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福德和其他麥西亞的領(lǐng)地沒有什么不同——碧青的起伏的原野，冷意浸浸的大片森林，以及貧窮然而虔誠善良的平民們。埃塞爾伯坐在窄窄的車上，望著兩旁的草地和遠(yuǎn)處的村莊，十分歡喜。說實話，不列顛的制造技術(shù)遠(yuǎn)不及法蘭克，造車也是一樣，就算是貴族，坐的車子也只是把一個像床一樣的東西架起來，裝上一圈圍欄和輪子，所以，這一路上，埃塞爾伯沒少受風(fēng)吹，不過，心里是開心的。

遠(yuǎn)處的一片聚落逐漸接近了，埃塞爾伯跳下了車，走在了侍從們的前方。木圍欄里面是一個比塔姆沃思小的聚落，但依舊欣欣向榮。埃塞爾伯的銀十字架昭示著她貴族的身份，而奧法也早已派快馬將埃塞爾伯的到來通知了他們，平民們紛紛向她低下了頭，埃塞爾伯不厭其煩地回敬著，直到來到又一圈木圍欄面前。

圍欄里面是一片寬敞的平地，土地夯實，坐落著一些大小不一的建筑，最中間的一座有兩層，看起來宏偉些，想必就是赫里福德的治所了。一旁，一排木屋前面的空地上，十幾個穿著舊鎖子甲，戴著皮頭盔的士兵正在對打，劍和盾碰撞著，發(fā)出了低沉的聲音。埃塞爾伯沒有打擾他們，而是徑直走近了那間大廳。

屋子里，篝火和火把已經(jīng)點燃了，一群女仆正在做著最后的清掃。其中一個看到埃塞爾伯便迎了上來：“殿下。”

“我的屋子在哪里？”

“在樓上，殿下。”女仆指了指角落里的樓梯。

“請你去叫他們把我的東西都搬上去吧?！卑Ｈ麪柌笓]著女仆。女仆應(yīng)聲出去了。不一會兒，護(hù)送埃塞爾伯的侍從們便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去了樓上。埃塞爾伯坐在大廳里面正中央的位子，微笑著環(huán)顧了一圈，“赫里福德領(lǐng)主”！多么動聽的頭銜。埃塞爾伯讓女仆帶侍從們?nèi)バ菹⒘恕麄冞€要返回塔姆沃思呢。

樓上是一間寬敞的臥室，擺著燈架、盆架、梳妝臺、桌椅等家具，當(dāng)然還有一張看起來很舒適的床鋪。女仆們正在整理埃塞爾伯的行李，而她沒有著急休息，而是從一個女仆手里接下了一包頭巾，從里面翻出了最短的一條，換下了本來頭上這條長的。換好后，她走到鏡子前，看了看自己。鏡子里的埃塞爾伯只有頭頂被短頭巾遮住，其余的頭發(fā)都自然地飄散在背后。

她心滿意足地把剩下的工作交給了女仆們，下樓，走出了一樓大廳的大門。站在門口，她望了望，那十幾個士兵的訓(xùn)練還沒有結(jié)束。她慢慢地朝那群士兵走去，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其中一個高大健壯的紅胡子先看到了她，目光依舊落在了她精美的十字架上，手里的動作立刻停住，在用圓盾把隊友的攻擊擋下來之后，他摘掉頭盔，俯身向埃塞爾伯致意著。其余人也紛紛注意到了埃塞爾伯，都朝她問好。

“好了，不要彎著腰了?！卑Ｈ麪柌α?，“你們是什么人？是赫里福德的戰(zhàn)士嗎？”

“我們是的，但是是你的衛(wèi)隊，殿下?！奔t胡子朗聲回答。

“你們不參與對格溫特和波伊斯的作戰(zhàn)？”埃塞爾伯有些疑惑。

紅胡子摸摸頭：“唔，殿下，首先，自從奧法大堤建好之后，赫里福德就再也沒有和威爾士作戰(zhàn)過，戰(zhàn)爭主要發(fā)生在北部的利奇菲爾德，那里的大堤不如我們這邊的堅固。其次，如果發(fā)生戰(zhàn)爭，我們這些人當(dāng)然也會投入戰(zhàn)場，但是，首要任務(wù)是保護(hù)殿下你?！?/p>

“如果領(lǐng)主是個驍勇善戰(zhàn)的男人呢？也需要保護(hù)嗎？”埃塞爾伯笑了。同時她打量著這群人。他們的個頭都不算矮，但像紅胡子這么壯碩的人也沒有幾個，有的結(jié)實，有的頎長；有的面色敦厚淳樸，有的露出一點狡黠，有的帶著訓(xùn)練過后的興奮，有的十分冷靜，甚至有點冷寂；有的人剪了短發(fā)，但好像理發(fā)的人手藝不怎么樣，參差不齊，看著有趣，還有的留著及肩發(fā)，黑色的頭發(fā)整齊地披下來，倒是能掩蓋住一些鋒利的氣息。

“當(dāng)然需要，殿下?！奔t胡子成了士兵里的發(fā)言人，“領(lǐng)主的生命非常重要，不容得閃失。所以請你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們其中的幾個來保護(hù)安全?！?/p>

“我會的。謝謝你們?！卑Ｈ麪柌c點頭，“哎，對了，前任領(lǐng)主不是被一位流亡騎士救了嗎？他是個什么人呢？聽起來還挺神秘的。”

紅胡子沒有答話，他旁邊的一個侍衛(wèi)卻回話了：“他并不神秘，殿下。他就在你的面前?！?/p>

埃塞爾伯的目光立刻投了過去——就是那個黑色長發(fā)的侍衛(wèi)。

“噢，你被老領(lǐng)主留下了？那還挺好的呢，你不用再流亡了。我能問你是因為什么流亡的嗎？”

“我本來是康沃爾一個地方領(lǐng)主的侍從，后來在戰(zhàn)爭中，我的領(lǐng)主身故，我便失去了依靠?！焙诎l(fā)侍衛(wèi)回答。

埃塞爾伯“噢”了一聲，念叨著“奧法大堤”，回身問紅胡子：“奧法大堤離這里遠(yuǎn)嗎？”

“不遠(yuǎn)，大概來回不到一天的路程，殿下?！奔t胡子回答。

“那么，明天一早，就請你們選出幾個，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卑Ｈ麪柌f，“看看麥西亞的邊疆防御做得怎么樣?！?/p>

一群人整齊地回答：“是，殿下”。埃塞爾伯在一邊的一處木樁上坐下，揮揮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這位，既然回答問題多，那我就再問你幾個，麻煩你回答一下?！?/p>

紅胡子“是”了一聲，走上前來，其他的侍衛(wèi)都回去了。埃塞爾伯笑著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依我看，在你們軍營里面，最愛說話的就是你了吧？請你不用太拘束?！?/p>

紅胡子笑著撓頭：“殿下，我叫派克——我們這些人里，其實有那么幾個活潑的，倒也不止我一個人是這樣，只不過，我生來莽撞，所以剛才就搶著回答你了。”

“你是這里面最具有戰(zhàn)斗力的嗎？”

派克想了想，猶豫著搖搖頭：“要是論力氣的話，我的力氣的確是最大的；但是要是論劍術(shù)，哈默的劍術(shù)在我們之中是最好的?！?/p>

“哈默？”

“就是那個新加入的人，殿下。老領(lǐng)主剛帶他回來，我們還都沒覺得他有什么特別，只是覺得他的人不錯，而且對領(lǐng)主的禮數(shù)很周到。后來我們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劍術(shù)沒有一個人比得過他。”

“這么厲害？”

“是啊，殿下。他總能用最快的速度和最變化多端的招式來對付我們，我的力氣全然沒有用武之地。我們甚至覺得，他是不是曾經(jīng)得到過法蘭克的騎士的指點？”派克搖著頭。

“康沃爾對外貿(mào)易非常發(fā)達(dá)，這也很有可能?！卑Ｈ麪柌隙怂牟孪耄澳敲?，讓他做私人侍衛(wèi)倒是也有道理。這樣的人，單打獨斗，或者對付小股人馬還行，一旦陷入包圍，就要左支右絀了。”

“是的，殿下。絕對的力量在戰(zhàn)場上至關(guān)重要，否則一旦被人控制住，再優(yōu)秀的技巧也發(fā)揮不出來。”派克回答。

埃塞爾伯敲了敲膝蓋，沒有接著問哈默的事情：“本地的教堂在什么地方？”

“不遠(yuǎn)，殿下，走路一會兒就到。你要去拜訪赫里福德主教嗎？我這就去喊人……”

“不用了，不用了?！卑Ｈ麪柌χ浦沽伺煽?，“我只是問問。我今天很累，得好好休息休息。不過，派克，請你找?guī)讉€人，一會兒我請人送些東西下來，你讓他們送到主教那里去，然后告訴他，這些東西就抵扣今年平民的稅，值多少呢，就抵扣多少?！?/p>

“這……”派克有些茫然，他不太明白埃塞爾伯要做什么，是要給平民減低壓力嗎？他問道：“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苦日子在后頭呢?！卑Ｈ麪柌笮ζ饋恚β晜鬟M(jìn)了侍衛(wèi)們的房屋，一道海藍(lán)色的目光投向埃塞爾伯，目不轉(zhuǎn)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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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埃塞爾伯天剛亮就起了身，洗漱干凈之后，她穿上長袍和靴子，戴上銀十字架和短頭巾，走到了一樓。篝火和火把已經(jīng)快燃盡了，屋里黑乎乎的，她皺著眉頭來到了屋外。遠(yuǎn)處的平民們早早地動身開始勞作，院落內(nèi)的仆役也都開始了一天的活動。木屋面前，哈默穿著短袍和褲子，套著鎖子甲，腰帶上掛了一把劍；肩上還圍了一圈短披風(fēng)。此時他背著手在屋門前低頭踱步，腦后的長發(fā)束著，兩側(cè)的垂在耳前，隨著腳步而晃動。

“你的弟兄們都起身了嗎？”埃塞爾伯有意和他開個玩笑。哈默一驚，立刻站直了身，點頭致意：“早上好，殿下。有的還沒有。赫里福德相對和平，大家不會太過緊張地消耗自己。但是昨天那個回答你問題的派克已經(jīng)起身了，今天由我們兩個陪同你去奧法大堤。”

“他哪兒去了？”埃塞爾伯看了看哈默身后。哈默低頭一笑，然后收了收笑容，回答：“自然的呼喚，殿下?！?/p>

“噢！”埃塞爾伯撓撓臉，有點尷尬。她還是坐在木樁上：“我聽派克說，你的劍術(shù)是這些人里最好的？”

“如果他要這樣說，我不能不承認(rèn)，殿下?！惫⑿χ?。

“你見過法蘭克的騎士嗎？”

“我可以知道，殿下你為什么這樣問嗎？”

“你向誰學(xué)習(xí)的這樣精妙的劍法？”埃塞爾伯換了個問法。

“我在加入那位康沃爾領(lǐng)主的麾下前，曾經(jīng)做過雇傭軍，殿下，對抗北方來的挪威人。你知道，他們在幾年前開始了對不列顛島的掠奪。后來，我就被吸收進(jìn)了那位領(lǐng)主的近衛(wèi)之中?！?/p>

“噢，怪不得……”埃塞爾伯恍然。比起民兵，甚至是領(lǐng)主手下的軍隊，雇傭軍是整個歐陸最為專業(yè)和職業(yè)化的軍隊，難怪這個哈默的劍術(shù)精湛。哈默的身形筆直，神色順從地看著埃塞爾伯。埃塞爾伯有點好奇：“給我說說挪威人吧，我還從沒見識過這些北方蠻子?！?/p>

“恕我直言，你不會想要和這些人打照面的，殿下。他們勇猛兇殘，但毫無禮數(shù)和情操。”哈默皺著眉搖搖頭。

“好吧……那么你呢？你喜歡那位康沃爾領(lǐng)主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派克還沒有回來，埃塞爾伯接著和哈默聊著天。

“熱衷于戰(zhàn)爭，但是卻沒有多少在這上面的才能。其余的便沒什么特別了。所以，當(dāng)我來到赫里福德，有幸為奧法王，為你的家族效力，我真的、真的，非常高興?！?/p>

哈默的神色十分真誠，真誠到反而讓埃塞爾伯愧疚起來，仿佛自己問錯了話：“怎么，別這樣看我了，我沒有在試探你呀！”她站起身，補充著：“我從不喜歡做這種試探別人的事?！?/p>

哈默低頭應(yīng)了一聲“是”。這是，派克出現(xiàn)了。他發(fā)出了呼嚕呼嚕的長嘆，解決完了生理需要，他顯得很輕松，所以看到埃塞爾伯，他頓時有點慌亂：“殿下！我失禮了！”

“沒關(guān)系，派克。把馬牽過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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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的遠(yuǎn)野鋪向遠(yuǎn)處，幾座突兀在地平線上的巖石山起伏著，幾顆樹伸展著，立在寬廣的土地上，天空是淡淡的鴨蛋青色，有農(nóng)民趕著牛羊在一旁放牧。

“真是美好的景色。告訴我，派克，哈默，你們喜歡和平嗎？”埃塞爾伯冷不丁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誰不喜歡和平呢，殿下？”派克依舊率先回答著，“不過，我不知道和平后我該做什么，農(nóng)活我也不會?！迸煽瞬缓靡馑嫉?fù)现^。哈默看著他，也笑了，回答道：“當(dāng)然了，殿下。我期待和平，期待整個不列顛島都獲得和平。不過，這種和平很難到來?！?/p>

“是啊……”埃塞爾伯看著美景，長嘆著。三個人都沉默了一陣，埃塞爾伯注意到遠(yuǎn)處，似乎是一堆情侶在田野間追逐。她微微一笑，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于是心里一動，便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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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春天萬紫千紅的早晨

鳥兒在空中歌唱

我的愛有著迷人的藍(lán)眼睛

膚色百合般潔白

就好像在美麗的伊甸園中

夏娃和亞當(dāng)相遇

我心中將你奉為神靈

也是我的瑪喬麗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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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處的情侶似乎聽到了埃塞爾伯的歌聲，女孩羞澀地躲進(jìn)了頭巾里，男孩則雙手朝著埃塞爾伯搖動，向她打招呼，埃塞爾伯也舉高了手朝他搖動著，男孩子開心地笑了，和女孩子逗著玩，兩個人越跑越遠(yuǎn)。埃塞爾伯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了，在馬背上開朗地笑個不停。派克和哈默對視了一下，哈默開口道：“真是美麗的歌謠，殿下?？上业念^腦并不靈敏，不能創(chuàng)作這樣的藝術(shù)?！?/p>

“這是麥西亞和威塞克斯一帶都傳唱的古老歌謠了，康沃爾沒有嗎？”埃塞爾伯回頭問，靚麗的樣子讓哈默低下了頭。他回答道：“我想是有的，殿下。但是我的父母早亡，我沒有多少悠閑的時間去唱歌。”

“真對不起。”埃塞爾伯的高興神態(tài)黯淡了一些。哈默微笑著搖了搖頭。

三人一路走了近一上午，終于來到了一道約莫又兩人多高的墻邊——這就是耗費巨大的奧法大堤了。大堤下半部分是夯土，上半部分是木墻，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門，門邊建立著瞭望臺和營寨，有一隊人馬在駐守。

“赫里福德大部分職業(yè)軍人都在奧法大堤一線駐扎，殿下?！迸煽藞蟾娴馈？粗@望不到邊的堤防，埃塞爾伯放心了不少——這絕對不是隨便什么戰(zhàn)爭就能打破的了。她指指南邊：“大堤南邊到什么地方？”

“海邊，殿下。赫里福德段的大堤非常完整，而利奇菲爾德段則不是這樣?！?/p>

“所以格溫特和波伊斯也就不再從南部進(jìn)攻了……”埃塞爾伯自言自語道。哈默在一旁補充起來：“不光如此，殿下。格溫特的女王瑞安娜和波伊斯國王塞達(dá)爾聯(lián)姻之后，瑞安娜就搬到了波伊斯宮廷，而格溫特的士兵常被調(diào)遣至北部的波伊斯進(jìn)行作戰(zhàn)?！?/p>

埃塞爾伯聽完后有點好笑：“搬走了？那她自己的領(lǐng)地怎么辦？”

“大概是為了繼承人吧，殿下?！惫⑿χ卮?。

埃塞爾伯一歪頭——倒也是。

她和兩個侍衛(wèi)登上了瞭望塔，向西方望去。那邊的景色和東方同樣宜人。埃塞爾伯不知道，兩邊的戰(zhàn)爭到底什么時候結(jié)束？什么時候才能相互接受，真正和平呢……

來自格溫特的西風(fēng)吹拂著，埃塞爾伯嘆了口氣，從塔上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