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五 我家鄉(xiāng)有座乾元寺，處于吳羌山北麓，乾元寺背山面河?？h城在河的對面，聳峙如屏扆；從大門出來便是一十字大道，地方偏僻，來往的人很少。 我的外祖謙六公年輕時候和某位書生到此寺讀書，書生的年紀比我外公的年紀大，他會陰符奇遁之術(shù)，我外公認為學(xué)這些東西會妨礙中舉，每次書生和他聊這些，他都會微笑拒絕。 某天晚上，月明亮，二人在庭院散步，書生對我外公說“我有一不入眼的法術(shù)，藏很久了，趁今夜無人，我使使，讓您看看，但千萬不要說出去?！蔽彝夤饝?yīng)。 書生于是走到庭院門前，往門外看了看，確定無人后，把庭院門關(guān)閉。他走到我外公面前，說“您離遠些?！蔽彝夤谑堑竭h處站立。 書生從篋中取出一把長二尺多的劍，此劍在月光下晶瑩奪目，書生開始舞劍。我外公發(fā)現(xiàn)這劍一舞動，從劍中發(fā)出的光有一丈多，劍光環(huán)繞這書生，我外公覺得空中有些細小的東西正漱漱落到地上。 書生舞完劍，我外公走向前，見地上有東西，拾取一看，原來是庭院中的樹的細枝，每一樹枝長大約一寸多，根根齊整。我外公很詫異，伸手去摸劍。書生急忙攔住說“這劍有神光，碰觸了恐對您不利?！闭f完，便將劍放入篋中，然后各自回屋休息。 之后，凡是遇到月光明的夜晚，書生便會舞劍，我外公每次都會叮囑說“這棵樹能蔽日藏風，能為我們的書屋提供陰涼，您舞劍的時候多注意點，別傷到樹枝?！睍m然口中答應(yīng)，但以舞起來也就顧不上了。 某天，快到傍晚的時候，二人一起閑游到山門外，書生笑著對我外公說“我學(xué)奇門，您經(jīng)常笑話我，我現(xiàn)在表演給您見識見識，如何？” 書生說完，也不管我外公反應(yīng)，直接走到路中，在地上畫了一個直徑大約一丈的圈，然后撿來數(shù)十塊瓦石，分為八份，均勻列在圈邊，而后邀我外公坐在山門檻。 不一會兒，一位身穿白衫挑著糖擔手持小鑼的人疾步走來，這人是書生認識的人，他一見忙起身阻止，但來不及了，這白衫人已經(jīng)走進圈子了，書生說“完了，這人會顛仆，怎么辦？” 書生剛說完，白衫人腳觸到石頭跌倒，糖盤皆被摔碎，膝蓋也受傷，一瘸一拐離去。我外公駭然問原因。書生說“這是武侯的八門陣，今天支干皆火，他所穿的衣服，以及手中所拿的皆屬金，而且疾步走入傷門，所以會被顛仆?！蔽彝夤犃撕荏@訝。 第二天，我外公請書生再畫一次圈于路中，想再次觀看。書生剛開始畫圈時，忽然聽到對岸縣城有人高聲呼叫書生的名字，說“你今天怎么？還想作把戲害人嗎？”書生一聽，趕緊對著縣城的方向伏地叩頭說“不敢，不敢?！? 我外公聽出那聲音是講陜西話，接著見到一大目的紅臉，從遠處的雉堞中消失。我外公急忙跑上前將書生扶起來，此時書生面色如紙灰，全身戰(zhàn)慄不止；我外公再三問他原因，書生才說“那位是我的師父?！比缓?，再不說話了。之后，書生一直叮囑我外公千萬不要說給別人知道。 這件事后，書生再不肯舞劍。年底大家各自回家，我外公從沒對人講過這事。 幾年后，書生搬家到江豫，從此再沒書生的信息。我垂髫時，有回外公喝醉酒，一高興，便把這事講給我聽，我當時年幼，無法記住書生的姓名住所，如今我外公已經(jīng)逝去五十多年了，再無從考究；辛亥年六月，偶然在讀劍俠傳，忽然想起這件事，簡略的記下。 雜記 六 乙酉二月，我到紹興，當?shù)氐纳蛞娲ǚ蜃友垇砩蚩登?、祁顯仁，于是幾人一起到西郭門外的蓮花庵游玩，我們看見在釣橋的南邊百步遠左右有一座巨大的房子，此房子的前面是一田野，左邊是護城河，屋宇云連，墻垣山峙。詢問，沈康勤說是一姓郝的人家的屋子，他與郝氏是朋友 聽沈康勤的介紹，郝氏有兄弟八人，現(xiàn)在居住在這房子的只有長兄聲來和第七、第八兩個弟弟，其他的兄弟都已經(jīng)離世。郝聲來大約有六十多歲，身體健康，身材偉岸，外表看起來很有勇氣，是那種不好惹的人；他還在世的兩個弟弟則身材瘦弱，面貌溫和。我聽了介紹問“他們是不是異母兄弟呢？” 康勤說“不是。這里邊有因果在。”接下來沈康敏，便開始說緣由： 郝聲來的父親，在西郭門外虹橋邊開了家飯店，某年冬天，下著小雪，天將暗時，有一位長得很高大的行腳僧，挑著行李走進店里，他問郝氏“這里到能仁寺還要多久？” 郝氏說“這城中有兩個能仁寺，大的在南門，離這里有十多里遠；小的在西郭門內(nèi)，位置在文橋北邊，越王祠的旁邊，離這里不到三里遠?！? 僧人說“我要到能仁寺拜訪一位道友，那天他只和我講他在能仁寺，沒告訴我到底是在大能仁寺還是小能仁寺。我今天先到小能仁寺問一下?！闭f完，行腳僧要了一間客房，他將行李放在客房，便離開飯店。 到二更天了，行腳僧還沒回來，此時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郝氏估計行腳僧已經(jīng)找到了道友，他便留在道友那了。四、五天過去后，行腳僧依然沒見回店，因為行腳僧的行李放在客房里，這客房也無法租住出去。郝氏于是親自到兩個能仁寺尋找，可是怎么找都沒找到。最后，郝氏決定將行腳僧的行李竹箱搬出客房，安置在內(nèi)室樓梯下。他搬起竹箱時，發(fā)現(xiàn)行李特別重，可也沒覺得不妥，因為僧人的竹箱里面可能放鐘磬經(jīng)書之類的東西，這些又特別的重；郝氏覺得奇怪的是那根扁擔，這個挑行李的扁擔不但圓而且長，兩頭還包鐵，看著像是槍棍；郝氏雖然有疑惑，但也與他無關(guān)，于是將它們堆放一起。 數(shù)年過去了，某天郝氏的老婆挾重物下樓，走到一半時樓梯板斷了，人從樓梯滾下，正好壓在行腳僧的竹箱，竹箱被壓碎，因此郝氏將竹箱拖出樓梯間整理，這一檢視把郝氏嚇得夠嗆，因為竹箱里面皆是黃金、白銀、珠寶，郝氏趕緊將東西拿出來收藏。 夫婦倆發(fā)現(xiàn)這筆橫財后，二人商議說“飯店生意一般，收入也不是很好。我們可以用這些錢擴大經(jīng)營，行腳僧如果來索要，我們可以連本帶利還給他?！? 之后，他們又多開了家米店，又數(shù)年過去了，還是未見行腳僧來。郝氏的生意越做越順，慢慢變成當?shù)氐挠绣X人，錢有了，但還是沒孩子。一年后，郝氏的老婆懷孕了。 當年的冬季某天傍晚，下著小雪，郝氏單獨一人坐在店中，他看見行腳僧匆匆忙忙走了進來，郝氏急忙站起來迎接，可僧人不理他，直接走入內(nèi)室，郝氏追進一看，根本沒有行腳僧，當夜郝氏的老婆便分娩，生下一個男孩，郝氏給他取名為“聲來”，同音寄意。后來郝氏又有了七個孩子。 郝聲來從小就很勤儉，但氣質(zhì)兇暴，力氣很大，最喜歡舞的就是行腳僧留下的那根棍子，而且能徹夜不睡覺在家中巡邏，盜賊被他抓了好幾個；郝聲來對自己的弟弟不好，經(jīng)常揍他們，弟弟們跑去父親那告狀，郝氏總不說話。 某天，郝氏叫聲來一起喝酒，他對聲來說“我不是說你這樣不好，但你也要有所收斂，要是把人打死了，會被判死罪，這樣的話，你就無法享受前福了，戒之，戒之。”聲來口里答應(yīng)，但心中不明白自己的父親所講的話是什么意思。郝聲來被父親教訓(xùn)后，也漸漸改變自己，慢慢懂得謙謹。 郝氏老年時，他將自己的財產(chǎn)分成十份，聲來得三份，其他的七個兒子各得一份；這七個兒子很不服氣，郝氏將他們召來，說“我如此分配，還虧欠你們的大哥，真委屈了他，如果均分的話，恐怕你們大哥之后會有所動作，你們七個將無法安枕啊！”諸子雖然聽不明白父親的話，但也不敢違背，最奇怪的是那些親戚朋友和鄰居，他們不但疑惑還有奇怪“怎么郝氏這么分？” 郝氏病危時，他拿出一篋給聲來說“這是你的東西，你自己收藏好?！甭晛泶蜷_一看皆是黃金、白銀和珠寶。郝氏之前只是借用金銀，其它的珠寶一點都沒動，金銀可以連本帶利還，珠寶賣了就沒法找回了，因而郝氏沒動珠寶，收藏著準備還給行腳僧，當他知道聲來是行腳僧的后身后，便將它們?nèi)〕鼋o他。聲來因為是父親給的，他也無法拒絕，但他也沒有獨吞，他叫來弟弟，把珠寶均分，一人一份。 郝氏離世后，郝妻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自己的弟弟，弟弟方才領(lǐng)悟為何姐夫獨寵聲來的緣故。這件事郝妻的弟弟私下向人說起，因而便流傳開來。 ??雜記 ??七 ??郡城的東門，有座栗公子祠。 ??乾隆戍辰秋，我為了備考院試住到沈氏的連霞堂，這里離栗公子祠才半里多。某天，我沒事便來到栗公子祠。 ??栗公子祠位于東門的水城上，是三楹式的小屋，里面有栗公子的神像，栗公子是束發(fā)戴冠，身穿紅色的袍子，面向城外端坐，面帶微笑，旁邊沒有侍從，也不見有碑文記載。 ??考究郡志，公子是河南夏津栗公祁的兒子，具體叫啥名字沒人知道。明朝萬歷年間，栗公任湖州郡守。某年發(fā)生大旱災(zāi)，鬧饑荒，栗公希望蠲租散賑，他向上臺請示，但沒獲得批準，于是他派遣公子到上臺那叩頭請求準許，后來獲得應(yīng)允。此時公子已經(jīng)生病，但依然沒日沒夜趕回來匯報，剛到東門便倒地而死。 ??郡人感念他的德行，雕刻栗公子的肖像祭祀他，后來人們便稱他為栗祁公子，又因為是為了郡人，長途奔馳不休息，疲勞過度而離世，又有稱他為“力竭公子”。 ??乙已年九月，我搬到郡城北門金兆滄家住，有天與金先生的朋友潘某聊天時，談到栗公子，潘某說“您說的那個祠已經(jīng)被毀了，事情是這樣的：丁酉年，某人有個女兒還未嫁人，但卻懷孕了，父母詰問女兒，女兒告訴父母說每到半夜時分，便有一位戴金冠穿紅色袍子的人，從窗子的縫隙進入，然后與之睡一起，已經(jīng)有一年了。父母于是仔細詢問這個戴金冠穿紅袍人的相貌，就是栗公子，女子的父母極為氣憤，到祠堂將栗公子的雕像砸碎，然后丟入水中，改塑造文昌帝君在祠堂里?！???我剛一聽，起初覺得很詫異，但跟著便生起疑心，這栗公子從明代被人祭拜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百多年了，從來沒聽過有發(fā)生過什么靈異事件，為何到如今卻忽然做此妖淫事來呢？肯定是這女子與人私通，懷孕事情敗露后，怕被懲罰，便嫁禍給栗公子，讓自己脫罪。這就如獪園所記載的周宣靈王的事一樣，女子的父親不仔細審察，于是一沖動將祠堂毀壞，使栗公子在二百年后，遭此不白之冤，真太可恨了！當時要是有君子，能排除這個無稽之談，重新為栗公子塑像，恢復(fù)祭祀，不但能報答公子當時為鄉(xiāng)人勞累致死之意，還能借此機會剖析事件的來龍去脈，讓公子得以昭雪，這樣子豈非是一大盛舉，可惜沒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