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 54：分身乏術(shù)（前篇）

轉(zhuǎn)變，克里斯向來不太喜歡這個詞，特別是當(dāng)這個詞語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這天下午，克里斯正在享受愉快的下班時間，他用鐵勺挖起一塊盤中的咖喱飯，尤倫卡的休閑料理水平又提升了，在對尤倫卡豎起大拇指后，衣兜中的手機便將他的休息時光徹底粉碎。

“克里斯，謝天謝地你接電話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件事嗎？”邁克爾一邊收拾著桌上的一疊大學(xué)教材，一邊試著將座機話筒夾到肩上去。他現(xiàn)在就像是名職場喜劇中的小職員，正為了應(yīng)付上級的檢查而忙的不可開交。

“你是指，今天下午去幫你修車的事？可是你說過，伊麗莎白把車鑰匙借給你了?！笨死锼狗畔虏蜕?，將臉別過咖啡廳吧臺后，繼續(xù)傾聽著邁克爾對自己的解釋與抱怨。就在今天早上，邁克爾開著伊麗莎白的車準備趕往歡樂時光馬戲團—

在那之后，邁克爾成功用一個剎車，讓伊麗莎白的轎車后備箱與街區(qū)消防栓來了一場親密接觸。當(dāng)伊麗莎白順著前院傳來的響聲下樓時，她只能看到不住噴水的消防栓、癱倒在安全氣囊前的邁克爾，以及自己汽車后備箱上新增的幾塊巨大凹痕。

聽完邁克爾的敘述后，克里斯靠住吧臺，用一種交通警察審問飆車慣犯時的語氣質(zhì)問道：“邁克爾，你當(dāng)時是怎么考到駕照的？難道你給了他時限一百年的弗萊迪披薩店會員優(yōu)惠券？”

“伊麗莎白也是這么問我的，”邁克爾在電話另一頭聳了聳肩，一聲玻璃破碎的巨響又讓二人的談話暫時中斷。邁克爾撿起掉在地上的籃球，將籃球丟出窗外，之后用掃把將散落一地的魚缸碎片清理掉，“我還在，克里斯。剛才的響聲？你知道的，現(xiàn)在我在社區(qū)大學(xué)里做自習(xí)課看管老師，每周150美元的小費！”

“太棒了，等你們那兒放暑假后，”克里斯依舊保持著那種審問犯人般的語氣，“也許你就可以考慮去駕校重修兩個月的車技了！”

“伊麗莎白也是這么說的，你們倆還真有默契?！边~克爾的這句話，差點沒讓克里斯把咽入腹中的晚餐吐出來。好吧，他沒辦法拒絕自己兄弟的請求，他說自己會去的，就在自己解決這頓晚飯之后。

在這之后，克里斯掛斷電話，收起自己的手機。當(dāng)他以為自己今后三天內(nèi)的麻煩事只會有這一件時，另外兩件麻煩事才剛剛踏入他的房門?？死锼共粫溃舱沁@兩件突如其來的變故，才讓他未來半天內(nèi)的日程表被徹底粉碎。

明天就是國慶節(jié)假期了，感謝喬治?華盛頓，讓克里斯與其他美國人都能享受上幾天假期。如果克里斯還是以前那個小男孩，那他一定會在明天去往市中心大街，看著一輛輛巨大彩車漫過街頭?？涩F(xiàn)在，克里斯只想在這兩天內(nèi)做同一件事：好好地睡上一覺，給自己一次休息的機會。

當(dāng)克里斯消滅自己的那盤咖喱飯后，尤倫卡將餐盤收到身后的水槽里?？死锼沽粝聭?yīng)付的鈔票，拿好大衣后準備離開?？捎葌惪▍s快步繞出吧臺，將鈔票如數(shù)送還給克里斯。她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克里斯拯救了自己兩次，說什么她也不能收下他的錢。更何況，二人本就是朋友不是么？

“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笨死锼怪烙葌惪ㄔ谥傅氖悄膬杉?，其中之一就是發(fā)生于他停職之前的綁架爆破案。是他及時趕到這里，解開尤倫卡身上的繩索，也是他將那塊爆破物帶出咖啡廳?？死锼股钗艘豢跉?，將鈔票塞回尤倫卡手中：“我是你的顧客，那就要遵守這里的規(guī)矩?！?/p>

尤倫卡接過克里斯的鈔票，咖啡色的雙眸來回躲閃著。克里斯看得出來，尤倫卡心中還藏著些事情—有些她想要對克里斯說出，卻又害怕主動說出的事。克里斯沒有直接對尤倫卡提出問題，而是為她留下一句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來找我就好。”

“等等—！”最終，尤倫卡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請求。她將一朵玫瑰遞到克里斯手中，在克里斯接過玫瑰的片刻，她露出一種孩童般的天真笑容，她笑著說克里斯上當(dāng)了，在她的故鄉(xiāng)有一個習(xí)俗：接過女孩花束的男人，如果不將女孩當(dāng)做愛人，就要滿足她的一個愿望。

“是么？是我疏忽了啊，”克里斯收起那朵玫瑰，一朵無刺的緋紅色玫瑰。它的芳香讓克里斯暫時忘卻掉內(nèi)心的苦惱，讓他對尤倫卡露出一份微笑：“那么，尤倫卡小姐，您的請求又是什么呢？”

果然，他愛的人不是她。尤倫卡也不敢繼續(xù)猜想下去—克里斯究竟是根本不愛自己，還是說他聽懂了自己剛剛的話，但只是在不懂裝懂？無論如何，克里斯現(xiàn)在的答案都不是尤倫卡想要的。

“那個，明天的假期，我也準備給自己放一天假了，”尤倫卡小聲對克里斯敞開心扉，右腳腳尖像是陀螺般踮起，在地板上來回旋轉(zhuǎn)，“可以，來陪我逛逛街嗎？”

說完，尤倫卡那天真無邪的眼神，再次直直刺入克里斯的內(nèi)心。克里斯腦中的詞典，此刻正如被某個無形之力影響般突然失效：“拒絕”一詞的說法、筆畫與字母，在這一刻被克里斯徹底忘卻；尤倫卡又牽住克里斯的左手，再次詢問起他內(nèi)心的最終決定。

克里斯咽下一口唾沫，從死機中恢復(fù)的大腦再次高速運轉(zhuǎn)起來，開始在他那被感性沖擊、粉碎的記憶塊中搜尋詞匯。最終，那些詞匯組成了一個答案，一個連克里斯本人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的答案：“啊，好，好的?！?/p>

“那就說好了哦，”尤倫卡用手指刮了一下克里斯的鼻梁，回到吧臺前，她又不放心地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克里斯翹起嘴唇：“明天早上九點，可不許遲到！”

“知，知道了—！”克里斯的聲帶，在這一刻仿佛不屬于他自己一般。其中發(fā)出的話語也并未經(jīng)過克里斯的大腦加工，只是出于本能，只是為了緩解尷尬而做出更加尷尬的回復(fù)，僅此而已。

如果用恩斯特龍那種專業(yè)心理醫(yī)師的話說，那很明顯，克里斯他很可能戀愛了。不過也不一定：畢竟，只有克里斯本身，才知道他內(nèi)心真正愛著的人是誰，不是嗎？

半小時后，在阿夫頓家的前院車庫中—

咔噠，咔噠。一轉(zhuǎn)眼，克里斯已經(jīng)幫邁克爾擰好了第三組旋鈕，外加一個液壓控制器與幾根輸油管。只要發(fā)動機不開鍋，那伊麗莎白的轎車基本就完全恢復(fù)了。

“好了，現(xiàn)在我們來發(fā)動一下試試，”邁克爾擦掉臉上的油漬與煙塵，他都快變成上個世紀末的煤炭工人了，“我們的修理技術(shù)，絕對比《變形金剛》里的救護車還要絕！”

“再或者，比兩個破壞狂還要爛?！笨死锼鼓ǖ裟樕系暮谏蹪n，將車鑰匙拋到邁克爾的手中。邁克爾插入車鑰匙，并在第一時間掛檔、踩下油門。

對伊麗莎白?阿夫頓而言，今天無疑是她的幸運日。除去早上邁克爾搞壞了她的車以外，她這一天都沒遇到什么倒霉事—生物講課比賽上，她首次奪得金冠，還與龐頓中城教育委員會的首席合影留念；午餐時間，那名不太會做烤薯球的廚師也終于卷鋪蓋走人，伊麗莎白與其他老師、學(xué)生終于從那些硬如石彈的薯球中解脫；到了晚上，伊麗莎白在回到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了幾份匿名送來的國慶節(jié)禮物—自己的學(xué)生們，伊麗莎白第一時間想到的這種可能。他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還為自己專門準備了禮物。

“太好了，成功了，汽車發(fā)動了—！”邁克爾歡呼幾聲后又踩下油門，讓轎車輕輕向前走上幾步。與此同時，伊麗莎白也提著那些禮物盒邁下出租車后座。很好，直到現(xiàn)在為止，什么意外也沒能發(fā)生—可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嘣—！噗嗤—！邁克爾看著汽車發(fā)動機的頂蓋彈開，從中冒出一大堆刺鼻黑煙，幾根彈簧，最后是大小不一的金屬零件與螺絲、螺母。除此之外，邁克爾還看到些其他東西，例如從發(fā)動機缺口中噴出的黑色機油—

伊麗莎白新買的白色絲襪，在瞬間被染成一雙黑白條紋襪—被那些飛濺出來的黑色油液。她也被這段突如其來的涼意嚇得大叫了一聲。手中的購物袋與禮盒，也都被她拋向空中?？死锼挂姞?，急忙從車座中撤出，幫助伊麗莎白去撿拾掉落在地的禮盒與提袋。

“哦—！”克里斯撿起一個輕微破損的禮盒，禮盒中的東西也在第一時間賜予他不小的驚喜：自動發(fā)射型的水槍玩具，在克里斯打開禮盒的剎那幫他洗了把臉?？死锼箤⑺畼審亩Y盒中拿出，關(guān)閉開關(guān)。如果夏洛特在這兒的話，那她準會對這件惡作劇兵器感興趣。

前浪尚平，后波又起?？死锼共潦弥凰畼屚耆械哪橆a，另一邊還要拿出手機，接下墨菲斯打給自己的電話。電話內(nèi)容很簡單：明天墨菲斯要出席一場兒童繪本交流大會，在藝術(shù)節(jié)與兒童教育界的巨頭名流都會參加。她希望在明天下午三點左右，克里斯能陪她一起出席。

“藝術(shù)大會？可為什么需要我—”克里斯靠在草坪邊的白樺木柵欄上，語氣被深度的疲勞所侵占，附帶幾絲敷衍與厭煩。克里斯，克里斯，他今天遇見的麻煩事夠多了！

“克里斯，你不會明白的，”墨菲斯此刻正趴在自己的公寓沙發(fā)上，身著粉色吊帶衫與牛仔短褲。同時，她的雙腿交替拍打著沙發(fā)邊緣的靠墊。墨菲斯一手拿住電話，另一只手則握成拳頭捶打著沙發(fā)靠背，以此來宣泄自己的不滿—

“那里的很多人都成家立業(yè)了，至少也確認了戀愛關(guān)系。唔，嗯，你還不明白嗎？”

身心俱疲的克里斯，現(xiàn)在可沒有精力去思考墨菲斯話中的含義：“你需要我去作證，證明你已經(jīng)有個男朋友了？”墨菲斯可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希望克里斯去幫自己作證，而是需要他去做自己的男友本人！

“克里斯，你的腦袋是什么做的？面團還是銹鐵塊兒？”就連站在一旁偷聽的邁克爾，都不忍對自己的弟弟進行提醒。他搖晃著克里斯的雙肩，試著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讓克里斯的榆木腦袋開開竅—克里斯在邁克爾的提醒下，才意識到墨菲斯話中的含義。

克里斯也及時對墨菲斯道歉，并向她保證，自己明天下午一定會準時到達。墨菲斯這才壓住火氣，平靜地掛斷克里斯的號碼。通話結(jié)束后，克里斯為自己做下數(shù)次深呼吸以調(diào)適心情，伊麗莎白則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是時候補充點兒情商了。

伊麗莎白可不希望克里斯被逼成一臺任務(wù)執(zhí)行器，一個除去警局與案情外一概不理的幽閉者?？死锼挂罕仨毘姓J，在如何應(yīng)對女孩兒與愛情這些事情上，他的經(jīng)驗甚至不及邁克爾的十分之一。

“那還用說嗎，光是我大學(xué)女友的名冊目錄，就夠出上一本書了！”邁克爾關(guān)閉發(fā)動機頂蓋，開始得意忘形地搖頭晃腦。直到他看見克里斯帶著伊麗莎白走進屋中，只留下他一個人坐在草坪演獨角戲。

在與自己身下的男人扭打了近四十分鐘后，維多莉婭終于將他的左手五指全部掰開。她也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當(dāng)她從他手中奪過那包被透明塑料袋包裝的白色粉末后，她差點產(chǎn)生一種想將男子立刻用槍崩掉的沖動。

“告訴我，這是什么？好好看看，這是什么—！”

維多莉婭用右手握住那袋白色粉末，左手攥為拳頭，對著男人的額頭與下頜又賞賜幾拳。男人留著一頭油刷般的濃密長發(fā)，盡管他只有不到二十五歲，可那把從未刮過的長胡與一頭長發(fā)，恐怕也就只有維多莉婭不會將他認作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落魄男子。

男子的身軀瘦如骷髏，似乎將他的皮膚挑破后，便能直接看到其中慘敗的骨片。他的上衣還是五年前的款式，維多莉婭估計是某個二手商店買來的，再要么就是男人從衣物捐助站領(lǐng)取的慈善物資。維多莉婭又用左手抓起男子的衣領(lǐng)，黑色布衫上的骷髏圖案，對她沒有任何恐嚇作用。

“睜開眼睛看著我，告訴我，”維多莉婭將那包白色粉末舉到男人面前，她語氣中的怒氣達到頂點，像是一瓶被拼命搖晃過的碳酸飲料，“告訴我這里面是什么！”

“海，海洛因！維多莉婭警官，饒了，饒了我吧?！蹦凶舆€在試著掙扎，試著逃離維多莉婭對自己的控制，可當(dāng)維多莉婭從懷中掏出手銬，并將自己的雙手直接鎖住后，男子對毒品的最后念想也被徹底磨滅。

維多莉婭從男人的身上站起，抓起男人背后的衣襟將他提起。她將那包死神的糖果放上餐桌，男人也開始向她訴苦，訴說自己開始嘗試這種另類刺激的原因：他被那家快餐店解雇了，他們得知了自己的底細。在這之后，他的情人也帶著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三千美元離開，他需要一次虛幻刺激的鼓勵，只要一次就好。因為在這悲慘的現(xiàn)實之中，他徹底失去了一切。

“你要是在今天，把這東西吸進去了，那才是失去了一切！”維多莉婭將一整包粉末收回懷中，右眼瞪成一顆閃光的鐵丸。接下來她希望男子交待的事，男子比維多莉婭本身更熟悉。男子用雙手遮住面部，開始交代那包毒品的來源：就在昨天，他實業(yè)后沒多久，一個準備金盆洗手的毒販找上了他，他想要賣光自己最后的一包存貨，而男子接受了他的邀請。

“那家伙現(xiàn)在，估計早就逃回緬川，回泰國去了。哎呦，維多莉婭警官，”男子搖了搖頭，開始用自己的額頭撞擊墻壁，“我這些年，給警局風(fēng)里雨里的當(dāng)線人，三年前的撞球室賭場案，我們怎么說也算是戰(zhàn)友啦！可惜之前喜歡小偷小摸，底細還是被人釣出來了—哎呦！維多莉婭警官，您別打了！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去了！”

“之前沒吸過吧？嗯，那就好，”得到男子的肯定回答后，維多莉婭又松了一口氣。自己的師傅退休前，就囑托維多莉婭要照顧好面前的男人。維多莉婭深吸幾口氣，抓起男人手上的鐵銬，她希望男人能跟他走一趟，現(xiàn)在就走。

“走？去哪兒啊？”男人還有些疑惑不解。

“跟我去警局，做個體檢，”維多莉婭說著，利落地踹開男子住所的大門，“如果讓我查出什么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你就在戒毒所里好好待著吧！”

維多莉婭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國慶節(jié)假期，居然要從這樣一樁案子的草率結(jié)局下展開帷幕。那名毒販，如果他真的跑去了境外，逃到緬川那里的話，那維多莉婭她基本是沒機會了。不過，至少她還能將眼下這個男人救出深淵。

哪怕，救贖的方式會有些暴力。

至少這一次，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