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幾天后，夏天的腳步已經(jīng)越來越深，母親突然提出穿夏裝的必要性，也就是說想去買新衣服。我想隨她的便，不過她好像打算順便給我買各種衣服。

“你可別穿那種有毛球的橡膠內(nèi)褲。”

這種依賴別人的感覺實(shí)在是舒服，反正我暫時還不需要短褲。

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想買的話，那就陪她去吧。趁機(jī)會買點(diǎn)書吧……想著想著，我決定陪老媽去買東西。

話雖如此，最后還是要老媽一個人做選擇。我最終只是個提行李的工作人員。然后去食品柜被問道“今天想吃什么?”的時候只要在旁邊乖乖回答就可以了。

我就這樣從早上開始就在西成武部百貨商店和車站附近的商業(yè)設(shè)施散步。

“如果你是我女兒的話，我就更開心了。”雖然老媽不滿地說，但把我生為男人的是你，母親。

頭頂上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音，仿佛在表達(dá)我的不滿。抬頭一看，路燈上有只烏鴉正用喙擊打著燈罩，并俯視著我們。

沢先生說，今年街上經(jīng)常能看到飛蛾，烏鴉應(yīng)該不愁食物。如果有東西愿意吃毒蛾，我當(dāng)然非常歡迎，但如果有人像監(jiān)視我一樣盯著我看，我就會覺得毛骨悚然，心情也會有些沮喪。

為什么烏鴉總給我一種馬上就要跟我說話的感覺呢?“思考”這一姿態(tài)，在鳥類中是非常不同尋常的，話雖如此，但不像以前那么討厭了。

最后，我和老媽在車站附近的一棟商業(yè)大樓里分頭行動。我在書店買了一本文庫本，走向美食街，在角落里吃了脆北的薯?xiàng)l，吃抱肚子就慢慢看書。

突然，我看到旁邊的女孩們笑得滿地打滾。這是我和櫻子小姐、香澄三個人坐的座位，突然意識到那天的事。

從遇見Natuna他們的那天晚上開始，我就一直在想?；ǚ康降紫胱屛易鍪裁?那天晚上我為他做了什么?

我不認(rèn)為這只是一時興起，我是做了違背自己意愿的事，還是成為了他的傀儡，我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那樣的非日常之后，我的普通的每一天仍在繼續(xù)。早晨理所當(dāng)然地到來，太陽落山，夜晚到來。失去沃爾夫的悲傷和恐懼感像發(fā)作一樣襲來，但這些都被日常生活慢慢吞噬了。

最大的變化就是增加了很多朋友，特別是香澄經(jīng)常給我發(fā)信息，美嘉她們的氣氛也很好。必要的時候想幫他們一把，今后也是，無論多少次。

櫻子小姐和磯崎老師對我的獨(dú)立表演有些擔(dān)心，我覺得他們對我的監(jiān)視比以前嚴(yán)格了，或者說是過度保護(hù)了我。

和這樣的櫻子小姐，我差點(diǎn)吵起來。在那片晚霞中，櫻子小姐沒有放開我，內(nèi)海先生他們可能還沒意識到，櫻子小姐就在那一瞬間放棄了Natuna的生命。

櫻子小姐選擇了“兩者之一”，真的感謝她保護(hù)了我。但如果有可能的話，櫻子小姐她會不會選擇保護(hù)Natuna的生命安全呢?我只希望她不要做出如此無情的選擇。

我偶爾會給Natuna寫信，但他一直沒有回信，那一瞬間我也選擇了不能待在他身邊的路。

說到信，那天我弄丟了遺書，好像是什么時候從口袋里掉出來的。雖然很想回去撿，但怎么也去不了那里。幸運(yùn)的是，那封遺書沒有署名。既沒有寫我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寫寄給那個人，就算被不認(rèn)識的人撿到，也不會知道那是我寫的。

僅此而已。

從暴風(fēng)雨般的一夜開始，改變的只有這些?！八闭娴拇嬖谶^嗎，甚至覺得自己的記憶也很奇怪，和我說話的人真的是花房嗎?

由于注意力突然耗盡，我合上了書，即便如此，人們的喧鬧也讓人心情舒暢。我最近特別喜歡一邊玩手機(jī)，一邊茫然地傾聽人們的聲音，這讓我覺得還活著，自己也好，陌生人也好。

突然間，迎面的座位上有人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打破了這種快感。

“你好，館脅少年。”

我慌忙抬起頭，看到的并不是陌生人的笑臉，不，倒不如說陌生人更好。

“青葉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是設(shè)樂教授派來的，你呢?”

椅子發(fā)出輕微的摩擦，他脫下了西裝外套，與筆挺的灰色西裝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把長發(fā)及肩的頭發(fā)攏了起來，他今天沒有戴眼鏡，看起來像是隱形眼鏡，所以我能他端正的面容看得很清楚。

“我被逼著陪母親買東西。”

“所以你就一直在這里等著?”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露出了笑容。

“真了不起。明明是個男孩子，這么大年紀(jì)還和媽媽一起去買東西?！?/strong>

我一時分不清是被夸獎還是被嘲笑，表情緊繃。

“那你是無聊了吧?有時間的話，我們?nèi)ズ炔璋?，我請你吃飯?！?/p>

青葉先生輕輕撫摸著表情曖昧的我的頭，這個人還是老樣子，侵犯我的個人空間，我不喜歡他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這個。

“不用了，我不需要?！?/p>

“喜歡什么?冰淇淋?”

我明明拒絕了卻被他忽略了，他好像完全沒有客氣，而且第一候選是冰淇淋，這是怎么回事?這不是對付小孩子嗎?剛才那句話果然是在貶低我。

“咖啡就行?！?/p>

“黑咖啡可以嗎?”

“……冰咖啡拿鐵?！?/p>

我還不擅長黑咖啡，沒有牛奶就喝不下去。聽到我不悅的回答，青葉先生又開心地笑了，這個人真惡心。

我說至少要我自己去買，但他讓我坐著，老實(shí)說，我怕他下毒，所以不想喝他遞過來的東西。不過仔細(xì)想想，他精通法醫(yī)學(xué)，他一定最清楚，用毒藥殺人是不容易的。

“為什么上面有巧克力和奶油?”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遞給我的不是冰咖啡，而是放了很多奶油和巧克力的黑咖啡。

“我也想要喝上一口?！?/p>

說著，青葉先生呵呵地笑了，他拿來的正是黑咖啡，他就像猜到我會喜歡一樣。

但確實(shí)比拿鐵咖啡更合我的口味，更好喝。等母親也等得太無聊了，也許是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冷氣開得比較低，從喉嚨滑下來的涼意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正好肚子也餓了。

“最近怎么樣了?”

話雖如此，我們兩人并沒有共同話題，青葉先生用這個問題打破了他如此唐突所造成的沉默。

“最近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不由得不知所措，只見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壓低了聲音。

“你不懂我的意思嗎？我想知道你跟Phantom的關(guān)系，他還會給你發(fā)信息嗎?”

“我……”

Phantom沒有發(fā)來信息，這樣反而使我不安、焦躁，我?guī)缀蹩床灰娮约荷硖幨裁礌顩r。

“我想知道Phantom在想些什么。他是以什么為信念而行動的?為什么要和我們扯上關(guān)系?櫻子小姐說不能聽他的話，因?yàn)樗粫f正確的話?！?/p>

青葉突然“噗”地笑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信念?！?/strong>

他這是不屑的話語。

“你有信念嗎?”

“我想保護(hù)櫻子小姐?！?/p>

他微微張開的上唇散發(fā)出壞心眼的氣息。

“有什么不對嗎?”

“也不壞。只是那不是信念，而是愿望，有時也會說成是愛情。信念是一種牢牢束縛心靈、驅(qū)使心靈前進(jìn)的沖動，是一種讓人肯定自己的最強(qiáng)大的能量?！?/strong>

“為了肯定自己?”

你這么一說，我好像連自我都沒有了，我當(dāng)然不是櫻子小姐那樣的怪人。

“我并不是在責(zé)備你，況且你只是還沒找到前進(jìn)的道路，只是有點(diǎn)迷路而已，只要一開始有人拉你的手，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雖然要慎重選擇誰的手。”

“我……”

這時他打斷了我的話。

“但是，也有人到死都找不到，也有人失去后再也找不到。”

他平靜的聲音中帶著憐憫，或者悲傷，他寂寞地垂著睫毛，讓人感到強(qiáng)烈的違和感。雖然我說不清楚，但我看不出他會為別人悲傷。

“那么，青葉先生，你認(rèn)為Phantom殺人是那么毫無信念的嗎?”

“這個世界上確實(shí)存在殺人像呼吸一樣簡單的人。”

“…………”

這我知道，很遺憾。

櫻子小姐說，人不殺人的最大理由，與其說是倫理、法律、正義感，不如說是出于本能，或者說出于條件反射。人的死是令人不快的，惡心、可怕、可怕，奪去生命的行為，對很多人來說都伴隨著生理性的厭惡感。

但是，有些人卻感覺不到，另外也會有像櫻子小姐、青葉先生那樣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人。

“不過我認(rèn)為，Phantom除了想殺掉我們之外，還有其他目的和我們扯上關(guān)系，想殺的話隨時都可以殺，他冒著危險和我們扯上關(guān)系，絕對有理由。”

比如那天去廢屋的晚上，如果他想殺了我，我不認(rèn)為做不到，但他沒有那樣做。

“也有可能是因?yàn)楝F(xiàn)在殺人是違反規(guī)則的，特別是連環(huán)殺手，更重視自己的規(guī)則。有的時候這個規(guī)則是有意義的，也有可能是為了保護(hù)自己不脫離軌道?！?/strong>

“但是讓我們活著，對他來說也是伴隨著危險的。櫻子小姐不是凡人，這一點(diǎn)Phantom絕對知道?！?/p>

遠(yuǎn)處傳來假日的嘈雜聲，仿佛只有這里是溫度不同的另一個世界。看著一臉憂郁地看著我的青葉先生，我用力地回盯他，讓自己不要輸在視線上。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完全相信他。這個人的口氣簡直就像他知道Phantom的真面目一樣。

“……這樣的話，就算知道了對方的真實(shí)身份，也有自信不會與其成為敵人吧?！?/p>

“什么?”

一陣沉默后，青葉突然開口道。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我感到耳鳴。

“那么……你是說，他在等待我和櫻子小姐成為罪犯嗎?”

“哎呀!”

擠出的聲音顫抖了。我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母親爽朗的聲音一下子將我的思緒打住。

聲音讓我突然回到了現(xiàn)實(shí)世界，我用手按住急促的心臟，回頭一看，雙手提著一個大袋子的媽媽正在向青葉先生低頭行禮。

“媽，那個……”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想讓母親來這里，我不想讓母親和他有任何關(guān)系。但兩個人好像已經(jīng)認(rèn)識了，老媽正想回想起青葉先生的名字。

“我是青葉，正太郎看起來已經(jīng)很有精神了呢，我就放心了。”

“那時候承蒙您照顧了。”

青葉先生彬彬有禮地低下頭，母親也點(diǎn)頭致意。為什么?對這樣想的我，母親感恩戴德地告訴我，我在函館被刺時，他為我準(zhǔn)備了各種安排。

也許的確是受到了他的照顧，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我的內(nèi)心不停地敲響警鐘，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買完東西就走吧。”

母親應(yīng)該也不是特別想和他閑聊，我催促道，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啊”，倒是她好像知道我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會拿的。”

從母親那里搶過大件行李。

“好啊，可是太重了，還是去那里借手推車吧?！?/p>

但我拿著的行李，又被青葉先生迅速拿走了。

“啊……”

“我正好要離開店里，我?guī)湍惆堰@些拿到車上?！?/strong>

“可是……”

“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點(diǎn)，多虧了正太郎，我才不會覺得無聊。特別是最近車站前太過繁華，一個人來總覺得不太合適。”

青葉還是用那種強(qiáng)行拉近距離感的方式，抱起老媽的行李。老媽雖然很困惑，但覺得這么固執(zhí)地拒絕也太失禮了，她很抱歉地斜眼看著我說:“那就拜托你了?！?/p>

也許老媽是希望我阻止，但我和他也沒那么熟。

結(jié)果在把行李送到停車場的途中，老媽得知他今天坐JR來旭川，去離我家不遠(yuǎn)的醫(yī)科大學(xué)有事，就決定開車送他過去，也算是感謝他幫忙搬行李。

我想他絕對不是為了這個，絕不是為了吝嗇出租車費(fèi)用，一定是有什么打算吧。不過在車內(nèi)，青葉先生并沒有說什么奇怪的話，只是閑聊了幾句。

臨別時，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悄悄遞給我一張便條。

“Phantom是殺人魔，而我的工作是維護(hù)生命的尊嚴(yán)，而Phantom是另一個極端?！?/strong>

他應(yīng)該注意到了我對他的懷疑，我把紙條咔嚓一聲塞進(jìn)口袋里。

標(biāo)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