破舊的小動物園，看一群并不稀罕的動物。

就連老羅的這份堅持，如今看來也已經(jīng)越來越不合時宜。

一方面是資金問題，鳳凰山動物園本身就是民營機構(gòu)，除了政府的補貼之外，更要靠收入來維持運轉(zhuǎn)。

但在門票收入越來越少的情況下，老羅只能用退休金往里搭。

甚至還要頻頻向身邊的親戚朋友借錢。

另一方面，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鳳凰山動物園也已經(jīng)不算是動物的“好去處”。

狹小的水泥空間、毫無隱私的鐵柵欄，都與動物保護理念背道而馳。

老羅對他的乖乖、球球們固然實心實意。但沒有太多科學喂養(yǎng)的知識，也不懂動物福利之類的概念。

景區(qū)負責人表示：“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p>

如今“羅爺爺?shù)膭游飯@”發(fā)布的視頻下面，已經(jīng)能看見零星的質(zhì)疑聲。

比如批評老羅不該給動物喂高油高糖的蛋糕作為“零食”，或者鐵鏈拴住獼猴。

在2017年的央視節(jié)目中，能看到150斤的蟒蛇和幾只雞共處一室。

一只雞大搖大擺地從蟒蛇的身上踩了過去。

但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層出不窮的“網(wǎng)紅”中，老羅依然是個異類。

讓人疑惑，這個觀念過時的老人，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大眾追捧？

或許是被他對動物那驚人的感情所震撼；

又或許是羨慕他那不在乎外界眼光的執(zhí)拗，在如今已經(jīng)如同寶石一樣少見。

在老羅又一次“翻紅”之后，各方的熱情重新紛至沓來。

捐款、下單給動物買菜買肉，或是許諾“有機會一定去看看”。

但對于老羅來說，注意力的來來往往或許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

無論外界的眼神是重聚還是消散，他始終默默地推著破舊的自行車，上面馱著他的動物們一天的口糧。

大概只有某天在動物園里遇到特別真誠的游客，他才會陡然興奮起來。

講這只小狐貍是多么淘氣，黑熊是多么嘴饞。

而那些共用同一個名字的孔雀，開屏時會把尾巴上的羽毛抖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閃出光，就像春天的景色一樣?！?/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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