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濃情

　　“為什么要殺秋大人？”

　　“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我想聽你告訴我理由?！?/p>

　　“因為他搶走了屬于我的東西，這個理由你喜歡么？”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可我知道是你的真心話，你這樣的男人啊，擁有的東西不多，所以對于自己喜歡的就特別看重一些。你會咬牙切齒地問這天地要你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不惜代價?！?/p>

　　“你會厭棄這樣的男人么？”

　　“不，我喜歡啊，喜歡得發(fā)瘋，從第一眼看見你，在那個水鏡里，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p>

　　“那我娶你吧，雖然我還湊不到錢給你贖身，可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妻子?！?/p>

　　"將來要像鴻鵠那樣飛上高空的男人，娶一個已經(jīng)不干凈了的女人，將來你會不會后悔？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p>

　　阿葵從蘇晉安的懷里掙脫出來，揮去身上的絲綢長袍，（……），再一次忘記了明天，（……）。他們的身旁是打開的軒窗，從那里看出去，八松是一片潔凈無瑕的白色，雪正在下，冬日的早晨寂靜如斯，人們沉睡，屋頂上積雪滑動，發(fā)出簌簌的聲音。

幕后 原映雪

　　胤靈帝赤烏六年三月，八松城上一個冬季的最后一場雪。

　　清晨雪下起來的時候，原映雪在桐月居最高的那間閣樓里喝茶，羽人的樟木茶，茶香高而濃郁。他讓人敞開著窗，任寒風(fēng)吹進(jìn)他的衣襟里，看著滿天晶瑩的雪花幾乎垂直的下落，遠(yuǎn)山近樹和屋舍都沉睡在雪下，天地間寂寞無聲，又仿佛有隱隱的天籟傳來。

　　他千里迢迢趕到八松城，確實只是為了看這場雪，他聽人說下了一冬的雪以后，雪花會把天空也洗得潔凈如琉璃，最后一場雪是最干凈的，晉北人把積在花瓣上的雪掃下來，化成水，珍藏在陶罐里，稱作“霜凝露”，女人用這種水來保養(yǎng)容顏，因為它沾了高天之上神的氣息和花的香。

　　腳步聲自下而上傳來，閣樓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八松都督府蘇文鑫恭恭敬敬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教長，一切均已解決好，刀耕計劃，春天即可開始?！?/p>

　　“沒有秋臻，對你們沒有影響么？”原映雪懶懶散散地問。

　　“沒有，我和晉安可以解決好這件事，請教長放心?！?/p>

　　“我聽說那個叫天女葵的女孩昨夜出去陪客人，沒和同車的女孩一起回桐月居，直到現(xiàn)在還找不到她。媽媽很著急?！痹逞┖鋈徽f。

　　“她去了晉安的屋里，到現(xiàn)在也還在那里?！碧K文鑫說。

　　“真好，”原映雪說，“我有點喜歡那個女孩子?！?/p>

　　“教長真的不準(zhǔn)備再追究晉安刺殺秋臻大人的罪了？秋臻大人對于辰月的忠誠毋庸置疑，也是托了他的努力，八松都督府中我們的勢力才到了今天的地步?！?/p>

　　“秋臻的忠誠我們不懷疑，但是能力不過爾爾，”原映雪聳聳肩，“我并非有意包容你的朋友，但是如果讓范雨時知道我為了秋臻，毀了他培育成功的第一粒種子，他大概會去大教宗面前告我的惡狀吧？你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蘇晉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說，你看那個男人，是罪惡里開出的花啊。”他輕聲說，“惡之花?！?/p>

　　“惡之花？”

　　“只是個隱喻，是說每個人心里那些欲望、不安、憤怒和悲傷的精粹，人心里最不堪的東西，精粹出來卻如花一樣美?！痹逞┱f，“范雨時就是這么說的，大概，他就是想要蘇晉安那么樣一個人來證明他的理論吧？”

　　“屬下不懂。”

　　“其實我也不懂，”原映雪笑笑，“人心里的事情，太多我都不懂。”

　　蘇文鑫看著那個男人看雪的背影，心想他不是不懂，只是懶惰得不愿意說出來，甚至不愿意去想。

? ? ? ?“屬下斗膽一問，我猜晉安去過天羅的地方吧？可為什么他似乎記不起來呢？”蘇文鑫撇著原映雪的眼神，像那眼神一旦稍有變化他就止住不問。

? ? ? ?原映雪的眼睛里平靜如斯，映著雪無聲地落下，“以蘇晉安那樣的人，大概不愿意回憶起自己的很多過往吧？”

? ? ? ?“這么難得的人才，卻差點埋沒在云水僧里，是不是有點太可惜了？”蘇文鑫實在忍不住，就問了。如今對于蘇晉安，他太好奇了，以原映雪的尊貴，會親自下令包庇蘇晉安一個犯了死罪的小軍官，簡直難以想象。

? ? ? ?“熬鷹而已，”原映雪淡淡地說，“范雨時要的，是一只雄鷹，不讓他吃苦磨礪，他就廢掉了。你還不懂范雨時那個人的心思，當(dāng)他察覺蘇晉安心里那些欲望、不安、憤怒和悲傷交匯旋轉(zhuǎn)，仿佛渦流的時候，他有多開心。他說那是力量，神的力量是星辰的光輝，”原映雪點點自己的心口，“人的力量在這里。”

? ? ? ?“教長哲思深沉?！碧K文鑫聽不懂，只能附和。

? ? ? ?“就讓蘇晉安相信他就是一個要在亂世中拼盡一切出人頭地的卑賤之人吧，他會變得強(qiáng)大，他的道路將一直指向天啟城，”原映雪輕輕地嘆口氣，“這樣比讓他回憶起自己真實的過去要好?！?/span>

? ? ? ?蘇文鑫點頭，“教長真有善心，那么扶持晉安，還玉成他和那個女人?！?/span>

? ? ? ?原映雪無聲的笑笑，“扶持蘇晉安是范雨時決定的，和我沒關(guān)系。只是那個女孩是我的私心……我喜歡看著他們在一起，現(xiàn)在是赤烏六年，那個血腥的時代還未開始，在這個遙遠(yuǎn)的北國，男人和女人相愛，在寒冷的冬天里裸衣纏綿。在這個悲哀的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溫暖的事么？”

? ? ? ?他默默的看著窗外的雪，風(fēng)起了，雪花的軌跡凌亂。蘇文鑫有種感覺，那一刻原映雪看到了未來，那雙清澈的瞳子里映出燎天的大火。

（全文完）

作者感言：

　　這真的是一篇我想寫的小說。

　　雖然我不知道有幾人會喜歡。

　　我寫的書分兩類，一類是我知道什么人會喜歡，我特意這么寫的，我并不想貶低這類作品，這說明我的能耐，是個技術(shù)活，而且我也很喜歡寫別人喜歡看的東西，之后被稱贊；第二類是我不知道什么人會喜歡，只是我想寫的，如果我一直寫這種作品，大概會勞心勞力，而且收入微薄。

　　《刺客王朝》（包括《晚雪濃情抄》）是第二類。

　　我自己重新去讀這本書的時候，好像讀一個陌生人寫的書，回頭看去，每一句對話都透著弦外之音，也不知道當(dāng)初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力去這么寫。

　　要在中國賣出10萬本以上的書也許不難，要找到10萬個我期待的讀者大概很難。我總是猜測多數(shù)讀者是沒有耐心去讀我的弦外之音的，這是一部始終沒有坦蕩表白的小說，男人和女人永遠(yuǎn)淡淡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每一句話下心潮涌動。

　　為什么還是這么寫了？我也說不太清楚，大概還是覺得有些話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就錯了。

　　蘇晉安：這個男人大概沒有伊吹畫中的那么完美，但當(dāng)他少年的時候，他也該是有這么一雙總是低垂的眼睛吧。

　　有的男人很容易自卑的，可能是因為太驕傲，譬如蘇晉安。

　　這個人你只有給他刀柄讓他握著他才會覺得安全。

　　其實我是覺得蘇晉安是愛天女葵的。

　　但是他沒法因為一個女人愛他就心安。

　　直到他失去了他唯一心愛的女人……他永遠(yuǎn)不能心安了，只能用更大的力氣抓住刀柄，開始?xì)⒙尽?/p>

　　所謂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整的人，蘇晉安就是了。

　　可他沒辦法，他的少年時代決定了他未來的路，他曾經(jīng)蜷縮在雪夜的小屋里等著有人愛他，寒冷籠罩了他，他很孤獨，像個孩子?？墒窃谒钚枰獪嘏臅r候，卻沒有人及時來到他面前。

　　等那個女人來的時候，他的心已經(jīng)被浸在血色中了。

　　天女葵：其實阿葵真的是蠻好的一個女人，她是個（），但她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

　　犯錯的人只是蘇晉安。

　　但是阿葵愛的是蘇晉安。

　　直至她為易小冉而自殺，把易小冉稱作自己的丈夫時，她仍然愛的是蘇晉安。

　　我就是這么的想的。

　　可是八松城里那個蘇晉安已經(jīng)不在了，所以天女葵也不想活了。

　　一個女人在過去深愛過的男人面前，把另外一個男人稱作丈夫，為他自殺。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秀，其實是要做給第一個男人看的，讓他難過。

　　那么其實她還是愛蘇晉安。

　　愛得很絕望。

　　她確實很懂蘇晉安，蘇晉安被她臨死的一擊徹底擊傷了，他強(qiáng)撐著離開的時候，仿佛靈魂都被抽走了。

　　至此蘇晉安其實已經(jīng)死了。

　　這個女人的美和聰明真是一把好快的刀。

　　比蘇晉安的緋刀更快。

　　我大概也會愛上這種女人吧。

　　去年見夏達(dá)的時候，夏達(dá)說她的《子不語》中有句臺詞，說：“錯過，不是錯了，而是過了。”

　　事后總想起這句臺詞。

　　蘇晉安和天女葵的故事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