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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口渴，而且渴得很。

不需塔克拉瑪干的大太陽，全身早已開始冒白煙了。

燥干的熱浪向神經(jīng)末梢襲來，一浪高過一浪。

他想：是時候該去喝水了。

但他并沒有立刻動身，甚至連動身的準備也舍不得開始。

他坐下、他躺著、

他拿起書、他放下書、

他刷起推薦流、他卸掉推薦流，

但就是不動身。

有人說：這是渴得輕。

不錯，他是渴得輕——

倘若置身正午下的沙海中沒有盡頭地爬行，而前方正有一片綠洲，

那是肯定要跑掉鞋子跌倒爬起地去追趕的，生怕它張腿站起溜了，

而不是呆在原地挑挑揀揀水面有無綠藻、水體有無孑孓

——所以，他是渴得輕。

飲水機就在一米之遙，但他不動身，同時抱著一種希望。

渴了要喝水，這能有什么額外的期望呢？

難道需要整箱的高檔禮品水、或者南極永凍土層新融化的冰？

他自然不敢抱有這種期望。但他仍然抱有幻想，

指望著管事的能夠守道德、把飲水機里的水好好燒到沸點以上，

再次 水中殘留的次氯酸不要超標，

再次 過濾芯不要發(fā)霉，

再次 生水不要是自來水……

這都是些人之常情的期望，

但倘若這些期望一一落空，他也不能怎么樣。

難道要他在樓道里大發(fā)雷霆，把飲水機拆成破銅爛鐵，親力親為驗視其衛(wèi)生好壞，

再揪著責任人的脖子質(zhì)問一番？

他不敢想象。

好心人勸他：喝水又講究什么，湊合湊合就行了！

說的是沒錯，湊合湊合就行了，生活中自有頂重要的事情！

可這總讓他覺得不安心：

喝水，湊合湊合就行了；

吃飯，湊合湊合就行了……

甚至有個詞叫“干飯”，意思是“吃飯”是不得不“干”的麻煩事，要盡快“干”掉……

這讓他覺得一切都搖搖欲墜，沒什么實感，

好像一生就在湊合的基礎(chǔ)上，

湊合湊合也就行了。

自然，周圍的人都覺得他莫名其妙。有的人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裝。

可他聽見打完水“謝謝使用”的提示音時，內(nèi)心卻是真真切切地顫動了——

至少他自己清楚，或者在外界看來，他寧愿這么相信。

“謝謝”？他還有地位被“謝謝”？

他是沒有選擇的流浪漢，低聲下氣誠惶誠恐地向面前的鐵家伙討口水喝，哪里敢被“謝謝”？

他是付了三角有余，

可他既不能指望飲水機每日可用，

也不能指望在更換承包商時有份決定權(quán)，

甚至也不能指望有句話可講。

“謝謝”，一句平平淡淡的人性化關(guān)懷的語音，好像云端來的一陣呼嘯，把他本就糊作一團的思緒震得四處飛濺，很難再攏起形來。

“要么我瘋了，要么飲水機瘋了?？傊?，我們兩個間總得有一個去見修理師傅，”

他這么想。

就像烏云后總要出太陽，雨停后總要天晴——

口渴了也一定要去喝水。

也許有例外——

但太陽毀滅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比飲水機壞掉的時間加起來還要長。

或許，他總算該不得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