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不喜歡睡覺。

每當(dāng)他閉上雙眼時(shí)，一種無法形容的焦慮與不安就像狼群一般吞噬著博士的身心，直至他拖著疲憊的身軀重新回到辦公室，那種折磨般的體驗(yàn)才會從他的腦海中離去。

博士說不清楚這該不該被叫做內(nèi)疚，但讓人糟心的是，他本人卻是個理性到幾乎沒有同理心可言的人。

他不是苦行僧，卻過著比苦行僧更辛苦的生活，博士不明白這種被定義為內(nèi)疚的情感到底源自何處，只是在這個包含了他自己的世界之內(nèi)，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著博士如同嚙合地齒輪不停旋轉(zhuǎn)。

是特雷西婭的死嗎？

恐怕不是。

博士不會因?yàn)橐咽胖藘?nèi)疚，絕對不會。

那是什么？

不知道。

唯一一個恐怕會知曉什么的博士也失去了那段記憶。

他的身體無時(shí)不刻地為那件往事贖罪。

只有睡著在自己的崗位之上，博士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寧靜。

然后這樣的寧靜又會在幾個小時(shí)后被打破。

“辛苦了，博士，但是工作還有很多，您還不能休息喲？”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對博士而言，這并不好笑。

能讓博士感到高興的只不過是“這句話是從阿米婭的嘴中說出”的事實(shí)。

是的，這位博士似乎只對阿米婭的一切話語言聽計(jì)從，他的狂熱與心甘情愿的奉獻(xiàn)是比愛更危險(xiǎn)的情感，那種毀滅自我的宣泄如果不加以控制，恐怕只會在燃盡之后給羅德島……不，給這個泰拉世界帶來難以想象的重創(chuàng)。

“愛？凱爾希，我并不會愛上誰，更何況是我引以為豪的、當(dāng)成女兒來照顧的阿米婭。”博士嗤笑著醫(yī)生那女性特有的敏感與心事重重，并將她那善意的擔(dān)心當(dāng)成了無趣的挑釁，“你的人生經(jīng)歷讓你很難再對異性心動，而我……也是如此。”

“你想說你比我看到過更多的風(fēng)景嗎，在你這短暫的人生之中？博士，我并不認(rèn)同這件事?！?/p>

“和你不同，醫(yī)生，你是個在三百年內(nèi)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信心與熱情的人?！辈┦繌氖贾两K都沒有將目光看向直視著自己的女人，“這個世界有時(shí)候是可以在一瞬間擊潰人的生存欲望的，我現(xiàn)在正對著這個世界報(bào)以惡意……同等的惡意……就像當(dāng)初它是怎么對待我的那樣?！?/p>

他們的交談不歡而散，博士那近乎機(jī)械的動作讓凱爾希一陣反胃，在意識到自己只是在自討沒趣之后便離開了博士的辦公室。

原本還算熱鬧的室內(nèi)重新回歸冷清，博士冷著臉將表情隱藏在兜帽下的陰影之中，凱爾希的眼睛總是那么兇狠，幾乎要刺穿黑暗看清他臉上的一切，這種被看穿了的錯覺讓他那僅存的一些安全感都蕩然無存，唯一能消解這種侵略的行為就只是將身上的寬厚大衣裹得更緊一些。

指尖在發(fā)抖，沒來由的恐懼伴隨著自脊椎向上攀爬到頭腦里的寒意讓博士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他勉力控制著雙手，卻只在文件上歪歪斜斜地寫下了一行扭曲的簽名。

漂亮的花體字變成了令人憎惡的一團(tuán)，博士煩躁地將那張寫滿黑字的白紙揉皺后丟在一邊，卻完全沒有感受到情感被宣泄后的暢快和清爽。

“阿米婭，你都聽見了吧？我知道你在這里。”

冷不丁地，博士輕哼出聲。

“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博士？”

自灰撲撲的窗簾后走出，阿米婭彎腰揀起了揉成紙團(tuán)的紙張，隨后乖巧而順從地站在了博士的身邊。

“我送給你的香水，我會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嗎？”

嘴上這么說著，博士卻心虛地將頭別過。

【因?yàn)槁劦搅税⒚讒I身上的味道什么的……這種話絕對不能說出來呀！】

“欸？原來不是因?yàn)橛涀×税⒚讒I的味道嗎？”女孩壞笑著晃了晃耳朵，“明明我今天沒有用博士送的香水哦~~~”

“那、那是因?yàn)椤?/p>

博士的解釋并未得到阿米婭的滿意，或者說，在他狡辯之前，阿米婭就打斷了博士的話語。

“好啦，就當(dāng)作是那樣吧，我又不是那種壞心眼的女人，才不會對博士這樣窮追猛打?！?/p>

阿米婭無所謂地?fù)u了搖頭，隨后直接躺進(jìn)了博士的懷里。

“阿米婭？！你這是干什么……？”

“凱爾希醫(yī)生的話我都聽到了喲？關(guān)于博士愛著我的話題?！?/p>

女孩臉上的促狹微笑僅在一瞬間就凝固了，她那雙紺藍(lán)色的、如同湖水般蕩漾的眼睛里倒映著博士的面龐——那是張憔悴中帶著愕然的臉。

“不，我對你的感情……那并不是愛?！?/p>

仍在嘴硬的博士并未對阿米婭發(fā)火，只是隨著她摘下博士的兜帽，他的聲音愈發(fā)得細(xì)小起來。

“會因?yàn)檫@種事害怕嗎，我是說……帽子被摘下來這件事?！?/p>

“會……不，不如說……怕得要死?！?/p>

“剛剛也看到博士害怕到發(fā)抖了呢?！?/p>

“因?yàn)閹缀跻粍P爾希看穿了。”

“那為什么被我看見就不會害怕呢？”

“我……我不知道?！?/p>

細(xì)膩的小手摩擦著博士眼眶下的黑眼圈，冰涼的觸感伴隨著指尖劃過在博士的臉上留下了撫摸的觸感，阿米婭的眼中滿是對愛人作踐自己身體的無奈與心疼，這讓博士一時(shí)之間竟然想不出該說什么好。

“博士……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只是……不是愛?！?/p>

“那是什么？”

阿米婭不依不撓地追問，她的手已經(jīng)解開了博士衣領(lǐng)的扣子，正順著面龐與下頜骨滑下博士的脖頸。

“我……我不知道……那種事情……”

細(xì)密的刺癢讓博士輕喘著想要推開阿米婭，卻又因?yàn)閮扇说淖藙荻鴵?dān)心阿米婭會不會跌倒下去才作罷，只能任由阿米婭做出更多……輕薄的舉動。

“是比愛更深刻的？還是更膚淺的？”

“這……我……”

“事先說明一下，這兩者的區(qū)別只是愛得深沉和愛得不夠深沉而已?！?/p>

“真是會耍賴啊……這是女孩的權(quán)力嗎？”

“這取決于您會不會遷就我，博士?！?/p>

“唔……”

博士并未回答，不過對阿米婭來說，不拒絕便等同于答應(yīng)。

她輕輕吻上了博士的嘴唇，幾乎要用盡小卡特斯這輩子的勇氣，她害怕著博士的反悔與厭惡，卻直到舌尖抵入博士的口腔都沒能感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反抗和拒絕——那幾乎要讓她感受到無趣。

人總是那么混賬，過于順利或過于困難都會心生不滿。

看著順從自己的博士，阿米婭只是好氣又好笑地接受了他那并未拉下臉來輕口說出的告白。

只不過嘛……

“是誰讓我最心愛的博士這么憔悴呢？”

“呃？只是我沒辦法入睡……”

“啊~~~原來是博士自己啊~~~”

“阿米婭？”

“這樣的話，就要好好懲罰這個讓博士變成這樣的壞人了呢？你說是吧，博士？”

說著下流話，阿米婭輕輕摟住了博士的腰間，這讓保持著半躺姿勢的男人只能尷尬地反手摟住阿米婭的身體，順帶用那件厚重的大衣覆上女孩，這才讓她不至于“滑下去”。

“吶，博士？”

“唔？”

“如果我在博士身邊的話……博士可以好好睡覺嗎？”

“……我不知道?！?/p>

“那么……今晚試一試吧？”

阿米婭抬起頭直視著博士的雙眼，男人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到倒映著的自己……幾分心疼的水浪……以及理所當(dāng)然的、洶涌澎湃的情欲。

“真是輸給你了，阿米婭。”

他輕聲回應(yīng)。