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啊，指揮官明明已經(jīng)是很好相處的人了吧？——難道說，在指揮官面前，你會感到不自在嗎？”

獨立仍能回想起自己面對那樣的詢問而拼命搖頭的樣子。不，她一點也不討厭指揮官，甚至稱得上喜歡。對于這樣一個兢兢業(yè)業(yè)、樸實本分的人，她是絕對討厭不起來的。問題就在于這種喜歡——好像一面她在別人身上從未見過的鏡子，時刻映出自己的笨拙和不合時宜的嚴謹。她頭一次感到有些事情難以言表，不是清清楚楚的白紙黑字或是一釘一卯規(guī)整無比的話語能表達清楚的東西。

“不管怎么樣，如果真的感到有些不太適應(yīng)，作為指揮官的秘書艦，兩個人稍微交流一下也是可以的吧？——畢竟啊，”說到這里，那人臉上漾出一抹笑意，“指揮官身邊的同伴可是多得很呢……”

是啊，多得很。走在前往指揮部的路上，獨立有些不自然地將胳膊在小腹前收起——皮膚上泛著健康的肉粉色，在陽光下白得十分干凈。稍微調(diào)整一下制服的位置……衣品自己是有的，但如果只是為了指揮官換上一身衣服，他又會怎么想呢？

百褶裙隨微風(fēng)飄動。

應(yīng)該換上一身更利落的衣服才對，更利落……如果有緊急事件發(fā)生，作為秘書艦，自己應(yīng)該拿起艦裝就能戰(zhàn)斗，這才是必要的——至于這單薄的襯衫和映襯著長襪的裙子，在他心里能占到多少分量呢？

充滿英氣的赤紅眸中閃爍著柔和的光。

來到指揮部，獨立才意識到，不僅是今天，而且是每一天——這些女仆同伴們都比自己來得要早得多。當她懷著一種不曾體會過的心情踏入指揮部的大門，她們早已在各自的崗位上忙著事情了。謝菲爾德將掃除工具用得得心應(yīng)手，仿佛已與這棟房子融為一體；赫敏和卡律布狄斯正確認著指揮官的大致日程安排；黛朵在桌后認真地校對一份文件，在她身邊不遠處，護衛(wèi)女仆天狼星困得半趴到桌面上，似乎是因自己傲人的身材而被硌醒了，她才接過斯庫拉送來的抱枕睡到休息室里……看見獨立的到來，女仆長貝爾法斯特端莊地起身來到她面前。

“早上好，獨立小姐。需要我?guī)湍畔绿岚鼏?？?/p>

看著那專業(yè)、溫和的微笑，獨立下意識抓緊了挎包。

“我自己拿著就好了。謝謝你，貝爾法斯特小姐?！?/p>

貝爾法斯特回以禮貌的微笑，“指揮官正在辦公室，獨立小姐?！彼S即返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xù)工作。

天狼星小姐看上去很困——她是指揮官的護衛(wèi)女仆。一大早，難道她跟指揮官……不，不應(yīng)該這樣想。也許是些其他的事情，總之，這有什么可揣測的呢。

獨立從未想到自己能對一件事情如此敏感。天狼星的短裙、大腿襪和困倦的目光，都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仿佛里頭真有這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是否適合這樣的裝束呢？

“難道等著他拋下手頭的工作來討好你嗎？別儍啦，只要稍微空閑下來，他絕對會被好多人一下子就拐跑的——”

當時自己幾乎是本能地問“都會有誰”，就仿佛自己真能競爭過她們——譬如說，這些性格各異，各富魅力的女仆們。光是在氣勢上不被女仆長壓倒，就需要很大的力氣了。她來去如風(fēng)的高效率和對指揮官有意無意的接近，那是獨立想也不敢想的。

想一想，或許自己從來就只擅長這點事情——坐在桌前，悶聲審視指揮官看過的和沒看過的文件。

“早上好啊，獨立?！?/p>

“早上好，指揮官?！?/p>

她仍保持著那種精神飽滿，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心事重重。打招呼的同時，她也禮節(jié)性地看了看他，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他身上搜索不為人知的痕跡——粉嫩的唇印、褶皺的衣領(lǐng)，或是勞累過后的滿足和欣慰——有這些嗎，哪怕一絲跡象？可直到意識走完這一遍流程，她終于想到要收起這種想法時，獨立也不曾見到半點那樣的痕跡。指揮官坐在辦公桌后，雙眉舒展，表情自然，儼然一副準備好迎接新一天的樣子。

“一定要消滅那種距離感，就是說，要主動一點——相信我，在指揮官那里，只要你肯付出一點，他就會拿出百倍的精力報答你的！”

獨立總覺得這話中有種隱喻的味道在。她沒再多想，看見指揮官的手邊只有一支鋼筆，就到飲水機旁邊，給他沏了杯茶。

“——謝謝，”指揮官竟顯得有些驚訝，露出感激的微笑，“早上吃飯了嗎？今天來得這么早?！?/p>

“吃過了，謝謝你，指揮官。沒有什么，只是覺得，自己作為秘書艦，應(yīng)該更努力一點才是?！?/p>

獨立說的是心里話。指揮官同樣沒有太大反應(yīng)，端著茶杯，“這里有我呢，你要是想出去走走，或者多休息一陣，都沒問題。在前線最辛苦了。我有個同學(xué)，在學(xué)校的成績比我還要好，下艦隊之后卻銷聲匿跡了。前段時間我才遇見他——在一艘補給艦上當補給官，整個人胖了一大圈?！?/p>

他無奈地搖搖頭，笑笑，“在這種事情上，我倒覺得，咱們兩個是差不多的。都是要苦哈哈的人嘛。不用怕麻煩我。我要是有什么狀況，也要麻煩你的?！?/p>

這直來直往的表達方式，恐怕還要追溯回獨立本人的要求。然而現(xiàn)在，她面對著指揮官，對這些話的感情卻前所未有地復(fù)雜。

“一直以來也很辛苦你，指揮官……所以，我想著能多替你分擔一點就好了。……”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工作上，這身衣服難道不夠惹眼？哦，在這些女仆伙伴們面前，似乎的確有些黯然失色……

自己一股腦說了好多話，還是貝爾法斯特進來遞送今天的第一份報告，才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指揮官抱歉地朝她笑笑，接過文件夾看了看，簡單把女仆長打發(fā)走了。貝爾法斯特臨走時，指揮官忽然叫住她。

“等等，貝法。我有兩件常服有點臟了——沒辦法，夏天嘛——麻煩讓赫敏來一趟，我想跟她講，有顆扣子要加固一下?！?/p>

“是，主人?！?/p>

貝爾法斯特離開了。指揮官捧著茶杯，目光重新落在獨立身上。

“快坐吧。今天換了件衣服嗎？挺漂亮的?！?/p>

想來在指揮官那里，他的樸實也不允許他能吐出那種鑲著鉆石般的哄女孩子開心的漂亮話了。獨立稍微笑笑，“你喜歡就好，指揮官?！?/p>

指揮官愣了愣，那表情，似乎是覺得自己多心了，又似乎隱隱有些期待。獨立不好意思再講什么，低頭瀏覽一遍文件，又逐字逐句斟酌了一下，在紙張上留給秘書艦的地方簽上名字。等到再抬起頭，指揮官剛好放下茶杯，赫敏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這個扣子有點松了，赫敏，要麻煩你……”

赫敏比自己高些，身材顯然也更好，性格當然也更易于接近。當她要走時，回頭看見她，就笑著擺擺手，用甜美的聲音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呀，獨立小姐——”

獨立連忙以笑容應(yīng)之。指揮官看著她們，似乎有些莫名的欣慰。

赫敏正離開時，獨立又回想起來。

“最重要的是表明心意，而且是趁早——當然不是一大早啦，肯定要在更有情趣的時候嘛……情趣當然就是——”

啪嗒一聲響，打斷了她幾乎絞盡腦汁的回憶。一封乳白色的信箋忽然從赫敏的懷里掉到地上，在一塵不染的地面上滑落到獨立腳邊。赫敏困惑地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確信是從常服的衣兜里掉出來的。獨立撿起來，還沒說什么，指揮官忽然站起來，“啊，你給我就好了……”

“那我先走了哦，指揮官?！?/p>

“啊啊，再見?！?/p>

他顯得十分慌亂。當獨立來到桌前想把信封還給他時，指揮官顯得尤為尷尬。

“那個……”他忽然變得吞吞吐吐，“我在找個時間，但是我覺得……呃，你要看看嗎？”

獨立的大腦忽然變得一片空白。

“是……寫給我的嗎？”

“對的……”

她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姐姐們的關(guān)心和教導(dǎo)，女仆們的身影，赫敏小姐溫柔的招呼聲，還有指揮官尷尬的模樣，以及現(xiàn)在這不知所謂的情形——自己到底正在經(jīng)歷什么？

她用幾乎開始顫抖的手拆開信封，看見一張密密麻麻寫著字的信紙，開頭寫著“給獨立”，這讓她的腦袋轟的一聲響……

通篇只有愛字最為惹眼。

獨立不知道自己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看完了信。她什么也沒記住，又快速瀏覽了一遍，依然如此。余光瞥一眼指揮官，他站在桌后，不該發(fā)生的情形把他搞得束手無策。太草率了，恐怕會被拒絕。忐忑寫在臉上。

“我……”獨立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她只清楚方向，卻忘了該如何邁出步子，“謝謝你，指揮官——”

看見他臉上的不安，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像是在發(fā)好人卡，連忙搖頭，“我不是要拒絕！我……”

一封情書。他羞澀的樣子沖破那種努力維持的平常心而原形畢露，顯得孤孤零零。獨立感到心中有什么不曾見過的東西徹底決堤了。她一下子理清了自己的情感，就仿佛靈魂在沖擊之下飄飛出來，將自己矜持和猶豫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她同樣看見自己的目光，里頭的情感分明同指揮官的樣子重疊起來。這身衣服就是為了他穿的，她為此無比驕傲。獨立清楚地看見自己緊緊抓著那封信，撲向他，擁抱他。她要告訴他所有的事情，包括那所謂的時機——就是現(xiàn)在。

獨立是個好女孩，但我整了個爛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