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趙公子眾叛親離 周王室遠結(jié)姻親
從善如流眾方親,剛愎自用親叛離,賢佞不分國地削,覆軍殺將在眼前。
書接上回,且說景忠苦尋得空當,得以覲見趙顯。趙顯正是著急時候,見了他便道:“可曾見過大夫?今周使者前來貢禮,按禮制當使大夫回見,也不知可否攬得此任。正是火急十分,如何未見其來?”景忠道:“稟公子,小人來時見高大夫被幾人攔住,交談幾句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自往他處去了?!壁w顯兩手慌不擇處,道:“大夫不知何時歸來?時辰又已是不早,不便久等?!彼煺缧醒b,自上朝去了。
再說攔住高彌車駕之人,乃是趙弗仆從,受了主子命令,特來驚駕相請。高彌亦不好拒絕,故去了府上。趙弗及幾人早早立于門前等候,高彌方至,便迎上前去,親請下駕。趙弗深躬一禮,道:“弗知大夫通曉經(jīng)史,明辨禮義,桃李眾多,又曾為弗與王兄之師,近來弗習讀詩書,不解其惑者甚多,本欲相往求見,因深知大夫為國勞心,不敢貿(mào)然叨擾,故欲趁此暇時討教一二,不知可否?”高彌回道:“公子之請,理當遵從?!壁w弗于是恭敬地請了高彌入堂,又請出詩書來,詳指不解各處,高彌也教得起興。兩人在此磨了幾刻,從旁處上來一仆,道:“公子時辰已是到了,再耽擱恐誤上朝?!壁w弗遂收了詩書,更換衣裝,同高彌上朝去了。
趙顯早在外朝侍立,視兩人同乘而來,心中不悅。待高彌下了車過來,趙顯譏諷道:“高大夫真是好雅致,也懂得和才子論些風月了?!比缓笈ゎ^入庭。高彌心里明白趙顯意思,只得受著。趙弗此時過來,又深躬長揖致歉,道:“不曾料到弗竟使大夫與兄長鬧翻臉面,此弗之過也。”高彌隨即應(yīng)付趙弗兩句,也上庭去了。
宋公臨朝,周使程公義奏道:“徼福于君上,下臣宗國,水旱疾疫,俱已安定;百姓萬民,饑本寒源,已足自給。寡君未敢忘執(zhí)事之德,盟約之數(shù)皆列于策。因特感君上恩德,故有別禮奉上?!苯又坦x便拿出一奇巧精致小盒,揭開來,里面碩大一顆明珠,道:“寡君無以為報,特奉上此物聊表寸心?!彼喂箖膳允陶呤樟硕Y策珠玉,道:“寡人已知周王心意,自當遣人回訪。使者遠道而來,不辭辛苦,且退下歇息?!?/p>
周使退下朝去,宋公問道:“周使既來,本應(yīng)使人往聘,加之別禮甚厚,更應(yīng)如此。眾卿以為當遣何人?”石州奏道:“禮者,人道之極,信民之本。我與周雖連有攻伐,然既締盟約,便為昆弟之國,故不可失禮。即便如此,上國下邦,貴賤有殊,故臣以為宜使一士人往見足矣?!笔菅援叄w弗說道:“臣以為司徒之言不妥,周王往見數(shù)次,其禮甚重。我屢使卑賤官卿,是使自失信于人,如何能使之相服?”宋公聞言以為有理,道:“既如此,卿以為當推何人?”趙弗答道:“臣享厚祿尊爵日久,卻未有寸功,是使陷君上不明,退諸賢士于國。故臣以為臣可為使?!壁w顯見弟殷勤,心思:“無功祿則難以服眾。弗本善口舌,若是事成,則外博周歡心,內(nèi)消眾臣非議,不可使他得逞!”于是奏道:“弗聰穎好學,天資英才,為國之棟梁,今赤子之心可見,為國家計,更當留守國中,勤習政務(wù),此事何足親往?周者,我昆弟也,亦不可失舊好。臣顯內(nèi)不能和眾,外未有戰(zhàn)功,無以報君上百官厚恩,故愿代弗為使,聊盡忠心,不使列祖列宗蒙羞?!备邚浟⒌溃骸俺家詾椴豢桑@公子少習文辭,恐難當大任!臣以為還是弗公子為宜?!编嚽?、孔儀視高彌如此,未解其意,心思:“這時不去攬功是為何?”便欲上奏,又思道:“公子身旁,數(shù)高彌最是忠心,此為必有緣由,不如暫且觀望?!庇谑庆o立一旁,只言不發(fā)。
趙顯對高密行為很是惱怒,道:“高大夫所言不妥,人非生而知之者,自當學而不已,臣較以往,所獲甚多,定不負君上之命!”高彌正要進諫,趙弗道:“兄長之言有理,弗不敢相爭。”宋公于是道:“既如此,便令顯為使,擇日出使。”見宋公下令,眾臣便不議此事,遂散朝退去。
高彌隨著趙顯來了府上,分開主客坐下。趙顯使景忠侍立在旁,雷霆大怒道:“高彌,汝是何居心!今何故阻攔!”高彌起身,解釋道:“公子稍安,今司徒與平陽君明知公子與周人來往甚密,早有疑心。公子若是擅動,代弗公子出使周國,非但不能有功于國,還勢必使司徒二人疏遠,故言不可?!本爸乙姽诱桥豢啥簦詾榍лd良機,奏道:“稟公子,小人以為大夫言不由衷。”高彌正欲喝下景忠,公子便搶先道:“你且說來?!本爸业溃骸熬托∪怂蠓蚺c平陽君非親非故,素無來往,前時忽使其前去已是蹊蹺,此其一也;往日大夫為公子所計甚詳,今大夫自往弗公子府上以后,便閃爍其詞,不道緣由,公子為國出使,何言相疑?此其二也;公子不代弗公子為使,是令弗公子坐大,于己不利,而大夫反為其說話,甚是可疑,此其三也。故小人以為大夫言不由衷,小人斗膽妄度上心,為公子計,其恐是早投他人?!壁w顯聞言,想來:“高彌近來管教甚嚴,凡事不以自己為主,獨斷專行,確是有這般道理?!币虼烁鼮閼嵟?,喝道:“未曾料想,汝忘恩負義!我待汝何?。俊备邚洶倏谀q,任由怎樣解釋,趙顯一概不聽,終被趙顯家仆趕出府門。
高彌出來,正巧又見清晨幾個下人,便有受了邀請,來了趙弗府上。趙弗請他坐了上賓,奉了點食,道:“弗知大夫必定遭受屈氣,故安排下人請大夫前來,舒緩一二心情,平些怒氣。”高彌答道:“公子好意,臣已心領(lǐng)?!倍蟊阋x去。趙弗攔住,恭恭敬敬說道:“往觀古今,伊摯比干皆大才也,然比干剖心,伊摯傳名,非二臣賢愚有分,乃能擇主而已。大夫忠心昭日,審慎明察,剛正果斷,今懷殷殷情意,實言相告,非但不能諫主,反遭奚落。王兄暴躁無謀,未能知人任事,使賢才與小人同列,難成大事;弗早仰大夫賢才,久欲求之而尚不可得,奈何大夫久不能識人!現(xiàn)王兄不念舊日之情,一意孤行。唯愿大夫效伊摯之明,棄比干愚忠!”高彌答道:“臣未聞忠有賢愚之分。伊摯棄夏,成湯尊之;比干剖心,武王敬之。此二子,名足以光耀后世,事足以勉勵忠臣。臣聞范中行氏以眾人待豫讓,豫讓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之,豫讓則以國士報之。臣受公子國士之恩,雖愚鈍萬分,亦知國士何為,縱剖心鴟夷,亦無怨恨,愿公子勿再復(fù)言?!彼鞆街倍摺?/p>
說回趙顯,逐了高彌出去,便著手準備出使事務(wù),進了大堂,忽的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竟除了景忠再無他人,不覺悲從中來。適時下人來報,說是鄧曲二人拜見,趙顯緩了心情,招他們進來,道:“高彌投了他人,屢作淫巧迷惑于我,被我逐出,正是難耐時,二卿前來,足見忠心?!编嚽祟櫯伪舜?,齊聲道:“臣見大夫垂頭出走,特來相問,未料如此。只是公子以后當要良策又問何人?”趙顯不慍道:“眾卿才智未在高彌之下,有眾卿輔佐未必不可承繼大位,怎么說些喪氣話!”兩人心中明白,沒了高彌,趙顯難成大事,便道:“大統(tǒng)自在君上決斷,臣等愚昧,不敢妄議國家大事,還請告退?!倍擞谑峭顺龈畞?,商量一二,認為趙顯剛愎,無有出路,遂奔趙弗住處。
趙顯見眾臣子紛紛離去,大怒不止,暴跳如雷,擲杯摔凳,過后癱坐椅上,道:“莫非真是我錯怪他人?”景忠以為不妙,不可使公子再與高彌面談,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高彌叛主已是鐵證?!壁w顯心哀說道:“可是確如二人所說,我左右無人矣!”景忠道:“事已至此,后悔無用。徒留叛徒在旁也無益處,公子不如再尋他法!”趙顯怒道:“汝甚多言,卻未見汝拿個主意,若汝想不出個法子,否則刖足!”景忠十分恐懼,腦子里天旋地轉(zhuǎn),若是受了刖刑,弟妹二人便無活路,然后想起聶慶,正是他教我這般,不如問他,于是說道:“公子雖受幾人孤立,確有外援可用,不若和周公子相商?!壁w顯道:“高彌曾言會遭叔父懷疑,不妥!”景忠道:“叛賊之言未足以信,或是其蒙騙公子!”趙顯以為言之有理。
趙顯帶著景忠前來拜見,聶慶引上堂,安排各自座次坐下,公孫潁從書房過來接見,趙顯說道:“顯今日不請自來,實是有事請教,望公子勿要見怪?!惫珜O潁說道:“公子說得哪里話,還請直言?!壁w顯道:“顯實愚昧,不識得禮數(shù),近來將出使貴國,怕傷了兩國情誼,故想請公子指教?!惫珜O潁道:“公子身旁文武齊備,豈能不知?”趙顯答道:“不瞞公子,身旁凈是勢利之人,紛紛圖利投了王弟去了?!惫珜O潁暗喜,沒有近臣在旁,便是任我擺布,道:“既是這般,自當助公子。不如使這下人隨公子前往,雖然愚笨,卻也曉得些禮數(shù)。”同時用手指了指聶慶。趙顯大喜,道:“如是自然最好。”公孫潁遂送了三人離去。
聶慶來了趙顯府上,日日教習趙顯規(guī)矩,進三朝有哪些講究。趙顯本想自在府上使喚,又恐人懷疑,因平日里與公孫潁來往只由此二人,就安排他在景忠住處。臨近日子,趙顯命各自整飭行裝。景忠歸了家去,交代好家中事,翌日清晨便出行離開,景聲備了大小衣物遞與二人,道:“哥哥們且注意些,遠在他鄉(xiāng)照顧不到,衣食寒暖都馬虎不得。”景忠?guī)е︻亼?yīng)了幾句:“妹妹打點好家事便可,哥哥自會注意,便不再送了,哥哥且去了?!本奥曀蛶撞铰罚h望著景忠迤邐離開。
緣水北上無百里,隨山駕途有萬轉(zhuǎn)。正是新年氣象,一路上逢壬數(shù)九早春景色,河旁楊柳惹人厭,道邊幽草新出芽。趙顯幾人一路上顛顛簸簸,望著景色,各自盤算心思,交了符節(jié),過了兩關(guān),不時就到了周王都城。等到接待官吏安置人員住處過后,聶慶找個空隙遞了寫好的書信財物給了小吏,交代務(wù)要上呈有司。主管官員不敢聲張,乃暗中遣人送到任江手中。任江幾人開了信件,覽知大意:
潁多日辛苦,已取得趙顯信任,近得知其開罪群臣,眾叛親離,自絕生路。如今圖謀大位,別無靠山,不得不攀附結(jié)好我等。其輕信外人,唯利是圖,不如再施小惠博他信任,以后也好行事。
任江便同幾人商議:“公子如是說道,使我施以恩惠。其貴為一國公子,奇異玩好不可勝窮,有何入得他眼?”素綺接著便道:“那便贈予重禮,只恐王上不允?!比伟驳溃骸靶〗闼负挝??”素綺道:“南有兩關(guān)為我門戶之地,不如贈他一關(guān),討他歡心。既然眾臣俱叛其人,不靠我等出力,又靠何人?既公子已取信于人,奪回此關(guān)易如反掌,不足為慮。兵勝者,上下同欲,我等照辦便是。”任安說道:“無故相贈必使之生疑,有何辦法?”素綺答道:“廷堂之上,自有說法,現(xiàn)只差王上恩允?!比谓雭硪彩牵闳肓送鯇m奏與武王。武王憂慮失地不可復(fù)得,問其是否可行,任江道:“齊魯之地本無險阻,縱使不贈,以今國之力仍不足以御四面之敵,不如相贈,置之死地而后生!”武王猶豫再三,終允了奏議。
這日王廷朝見,程公義復(fù)命完畢退到左列。趙顯入朝,拜首,奏道:“徼福于君上,年歲尋盟舊好,臣顯代寡君而來,特備薄禮,不成敬意。愿我兩國,永為兄弟?!蔽渫醯溃骸肮硬槐囟喽Y,非執(zhí)事之恩,未有今日。一路多有勞頓,孤未親自出迎,勿要見怪,薄備心意唯愿公子不要推辭?!比缓笾甘臼虖墨I上些珠寶,待趙顯使人受了,武王又道:“孤有一事相求,未審鈞意若何?”趙顯道:“君上有令,顯唯命是從。”武王道:“孤之愛卿夏杼去年娶晉女本該返馬,奈何時興賊亂,故而擱置。公子可否應(yīng)允孤意,令使者與公子同行,由宋入晉?”趙顯想來現(xiàn)今須靠周國支持,自該答應(yīng),只恐不好交代,便道:“非臣不愿答應(yīng),只恐不好向寡君交代,還請君上收回成命?!彼鼐_見他說難向宋公復(fù)命,認為正是良機,便出廷末右列,奏道:“公子憂心執(zhí)事降罪,不外乎疑我暗有歹心。此不難辦,沂水關(guān)為軍機重鎮(zhèn),若是公子答應(yīng),我王愿獻此地,希望兩國冰釋前嫌?!壁w顯尋思:“司徒、叔父兩人苦費工夫無果,今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奪來,父王必然大悅?!庇谑堑溃骸叭粽嫒缢裕@必不負君上之命。”武王道:“既然如此,便依她意見。”
趙顯退下,眾臣諫阻,武王俱不受理,命素綺、任安三人所謂親宋派別出使晉國,然后散朝。眾臣退去,無不非議此事,皆道素綺銀發(fā)容顏非中土之人,乃是域外狐精,諂諛媚上;更甚者怒斥王上陰通其人,沉陷美色,乃至國都小兒亦有言:妖女誤國,夏桀有妹喜,商紂有妲己,幽王有褒姒,今王上有素綺。
武王權(quán)且使趙顯留駐館舍,招待自是不必多說,殺豬宰羊,饋送五牢,日日更有鵝鴨家禽五雙。除了按制的一次正式食禮,兩次正式饗禮,還有燕禮與四時當令新物無數(shù)。趙顯視武王如此,自然心歡,以為真誠待己??畲w顯幾日,素綺一干人等也收拾好了行裝,便跟在趙顯使團后面出了周境入宋。
趙顯回到鄅都,打發(fā)了隨從各自歸去,自己急迫地去面見宋公復(fù)命。來了后宮,石州幾人一并不在,只有專鵲扁服侍在旁,正給宋公號脈,便立門口候命。專鵲扁把脈完畢退下,趙顯才畢恭畢敬進去,道:“孩兒思念父王安康,不敢耽擱,歸來未曾歇腳特來請安。此行孩兒有一樁天大喜事,特來報與父王?!彼喂疽馑闭f,趙顯說道:“因周國大夫返馬要借道,孩兒以其有貳心為由,為父王要來沂水關(guān),只等父王允諾。”前時宋攻周不成正是二關(guān)阻隔之故,現(xiàn)可不費一卒便到手來,宋公因此大喜不止,連贊趙顯今非昔比,后道:“寡人允了?!庇谑乔踩饲叭ナ荜P(guān)。
趙顯退下來,傳達宋公君命,任安幾人收了符節(jié),一路暢通無阻,直奔晉國都城。
宋公同是又命人傳趙充、石州覲見,與他二人訴說此喜。二人得了消息,并不信以為真,石州道:“周王怎會把軍機要地視作兒戲,必不獻關(guān)。使人返馬定是個由頭,暗中必是著人與晉結(jié)盟,好使我等腹背受敵。”趙充亦是相同意見。
過了幾日,出乎趙充意料,得知周果真拱手獻出沂水關(guān)。蒯均正好在旁,大驚失色,道:“敵明我暗,甚是危急,待周使者借道歸境時,將他幾人悉數(shù)扣留,以做人質(zhì)。周不知成功與否便不敢輕舉妄動?!壁w充納其言,與石州商量之后,就差了下人去程德叔處詢問情形。
且說那日散朝以后,程德叔兄弟二人歸了府上,都看出武王明是討好趙顯,但卻不知緣由,一連思索幾日也沒個結(jié)果。
等到趙顯離了周境多時,程氏兄弟妯娌二人在府上閑談道:“自古返馬不過三月,夏杼家媵妾好沒禮數(shù),已過一歲有余還著人前往。王上卻也偏心,竟還親自安排使者!”程氏兄弟恰好從旁經(jīng)過,道:“婦人少嚼些舌根,莫教別人聽了去?!比缓笾北继蒙?,程公義道:“適才二人說的也是有理,王上為了討好趙顯可是下了相當代價?!背痰率宓溃骸熬退闶桥c晉結(jié)盟何必真獻關(guān)隘?”這時趙充所差之人求見,兩人教他進來,覽了書信大意,也不知如何作答,便將奴仆留下。
就在趙充與程氏兄弟書信來往時間,素綺一干人等早到了晉國都城,這里車水馬龍,富商巨賈來往無數(shù),白丁布衣比肩接踵,人聲鼎沸十分熱鬧。進了城門,兩旁危樓連天,丹漆耀眼,中間大道儼然平坦,直通王廷中央大殿。駕馬飛奔過去,進朝門,見高樓入斷霞,殿臺勝瑤池,均依地勢而建,飛檐斗拱,勾心斗角。
過了幾日得晉王召見,廷上文武分作兩列,三人上朝先是拜獻禮幣,然后道明來意,雙方依照禮制各走個過場。素綺才說道:“下國使臣拜謝王恩。臣下留都日久,遍觀風物,實感王恩浩蕩,皇極善備。誠賈食于賈,誠農(nóng)食于農(nóng),信士立于廷。是以上國富甲天下,人多歸附。然臣竊以為王上猶有闕漏,雖欲妄言,只恐觸犯圣威,故有所隱。然臣謹記,知無不言之謂盡,事君以義之謂忠,是故臣敢請試言之?!睍x王安坐上位,稍甩動左手示意,教她道來。素綺因此道:“霸主之治天下,興政理亂,內(nèi)在順民心,外在盟四鄰。齊桓公內(nèi)擇任事之臣,廣山澤之利;外伐蠻夷之兵,安四境之鄰。是以惠施百姓,澤被后世。故國泰民安,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今圣王之治,朝綱整頓,兵甲既修,國殷民富,雖內(nèi)無憂慮,然外患未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執(zhí)事之國,美女下陳,馬實外廄,粟溢野原,內(nèi)擅鹽鐵,外絕險要,以致天下之人莫不垂涎,天下之國莫不覬覦。國雖小,以眾擊寡則必勝;國雖大,以寡擊眾則必亡。王上兵加他國,卻不結(jié)四鄰,禍之端也。此臣之所謂闕漏,王上猶未以為然,臣僭越妄議,死罪!死罪!”晉王想來也是頗有道理:“連年與漢相戰(zhàn),四境兵戈不停,若是多國密謀,恐是援未至而國已亡?!币蚨鴨柕溃骸扒浼茸R得如此,想必早有應(yīng)對,可否道來?孤愿從之?!彼鼐_道:“臣跋河逾境,正為此事而來。寡君早欲與大王結(jié)秦晉之好,怎奈陳、宋兩國封關(guān)鎖境,久不能通其意。大王不如備下聘禮,就此時機成全美事。日后陳宋等賊來犯,寡君發(fā)兵襲其后,以解王憂?!?/p>
晉王聞言,而后召問相國荀昭意見。于是荀昭從椅上起身,見那人:
鬢發(fā)霜白,眼眶深陷,顴骨高突,穿一件貼心紋繡蜀錦衣衫,著一襲黢黑繡蟒綢緞大袍,拄一根橙漆雕花香木拐杖??瓷先ツ赀^花甲,老態(tài)龍鐘。
然后奏道:“臣以為有理,今我與漢鏖戰(zhàn)虎牢關(guān),若國內(nèi)有急,難以回援,不若納其言,與周結(jié)為姻親,互為援軍。陳宋忌憚其后,則我東面無憂?!睍x王又問群臣以為如何,俱與荀昭相同。因此使人備下聘禮,道:“孤?lián)袢毡闱彩构?jié),卿可歸去復(fù)命矣?!彼鼐_應(yīng)答道:“臣斗膽請王上即日下聘,授臣信物,與臣同至周境。”晉王問其原因,素綺道:“臣由宋入境,必遭人懷疑,無大王使節(jié)同行,定被宋人拘捕,故臣請愿。”晉王于是安置幾人在館舍歇息,備足聘禮便同歸周境。
及至將入宋境,趙充早采納蒯均之計,親率禁軍前來,列下大陣,分作三隊,一隊作中軍,其余作兩翼,人與人比肩而立,馬與馬齊頭并進,旌旗蔽空,赤幟招展。趙充與幾個副將騎馬列在陣前,只等幾人歸來,然后將其拿住。趙充遠遠望見晉王使節(jié)翻過坡來,約莫馬車十乘,隨行不下百人,行陣嚴整,綿延百米有余,似巨蟒伏地,蜿蜒過來。趙充尋思:“怕是大勢已去。”果不其然,車隊近身之后,趙充看那紋繡彩車,一派喜慶裝扮,立即上前攔住。晉國使者,遞了公文與他,趙充覽了大意,道:“貴國借道,自當奉命。充今冒死阻駕,實是因近來有幾個賊人巧言令色,潛入貴國,恐欺瞞執(zhí)事,特來相拿,唯愿上使恕充無禮?!比缓蟾嬷构?jié)姓甚名誰,模樣如何,接著要使人搜查。使者道:“非是下臣無禮,此幾人現(xiàn)為兩國結(jié)親使者,卻是不能與將軍方便。還愿將軍早放下臣通行?!壁w充無奈,原想動武扣留,又憂晉以此為由起兵,得不償失,只好命中軍開道放行。
情勢十分火急,趙充馬不停蹄奔回鄅都,同蒯均交代了情況,就立刻遣使請石州前來議事。趙充道:“悔不該令她幾人過境,最初就算犯了邊境也當著人追捕。”石州道:“惱也無益,顯公子必被周人蒙騙,不可使他即位。弗公子忠孝和順,如今之勢當全力輔佐?!壁w充道:“好,明日上朝,我請立嗣君。”蒯均道:“君侯當命親信把守沂水關(guān),不可使其落入顯公子之手;再遣人催問程德叔詳情?!壁w充于是命副將鮑守前去鎮(zhèn)守沂水關(guān),又派人催問程氏兄弟。
正好趙充派遣的送信奴仆出行當夜被景忠二人撞個正著,因此二人將其制服,囚禁在趙顯府上,從他身上搜出信件。趙顯覽了大意,大怒不止,于是趁夜來見公孫潁,問他可有良圖。公孫潁道:“料想平陽君忽然這般絕情,一定早有密謀!公子不如假意順從,以圖取沂水關(guān)作為封地,若是情形有變,我作書一封使父王發(fā)兵相助,公子何愁大事不成!”趙顯大悅歸府。
翌日寅時,趙顯便入宮謂宋公:“孩兒前時為國取來沂水險關(guān),使廷上眾卿皆疑孩兒里通外國,孩兒為此寢食難安。懇請父王將此地賜予孩兒以作封地,孩兒別無他長,唯有一身武藝,愿世守北境,保國安康!”宋公道:“我兒有此心意甚好,那便依你所言?!壁w顯領(lǐng)了兵符歸府,便準備遷去沂水關(guān)。
朝堂之上,宋公先告知眾臣已將沂水封與趙顯以作食邑,然后才開始議事。趙顯率先進諫,請求宋公立趙弗為太子,宋公有所猶豫,因而拒絕趙充提議。
退下朝,高彌徑來趙顯府上,被趙顯使人堵在門外。高彌立在門前,大聲道:“臣謹請公子再三考慮,勿往沂水。公子此去,兇多吉少。臣深知公子此為定是受旁人指使,愿公子熟慮詳察!”趙顯在內(nèi)怒道:“高彌老賊,汝還來作甚!我與汝恩斷義絕,休再多言!若真是這般,汝何不死諫以正臣道君心!”高彌道:“若臣死諫可使公子回心轉(zhuǎn)意,臣豈吝死!”于是徑直奔向門柱,撞死于此。
趙顯見他果真死諫,因此猶豫起來。公孫潁得了消息,頗是不安,于是急忙召回聶慶,問他該當怎樣,聶慶不慌不忙,說出幾句話,公孫潁便安定下來。有分教:千鈞一刻在此時,公子引狼入家室。畢竟聶慶說出什么話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